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28章

“没想到哪怕不做最后一步，也能激烈到这种程度……”

片刻之后，琉璃总算后铃音一步清醒了，她像平时一样缠了上来，把铃音抱在怀里，后者也只是红着脸偏着头，没有阻止的意思。

“感觉还有点不真实……”琉璃从背后抱着铃音说道，看起来还有些没睡醒。

“嗯……哪一部分？”

“铃音说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那部分？”

“琉璃介意吗？”

“不哦，”琉璃搂着铃音轻轻摇晃着，不顾后者想将睡衣重新拉上的抗议，“铃音变得更能保护自己了，我只觉得很开心。”

“……琉璃，你知道不死种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琉璃答道，她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如水，让原本还挣扎着想和她对视的铃音愣了一下，又重新将脑袋扭了回去。片刻之后，铃音才小声问：

“还有呢？”

“我觉得安心了。”琉璃轻声说，将下巴搭在铃音的肩头。铃音听着琉璃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她贴在自己背上的柔软身体，觉得有一些疑惑。

“安心是指……”

“我从很久之前就知道，铃音是那种锁不住的人。但我不一样，我毕竟还是一位‘千鸟’。”琉璃说，从背后握着铃音的手，“我有一些工作、一些事要完成……我会在各个地方抛头露面，背负上千鸟家的某个头衔。毕业之后，这些事会持续多少年？十年？要让铃音陪着我吗？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琉璃……”

“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是不知道铃音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琉璃用脸颊蹭了蹭铃音的头发，“这不是很好吗？对于现在的铃音而言，稍微陪一陪我，当一个千鸟家背后的人偶师不算什么大事吧？这样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有负罪感了。”

“琉璃……”铃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不愧是你。”

从知道琉璃喜欢自己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了。知道铃音还有个重要的人，就觉得有这么珍惜的人真是太好了；知道有很多人喜欢铃音，就觉得很自豪很开心；到了现在，哪怕铃音突然脱离人类之身，一下子与她之间产生了天一般的距离，琉璃也只是觉得这对铃音来说是好事而已。

这是个什么人啊……

“而且身体也变得又软又舒服，还更色——呜哇！”

琉璃被铃音拍来的枕头按到了被子里，铃音满脸通红地爬到外面，从墙上抓了一套琉璃月的校服。过了一会儿，琉璃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着正在昏暗房间中换衣服的铃音——她身上那些琉璃留下的奇奇怪怪的痕迹似乎渐渐消失了。

“这也是铃音身体的特性吗？”琉璃好奇地问道。

“嗯，”铃音的脸又有些红了，“虽然留着也可以……不过一会儿要去找幽灵花教授……”

“要和教授聊一聊咒诅荒原的事？”琉璃在被子里挪了挪，铃音忽然觉得她像一只大号的史莱姆，“我前几天还在猜，大家说的‘剑圣的搭档’会不会就是铃音……呼呼，真厉害呢。我家的女朋友。”

“……荒原的事她也想听，确实要和她讲一讲。”铃音的脸色更红了，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将自己的手伸出巫女服的衣袖，“不过，主要还是要和她谈谈新人偶和……抚子的身体的事。”

“快完成了？”琉璃忽然精神了，她从被子中爬出来了一点。铃音心想，学生会长这副毫无威严的样子可不能让大家看见——不过，像是琉璃的房间、琉璃做的菜之类的，不能让大家看见的东西还真不少。

“嗯，应该快完成了。”

铃音对着镜子转了两圈，感觉总算把自己打理得能够出门了。自从拥有非人之身后，就连早晚的洗漱都变得轻松了不少，哪怕不去专门保养，外貌与形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对铃音而言实在是方便了不少。要知道，她从前世开始就一直懒得太讲究，每天随便画点淡妆就去上班了。

“那……我很期待哦？”

“哎？”

“毕竟那个……”

铃音和琉璃都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开始急速升温，几乎要变成昨天的状态了。铃音忍不住咳嗽一声，她努力板起脸来，装作正经地说：

“我尽量在下个学期开始就让琉璃和抚子见一面吧。”

“见面的时候——”

“不是啦！从能见面到真的完成还有一段时间的！你那么急干嘛！”铃音又从旁边抓起一个枕头，把琉璃再次砸进了被子里，“我真的出发了！今天晚上见！”

“呜呜呜——”

那大概是“知道了”的意思，铃音提起小铃音的领子，把它放回自己的肩膀上，打开了宿舍门。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琉璃一个人，她刚准备爬起来，房门却又悄悄地开了。铃音从门后露出半张脸，犹豫着说：

“如果……如果我希望琉璃能一直陪着我呢？”

暗红色与琥珀色的两双眼睛对视，无论是对于谁而言，这个问题都太过沉重，沉重得不像是应该在现在提出的。

良久之后，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只要铃音愿意。”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泉归返

重新走在岛心森林的边缘的时候，铃音不禁感到有些怀念。

她离开的时间其实不长，满打满算也才快两个月，与长达三月半的寒假相比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但这一次离开琉璃月，确实让她有种与这一切已经阔别已久的感觉：咒诅荒原中实在是见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而地处热带，到处都郁郁葱葱的琉璃月学院，确实是与那片不毛之地距离最远的地方了。

幽灵花的小屋和往常一样，孤独地立在教学区的边缘。铃音的心情很好，她带着该带的东西，一路走向自己已经很熟悉了的那扇门。作为幽灵花的学生，铃音也拥有进入这间小屋的权限，当房门也像铃音熟悉的那样打开后，她终于有种回到了家的实感。

「总算是回来了啊……」

「真迟钝。」抚子说，铃音推进门去，迎面就是熟悉的有些冷清的室内景象，院门没关，院子里的魔法植物在风中微微摇曳。她敏锐地感受到屋子里有一丝人味，知道幽灵花一定就在屋子里，于是，铃音根据幽灵花的习性，悄悄地走下楼梯，走过那些泡在罐子里的面目狰狞的东西。

然而，铃音在地下室中探头探脑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老师。

“这是在做些什么？”楼上忽然传来幽灵花的声音，铃音吐了吐舌头，再次爬回一楼，才发现自己的教授坐在书房里，读着一封厚厚的信件。幽灵花不常出现在一层，弄得铃音都以为她是生长在地下实验室里的生物了。

“抱歉抱歉，我以为教授在实验室……”

“我在读一封鸣神庭寄来的信，”幽灵花说，她正拿着自己的黄铜烟管，“也在等你，雨宫。”

少女般的身姿、神秘的黑色面纱、只有清苦草药味的黄铜烟管。幽灵花还是和以往一样，让铃音感到颇为安心，她坐到教授的对面，一盏茶壶自动将热茶倒在铃音的茶杯中，大概是幽灵花的哪只灵体人偶做的。喝了一点热茶后，铃音才深吸一口气：

“教授，我完成了这次试炼。”

“嗯，我已知晓了。”幽灵花说，她放下手中的信，“连同你实行仪式、送还万般祟神一事都听说了。雨宫……我很为你骄傲。”

铃音的脸又一次红了。自从认幽灵花为自己的导师，她是第一次听到幽灵花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哪怕是将不知火约束为人偶那次，幽灵花的夸赞也是相当婉转的。事实上，这位教授几乎从未有过如此直接的情感流露，让铃音又是开心、又是有些害羞。

“教授……您是从哪里知道的？我还打算向您汇报一下的……”

“这封信。”幽灵花转动手指，用黄铜烟管轻敲了信封，那上面有着鸣神庭的标志，“事实上，信是‘那位大人’亲自寄给我的。”

“那、那位——”

“不必惊讶。你在咒诅荒原中前进时，东国各城也在与邪教徒作战。虽然学院位于遥远的东海岸，但我身为亡灵法师，仍然收到了那位大人寄出的信件，提供了一些帮助。”

“原来是这样……”

“更何况，你身为琉璃月的代表，鸣神庭要知晓你导师的身份再简单不过了。”幽灵花轻轻吐出一口烟雾，把那装满草药的烟管也放下了，“那位大人认为有必要让你的导师了解此事……自然，她也叮嘱我尊重你的意愿，暂且为此事保密。”

“太好了，”铃音松了口气，“我其实有点紧张的……”

“为何？”

“感觉我把一路上的事详细跟您交代的话，会被您指出各种错误和不足……”

“这倒是提醒了我，”幽灵花点点头，“雨宫，你这两天写一份报告，简单说明你在这次试炼中所做的所有应对吧。”

“教授？！”

“……放心，玩笑罢了。”

面纱下的幽灵花似乎露出一个微笑。她很少开玩笑，看起来现在确实心情不错。铃音被她这么一吓，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哪怕是再在你的成绩单上增加一个满分，也不会有他人说些闲话了。”幽灵花说，“水月校长也提出应该为你额外奖励些学分，不过……以我来看，你已经是一位合格的魔法师，能够不依赖学校，自己独立研究了。”

“……教授，”铃音有些犹豫，“那您还会再教我吗？”

“放心吧。只要你有疑问，随时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够回答你。”

师生二人一时没有说话，带着些许海岛气息的风吹进院子，也吹进了幽灵花这间小屋。铃音放下茶杯，说道：

“教授，您指引我设计的那个蛇形人偶，制作得非常顺利。”

“这很好。”

“借此机会，我希望一口气将制造‘身体’的技术全部掌握，也带回了许多珍贵的材料……您知道，我在咒诅荒原中得到了不少灵体材料，甚至包括八岐的残魂……”

“那更要好好利用了。”幽灵花微微点头。

“所以，我希望您这个暑假能指导我完成这只蛇形人偶，也当是这次事件的纪念了……”

铃音有些紧张地说，某种意义上，她是希望得到幽灵花的全力协助。不过，教授却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那明日便开工吧。我相信开学之前，你应该能得到一只新的人偶了。”

“……谢谢教授！”

“不必谢我。还有，一但你试验完这些‘灵质实体化’的技术，那具‘身体’就要开始动工了。”幽灵花沉思片刻，“不知你是否已找到了合适的材料……要制造那样一具身体，对材料的要求确实有些……”

“您就放心吧。”铃音点了点头，她可是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身上的心象点数绝对足够用来制造抚子的身体，“那种稀有材料我差不多已经拿到手了。”

“啊……那便好。我需要为你操心的事，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幽灵花轻轻叹了口气，她举起烟管，清苦的草药味随风而去。这些杂事一件件谈完，铃音知道，是时候提起她来拜访教授的最重要的重点了。

“……教授，还有一件事没和您说。”

“怎么？”

“我这次来，是为了把您的东西……还给您的。”

铃音伸出手。一片纤细蜷曲的花瓣出现在她的手心中，颜色褪尽，锈蚀到看不出形状了。想必三百年前，那也曾是一朵完整的花吧。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逝者的回音

海风穿过小屋，风声引得纸帘与绿叶沙沙低语。铃音注视着幽灵花，那枚残破的发饰略微漂浮起来，停留在她的手心。和往常一样，幽灵花的视线透过那层黑纱穿过来，看不清虚实真假。

好久之后，幽灵花才伸出手。发饰微微发出光亮，从铃音的手心漂浮到她的指尖。在接触到幽灵花手指的瞬间，发饰如同枯木逢春般自我生长、修复起来。一朵朵蜷曲但细长的花瓣向外延伸、舒展，一缕缕纤细的花蕊随着魔力光重新显现，如同蝴蝶的细须。最后，一抹鲜红的色彩点缀在发饰之上，顷刻间将它重新染红，并静静落在幽灵花的手心。

那是一朵彼岸花。

“蛇花祭的时候，教授的头花也是彼岸花。”铃音说道，收回了自己的手，“它有一个别名，叫作‘幽灵花’。”

幽灵花将那枚发饰放在手边，重新拾起烟管：“你一向聪慧。我的确想过……此事也许瞒不过你。”

“教授，没有必要再戴着面纱了吧？”

铃音苦笑，幽灵花也不答话。她用烟管的尾部在脸上轻轻一扫，那层薄薄的黑纱就化作一抹黑烟，被她轻易拨开了。和铃音上次见过的一样，面纱下的少女略显苍白和病态，很难和平时那位严厉的教授联系起来。有了心理准备后，铃音也认出了幽灵花这副面庞的轮廓——与倒在出云城的中心，早已看不出五官的那具尸体分毫不差。

“如何辨认出是我的？”幽灵花问。

“一直有一些奇怪的迹象，但我直到最后才确定是您。”铃音默默低下头去喝了口茶，“信里大概没有对您说我们调查的细节，因为原定的路走不通了，阿晓带我们走了当年你们走过的路。”

“原来如此，”幽灵花轻叹一声，“也是为难姐姐她了……”

面前的幽灵花称呼白晓为“姐姐”的那一刻，铃音才终于有了实感：教导自己一年的教授，真的是三百年前与白晓一同斩杀八岐的亡灵法师白铃。铃音犹豫着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说道：

“我第一次感到怀疑，是在离出云城很近的位置。您和阿晓……我似乎不大应该在您面前用这个称呼……”

“无妨。”幽灵花说。

“唔，好吧。在那个宿营地，我看见了您三百年前留下的字迹——虽然是用灵体写的。您知道，我用这只眼睛可以看得很清楚。”

“嗯，自然……”

“那个时候，我实在是觉得白铃小姐的字迹有些眼熟。”铃音又闷闷地喝了口茶，“毕竟您是我的老师，您写的字我实在是看过太多了。尽管三百年过去，字迹看起来实际差别很大，但我还是有种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感觉……”

幽灵花点点头，示意铃音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回忆起之前见过的营地，觉得白铃小姐使用魔法的手段、搭建营地时表现出的那种气质都变得熟悉了起来……就在心里种下了这个猜测的种子。教授与白铃小姐都是驱使灵体的亡灵法师，您自己又已经在琉璃月授课两百年以上了，时间上是说得通的。此外，还有一个疑点——阿晓最初接近我，是因为她说‘觉得我身上有熟悉的感觉’，我本以为是指我拥有的那把刀——”

“幽显一心”出现在半空中，被铃音伸手握住。

“这把刀调和了些许‘那位大人’的力量，我最初以为是它让阿晓感到了熟悉。然而这把刀的力量潜藏得实在太深，和阿晓之间的关联又实在太远了，说是这把刀让她感到熟悉，实在是有点牵强……现在想来，让她感到熟悉的应该是我与我的魔法本身吧。”

“学生的风格，确实很容易受到导师的影响。”幽灵花说道。

“……说到风格。今年在月岩山上，我听悠小姐说过一句话：真理一通百通，万法殊途同归。据她所说，这句话是在鸣神庭的术者中流传的，而您却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琉璃说您提到的阴阳思想是东国东海岸很少见的，而在龙城所处的东国中原地带，这种思想又相当普及，以至于国立魔法大学的学生都和我抱怨……从很早时候起，我就怀疑您并不是出身在东国东海岸，而是从东国中原来的……这种身份上的猜测有点失礼，我从未对您说过。”

“这是很合理的推论。”幽灵花略微点头，“现在你应当也知道，我是出身于出云城，随阴阳师在中原游历的。”

“嗯。您很久之前指导我使用这只魔眼时也给过我阴阳师——或者叫除灵师所传承下来的笔记。东国公开开设亡灵法术教程已是近代的事了，由于您……失礼了，考虑到您的年龄，我认为您也接受过阴阳师的指导。这样的话，与白铃小姐的相似之处就又多了。”

幽灵花没有回答，她衔着烟管，铃音知道幽灵花还在等自己说完。

“……最后便是这个了。”

铃音伸出手，随着“门”悄悄打开，一只由阴影构成的蝴蝶停在她的指尖，微微振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