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67章

「这到底是怎么……？！」

「快靠近看看！」抚子催促道，「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特征！」

铃音依言蹲下，确认着那些古老剑刃上的痕迹。多亏这些精良兵器上的法术，大多数武器的形态都还保存完好。从这些剑刃上，铃音果然发现了某些很有代表性的特征：纤细、精致，还有完全不合常理的，似乎破坏了武器的强度的镂空构造。

在她的认知中，拥有这种奇妙锻造技术的种族只有一个。低头检查这些武器的琉璃转过身来，和铃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妖精造的剑！”铃音低声说。

卷二 不知火的归乡 : 第一百零二章 坠入山巅

很快，铃音和琉璃就分头去检查了一下其他的武器。不出所料，几乎所有的武器都有着明显的妖精锻造特征：结构纤细而精美，实用性则由魔法来弥补。这些刀刃的强度十分惊人，有的甚至锋利如新，似乎只要拔出来就能投入战斗。

“妖精、妖精……”铃音喃喃地说，“最初的巫女……”

她拔出一把保存相对完好的太刀，果然在刀铭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标志：那是两朵花朵的简笔画，一朵如烈焰般盛开，一朵沉静如冰雕之莲。

“两位巫女的魂之花，‘净火’与‘冰莲’。”琉璃用手指扫开那标志上的灰烬，“和信里看到的一样，这里的刀……应该就是她们锻造的。”

白雪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仰头注视着不远处山顶的火光。这片插满兵刃的地面要平整许多，琉璃在小路上来回踱步，也在思考着这些东西出现的理由。

“两位巫女拜见神樱。求得神刀，随后离开冬樱镇，消失在风雪中。”琉璃自言自语，为自己理顺思路，“她们是来讨伐雪乌的，决战之处……就是这座岛。”

“如果她们离开冬樱镇是为了退治雪乌，为什么又要在这种地方锻刀？”铃音接上了琉璃的思路，“灰烬山有她们铺好的路，这里有她们锻的刀，她们不像是来决战的，像是来……”

“准备武器……？”琉璃压低了声音，“可她们还需要什么武器呢？信上也说了，她们用神刀退治了雪乌。”

“等一下，这不对！”铃音用手按住了太阳穴，感到自己有些头痛，“不对！信上说她们‘为退治雪乌，以魂之花点燃神火’——她们不是从神樱大人那里拿到神刀的！她们是在这里——在点燃了神火的这里锻造了神刀的！”

“所以冬樱镇才会有锻剑的历史，”琉璃似有所悟，“最初的巫女本身就是锻造的大师，她们传授给镇民们技术，锻冶自然是其中之一……”

「借神刀“冬樱”退治雪乌。」

在这可怕的沉默中，抚子说出了信上的那句话。

“历史全错了，”琉璃轻声说，“妖精们没有‘求得神刀’，身为古老的神明，神樱不可能凭自己创造出‘刀’。两位巫女来到星脉节点，是想要自己锻造出足以讨伐雪乌的神刀。”

“讨伐了雪乌的刀并不是两把，而是一把！”铃音看向沉默不语的付丧神，她腰间的那把“冬樱”仍然在微微振动，“白雪”却安静无声，“她们锻造了冬樱，用冬樱退治了雪乌——可另一把刀又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什么带回了两把刀？”

“白雪大人，您知道些什么吗？”琉璃问道，此时两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这位神明身上，“来到这座岛上之后，您好像就被什么东西所召唤了一样……”

白雪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你肯定感觉到什么了！”铃音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背后发凉，“白雪大人，你——至少有一半的你在和这火焰共鸣！冬樱是在神火中诞生的！”

“我只知道……我应该去山顶。”白雪终于开口了，她黑色的双眼中倒映着山顶的青色火光，像一个拥有神性的幽灵，“我必须去那里。还在神社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必须要去……我瞒着巫女们上了船，不只是因为我想去冬樱镇外看看，也不只是因为神樱大人在哭泣，还因为……我觉得我必须要去。”

“可是——”

“铃音、琉璃，我们上山吧？”白雪说，声音中有种奇异的忧郁，“只要看到神火，一切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不……”

铃音只感觉有种莫名的恐惧包围了自己，少女捂住自己的双眼，琉璃担忧地伸手扶住铃音。片刻之后，铃音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话了：

“我们回去吧，白雪大人。我们不能上去……那火让我背后发凉……它在召唤我们上去！它想让我们到山顶去，我能感受到它的神性！它一点也不友好，它想要我们毁灭！我们回去吧，坐上那艘船，回冬樱神社！别管什么最初巫女的委托了！”

「铃音，你没事吗？」抚子低声问，用手轻抚铃音的头顶，「你的感知能力……」

“……琉璃，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吗？”琉璃取出自己的表，随后睁大了眼睛，“已经……快要晚上了？我明明感觉我们没在山上走多远……”

“这里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早就被那火影响了！”铃音说，她感到某种危机感在脑海里尖叫，“那火有神性，这里是它的神域！我们不知不觉就向上走了这么远，就因为它想让白雪快点去山顶——”

“可是，”白雪仍然说，“我还是得去山顶，我觉得我不得不上去。”

“没事的，铃音。”琉璃轻拍着铃音的背，“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拦住白雪大人。”

“……真的？”

“我保证。”

琉璃撩起铃音的刘海，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铃音转过身，白雪只是忧郁地和她对视。

“……我们走吧。”最后，铃音如此说道。

前往山顶的最后一段路是如此陡峭，简直要让人手脚并用才能上去。尽管如此，大家登山的过程却格外顺利，像是被某种力量所牵引着似的。铃音不断看向天空，赛贡之阳坠向海平面的速度似乎很普通，可一旦铃音走神，再回过头去，太阳就会无情地告知她一个事实：不知不觉间，你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终于，塞贡坠入地平线，将天空与远处的迷雾染得一片橙黄，在黄昏到来时，三人登上了灰烬山的山顶。

这里简直普通得让人震惊。地面被灰烬铺满，放眼望去，山顶什么都没有，只有风、灰与无声流逝的时间。远处是小岛东侧的古老森林，在那终年飘满暴风雪的森林中，铃音一眼就望见一座奇形怪状的丘陵，随后她发现那并非丘陵，而是一个巨大的、被植物覆盖的鸟类颅骨，那生物的喙直指西方，空洞无物的眼瞳长久地凝视着山顶。

“雪乌……”

铃音喃喃地说，白雪一步步向着灰烬山顶的悬崖、古老树桩的边缘走去。铃音和琉璃紧跟在她身后，直到一切遮蔽都消去——

直到她们看见青色的神火在树木中心燃烧。

卷二 不知火的归乡 : 第一百零三章 冬樱与荒魂

站在灰烬山的悬崖边，三人终于得以一览星脉节点的全貌。

古老的树桩一半暴露在大地上，一半仍然深深探入地底。在这幽深的树洞中，有一团山一般巨大的青色火焰在无声的燃烧。它并不刺眼，甚至也并不猛烈，像一团燃烧着的青色液体，铃音甚至能透过它看见树洞的底部——那里落满了无数早已冷却的灰烬，每当神火跃动时，这些灰烬便被吹上天空，像雨一般簌簌洒落。

“这就是……神火？”

铃音喃喃地说，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血液在耳边轰鸣的声音越发清晰。琉璃小心地拉住铃音的手，不让她失足落进树洞之中。

“我们到山顶了。”琉璃说道，“白雪大人，看到神火之后，您究竟……”

从小岛东侧吹来的风越发冷冽，像冰刀子似的刮擦着众人的皮肤。付丧神向前迈出两步，几乎要走到悬崖的边缘，她的黑发与白衣在寒风中飘扬，腰间的神刀发出嗡鸣。

白雪拔出“冬樱”，那把神刀有节奏地散发着微亮的白光，与树洞中的火焰相互应和。很快，铃音感到那团神火动了，它正在向上升起，升得越来越高——

终于，神火化作一团冲天的火柱。火焰喷发带来的风压让铃音被迫用手挡住面部，整座灰烬山与古老的树桩都在震动，强烈的感情如浪潮般席卷了铃音的意识，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感受到火焰的愤怒，感受到它无法诉之言语的渴求——

「看着它，铃音！」抚子的声音及时将少女拉了回来，「用魔眼看着它！」

“唔……！”

白雪又向悬崖的边缘走出一步，琉璃伸手环住铃音，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铃音的左眼像磷火般闪闪发光，她终于亲眼看见了神火的灵魂。然而在那熊熊烈焰之中，在那借着星脉节点中溢出的魔力与灵魂而存续的神火之中，铃音看到的并不是陌生的神性，而是庇护了冬樱镇无数年的，阻挡了十三月落雪的那种力量。

“神樱大人？！”铃音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你是神樱大人的一部分？！但你怎么可能——”

神火愤怒地燃烧着，小小的神明用手捧着“冬樱”，神态没有惊讶，只有和来到山顶前一模一样的忧郁，似乎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对不起。”白雪轻声说。凶暴的神火终于渐渐平息，它回到了树洞之中，暂时偃旗息鼓了。但铃音仍然感受得到它的存在，火焰像一颗埋在地底的巨大心脏，与自己胸腔中的生命一同跳动。

“铃音、白雪大人，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琉璃回过身，白雪用“冬樱”的剑尖挑起一朵灰烬。在铃音的魔眼中，“冬樱”的刀身散发着与神火一模一样的波动，这两种力量相互映照，像曾是一体的两个魂魄，像一面镜子的两块碎片。

“……冬樱确实是神樱大人赐予的神刀。”铃音轻声说，“妖精们拜见神樱之后，从神樱那里得到了它的帮助……她们折下了神樱大人的树枝。”

“折下了神樱的枝条？两位妖精？”琉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担忧的视线在不发一语的白雪和铃音之间移动，“铃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神樱大人身上有一处古老的伤疤，我在花明祭的仪式上看到过。幻想种身上很难留下伤痕，除非它真的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

“神樱把自己的力量放进了樱树枝中，请两位妖精折下？”琉璃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但铃音说那神火是‘神樱大人的一部分’，这就是说……”

“对，”在难以言喻的沉默中，铃音说出了琉璃也猜到了的那个回答，“妖精们来到星脉节点，由于怎样都无法锻造出足以讨伐雪乌的武器，最后用自己的魂之花点燃神樱枝条，创造出了斩杀雪乌的神刀。”

“神樱大人的力量是不会消失的，”白雪幽幽地说，注视着树洞中的青色火焰，“有东西诞生，就有东西留下。”

“幽灵花教授曾对我说，万物皆有阴与阳。”铃音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为了讨伐雪乌，妖精们不得不寻求某种纯粹的力量。锻造出冬樱后，留下的炉渣没有消失，这些炉渣和她们点燃的火焰化为一体，借着星脉的力量燃烧，成为了海上的‘不知火’。”

“神火是神樱大人的荒魂，”白雪举起刀——举起自己，“它的一部分被夺走，所以才会如此愤怒。它在寻求着自己的另一半，想要回归完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琉璃悄声问，“我们要怎样才能完成巫女们的委托，让火焰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黑暗的卵在所有人心里渐渐孵化，铃音固执地沉默不语，琉璃无言地看向白雪，付丧神将神刀收回刀鞘，平静地说出了那个答案：

“除非将冬樱投入神火之中，否则它的愤怒不会平息。”

“这不对！”铃音的反应比琉璃想象的还要大，她两步走到白雪的面前，拦在了付丧神和悬崖之间，“你不可能这么做，这不就让这火得逞了吗？！它引诱我们，召唤我们，就是想让你来到这里，把冬樱丢进去！我说了，它想要你——想要我们毁灭！”

“可它没做错呀。”白雪与铃音对视着，但也没有走上前去和她对峙，“铃音，它想要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吗？”

“它错了！”铃音吼道，琉璃从未见过如此情绪激动的铃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已经不只是两把刀了，白雪大人！是，我们要对它负责，妖精也要对它负责，但不是用你的生命去负责！”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铃音。”白雪的声音和铃音比起来是如此之小，几乎要被风声淹没了，“冬樱从最初就不该诞生，我只是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白雪大人，可是……”琉璃想要反驳她，白雪却摇了摇头。她很不合时宜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说道：

“只是丢进去一把嘛。我觉得我不会死的……应该吧。”

卷二 不知火的归乡 : 第一百零四章 雪乌之梦

“……不行。”

长久的沉默之后，铃音开口了。

“铃音，神樱大人也知道的。”白雪看着铃音，眼神中带着某种恳求，“神樱大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它才会这么悲伤，才会在仪式中和我道别……它已经道过别了，让我做吧。”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不能把冬樱丢进去！”铃音咬着牙说，“你根本就不明白！让这该死的火在这里烧着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回冬樱神社，让那两个妖精来处理她们的问题！”

“可是铃音，巫女大人也不会想看到……”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铃音寸步不让，“她们离开冬樱镇几百年了，连这些故事没人记得了都不知道！一百多年前你才诞生，如果妖精们知道你的存在，绝对不会放任你死——“

“可是还有‘白雪’——”

“你想把自己的一半烧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铃音对白雪怒目而视，但付丧神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铃音，我们必须要平息神火的愤怒。它是冬樱大人的一部分。”

“谁管那火怎么样，它想要你死！”

“够了！”琉璃生气地喊道，她走到白雪和铃音之间，“铃音，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激动！你以往都是最冷静的那个，现在却在这里闹脾气！”

“……”

“白雪大人，在要不要把冬樱投入火中这点上，我站在铃音这边。”琉璃拉住铃音的手，转身面对白雪，“你说得没错，我们必须平息神火的愤怒——但不是以牺牲你为前提的。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下山扎营，直到想出办法再回来。”

琉璃的语气斩钉截铁，似乎根本容不得两人质疑。白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去，但铃音仍然看得出她眼里的意志——无论如何，白雪认为其他的方法是不可能的。

“走吧，”琉璃的声音变得温柔了，“我们下山，睡一晚再说。”

在三人的身后，火焰不甘心地躁动、咆哮着，青色的火光点亮了逐渐灰暗的夜空。下山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只是怀着各自的心思，听着火焰若有若无的低语声。

「你还好吗？」

抚子问道，铃音沉默了一会儿。

「让你看笑话了。」

「白雪绝不会善罢甘休，」抚子说，她没有继续追问铃音，这让少女有些感激，「如果本小姐没猜错的话，她一定会找机会来到山上，把冬樱丢进火里。」

「那我就要阻止她。」

「……可话又说回来，」抚子的声音也有些迷茫，「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白雪说得没错，这是她们欠那火焰的。」

「那又怎——」

「铃音。」抚子轻声说着少女的名字，这让铃音冷静了一些，「我从你身上学到过一件事，有关“责任”的事。你给了雨宫铃音一个交代，像你一样，神社也要给那火焰一个交代。正因为它非自愿的牺牲，冬樱镇才有今天的和平，她们对神火有所亏欠。」

「……」

铃音久久没有说话。这时，她们正穿过那片插满了兵器的平地。铃音忽然站定脚步，她看着白雪逐渐远去，琉璃则疑惑地注视着她。

“铃音？”

铃音将肩膀上的小人偶抱下来，放在了平地上。

“小铃音，”少女说道，“我有个重要的任务。白雪想把刀丢进火里，所以她会想尽办法逃离我们的视线，找机会上山。如果她上山，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发现她不见了之后，我很快会赶过来，请你尽量拖延她的时间，好吗？”

人偶听不懂自己的话，铃音很清楚这点。不论小铃音是多么优秀的作品，它的行为也是由自己设置的法术所控制的，等在这里也好，拦住白雪也好，都不过是提前设定好的行动模式罢了。铃音并不期待得到回应，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

然而小小的人偶却郑重其事地看着少女，对她点了点头。铃音眨眨眼，小铃音找到一把剑靠了下来，在那里看守着上山的路——大概是错觉吧。

夜色渐深，三人回到不知火号旁的营地中，扎起了简单的帐篷。铃音像往常那样生了火，做了点晚饭，但大家都没有胃口，草草吃了点后就钻进了睡袋。自从上过山后，那火焰就像无处不在的恶魔似的，若有若无地传达着自己的愤怒和渴望，让铃音和琉璃都有些烦躁。

为了不让白雪半夜离开帐篷，独自一人前往灰烬山顶，铃音打着“保护营地”的名头，用几张魔法卷轴将帐篷封闭。做完这些后，她还将朔月之蝶悄悄滴入了白雪的影子中——只要白雪离开帐篷，蝴蝶就会困住她，向铃音发出警报。

在帐篷外营火的噼啪声和神火一刻不停的低语中，铃音艰难地睡着了。

她梦见了一片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