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子同学沉默不语
到了制订行动手册具体内容的时候，铃音才真切感受到了面前两位少女的不简单。沙耶简直是一本亡灵学的活字典，哪怕是多么奇诡的魔法灾害、多么疑难的魔法疾病，她似乎都能背出对应的文献和理论来。而遥则是对绝大部分的亡灵生物都有着充足的实践经验，显然她读书的这几年绝不是窝在象牙塔里搞研究，是位货真价实的“实战派”。
有了这两位名校的高材生，铃音甚至觉得不需要自己也能完成顾问的工作了。伴着夏夜的虫鸣声，先一步把自己负责的部分写完，累得爬到床上倒头就睡的遥和沙耶早已进入了梦乡。而铃音负责的灵类灾害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实在有些棘手。她和抚子研究着小队可能做的应对措施，最后决定要等明天问一问队员们的意见，于是便在巡逻人数那一行写下了“待讨论”后就收了笔。
“麻烦你把手册抄写十五遍咯。”
铃音拍拍小铃音的脑袋，人偶点点头，靠着一大堆厚书坐在手册边。铃音思考片刻，暂时拿起小铃音那只凭空在纸面上抄写手册内容的笔，写了一张纸条：
如果我醒得比较晚，麻烦遥学姐和沙耶先把手册分发给队员们。
「你明明不睡也可以的。」抚子懒洋洋地说，她自己倒是真的不需要睡眠。
「身体上几天没睡也没关系，但我觉得睡眠对我的精神有好处。」铃音打了个哈欠，也爬到了自己的那张床上。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同伴，遥侧身窝在被子里抿着嘴，好像在做一个没那么愉快的梦；而沙耶则跟机器停机了一样，像木板一样交叉双手平躺在床上，像极了铃音前世在图片里看到的图坦卡蒙。
忍俊不禁的铃音拉上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一夜平静无梦，但她醒来时时间已晚。屋子里的资料被整理好放在墙边，桌上的手册也已经不见了，只留小铃音靠在书堆边呼呼大睡。但是，帐篷外好像却没那么安静……
「……发生什么了？」
「你醒了？」抚子正在读一本资料，「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已经出去有一会儿了。」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九十七章 有用的人生经验……？
铃音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感到身上有点重，抬头一看时才发现多了一件被子，也许是遥和沙耶帮自己盖上的。
营地显然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天已经完全放亮，外面隐约能听见一些对话和争吵声，听起来并不太平。铃音习惯性地想要用法术洗漱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和昨晚一样清爽，不由得苦笑起来——她总是会忘掉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这件事。
铃音提起桌上小人偶的衣服，让它重新坐到自己的肩膀上。外面的争吵声变大了，她微微皱着眉头，拉开了一些帐篷帘。
“——对队员生命的不负责——”
“我们不能——”
“铃音小姐，早上好。”
“嗯嗯嗯？！”
这一句话离自己实在是格外近，连呼吸都吹到耳边了。铃音吓得往后一跳，发现帐篷面前有一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金发修女，她背着那把巨大的银质巨剑，笑盈盈地看着铃音。
“南希小姐？”铃音拍了拍胸口，认出了这位美德教会的修女，“我一醒来就听到——外面这是怎么了？”
“都是队友了，请叫我南希吧。”南希笑着牵住铃音的手，“说来有些复杂，但茉莉小姐和九夜小姐似乎镇不住场了，我虽然想公正地调停矛盾，但我对亡灵法术的了解和调查队差不了多少……”
铃音一听就差不多明白了，她立刻跟着南希往外走，心里想着的却是修女的小手也太软了——这么一说，琉璃和南希这种少女明明是舞刀弄剑之人，到底是怎么保持皮肤的触感和身材的呢？自己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问个明白……
然而，小修女却也对铃音微笑一下，反过来捏了捏铃音的手。铃音这才意识到对方刚刚想着的可能也是类似的事，顿时有种被吃了豆腐的感觉。
“遥学姐和沙耶呢？”
“呀，真神在上……沙耶小姐就像没事人一样在那里读书，真是佩服她。遥小姐好像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就是她请我来向你求救的。唔，我这么做真的公正吗……？”
很快，南希就带着铃音来到了现场。在营地的空地上，昨天帐篷中的调查小队站在九夜的面前，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谢莉尔完全没有插手其中的意思，而是悄悄做着记录，万里川小姐叼着烟斗吐着烟雾，表情显得有些郁闷。
剑圣白晓也在现场，但她沉默着没说话，似乎没能起到什么作用。而在人群外，被人无视的遥站在读着书的沙耶旁边，拼命对着铃音招手。
“——我们不是说这只调查队的战力不够，”那个队长样的人情绪激动，“我们当然知道剑圣大人会随行！可调查不是讨伐，剑圣大人的剑术虽然冠绝东国，但也不可能了解亡灵法术的二三事，如果队员出了什么事——”
“亡灵法师的确不可信任，”谢莉尔插嘴道，“我工作的时候——”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九夜冷冰冰的声音如同浇下来的一桶冷水，对方的情绪一下子有些熄火。
“……至少让万里川小姐来负责顾问。”队长说，那些队员都点头附和，万里川茉莉的表情更郁闷了——不过她忽然透过烟雾看见了铃音，立刻眨了眨眼。
「感觉你早就料到了？」抚子笑着问。
「职场里见得多了。」铃音没好气地说，「不过把矛盾摆到台面上是好事……我来处理吧。」
铃音稍微拍了拍衣服，放开小修女的手后，她几步走到九夜面前，正面对着调查队的队长。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吵起来了？”铃音说道，“我记得手册已经发下去了。”
调查员们居然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号少女前沉默了，似乎都在考虑如何开口。最后，终于有人说道：“我们担心手册的内容不够全面。”
“我明白了，你们认为我们三个人不能胜任顾问的职责，担心队伍成员的生命安全？”铃音干脆利落地说，人群又是一阵尴尬，“因为我们是三个在读的学生，你们认为还在读书的学生没经验，不该让我们来？”
“就是这样。”那个队长忽然又变得有些强硬了，“这是危险的任务，应该派一些有经验的魔法师——”
“为什么不在昨天的会议上提？”铃音打断了他的话，“九夜小姐昨天明确问过所有人‘有没有意见’，为什么会议上不提，等到计划都开始执行了再提？这对工作负责吗？”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噎住了，见终于镇住了场面，九夜对铃音微微点头，后退半步给她让出空间来。
“你们以为这种问题龙城没有考虑过？三所学校的校长和教授没有考虑过？”铃音接着说，她突然没了平时那种话多又好相处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像凶巴巴的上司了，“如果我们真的不够格当顾问，‘那位大人’会允许我们过来？”
“是……是这样没错……”队长被铃音说得一愣一愣的，“但学生能有多少实践经验呢？没有实践经验是会出问题的。手册上有一条内容，要我们对使用过的营地采取实验室级别的消毒，这种守则明显只有死读书又没经验的学生才写得出来……”
“你们在兽走月的那次调查里被未知大型怨灵袭击导致器材丢失，这条日志是2月13日的。”铃音说，“因为你们没有进行实验室级别的消毒，留下了灵魂的痕迹，你们才会被它追踪。怨灵的种类是沙耶确定的，对这次袭击的溯源是我做的。半年过去了，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件事吗？”
队长张大嘴巴，调查员们哑口无言。
“学生当然有实践经验，遥学姐的实践经验说不定比你们之中不少人还要丰富。我知道你们很重视这次任务，但我们三个都是亡灵法术的内行。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万里川小姐，你们自己也能对这份手册提出有用的修改建议，所以请放宽心去执行任务，有意见就通过正式渠道反馈，行不行？”
铃音双手叉腰，那神态有点像她肩膀上的人偶，突然又变得有些可爱起来了。调查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然后零零散散地点头同意了。
“那还站在这里干嘛，回帐篷里读手册去啊！”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九十八章 探险的事前准备！
“实在很抱歉。没有提前做好调查小队的工作，这是我的失职。”
在事情结束后，九夜请铃音和自己来到了营地的一角，说完这些后，这位巫女就对铃音低下了头。此时调查小队的队员都已经回去研究行动手册，营地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其实那位大人并非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早就为我提供了几套说辞。但我不够了解亡灵学，他们一从手册的具体内容发问，我就无话可说了。”九夜重新直起身体，“原本我们决定增派两名术者，但龙城的亡灵法师本就数量稀缺，如今邪教徒又在见缝插针……专家根本调不出手来。”
“没事没事……”
“如果没有把话题讲开，矛盾就会一直藏到调查过程中，说不定会酿成大错。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手腕……这次真是感谢您的帮助，恐怕之后路上还要仰仗您了。”
“不不不不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之后也会去向森野小姐和遥小姐表达歉意，毕竟受到质疑的是她们。”九夜最后说，她紧盯着铃音看了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我权衡再三……除了这件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对雨宫小姐说。”
“是有关队伍的事吗？”
“不，是有关白晓大人的事。”
九夜似乎又在犹豫什么，这让铃音感到有些有趣。片刻之后，巫女才继续说道：
“白晓大人似乎对您很感兴趣。”
“哎？剑圣小姐？对我？”
“是的。”九夜轻轻点头，“我跟随白晓大人已有数年了，她的生活比较简单，很少像这样对某个人怀有兴趣。我也能感觉到您让人有想要亲近的欲望，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个，就算你问我……”
也不能把真相就这样告诉你啊！
“抱歉，问了会让您困扰的问题。”九夜又轻鞠了一躬，“不过，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试着和白晓大人交流一下。那位大人曾对我说，白晓大人需要学会如何生活，这也是她把我安排到白晓大人身边的理由。可惜，我自己并不明……唔？”
铃音用手指按着九夜的嘴角，轻轻向上拉了一些。她笑着看向不知所措的巫女小姐，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雨宫小姐，您这是……”
“九夜，你要多笑一笑，不要总是摆着这副冷冰冰的表情。”
“唔……”
当天下午的时候，调查员们将自己的意见整理成文件，统一交到了顾问三人组的手上，那位调查小队的前队长还跑到铃音面前亲自向她道了歉。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自己低头，铃音甚至开始反思起自己上午是不是说得太过了点。
“铃音，”遥看着那个队长离开帐篷，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她，“我决定以后喊你铃音姐姐了。”
铃音此时正抱着那叠文件，准备和两位同伴讨论一下修改方法。遥的这句话差点没让她把文件摔在地上，铃音伸出手，给遥的脑袋来了一发手刀。
“……遥学姐，你明明比我大吧。”
“但是铃音真的超——帅——”遥一个侧身，搂住铃音的脖子抱了过来，“好帅！好可爱！人小小的却感觉像成熟的大姐姐！我长大后要成为铃音姐姐那样的人——”
“沙耶你帮忙管管她！”
“没关系。”沙耶对铃音比了个拇指，“超帅的。你放心好了。”
“沙耶？！”
然而遥的症状显然不是特例。自从早上的事件之后，调查队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把铃音当成了这只队伍的“新队长”，对她又是恭敬又是认真，准备过程中的大小事务都要向她报告、请示一下，弄得铃音不得不抓来遥和沙耶帮自己的忙，免得自己真的担下这个沉重的担子。
万里川小姐对这件事的结果很满意，她在晚餐时间时悄悄对铃音说，如果自己真的被调查员们推上了顾问的位置，那龙城那边的面子上就很过不去，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这是鸣神庭定下的事，我不能随便乱来。”她有些倦怠地说，铃音感觉她身上的烟味更重了，“但拒绝他们又会伤同事的心……唉，大人的世界啊……”
那位小修女则是很喜欢铃音的处理方法，据她所说，这种方式非常符合她自己的信条——如果还能真的扣调查员们的奖金就好了。只有谢莉尔在知道她们真的是专业的亡灵法师后，开始变得不大愿意和铃音说太多话，就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变得勉强了。
而剑圣白晓——
她还是一个人默默待在那里，跟着大家做差不多一样的事。在听说白晓好像对自己有兴趣之后，铃音偶尔也会悄悄观察一下这位剑圣小姐，有时她确实会用一种略带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原本铃音还会认为这目光是“审视”和“研究”，但听了九夜的话后，她总觉得剑圣小姐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到下午的时候，完整的行动手册已经送到了每一个人（包括白晓）的手里，进入咒诅荒原的小队成员都要熟记和遵从上面的内容。做到这一步，三位顾问小姐的任务就全部宣告完成，只等进入荒原之后再随机应变了。
当天晚上，调查队的人忙着进行最后一步的器材校准和物资清点，铃音、遥和沙耶则把握着最后一晚的放松机会，在她们三个的帐篷里开起了小小的睡衣派对。
遥放出了她寄存在契约信物（一枚纹章）中的亡灵，那是个手持大镰刀，皮肤发灰的小女孩，被遥称作“糖霜”，据说还会帮忙制作甜点。虽然三人都早就习惯了实验室里的人类尸体，不过遥还是向她们保证，这是“通过正规渠道捐赠的遗体”，“符合一切法定程序”，绝不是自己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
铃音也向两人展示了自己那个未完工的“蛇蛇一号”，沙耶似乎对水面下的灵态巨蛇很感兴趣，提出可以帮铃音做有关它的研究。只可惜这足以吓死一般人的睡衣派对被突然闯入的九夜打断，巫女小姐关掉元素灯，把三位不想早睡的少女全部赶上了床。
——明天一早，她们就将进入那片危险的无人区了。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九十九章 死去的原野
第二天清晨。
太阳还未把天空照亮，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在头顶，似乎连咒诅荒原外的世界都变得死气沉沉了。调查队的十六人全副武装地聚集在营地中心，准备向着荒原深处进发。
他们看起来只携带了一些武器和随身物品，但那些军用级的空间储物器中已经装满了调查用的器材、充足的魔法物资和生活用品。按照铃音她们的计划和先前的调查经验，小队不会使用交通工具，而是选择徒步深入荒原。在小队的前头，能听见一位巫女在说话：
“——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必须根据顾问的指示行动。剩下的话就请顾问们来说吧。”
大家都把视线转向了铃音，遥也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捅了捅铃音的腰。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昨晚已经演练过了，各位一定要记清楚手册里的内容，绝对、绝对不要擅自行动……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大家都是老油条，我们直接出发就好了！”
调查员里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小修女微笑地看着铃音，谢莉尔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铃音略微犹豫了一下，主动对在一旁呆立着的剑圣小姐开口了。
“嗯……剑圣小姐？哪怕是剑圣小姐也不能擅自行动，没问题吗？”
“——啊，”她好像突然就回过神了，“嗯，我会遵守命令的。”
这一下把大家可吓得不轻，放眼整个东国上下，除了鸣神庭的那位大人，还有谁敢“命令”白晓？铃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还好九夜替白晓圆了回来：“白晓大人不会忽视其他队员，会以团队为核心行动的，请大家放心。”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小队走出营地，向荒原那条“边界”走去。铃音回望了一下营地，发现一些其他的驻留人员正在目送小队，两位黑发的妖精也轻轻招着手。
“铃音铃音，”遥凑到铃音的身旁，“她们好像是在对你道别诶？你们关系很好吗？”
“算是认识吧。”铃音也对妖精招了招手，跟着队伍走向了那条边境线。
荒原的边界是一条极其清晰的线。在线的这头，泥土与杂草中充满了夏日的生机，而跨过线后，地面里的一切事物好像全都“死了”。
没有风，天空中也没有云，夏季的大地本应会变得异常炎热。然而，就连塞贡似乎都无法照亮这片死去的大地，日光像被一层墨玻璃过滤过似的，变得发暗而毫无热度，暗得像是阴天一般。周围能看见一些枯草，不知道已在这里留了多少年。
“呜，真讨厌啊……”遥小声抱怨道，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上臂，“我感觉毛毛的……”
「如何？」抚子向铃音问道，「你感觉怎样？」
「说实在的，真让人不舒服……」
咒诅荒原中的“安静”和铃音印象中的“安静”完全不同。事实上，哪怕是连五感敏锐的铃音都觉得安静的时刻，其实也有着诸如极远处魔法实验的轻微振动，微风拂过月棕树之类虽然听不见，但却能“感受到”的背景音。
然而，现在简直是有人把整个世界的声音关掉了似的，除了队员们的交谈和脚步声以外，荒原上的一切都是悄无声息，铃音努力想要倾听远处的其他声音，但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咒诅荒原的安静不是“安静”，而是远远凌驾于那之上的“死寂”。这种庞大的死寂压在所有探险者的精神上，像一块压迫人心的巨石。
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
“按照日志里的调查，咒诅荒原里虽然能正常施用元素法术，但却无法呼唤出元素精灵。”遥捧着一本日志，复习着里面的内容，“似乎就连元素精灵也死了……刑侦和调查中常用的与精灵沟通的手段也用不上了。”
沙耶举起手，一团火焰腾得从她的掌心出现。看来不像铃音，她似乎不用解读就能轻松施用这些元素魔法。
“死了。”沙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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