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这句话发自真心,是胖老人明知身处险境,战斗已经进入最为凶险的时候,依旧忍不住问出来的问题。
怀素纸说道:“你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复先前的平静与从容,带着明显的疲惫。
当然疲惫。
死生轮转真章可以将她的神魂与真元,始终维持在一个巅峰,就连道体都能够深刻影响,但终究抹不去时光带来的痕迹。
这些极淡的痕迹不断堆积起来,即是疲惫。
她终究是在越境而战,想要跨越境界之间的那道天堑,必须要付出相应的沉重代价,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就像她每一次动用诛仙剑阵,哪怕不是真正杀敌,仍旧会给自己的神魂带来恐怖的负担,是同一个道理。
暴雨无休无止,淹没了那一声你猜,战斗却没有再继续。
战至此处,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换来片刻的安宁。
怀素纸是得到了某人的交代,让这场战斗被尽量放长,以此引出道盟内部的可能变故,故而愿意暂歇。
胖老人则是需要这片刻的喘息,重新思考这场战斗。
至于更加充分的理由,是两人此刻都伤的有些重。
既然此刻已然分开,不再近在咫尺,那便顺势停歇好了。
……
……
荒芜道观不远处,屋檐下。
林晚霜看着战局中的那两人,回想着先前片刻间的交错一幕,神色凝重。
她不是胖老人,在没有刻意提防的情况下,面对那突兀而至的三千剑锋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直接身死道消,不作二想。
而她所能做出的反击,甚至不见得能让怀素纸重伤。
一念及此,她再次确定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选择不和这位魔道圣女交手,是自己修道生涯当中最为正确的选择。
然后她心中生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执剑在手。
这是一个被修行界,或者说天下剑修所放弃的战斗方式,原因很简单,其中的劣势太过明显。
纵使你身前咫尺无敌,可对方在你的数百里,乃至千里万里之外,你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方出剑,这种无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剑修被修行界认为是杀力最强的修行之路,一直以来都是攻强于守。
久守必失的道理,落在剑修身上,更是显著。
人间剑道二宗,天渊与太虚,早在多年以前就放弃了这条道路。
这两家宗门作为剑道魁首,在修行界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如今的剑修,早已没有人想过将自身剑锋付诸身前咫尺之间,故而怀素纸才能在先前战斗当中一举得手,让胖老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林晚霜作为太虚剑派的七脉剑主之一,于剑道之上的造诣极深,可以确定怀素纸在那片刻间所展现出来的水准,必然经历过千万次的生死磨炼。
可问题是……
无论暮色,还是怀素纸,都不应该有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
如果真的有,那道盟巡天司和中州诸宗的情报机构当中,必然存在一份相关的案卷,有着明确的记载才对。
但事实上这份本该存在的案卷,并不存在。
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代表巡天司和中州诸宗,在情报方面出现了极大的纰漏,而这很容易让人再次联想起那两个字。
——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在林晚霜的识海中响起,让她神情微变,眉头深蹙。
……
……
此刻观战的众人当中,唯有裴应矩隐约猜到,为何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始终维持着沉默。
沉默的理由很纯粹。
不是因为姜白,与其最后的交代无关,而是他不愿背锅,为万劫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以怀素纸与姜白的交情,前者不可能将万劫门旧时光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外人,那这件事就不会有被知道的风险。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
……
早前某刻。
那座偏殿里。
暴雨仿佛永无止境,令人越发心烦。
江半夏坐在殿内最上首,没有冷漠注视场间众人,强硬宣示岱渊学宫之主的权力。
她闭目养神,就像是与正在发生的一切无关,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正因如此,原先被她那番话所震慑到的老人们,以眼神交换过彼此想法后,终于对目前的局势生出了想法,不再强行按捺自己的心思。
如果任由今夜这场无耻的阴谋继续进行下去,什么都不做,那下一个被阴谋加身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唇亡齿寒的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殿内响起一片桌椅被移动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江半夏神色不变,仍旧闭目。
“我不赞成。”
一位老人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冷冽如冬夜寒风,对不久前的那个问题做出了答复。
随着他的出声,殿内有声浪涌动。
都是不赞成。
掩过雨声。
江半夏仍旧没有睁眼。
她目中无人,随意问道:“然后?”
为首的那位老人,盯着她寒声说道:“今夜的事情必须要立刻停止下来,并且给予我等一个交代!”
江半夏说道:“继续。”
老人面无表情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等不会再留在这里。”
江半夏说道:“还有?”
接连三次目中无人的回答,始终不曾睁开双眼,语气也随意至极。
再如何大度的人,面对这种极致的轻蔑,都会为之感到愤怒。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俯身,拾起案几上的那封出自江半夏手中的亲笔信,高举在眼前。
然后。
信纸被撕开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随着第一张信纸的飘落,无数相同的纸碎声响起,徘徊在殿内。
这就是回答。
在这座偏殿内沉寂已久的中州五宗老人们,终究是在切身利益的胁迫之下,做出了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强硬决定。
按道理说,江半夏目睹自己的亲笔信被当众撕开,理应要展现出愤怒的感觉,给予同样强硬的反应,维护八大宗掌门真人的无上威严。
然而她却什么反应都没。
窗外雨声正喧嚣,信纸被撕碎的声音,又如何能大的过雨声?
殿内灯火正昏暗,而她又不曾睁开双眼,当然看不到这齐心一幕。
耳不闻为宁。
眼不见为净。
她什么都看不到,心中自有一片宁静,那也就没有被触动的道理。
雨声满殿。
殿内莫名死寂。
老人们都挺直了腰身,维持着强硬到极致的神情,被撕碎的信纸就在他们的身前,没有任何被忽略过去的可能。
气氛理应严肃。
然而在江半夏的不加理会之下,那应有的严肃和紧张……渐渐变作了一种压抑的尴尬。
很难不尴尬。
当你时隔多年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很不自己的决定,却发现被对方直接无视,不予任何回应……
这是何等的羞辱啊?
那些随大众而起身的老人,此刻终于彻底抛弃心中的残存侥幸,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为首老人漠然转身,不再去看坐在最上首的江半夏。
他那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
他向殿外走去,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坚定,与殿内地面发生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的响亮。
他走到殿门,搭在门把手上,平静发力拉动,准备面对江半夏最后的强行挽留……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殿门被打开了。
夜风入殿,把地上的信纸骤然吹起,在灯火映照下纷飞起舞。
江半夏唇角微微翘起,无声而笑。
……
……
通天楼上。
元道远终于注意到这一幕画面,皱起眉头,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原先的注意力,尽在怀素纸和胖老人的战局上,根本就不在那座偏殿上。
这即是出自对江半夏的信任,同样是他不认为那些被邀请赴宴的老人,拥有奔赴冷雨中的勇气。
与此同时,荒芜道观中的两人才是堪堪分开,出自于怀素纸口中的你猜二字,甚至还未从她的唇间流淌而出,落入众人耳中。
时间在这一刻的流逝竟是那般的缓慢。
所有的变故都汇聚于这一刻。
元道远神情漠然,说道:“出剑。”
——这就是让林晚霜神情微变,蹙起眉头的那道声音。
……
……
当十数道遁光在神都最高处亮起,照亮暴雨笼罩下的漆黑夜空时,那座荒芜道观外,有一道如血剑光悄然出现。
这道剑光的颜色是那般的深沉,就像是无数罪人的鲜血经过数千年时光的沉滞后,自陵墓棺椁中凝聚而成的一道绝代锋芒。
漆黑夜雨被这道血光照亮,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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