女皇失格 第583章

小魅魔初次抵达此地，就察觉到自己与那半口炼兵炉之间的隐晦微妙联系；岩壁上篆刻的那些古老壁画以及《熔炉斗气》残篇，则像是在无声诉说那段被埋葬的上古岁月。

换而言之，两口炉鼎早在暗中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情投意合，只是苦于灯神人妻强而有力，才不动声色，隐瞒至今。

可现在嘛……

“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

当家主母一步踏出，蛰伏多日的熔炉斗气随之轰鸣，磅礴浩荡，充斥魔性。

她毫无保留释放出斗气波纹，裹挟浓烈硫磺与铁锈味，宛如魔主在此降临，所及之处天雷地火生灵涂炭，岩浆卷着累累尸骸，无序蔓延。

嗡——

时隔万古，炼兵炉被造物主的气息所唤醒，随着熔炉斗气而共鸣。

红芒在炉壁上氤氲流转，那些风化残缺的图案也鲜活起来，山川大泽鸟虫鱼兽熠熠生辉，浩大、莽荒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有一方大千世界在练兵炉内复苏，衍化浮屠万象。

“这……”

蕾欧娜眼帘轻颤，惊疑之色清晰浮现在面庞上。

这并非她心境不够沉稳，而是眼前发生的一幕实在过于惊人了。

据人妻来时所述，那半口炼兵炉来自神话世代，横陈倒塌在地下岩浆中，沉寂不知多少岁月。

蕾欧娜也能清晰感受到此物不凡，古老厚重的气息宛如巍巍山脉，滔滔大江，恐怕在神话年代都是无上重器，能够镇压九天十地，焚化禁忌生灵，被众生视作图腾膜拜。

可悠悠万古过去，不论那半口炼兵炉曾留下过多么辉煌耀眼的痕迹，如今也该落幕了，被天地所不容，随着诸神一同凋敝。

不曾想，小魅魔只是一声娇叱，就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祇遗物唤醒，鸣响洪钟大吕之音。

——她的斗气究竟源于何方？

蕾欧娜沉吟不语，心中有所明悟。

她明白，鹿目圆小姐是循着命运、预言类道具的指引来到燃烧平原，寻求传承斗气的下落。

可两位佣兵就算深入但丁内部，阅遍三万藏书，都未曾找到一鳞半爪的线索，似乎有看不见的迷雾横亘在她们眼前，将传承之物掩埋。

直到现在，真相才水落石出。

小魅魔的斗气确实非同小可，跟脚能回溯到上一个纪元，直指神明；可它的痕迹被埋藏在魔王宫殿最深处，又有两代深渊霸主轮番镇守，秘而不宣。

如此隐秘之地，就算是序列2的强者亲至，恐怕都只能无功而返，不太可能凭一己之力掀翻熔炉暴君的统治，得偿所愿。

但小魅魔却临渊而行，火中取栗，以序列4之躯走到这一步，还促使女妖灭亡。这无疑是一种壮举，堪称荡气回肠，比起史诗中那些一生坎坷、披荆斩棘的传奇英雄也不遑多让。

想通前因后果，蕾欧娜心头滋味莫名，也不知命运究竟是在眷顾小魅魔，还是在苛待她。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为了走到这一步，小魅魔已经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她被灯神关押的那段岁月，想必是永生永世都难以弥补的遗憾，再过千百年也不堪回首的伤疤。

蕾欧娜所能做的只有倾听，陪同她等待伤口愈合的那一天。

轰——

红发美人思绪翻涌间，滚烫熔岩也并不平静，气泡汩汩涌现又炸裂。

一眼漩涡不知何时出现，半口炼兵炉便位于漩涡中心，光华大胜，直冲斗牛。

这鼎远古重器呈现出霸道狰狞的一面，竟强行驱策掳掠深渊熔岩，鲸吞入体，攫取热能，供养炉中那一缕火苗。

炉壁上的日月山河、乾坤社稷也愈发明亮了，大气磅礴之余又不失细腻，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像是在重开天地，万象纷呈。

终于，当积蓄到一定程度后，炼兵炉腾空而起！

祂沐浴着熊熊火焰，光华耀目，比烈日更加璀璨，宛若金乌横空，迎着血色扶桑翱翔。

“咕……”

小魅魔见此异象，抖了三抖，还是咬咬牙，继续激发斗气，吸引炼兵炉到来。

弹指间，炼兵炉裹挟炽盛天火，隆隆覆压而至，像是一小轮恒星陨落，坠向李霏太太眉心。

面对似曾相识的景象，李霏太太毫不退让，视死如归：

“0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显然，她已经预判出炼兵炉的动向，并做好觉悟。

辣么大一柄审判之剑都能容纳得下，更何况区区炼兵炉？

无非就是烫了点嘛！又不是没和火元素魔女贴过。

李霏太太一口叼住不情不愿凑到嘴边的尾巴，准备好迎接新的家庭成员。

可另一位女士似乎有话要说。

铮！

轻鸣声中，一柄锈迹斑驳的古剑破空，迎风而涨，散发出晦暗混沌的意志：

“是……我……先……”

“啊这。”

渣女小姐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劝阻，两件神话遗物就碰撞在一起，十方俱震。

当——

震耳欲聋的声响一瞬间就把小魅魔震得直翻白眼，深红大浪翻卷而上，连整片溶洞都在簌簌晃动，仿佛要坍塌。

蕾欧娜立刻反应过来，眼中绘卷浮沉，将小魅魔揽入怀中。

曾经的她都能短时间内在深渊熔岩里存活，与魔龙血战；如今有茶道炉鼎相助，修为大涨，在翻滚的岩浆里护住小魅魔倒是问题不大。

可两尊神兵并没有罢手的意思。

祂们都曾与神明并肩作战，征伐九天，纵横寰宇，怎么可能轻易退缩？

气机牵引下，两股磅礴浩瀚的意志逐渐复苏，高高在上，亘古长存，仿佛旧日遗迹重现，盘踞着无上主宰，欲要贯通古今，镇压当世。

“我说，够了啊！”

小魅魔清醒过来，出离地愤怒了。

她肚皮上三千多条魅纹，都能和谐相处，相亲相爱，甚至还能再挤一挤腾出更多空位。

眉心才住俩神兵，就觉得委屈了？

如此器量，连民办女教师都不如，枉为神器！

李霏躲在蕾欧娜身后，探出脑袋，劝祂们大度：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

“你们都包容一点，从此举案齐眉，亲如姐妹，岂不美哉？”

然而，两尊神话遗物仍在对峙，释放威严古老气机，仿佛双日横空，欲要接引上古荣光，重现诸神黎明。

这显然是把李霏太太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神兵之桀骜骄傲可见一斑。

“……”

小魅魔一时有些头大。

她至今仍不清楚被污染的审判之剑为何会选中自己。

毕竟，欢愉魔女小姐曾在神殿里渎神，裁决女士更是横跨万古斩出一剑，可惜击杀未果；哪怕如今同居了这么久，审判之剑也始终对热情好客的房东太太爱搭不理，导致李霏很难拿捏祂。

反倒是半口炼兵炉，投奔自己的动机很清晰，就是冲着熔炉斗气而来；可惜彼此目前还只是萍水相逢，摸不准脾性。

这令小魅魔空有盖世茶艺，却难以施展。

好在技多不压身，李霏太太如今在妇道一途也造诣不浅，自有绝活在。

“你们再这样，我就跳下去，谁也得不到我！”

小魅魔指着下面的熔岩，声色俱厉道。

显然，作为一个命途多舛的苦命人妻，最拿手本领的当然是寻死觅活。

“……”

审判之剑女士多少也算和小魅魔朝夕相处过，当然不吃这套。

反倒是炼兵炉小姐，祂和此世熔炉斗气之主的关系却还停留于几面之缘，被精湛演技瞒过了。

为避免将身怀熔炉斗气的魅魔人妻逼死，惊鸿一瞥的恢宏气息重归于沉寂。短短几秒，这鼎神话重器就躺回深渊熔岩中，在炽盛高温里长眠。

但分明有一簇火苗飘起，没入李霏眉心，化作火焰纹章，宛如血红花钿，妖冶尊崇。

光怪陆离的画面也纷沓呈现在李霏的识海中。

那是一名矫健高挑的蛮族女子，麦色肌肤充斥力感，身段紧实有力，如同雨林部落里最优秀的猎手，充斥着原始、野性的美感。

祂站在一口古色古香的炼兵炉旁，挥汗如雨；炉火熊熊燃烧，狂暴汹涌的火光映照着祂的面庞，令眉眼五官都融入光里，看不真切，只能通过飞扬长发感受到祂的勃发风采。

当！当！当！

女子修长笔直的双腿扎根大地，匀称结实的手臂抡动战锤，沉重力道似在开天，每一次落锤的巨响都令大星摇簌，炉中迸射出耀目火星直冲斗牛；就连重锤挥舞的轨迹都浑然天成，裹挟神鬼辟易之势，仿佛祂不是在冶兵，而是在与邪神激战，一举一动都蕴藏无穷武炼。

炉中的日月星辰、江山社稷被锤炼成流光溢彩的矿物，瑰美无双，可炉体下裂开的岩层却渗出猩红岩浆，犹如血水，蜿蜒着流向远方；炉渣等杂质则被煅烧为滚滚浓烟，飘向天穹，萦绕不散。

地动天摇的炼兵声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浩瀚苍穹彻底被炉中废烟填满，直到她脚下皲裂的长河延伸到世界尽头，直到碧海蓝天只剩下黑红二色，张力澎湃、野性十足的身姿仍在炉火旁跃动，矫若游龙，诠释力与美的极致。

祂汗流浃背，汗珠滴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立刻便生出洁白的花儿。

嘀嗒，嘀嗒，嘀嗒……

每一滴汗水落下，便有一朵白花生长，于是被祂不经意间摧毁的世界，重又有了生机。洁白花海蔓延，拥抱凄美破败的天地，将流淌着深红滚烫血液的伤口包扎起来。

终于，背生唯美羽翼的美人来到祂身旁，发梢旁别着一朵小花，花瓣与她的翅膀同样纯白无瑕。

那朵花的根茎是弯曲的，向下盛开，姿态谦卑温驯，被称作【天使的喇叭】。

祂放下战锤，牵起她的手。

祂不再创造兵器，而是与她创造生命。

又喧嚣了很多个日夜，此方天地才终于迎来短暂平静。

背生双翼的美人睁开血色眼眸，手握匕首，刺向身畔疲惫沉睡的神。

殷红神血流淌，可神并不愤怒亦无悔恨，只是平静握住战锤，和美人决一死战。

无比璀璨的光芒吞没一切，光芒中天地倾覆，法则轰鸣，仿佛诸界的毁灭者吹响了末日号角，响彻云霄。

等到风停雨歇，世界已经在灭亡的边缘摇摇欲坠。

在一次隆重而伟大的背叛、一场璀璨且华丽的杀戮过后，炉火边跃动不息的剪影飘散，神采飞扬的长发幻灭，炼兵炉倒塌破碎，连残骸里的火苗都死气沉沉，散发着哀难的讯息。

唯有寒冷苦涩的浓雾在天穹徘徊，无声诉说悲情与死亡。

曾经旺盛的熄灭，曾经伟大的终结，曾经璀璨的陨落，换来一个新的开始。

背生双翼的美人迈出最后一步，点燃属于她，不，属于祂己身的火焰。

可神话之路凶险莫测，坎坷多艰，要打败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法则与自身。

美人杀死了疲惫负伤的神祇，却没能承受得住火焰的反噬。祂在火炬燃烧的那一刻，也迎来了自己的终点。

羽翼化作片片飞灰，婀娜体态逐渐消散，美人伫立在死寂荒凉的世界里，沐浴黄昏余晖，独自等待终焉降临。

但正如旧神不因遭遇背叛而为自己的心意懊悔，坦然迎接最后一战；新神亦无怨无悔，纵使自取灭亡也不曾动摇心意。

祂对自己的爱，对山巅风景的渴望，对至高果位的野心，早就胜过一切，哪怕结局是飞蛾扑火。

弥留之际，新神毁掉了全部的【天使喇叭】，只留桀骜向上盛开的【恶魔喇叭】；祂一念之间地龙翻滚，铸造溶洞，埋葬过去；祂在岩壁上篆刻亡妻所创的斗气，随后长眠，身体分解为二十一株圣坛与传承之物，与半口炼兵炉合葬；灵魂的余烬驱使着残破天地，驶过无垠星河，坠入无底深渊。

不断膨胀滋生的绝望与黑暗，欣然吞噬双神陨落之地。

第五百零七章 恒宇炉

火焰纹章缓缓敛入眉心肌肤，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那些画面仍在李霏脑海中萦绕不去，牵引着涣散缥缈的思绪逆流于光阴长河，梦回几千秋，见证神与神的恩怨纠葛，相爱相杀。

“原来如此……”

李霏的思绪逐渐回归，双眼恢复清明。

那枚火焰纹章为她带来万古前的一角时光烙印，将本被遗忘的、不为人知的秘辛呈现在李霏眼前。

尽管对于古老浩瀚的神话世代而言，这只是冰山一角，远不足以揭开上个纪元的全貌，还有太多神秘与未知等待探寻，但这一鳞半爪的烙印也足以让李霏洞晓传承之地乃至燃烧平原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