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巨擘日行一善 第552章

作者:风停雪

  这句话发自真心,是胖老人明知身处险境,战斗已经进入最为凶险的时候,依旧忍不住问出来的问题。

  怀素纸说道:“你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复先前的平静与从容,带着明显的疲惫。

  当然疲惫。

  死生轮转真章可以将她的神魂与真元,始终维持在一个巅峰,就连道体都能够深刻影响,但终究抹不去时光带来的痕迹。

  这些极淡的痕迹不断堆积起来,即是疲惫。

  她终究是在越境而战,想要跨越境界之间的那道天堑,必须要付出相应的沉重代价,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就像她每一次动用诛仙剑阵,哪怕不是真正杀敌,仍旧会给自己的神魂带来恐怖的负担,是同一个道理。

  暴雨无休无止,淹没了那一声你猜,战斗却没有再继续。

  战至此处,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换来片刻的安宁。

  怀素纸是得到了某人的交代,让这场战斗被尽量放长,以此引出道盟内部的可能变故,故而愿意暂歇。

  胖老人则是需要这片刻的喘息,重新思考这场战斗。

  至于更加充分的理由,是两人此刻都伤的有些重。

  既然此刻已然分开,不再近在咫尺,那便顺势停歇好了。

  ……

  ……

  荒芜道观不远处,屋檐下。

  林晚霜看着战局中的那两人,回想着先前片刻间的交错一幕,神色凝重。

  她不是胖老人,在没有刻意提防的情况下,面对那突兀而至的三千剑锋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直接身死道消,不作二想。

  而她所能做出的反击,甚至不见得能让怀素纸重伤。

  一念及此,她再次确定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选择不和这位魔道圣女交手,是自己修道生涯当中最为正确的选择。

  然后她心中生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执剑在手。

  这是一个被修行界,或者说天下剑修所放弃的战斗方式,原因很简单,其中的劣势太过明显。

  纵使你身前咫尺无敌,可对方在你的数百里,乃至千里万里之外,你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方出剑,这种无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剑修被修行界认为是杀力最强的修行之路,一直以来都是攻强于守。

  久守必失的道理,落在剑修身上,更是显著。

  人间剑道二宗,天渊与太虚,早在多年以前就放弃了这条道路。

  这两家宗门作为剑道魁首,在修行界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如今的剑修,早已没有人想过将自身剑锋付诸身前咫尺之间,故而怀素纸才能在先前战斗当中一举得手,让胖老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林晚霜作为太虚剑派的七脉剑主之一,于剑道之上的造诣极深,可以确定怀素纸在那片刻间所展现出来的水准,必然经历过千万次的生死磨炼。

  可问题是……

  无论暮色,还是怀素纸,都不应该有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

  如果真的有,那道盟巡天司和中州诸宗的情报机构当中,必然存在一份相关的案卷,有着明确的记载才对。

  但事实上这份本该存在的案卷,并不存在。

  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代表巡天司和中州诸宗,在情报方面出现了极大的纰漏,而这很容易让人再次联想起那两个字。

  ——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在林晚霜的识海中响起,让她神情微变,眉头深蹙。

  ……

  ……

  此刻观战的众人当中,唯有裴应矩隐约猜到,为何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始终维持着沉默。

  沉默的理由很纯粹。

  不是因为姜白,与其最后的交代无关,而是他不愿背锅,为万劫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以怀素纸与姜白的交情,前者不可能将万劫门旧时光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外人,那这件事就不会有被知道的风险。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

  ……

  早前某刻。

  那座偏殿里。

  暴雨仿佛永无止境,令人越发心烦。

  江半夏坐在殿内最上首,没有冷漠注视场间众人,强硬宣示岱渊学宫之主的权力。

  她闭目养神,就像是与正在发生的一切无关,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正因如此,原先被她那番话所震慑到的老人们,以眼神交换过彼此想法后,终于对目前的局势生出了想法,不再强行按捺自己的心思。

  如果任由今夜这场无耻的阴谋继续进行下去,什么都不做,那下一个被阴谋加身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唇亡齿寒的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殿内响起一片桌椅被移动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江半夏神色不变,仍旧闭目。

  “我不赞成。”

  一位老人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冷冽如冬夜寒风,对不久前的那个问题做出了答复。

  随着他的出声,殿内有声浪涌动。

  都是不赞成。

  掩过雨声。

  江半夏仍旧没有睁眼。

  她目中无人,随意问道:“然后?”

  为首的那位老人,盯着她寒声说道:“今夜的事情必须要立刻停止下来,并且给予我等一个交代!”

  江半夏说道:“继续。”

  老人面无表情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等不会再留在这里。”

  江半夏说道:“还有?”

  接连三次目中无人的回答,始终不曾睁开双眼,语气也随意至极。

  再如何大度的人,面对这种极致的轻蔑,都会为之感到愤怒。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俯身,拾起案几上的那封出自江半夏手中的亲笔信,高举在眼前。

  然后。

  信纸被撕开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随着第一张信纸的飘落,无数相同的纸碎声响起,徘徊在殿内。

  这就是回答。

  在这座偏殿内沉寂已久的中州五宗老人们,终究是在切身利益的胁迫之下,做出了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强硬决定。

  按道理说,江半夏目睹自己的亲笔信被当众撕开,理应要展现出愤怒的感觉,给予同样强硬的反应,维护八大宗掌门真人的无上威严。

  然而她却什么反应都没。

  窗外雨声正喧嚣,信纸被撕碎的声音,又如何能大的过雨声?

  殿内灯火正昏暗,而她又不曾睁开双眼,当然看不到这齐心一幕。

  耳不闻为宁。

  眼不见为净。

  她什么都看不到,心中自有一片宁静,那也就没有被触动的道理。

  雨声满殿。

  殿内莫名死寂。

  老人们都挺直了腰身,维持着强硬到极致的神情,被撕碎的信纸就在他们的身前,没有任何被忽略过去的可能。

  气氛理应严肃。

  然而在江半夏的不加理会之下,那应有的严肃和紧张……渐渐变作了一种压抑的尴尬。

  很难不尴尬。

  当你时隔多年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很不自己的决定,却发现被对方直接无视,不予任何回应……

  这是何等的羞辱啊?

  那些随大众而起身的老人,此刻终于彻底抛弃心中的残存侥幸,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为首老人漠然转身,不再去看坐在最上首的江半夏。

  他那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

  他向殿外走去,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坚定,与殿内地面发生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的响亮。

  他走到殿门,搭在门把手上,平静发力拉动,准备面对江半夏最后的强行挽留……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殿门被打开了。

  夜风入殿,把地上的信纸骤然吹起,在灯火映照下纷飞起舞。

  江半夏唇角微微翘起,无声而笑。

  ……

  ……

  通天楼上。

  元道远终于注意到这一幕画面,皱起眉头,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原先的注意力,尽在怀素纸和胖老人的战局上,根本就不在那座偏殿上。

  这即是出自对江半夏的信任,同样是他不认为那些被邀请赴宴的老人,拥有奔赴冷雨中的勇气。

  与此同时,荒芜道观中的两人才是堪堪分开,出自于怀素纸口中的你猜二字,甚至还未从她的唇间流淌而出,落入众人耳中。

  时间在这一刻的流逝竟是那般的缓慢。

  所有的变故都汇聚于这一刻。

  元道远神情漠然,说道:“出剑。”

  ——这就是让林晚霜神情微变,蹙起眉头的那道声音。

  ……

  ……

  当十数道遁光在神都最高处亮起,照亮暴雨笼罩下的漆黑夜空时,那座荒芜道观外,有一道如血剑光悄然出现。

  这道剑光的颜色是那般的深沉,就像是无数罪人的鲜血经过数千年时光的沉滞后,自陵墓棺椁中凝聚而成的一道绝代锋芒。

  漆黑夜雨被这道血光照亮,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