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轻声致谢,然后放缓了脚步。
当她开始在这片荒凉原野上行走后,那些尸体因为云妖的缘故,给予了她堪称壮观的欢迎。
一时之间,无数尸体都在说话。
声浪如潮水般,拍打向天空,吵闹极了。
怀素纸终于明白,为什么云妖每次提到自己的子民,都会流露出不厌其烦的态度。
这是真的吵啊。
她偏过头,默然运转太上饮道劫运真经,向躺在旁边泥土里的那条鱼儿望去。
也许是没有水的缘故,这条鱼只能不断在地上蹦跶着,用身体与泥土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向周围的同伴表达自己的意见。
这种沟通的方式无疑是极低的,以至于周围鲜有尸体愿意理会这条鱼儿。
怀素纸望向它,并不是打算去理解它正在说些什么——她学习云妖的嗷呜声就已经够辛苦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理解一条鱼儿的啪啪啪。
她之所以要看上这么一眼,是想确定自己的一个猜测。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果然是这样吗……”
怀素纸轻声说道,望向原野之上的无数尸体,心想唯有踏入这个死后的世界,才能够真正杀死这些已经死过一次的事物。
她再次抬头望向天空,看着象征着云妖存在的那轮明月,伸手感受着原野上掠过的寒风,再次生出了一个想法。
在云妖沉睡的时候,月亮应该会随之黯淡?
届时。
这片荒原,这个死后的世界,将会迎来永夜。
永夜降临后,风中的寒意越来越深,那抹盎然的生机在一番艰难地挣扎后,最终还是无声熄灭。
为了度过永夜,这些喜欢说话的尸体们将会亲手把自己埋回土里,在无边的黑暗与孤寂当中,静待云妖的下一次苏醒。
问题是,在这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当中,这些尸体是清醒着的吗?
如果它们始终清醒着,没有随着云妖一并沉睡,只能默然承受那些孤苦……
那这无疑是人世间的最极致的折磨。
这种刻骨铭心折磨带来的仇恨,想来都落在了人间吧。
怀素纸向前方走去。
她想去这个荒原的深处,寻找那些渡过了上次永夜降临的尸体,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这将会是一次艰难的长途跋涉。
只愿有所得。
怀素纸这般想着。
PS:还有两章,我去洗个澡,立刻写第二章。
然后今天早上鸽了的原因是……我一顿酣畅淋漓地睡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才起来,很遗憾。
第八十七章 永夜
穿过旷野的风,怀素纸没有慢些走。
死后的世界并不安静,在她走向荒原深处的路上,尸体如潮水般分开,各种声音却如海浪般涌来。
就像是天下间所有家里的孩子一起哭嚎起来的那般吵闹。
听着海哭般的声音,怀素纸维持着冷静,不知往前方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坟头稀少的地方。
这里是荒原中天然形成的一处高地,零零散散坐着几具尸体。
与别处的尸体不同,这里的那几具尸体的身上,带着相当明显的岁月痕迹。
是衣衫褴褛,是骨肉分离,也是挂在其中的点点泥土。
更重要的是它们那脸上的那一抹麻木。
这是在度过一段漫长的煎熬岁月后,才会流露出来的独特味道。
它们和那些正在热烈交谈,对这个世界怀有莫大热情的同伴,有着肉眼可见的清晰区别。
怀素纸行至一具披着袈裟的尸体前,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也不在意衣裙沾上了泥土。
袈裟尸体缓缓抬头,望向怀素纸,没有说话。
怀素纸与它对视,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了右手。
一缕佛光自她的指尖之上绽放,带来这个荒凉世界,唯一有别于云妖洒落的光芒。
袈裟尸体见到这缕佛光,原本黯淡的眼睛,艰难地燃起了一缕幽暗的火焰,似是恢复了些许的神智。
“是……寺里的后辈吗?”
它的声音很是沙哑,听着很像是砂砾在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动静。
明明是如此难听的声音,怀素纸却神色如常,找不出半点异样,心想果然是元垢寺的僧人,摇头说道:“不是。”
听到这句话,死去的僧人目中幽火更甚,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也罢,一切都已成空,门户之别又有何意义。”
然后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寺里如今是怎个样子?”
怀素纸平静说道:“自五千年前起封山,数年前寺中有僧人外出游历外,再无动静。”
僧人闻言,那挂着残缺肉块的脸颊,顿时颤抖了数下,不知道是被这消息给气到了,还是别的什么。
怀素纸说道:“我想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僧人看着她,缓声说道:“作为交换,你会将外界发生的变故……告诉我,是吗?”
怀素纸说道:“可以。”
僧人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她身旁那抹显然不同的清辉上,忽然问道:“那你能让我解脱吗?”
怀素纸有些意外,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还有再次活过来的机会。”
如果云妖成功战胜清都山,将整座北境化作自己的国土,这些还有意识存在着的前人,很有可能能够还魂人间,再次行走在大地之上。死而复生,是人世间的最大奇迹。
僧人看着她的眼睛,摇头说道:“对我来说,活着早已成为了一种痛苦的折磨,若非无能为力,我早已选择自尽。”
怀素纸安静片刻,说道:“可以。”
僧人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渗人的笑容,向她点头致意。
紧接着,没有任何的铺垫与开场白,他就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为了方便怀素纸理解,这位死去的僧人甚至克制住了本能,言辞努力简洁。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每一次说话,都在一定程度上折磨着自己的缘故。
“我名观海,乃元垢寺中一僧人,于天启年间因朝廷之请求,至北境平息云妖之灾,身死。”
“死后我没有坠入轮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来到了这片荒野之上。”
“与我一起醒来的,还有很多被云妖杀死的人,其中有强者亦有弱者,唯独没有的是凡人。”
“最初我们只做了一件事,便是探索这片荒原,寻找其中可能隐藏的秘密。”
“当我们走遍整座荒原,直至这个死后世界的尽头处,还是没有找到哪怕一个的秘密。”
“值得称道的发现倒是有两个……其一是这里还埋藏着很多的前辈,都是死在云妖手下的前辈。”
“那些前辈和我们说了很多的前尘往事,其中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真相,到了后来,就连那些不外传的真经功法也都拿出来说了。”
“那是很美好的一段岁月,我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连那几位相互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的同道,都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放下了彼此的仇恨,安然坐下。”
“接着,我们开始思考如何死而复生,离开这个荒凉的世界。”
“我们把这件事看做是一次飞升。”
“想要飞升,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修改功法,创造出一门真正适合此间的功法。”
“为此所有人都放下了门户之见,不做任何保留地献出了自己修炼的功法,只愿能在这条艰难的飞升路上,稍微前进一步。”
话至此处,观海僧似乎是感到疲惫了,便停了下来。
那双眼睛里的幽暗鬼火,不复先前明亮。
怀素纸神色不变,没有任何表示。
僧人咳嗽了声,继续把这段数千年的往事给说了下去。
“第二个发现是在创造这门功法的途中。”
“在激烈的辩论声中,有人意外发现,其实云妖是能听到我们说了什么的。”
“有人因此而惶恐,害怕云妖学会人类的功法,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战胜,毁灭整个人间。”
“这种恐惧自然是有道理的,因此还有人为了补救,生出了一个与异想天开没有区别的想法。”
“教化云妖。”
“若是能够教化云妖,这不只是一桩活人无数的功德,更是拯救了整个人间。”
“老衲正是这批人里的其中一个。”
“起初事情很顺利,云妖在言语的熏陶之下,出现了明显的改变,准确地说,是它向我们展现出了一定的兴趣。”
“然而,然而……这美好如露水般短暂。”
僧人的声音忽然悲怆了起来。
怀素纸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僧人长叹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痛苦之意。
“眼见云妖有被教化的可能,道门,学宫,与本寺的好些僧人,都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该让云妖接受自己的教化。”
“道门坚定传授云妖无为之理,让它永远留在北境以北,与人间两不相干,是毋庸置疑的最好选择。”
“书生们却否决了这个想法,指责这是毫无道理的懦弱之举,断定云妖不可能永远无为,这是在为后世中人留下一个不可解决的麻烦。”
“而书生们的想法,则是希望云妖在经过他们的教化后,成为人族世界的一部分,为整个人间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怀素纸沉默不语。
“禅宗的想法类似于道门,但要更加积极一些,我们不希望云妖过分深入人类的世界,因为这很有可能产生不可控制的灭世之灾。”
僧人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北境以北可以变作一方净土,就像这座荒原其实能够成为一处轮回,让人得以死而复生,再活一世,成就一桩功德。”
道门、禅宗、学宫。
三教之别,在此事上可见一斑。
话说到这里,僧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怀素纸也不着急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后面的变故。
“虽然争执,但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争执只能留在人族的内部,在争论出一个结果之前,不能让这些影响到云妖,打乱教化的计划。”
“是绝大多数人,不是全部人,所以……你也该明白了吧?”
“一位书生在接连数场争吵过后,失去了耐心,违背了所有人共同定下的规矩,选择暗地里与云妖沟通。”
“幸运的是,这位书生没有成功。”
“不幸的是,他的失败不是因为云妖的不感兴趣,而是永夜的到来。”
“没有任何的征兆,云妖忽然陷入了沉睡,作为它在这座荒原上的具现化,那轮明月便也失去了光芒。”
“永夜到来后,寒意彻骨,生机全无。”
“为了熬过这段漫长的寒冷岁月,我们只能舍弃之前的一切,为自己挖了一座坟,把自己给埋进去。”
“当云妖再次苏醒后,我掀开了埋在身上的泥土,重新站在这片荒原之上。”
“我和最先出来的同伴,不断去掀开剩下那些人的坟墓,绝大多数人的意识依旧清醒,但……”
僧人的声音里流露出几分伤感:“有些前辈的神智在岁月的洗礼之下,已经变得不再完全,只剩下些许,如同痴呆了一般。”
他的目光从怀素纸身上挪开,落在远方正值喧嚣的平原上,看着那些兴高采烈们的尸体,叹息说道:“这里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够熬到下一次重见天日,并肩欢谈。”
前尘往事至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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