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殃清
她用警告的语气劝道：“光明的正义有时候比起我们这些狂信者更加残忍。”
考虑到她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钉着这一点追问下去。
沉吟片刻，我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一个问题：“你做出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难道真的没有感到半点内疚？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
这时，她说出了我最害怕的那个答案：“我找不到正义，也找不到邪恶。”
这个答案令我十分为难。
借问当一个人无法分辨善恶时，我们到底要如何去审判她的罪恶？我们可以用汉摩拉比法典去裁决三十世纪的现代人吗？抑或是以伊斯兰教的教义去审判无神论者中的同性恋？
我们所用的法律和道德就是绝对的正义吗？
我们要透过怎样的辨证法才能证明自己是纯洁的，而白夜是污秽的？
与白夜同样，我找不到正义，也找不到邪恶。
我沿用的就只是一套来自地球的法律，以及一个基本上可以归类为普世价值的道德观。
当我开始学会分办善恶，原罪就会降临在我身上。
当我以自己的正义去审判别人时，别人也可以拿着他的正义来审判我。
当初，上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那对男女去吃那树上的禁果。
惭愧地，我没有勇气和智慧去审判一个与自身道德观全然不同的存在。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我只能够去禁止她继续做出那样恐怖的行为。
就像是由于我们畏怕狼犬而去把牠们驯服或者杀死。
如今，我要为这个非人的怪物戴上项圈，以那契约的力量。
“白夜……”
“从今以后，除非当事人自愿，你决不能再拿任何生命作实验。”
感受到灵魂契约的条文发生作用，白夜的身体又是一震，然后扬起了胜利的笑容：“看来我赌对了，你果然不会把我杀掉，那么，请你为我把规则重新订立，也务必要仔细设定好每一个规条，如果将来我遵循着你给我的法律而受到道德上的审判，你可要记得出来帮我讲话喔──”
看着她这一副毫无觉悟的模样，我不禁为之无奈长叹。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不把这个前科累累的野兽杀掉，我便得把项圈做得更加牢固，於是，我拚命回想起地球时代的每一条法律，把它们以灵魂契约的方式，加诸于白夜的身上。
兩个小时后……
白夜严肃地问了我第一个问题：“如果人民有义务监督政府的运作，那么我们现在是否应该开始召集人手准备谴责那个默许冒险者捕猎各种濒临绝种生物的光明联盟？”
然后她又问了一个问题：“而且半龙人他们为了维持血统纯正一直都存在着近亲婚姻的传统，按照蓝农小姐你的意思，玄洵的父母亲岂非都要判上最高三年的自由刑吗？”
正当我考虑着要怎样回答她的以上两个问题时，她又给我抛来了两个麻烦：“北方极地的冰蓝哥布林一族有着在饥饿时期同类相食的惯例，请问他们也是有罪的吗？还有，莫波里斯城的冒险者们常常当众持械私斗，打得头破血流，碰到这种情况，我该通知检察厅把他们全部拘捕回去吗？”
接下来，她问了几个更加深入的问题：“蓝农小姐，在你的法律中，人们不可以拿动物来做活体实验，那么，如艾哈德会长一类的武者们又是否可以在深山中拿魔物们开刀练手？厨师们可不可以宰杀动物来作烹饪前的练习？士兵们以讨伐山贼来达成演习的目标又是否合乎你的道德观？”
“等──等等！”
感觉到节奏有点儿不对的我立即大声叫停了她，表明自己的立场：“第一，我不想和你探讨任何道德上的问题，我的智商还没有高到那个水平；第二，那个光明法典就是个残次品，如果它的说法和我的说法互相抵触，那就遵从我的说法；第三……”
我凝重地与她的眼睛对视：“你该去学会如何由怪物重新变为人。”
她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除非有人来把生命的意义告诉我，若否，我最多就只能够成为一个伪装成为人类的怪物罢了。”
……
……
22. 理解者（小蓝）
（乌鲁－蓝农）
“──我最多就只能够成为一个伪装成为人类的怪物罢了。”
白夜诚实地向我说了这么一句说话。
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才会甘心承认自己是一个怪物？
又是在怎样一个情况下，一个人才会甘心让自己成为一个怪物？
我默默注视着白夜，一名曾经把我解剖的亡灵法师。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我先以灵魂契约的力量问了她一个问题：“白夜，回答我，受到灵魂契约限制的你现在还有办法伤害到我吗？另外，世上有没有人可以解除这一个契约？”
白夜僵硬了一下，开口答道：“假如你这时向我展现出明显的攻击意图，契约便会给我开启自卫的权限，但假如我不慎杀了你的话，基于灵魂契约的效力，我的灵魂也会跟你一起再入轮迥。最后，就我所知，世上只有两个人有能力解除灵魂契约，一个叫做娜蕾希亚，另一个则叫做华勒丝。”
“娜蕾希亚？华勒丝？她们是谁？你有办法找到她们吗？”
白夜摇了摇头，答道：“虽然她们都是活了四百年以上的不死者，可是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她们的消息，要找到她们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闻言，我给她再下了两个命令：“不准试图解除你我之间的灵魂契约，不准试图攻击我。”
白夜看了我一眼，诚实地揶揄道：“你做了多馀的防备。”
确定白夜已经没有办法伤害到我之后，我便大胆把那个极度作死的主意拿出来实践。
“那么，白夜，你今天有空吗？”
她展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一直陷于被动的我十分满意，而且，她接下来还会更加惊讶。
“会长给我放了一天假，你陪我出门逛逛街好吗？”
“欸？”
“去换一件没有血迹的衣服吧。我到接下门口等你，注意喔，别让孟儿姐她发现你。”
不待她回过神来，我便出了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橱挑选出几件合眼的衣服。
那些全部都是伯兰妮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因为有着妥善的保存，所以它们看上去还挺得体干净，而由于衣橱里头没有裤子，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挑了一条款式比较朴素的青色长裙，这长裙十分合身，前辈小时候的身材似乎和现在我的差不多。
「但愿我以后不会长出那个规模的胸部……」
根据我的观察，伯兰妮前辈现在目测至少有D，而艾哈德会长则是介乎D与E之间。
换好了衣服，我便下了楼跟白夜碰头。
为免艾哈德会长担心，我给在房间的桌灯下给她留了纸条，就写是我带着白夜出门逛街去了，不过，在她看来，这一定是个荒谬无稽的决定，相比起龙蛇混杂的街道，已经被她定义为极端邪恶分子的白夜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至于灵魂契约的力量？会长小姐她压根儿不认为我可以控制好白夜。
在她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得自保的小孩子。
但认真去思考，带上了白夜的我不才可以安心在这个城市四处闲逛吗？
作为一名员工，我应该要好好理解行情。
首先，我必先了解石头屋正位处于的青云之路。
青云之路又称为冒险者大街，它全长十公里，占地面积为二十平方公里，足足占去了一整个莫波里斯城的五分之一总体面积，乃为这一座边塞之城的核心价值！
在这一条专为冒险者提供服务的青云之路之中，琳琅满目地一共设有了六十四所冒险者公会、上百间食肆酒馆、五十多间武器店及道具店，以及其他二十余间功能不一的商业性建筑，服务包罗了工作、生活与娱乐等等不同范畴，直可谓全方位照顾到冒险者们的日常需求。
“我想要把青云之路走上一遍。”
我向白夜说出自己的要求，她却看起来有点不太适应我的友善。
“你今早不是才谴责过我两度把你解剖的事情吗？”她问道。
我眯着眼睛反问她：“是的，你确实把我解剖了，所以呢？你认为自己有罪吗？你既然不肯定自己有没有罪，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心安理得地陪着我逛街？而如果你不能心安理得地陪在我身边，那是否代表着在你的潜意识中，其实也认为擅自对别人展开人体实验是一种邪恶的行为？”
只要白夜承认了这个事实，我想我就有勇气把她处理掉了。
但诚实的白夜却是摇头驳回了我的假设：“嗯哼，我只是觉得你的行为不太符合正常人的反应。”
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吗？
呵呵，好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子形容我了。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习惯了由少数人的角度去思考，况且你其实并不可怕，至少你的行为举止尚有逻辑可言，而不是不能预测的疯子。”
深深看了我一眼，白夜主动带过了这个话题：“青云之路太长了，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恐怕不能好好把它逛完，这样子吧？我们去找辆马车，由头至尾地把它跑完一次，其间，我挑几个比较重要的地标停下来给你介绍，你看这样子安排可好？”
我想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宁愿看少一点东西也不想走马看花，既然一天走不完全部，我们就挑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地方走走吧，在整条青云之路，哪个地方消费力最强？”
“消费力最强的地方？”
白夜想了想，微笑答道：“整条青云之路，说是一掷千金的地方，除了赌场区以外，那就是位处东方的樱花街吧？最近几年下来，樱花街的总营业额一直都是榜上第二。”
换言之赌场区就是第一吗？
如果不是这个身体年纪太小，我倒是想去异界版的赌场见识见识。
“那就去樱花街吧。”
“那我去找辆马车回来，主人你先在这儿等等，千万记得不要跟男人随便乱跑喔──”
“不，绝对不会跟男人随便乱跑的。”
我不禁为她还有心情调笑我感到一阵汗颜：“然后不要叫我主人，我不需要一名奴隶。”
白夜掩嘴一笑，自嘲说道：“我不叫你主人，难道还可以像以前那般叫你小蓝吗？若然被艾哈德她听见我竟然这么亲切地叫你的昵称，她岂不是又要拿着斧头砍我？”
联想起孟儿姐昨日准备处决白夜的画面，我断然觉得这件事情半点也开不得玩笑。
“你就叫我乌鲁吧，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子叫我。”
“为什么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子叫你？”
“你不觉得乌鲁听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男生的名字吗？”
白夜手指掂着嘴角，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认真地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过去。
“不会，完全不会。乍听之下，分明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可爱的女孩子……”
我默默为自己使用了三十年女性名字而感到悲哀。
当我感怜自伤之际，白夜已是离开了我身边，独自找马车去了。
看着那一袭渐渐远去的优雅长裙，我只觉得那些残忍的事情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令人惋惜。
「白夜，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究竟是怎么样的过去塑造出现在的你？」
我一个人有点寂寞地在石头屋门口等待着，百无聊赖地点开系统，点击每日登入。
喔喔，又是五个水晶币的登入奖励，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譬如送我一箱方便好吃的三分钟泡面？
又或者是告诉我生命的意义？
系统呀系统，为什么你这么无用？
……
……
23. 樱花街（小蓝）
（乌鲁－蓝农）
一到达樱花街，我就知道为什么这里可以成为青云之路的摇钱树。
刚下马车，入眼便是一位接一位各有特色的女性冒险者，而左右两旁的商店皆是以女性为主要销售对象的零售店，有卖香水的，有卖首饰的，更有一大堆是贩售女装的，可想而知，对众多女士们而言，这个地方完全就是她们的购物天堂。
可相对而言，这个满满脂粉味的地方却是男士们的地狱。
给车伕付了钱，白夜便回到一脸呆滞的我身边，就像是其他关系要好的女性冒险者一样，她十分自然地勾住我的手臂，向我微笑问道：“乌鲁，我们来去逛逛吧？”
我恐惧地环视了一眼周遭的男士禁地，也无瑕顾及亡灵法师的魔爪，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完全和我不相衬的所在：“好了，这里已经看过了，我们来去下一站吧？”
“可是，我才刚刚付了马车的钱……”白夜一脸愕然。
“那……那就再找一辆马车吧！”我有点心虚地说道。
白夜一下子捕捉住我的异常，她转了转眼睛，笑道：“乌鲁你方才明明是说要钜细靡遗地把整条大街走上一次的，如今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难道你就想要食言了吗？”
“谁谁谁……谁说我要食言了！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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