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分三六九
一番话出口，像是榨干了安真身上所有的力气，他面容苦楚，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早知今日，若是他早些能够和清姬坦白一切，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呢。
“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
安真双眼含泪，他说这话时，眼睛甚至不敢去直视清姬一眼，他别过头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眼泪所过之处竟是出现了道道黑烟。
鬼哭烧魂，安真痛在自己心。
这一刻的他，应该告诉清姬他已经死了，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去诉说，他想活着，他不想要这颗佛心了，他想要给清姬一个未来。
“那些信，你改日便烧了吧。”
“是我的错，我无法看透自己的内心，我甚至不敢去承认这份心意，我一直都在想，大概等等就明白了，再等等呢，再等等呢......”
“我明白，这些其实都是我的奢望，但终究是这么一点奢望，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浮现在我的面前，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抚摸着我，又像是一根尖刺狠狠刺入进我的灵魂之中。”
“那些岁月里，我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你，我喜欢看见你拿到书信时那欣喜的表情，看见你开心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时，我时常会去想，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我也想过，这份奢望总有一日会伤害到你，僧俗有别，总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
安真的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要解释，和清姬把一切事情都解释清楚，让她明白，那些写满了心意的纸鸢是他安真送的，不是他之外的任何人。
话音落下便是久久的寂静。
狂风呼啸，呜咽着卷起树上几片枯叶。安真背着身对着清姬，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清姬的哭声所包含的情绪太复杂，有欣喜有激动也有痛苦和难过，她欣喜于，安真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告诉了她一切。她憎恨于，安真这个时候才来告诉她，为什么不肯早一点来说呢。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背对着她。
白清羽和真天站在门口在静静看着。
安真的话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只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然后告诉清姬，他已经死了，以后不必再挂念他，这样也就足够了。
但感情啊，哪是想着那么容易的。
清姬在绝望和欣喜的复杂的情绪之中，她向前迈出了一步，娇弱身子凄凄可怜，她想抱住安真，可是却扑了个空。
她回头，怔怔凝望安真。
“为什么。”
“清姬，很抱歉我得走了，不能留下陪伴在你身边。”安真低着头，说到这他忽然抬头看向了清姬。
只听他一字一句，很为坚定地说道：“但是，请你相信我，待我修得佛果那日，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一定......”
白清羽深深皱眉，瞬间拿出木伞将安真给收入了木伞之中。
妖力震荡，让安真的声音消失不见。
可是，她的动作明显是慢了一步，清姬脸上悲痛表情明显错愕，泪流满面，之后剩下的便是坚定，那是希望又一次抚平了绝望所带来的伤口时，所特有的复杂眼神。
昔日的爱恋与感动交织着，泪水婆娑中，少年的模样愈发模糊起来。
安真说他会回来迎娶自己。
只要等他参佛之后......
清姬毕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最近这些时日里还经历了太多太多悲痛的事，她已经无法去思考这缕希望到底是真是假了，她只知道，安真没有欺骗她，安真给了她承诺，说他会回来娶自己的。
哪怕她等一年，等五年，等十年，一定会等他回来......
而一旁的白清羽则是完全的另外一个想法了。
她恨不得这时把安真给放出来当场打的他魂飞魄散。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安真会这么说。
他不是很爱清姬吗，他不是一直牵挂着她，无法放下吗，怎么会在这种时刻给清姬许下诺言！
还什么狗屁佛果，他一个孤魂野鬼，再过几日都要因为执念太深而化为怨灵的鬼魂，你拿什么去参佛修道？
佛祖见到你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把你给超度了！
别说是什么佛了，他这次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明明自己回不来了，为什么还要给这个状态下的清姬许下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这和乱上添乱又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在给清姬雪上加霜。
清姬现在的状态很差，这段时间被打击了太多，刚才又被安真的坦白给刺激了一下，她此时此刻的内心是很脆弱且空虚的，安真许下的这个诺言她绝对会当真。
心里把安真来回骂了个遍，白清羽迅速闪身出了院子。
真天看着满脸怒火的白清羽不由有些担忧，“姐姐，他......”
“这家伙真是够该死的，什么狗屁爱情，都死了还不想让人家清姬好过，还要给人家清姬许下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兑现的诺言，你说这种人该不该下十八层炼狱？”
“口中情意绵绵，实际是一点人事都不干啊。”
白清羽难得爆了个粗口。
安真对清姬的心意，说实在的在这之前她都有些被打动了。
虽说是婆婆妈妈不肯做出选择，但是他明知道清姬误会了还坚持送一年信的行为也的确足够感人，谁知道这些全都是假的。
都变成鬼了，还不肯放手。
人家清姬是欠你的吗？
用结界将清姬家院子给隔离开，白清羽将安真放出来以后二话不说先是一脚踹了上去，将安真踹的在地上滚了几圈，魂魄都有些不太稳定了。
一只手艰难撑着身体，安真还没坐起身，一把木伞抵住了他的脑袋。
恰好这时，青坊主也赶到了，刚好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他不知情况，见到这一幕下意识要出手救人。
金色佛光朝着白清羽笼罩而去，禅杖挥舞见，怜悯世人的力量竟是带上了些许刚猛之意。
白清羽猛然侧头，只是一个眼神瞪去，那漫天佛光当即炸碎为了漫天金色星屑。
乒！
强悍妖力扩散，青坊主双手挡在身前，双脚向后倒犁近两米才是堪堪稳住了身形。
“为什么要给她许下那份誓言。”
“你已经死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说！”
白清羽正在发飙，真天赶忙过去给青坊主简单解释下情况。
青坊主欲言又止，这种情况之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救下安真。
安真这个人其实内心还算善良，如果不是清姬一事，他会是一名非常合格的僧人，可他偏偏在最后关头糊涂了。
不论他的感情怎么样，心里有什么委屈，可清姬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清姬什么都没有做，她一切都在被动承受。
最后还要相信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誓言。
所以白清羽要杀安真，他连开口阻拦的借口都没有，唯有一声叹息。
安真没有回答白清羽的话，而是目光看向了青坊主。
“师父，你曾说过，譬如大海一人斗量，经历劫数，尚可穷底，人有至心求道，精进不止，会当克果，何愿不得？倘若这人心有旁骛，或根本不愿意呢？”
“我已明白我心！”
说完，目光又回到了白清羽的身上，他的脸上，多了些疯狂，“我必须要给她一个理由......也给我自己。第一次，僧俗有别，第二次，人鬼殊途，也许下一次呢？”
“谁知道你下一次呢，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应该让清姬来承担这一切。”
“你根本就不懂！”安真面目狰狞。
他恨自己没有早日说破，恨自己鬼魂模样无法给她一个未来。
他恨邻村少年明明触手可及却不懂珍惜，恨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却得到了清姬的爱恋。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安真身上爆发出来，他已经要化为一只厉鬼了......
虽是如此，愤恨之后，他也是落下了眼泪。
“我只是想让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清姬已生轻生念头，如此一来，她便会打消了那个念头吧。
白清羽眼睛眯起。
这家伙竟然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来劝说清姬不要轻生。
话虽如此，安真身上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他正在朝着一个邪魔的方向发展。
终究他的执念还是太深了，见到清姬以后，他没能解开自己的心结，恰恰相反，见到清姬以后反而是让他的执念更深了，因为他见到了清姬的美好，开始后悔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本就是鬼魂，在他的身上，任何的负面情绪都会被不停地放大。
安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在这种无限放大的负面情绪之中，又如何能给抵挡得住。
不光是白清羽这么想的，青坊主也是这么想的。
看到安真身上黑气的那一瞬，他就知道糟糕了。
没有这黑气，白清羽不一定会杀他，但是有了这黑气，他一定会死。
白清羽不动手，他也要动手。
此时再不超度他，等他彻底化为厉鬼以后，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够魂飞魄散。
迅速上前去，青坊主开口，“阿弥陀佛，他还是交给贫僧处理吧。”
安真这个人，很复杂，又很纯粹，到了最后，白清羽都要杀他了，他还能给出一个让人意外的理由。
青坊主的超度开始了，层层佛光笼罩了安真，驱散着他身上的黑气，那金色的经文出现在他身边，缓缓旋转着，在青坊主诵读经文的声音中，安真的双眼逐渐清亮起来。
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最后关头，白清羽不知道他对自己那个极不负责的誓言有没有后悔，只看见他的鬼魂冲着她这边磕了几个头，无声说了什么，从口型来看，他说的是。
照顾好她。
白清羽看看正在消失的安真，看看自己手里的木伞，又看看身后的被结界隔离开的院子。
只觉得，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她果然不懂。
说安真该死，最后发现他竟然是想要让清姬活下去。
说他不该死，在那么多方法之中，这家伙偏偏选择了最不应该的方法。
死了还要坑清姬一辈子。
他走的倒是轻松，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在这。
“清姬那边，得好好开导开导才行了。”
白清羽只感觉头疼。
清姬这个状态，现在告诉她一切肯定是不行的。
或许，先让她沉浸在这幻想之中，让她稳定了情绪再告诉她。
但这么做又是对她的一次严重伤害。
清姬这孩子，命真的很苦。
其实不论最后怎么做，清姬都会再次痛苦一次，不过轻和重而已。
“这个世界，罪孽是永远都清不尽的。生与死相间，爱与恨互生，谎言催生谎言，仇恨养育仇恨。最终吞噬一切的狂暴的怒之海中，没有一滴无辜的泪珠。所有的理由，无非执念。”
青坊主超度完了安真，仰头目送他离别。
那星星点点的光屑中，似乎是形成了安真的背影，他背对着清姬的院子，看不清表情。
似乎在说。
最好不相见，免得我牵念，最好不相知，免得我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也许，他不和清姬相遇，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青坊主扶了扶自己的斗笠，迈步要走。
在他离开之时，不由停顿了下脚步，开口道：“那孩子，就拜托姑娘了。”
“作为答谢，我可以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冥河之花悄然绽放，她的触须已然触碰到了人间，若姑娘有兴趣，可去上川州一看。”
青坊主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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