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会看板娘之野望 第6章

作者:殃清

  听见石头屋这个名字,会长小姐的笑容却是戛然而止,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面多谈半句,而明显注视到异常的我也不敢冒着踩爆地雷的风险赌命追问,接着,在一股诡异的沉默中,她带着我乘上了一辆公共马车,趁着黄昏的余晖,前往她的居所、我的寄身之所。

  ……

  ……

  摇摇欲坠的招牌……

  上班瞌睡的店员……

  萧瑟无客的大堂……

  年久失修的地板及楼梯……

  “这……这就是冒险者公会?”

  虽然略有心理准备,但在看见石头屋的真面目后,我仍是难掩惊讶,指着满眼残败的店面,问出了一句明知故问的伤人说话。

  听见我那失礼的疑问句,艾哈德会长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又勉强展露出一个属于主人家的客套笑容:“不好意思,环境不是怎么好,只好让小蓝你将就一下了。”

  小蓝?

  尽管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由蓝农小姐退化为小蓝,但相较于我方才的失礼言辞,这个称呼上的改变顿时也显得不太重要起来,我仰望着强颜微笑的会长小姐,良久,我始终没能说出半句道歉或安慰的话儿,因为那些多余的言语只是另一口刺伤对方的刀刃。

  我只好问道:“可以带我去看看房间吗?”

  万幸,听见我的拜托,她的微笑似乎变得自然了不少。

  “乐意之至!请跟我来。”

  她挑了挑眉,又一次毫无防备地想要牵起我的手,我顿时想要把手一缩,试图退后躲开她的捕捉,但女骑士的身体素质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最后仍是牢牢捉住了我的小手。

  “不准逃喔!”

  艾哈德会长得意洋洋地把我的小手举到鼻前闻嗅,而我也只能承认她这个调戏的动作确实产生了拔群的效果,一直都只是个哑巴处男的我无疑是难以抵受这份刺激,使得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了一倍不止,而血液也瞬间涌上了颈项,害我脸上发烫发热。

  「该死,我现在绝对是脸红得像个女人一样!」

  我一边愤愤然地责骂着自己的脸皮薄,一边低下头来,尽量不让身边的会长小姐注意到我的羞赧,但从那不断自手掌心传来的撩拨感看来,对方大概已经把我的表情尽收眼底,同时也变本加厉地对我展开了进一步的玩弄与调戏,这不禁教我的脑袋往更低处垂去──

  石头屋的旋转楼梯一路延伸到三楼,而我则被艾哈德会长带到了二楼,一路在走廊往两侧的房间打量,便发现这里的房门大部分都被挂上了一个空闲的门牌,作为一间提供住宿服务的商店而言,这间石头屋无疑是陷入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境地。

  “到了,就是这儿。”

  拐了一个弯,前方的会长小姐停下了脚步,为我推开了一扇门,门内是一个收拾整齐的小套房,空间比起我那只有一百多呎的小单位至少大上三倍。

  “最近有一个客人用过这里,所以收拾得比较干净,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可以吧?”

  会长小姐把一条钥匙半举在我的眼前,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向她点了点头:“坦白说,这儿的环境比起楼下带给我的印象要好上太多了,想来,我今晚应该会有个好梦。”

  会长小姐的表情凝滞了片刻,继而颓然一笑:“我这间石头屋的生意确实不怎么好……"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又说错话了。

  正当我慌忙地思考着到底要怎样安慰面前这位失败的生意人时,她己经进一步展开了深沉而刻薄的自我反省:“不,更贴切来说,石头屋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糟糕得不能再糟了,不单止连续亏损了四年,而且生意也变得愈来愈差,那八百金的巨额欠款更是比每个月的大姨妈还要来得恐怖,甚至在上个月尾,那几个仅存不多的员工也主动辞职不做了……”

  目定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凝为实质的黑洞,我马上尝试登入我的智商,而智商君也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他上线了,也作死了:“不要紧的,你年纪还很轻,即使生意失败也可以申请破产的,人生嘛,不如事十常八九,看开一点就是海阔天空了!”

  “破产?海阔天空?哈哈……哈哈……”

  听见我那相比起安慰更像是补刀的劝言,艾哈德会长单手扶着额头,五指插入刘海,发出了一阵很有病的笑声,最后,似是断了音弦一样,她完全沉默了下来。

  “抱歉,我有点儿累了,必须去休息一会儿,请自便。”

  语毕,会长小姐看也没有再看我一眼,便转过身去,走出了门口,关上了门。

  「笨蛋──」

  我向自己作了一个手语,心里翻涌着一股巨大而难言的郁闷,此刻,我无比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虚拟的数据,那么,我刚才所犯下的错误便可以当作毫无意义,而那位金发少女的沉重负担也不过只是一段单纯的游戏剧情而已,但是……

  「究竟是哪个白痴把区区一个网路游戏设计得这么狗血的真实啊!」

  自艾哈德会长走了以后,我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烦闷焦躁,我很清楚那种困扰自己的感觉是出自什么地方,却并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完全解决那个问题,进一步而言,我甚至想不到那个让自己插手其中的理由,当务之急,我其实更应该尽快找到登出游戏的方法!

  可是……

  只消看见那份快要破裂的坚强,大概只要是个男人也无法视而不见吧?

  既然心意以决,我当即一拍梳妆台,毅然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舒适而宽敞的房间,然后对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设下清晰而明确的行动分针。

  “总而言之,先去找东西吃!”

  咕噜咕噜的,我那诚实的肚子响起了和应的声音。

  ……

  ……

12. 身体怪怪的(小蓝)

  (乌鲁-蓝农)

  “请给我一客金枪鱼拉面。”

  “没有金枪鱼。”

  “那么鱼肉花生粥一碗?”

  “没有花生。”

  “鸡丝炒饭?”

  “没有鸡。”

  “鲜鱼寿司?”

  “没有鱼。”

  “鸡排拉面?”

  “没有鸡。”

  看着这位面前的三无女侍应,我不禁满脑袋黑线,而随着时间逐渐增加的饥饿感也令我产生了不快的负面情绪,叫我禁不住抱怨出声。

  “这个没有,那个又没有,你们这儿到底是卖什么的?”

  闻言,拥有一把漂亮白发的女侍应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然后以机关枪般的速度开始回答我刚才的质问:“譬如牛肉清汤拉面、牛肉炒饭、咖哩牛腩、白酒炆牛肉、五香牛肉、三杯牛、鲜茄肉酱意粉、黑胡椒牛柳炒饭、牛肉汉堡、双层牛肉汉堡、超级牛肉汉堡、牛肉芹菜三角饼、葡式牛肉炖萝卜、红酒玫瑰牛排、水煮牛肉以及非水煮牛肉等等精美菜式。”

  好不容易把以上这一段扫射而出的文字消化掉,我顿时替这间似乎快要堕落到黄泉之下的冒险者公会露出了一抹苦笑:“所以你们只是剩下牛肉这一种肉类吗……”

  三无白发侍应点了点头:“嗯,毕竟很便宜。”

  啊──

  听这个侍应的说法,这家石头屋难道已经穷得只能吃牛肉了吗?

  我低下头来,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大概是由于一整个餐厅里面就只有我和其他四个客人而已,所以,白发侍应也掏出了足够的耐心,只在一旁默默等待着我的吩咐,直到十分钟以后,她才忍不住开口探问。

  “所以,小姐你要点什么菜?”

  “嗯,决定了!”

  自桌面的菜单抽回目光,我对自己用力点了点头,答道:“没有,我要到外面吃!”

  “苍蝇,去死!滚!”

  下一刻,我这位白撞的客人马上就迎来了毫不留情的冷冽抨击,事实再一次证明,在服务业者的庞大压力之前,即使是再可爱清纯的女生也不能得到额外的免死金牌,我看着白发侍应那如同看待垃圾一样的犀利眼神,唯有立即讪笑回头,忙不迭地离开石头屋的餐厅,走出店外。

  而一踏出石头屋的门口,那扑面而来的景象直是与店内的萧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入夜的大街人影重重,目光所到之处总是不乏提剑戎装的江湖儿女,然而,明明满大街都是前来消费的冒险者,那我背后这间石头屋的生意又为什么会落得如斯惨淡的田地?

  我抬起头来,便看见了答案。

  一栋典雅高贵的建筑物正以华美的姿态矗立在石头屋前,高大的建筑主体宛如一棵年代古老的大树,那翠绿色作为主调的装潢风格隐约带来了一股扣人心弦的神秘感,教它因为未知而变得强大,也因为充满无限的可能性,而让世人生出冒险的好奇心。

  它叫作「生命树」。

  配备重甲斧头的虎人男战士……

  身穿皮甲背负弓箭的半精灵妹子……

  一身黑的神秘斗篷人……

  肥肠满肚的貌似土豪……

  与石头屋的惨状截然不同,性质同样是冒险者公会的生命树简直就是客似云来,各式各样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们接踵而至,时时刻刻都充分展现出这个庞然巨物现在所拥有的蓬勃生机,与之相反,石头屋则像是一株惨被巨树夺去全部泥土养分的弱小幼苗,正在逐步迈入死亡。

  “艾哈德会长……”

  想着那个金发少女每天打开门口都会看见自己当下目睹的情景,那一股翻涌在我内心的烦躁感也随之而强烈起来,但我的理智却仍是警惕着我,不让我的同情心任意妄为,自语道:“乌鲁呀乌鲁,可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上帝,你现在连自己的肚子也没有填饱啊!”

  一番思量以后,我横越宽阔街道,站到了巨大的生命树下。

  “总而言之,我应该先吃点东西,再找份工作,然后才来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低声嘀咕着,准备走入面前的巨大建筑,但我的右脚才刚抬起,一只只剩白骨的手掌却是抓住了我的右手,我登时被那手骨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尖叫也忘却,只是生硬地扭头往那手骨的主人看去,于是,我看见了一个美丽而素白的少女,以及一双绝不属于人类的纯白眼睛。

  鬼?

  凝视着那宛如纸一般雪白的脸孔,我的脑海冒出了这么一个名词,但这联想又马上被我打消下去,因为她说话了,声音似是结冰的湖面,易碎而冰冷:“你很特别,像是善变的人类,又像是高雅的精灵,但再看深一层,你却又全然不是那些存在,你给我感觉就似是我自己一样,而我自己又是什么呢?你可以把答案告诉我吗?”

  不是人类?不是精灵?

  妖精?迷之妖精?

  把面前这个陌生少女的说话稍加串联,我的心底登时冒出了那个由系统为自己提供的种族名称,然而,我没有回答对方任何答案,也不敢回答任何答案:“对不起,这位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讲些什么?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听见我的回应,那纯白的少女半张了张小嘴,流露出一个失落而寂寞的表情,接着,她无力地松开了原来抓在我手臂上的骨手,她一言不发,垂下眼帘,从我的身边擦肩而去,而我的心脏则在此时冒出了一阵莫名的抽痛,眼泪也没来由地流落下巴……

  随着那少女的远去,那心痛的感觉也愈来愈强烈,我痛得捧着心口,半跪在地,一直等到那个纯白的身影完全离开我的视野,没入人来人往的街道,那痛楚和眼泪才终于停止。

  「这个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少女又是怎样一回事?」

  太多的疑问没有解答,太多的转变没有来由。

  在一阵怅然若失的心情中,我全然失去了继续探索世界的意欲,只呆滞着目光,茫茫然回到了背后那清冷的石头屋,至少,这儿已经没落得一穷二白,没有钱财买下太多事物,自然也没有太多陌生的事物,更没有太多没有来由的情感。

  「为什么?为什么这具身体会突然变得这么悲伤?」

  凭着隐约的记忆,我回到了艾哈德会长为我安排的房间,这时的我早已不再意识到生理上的饥饿,仅仅疲惫得不愿维持思考,于是,我放弃似地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就在那纯白少女离开时,有一个直觉以无可反驳的姿态烙印到我的灵魂,那是一股不能以正常逻辑干预的力量,它辱骂着我,它谴责着我,它告诉我……

  「她是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的。」

  所以……

  「尽情游戏人间吧,我的乌鲁,我的儿女。」

  一把温柔的声音响在我的梦中,让我忆起了某个亲切而朦胧的身影,那肯定是一个我记忆中未曾遇见的人,也肯定是一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惊得睁大眼睛,便看见自己的小手正探向半夜的窗边,维持着仿佛试图要抓住什么重要事物一样的动作,然后,我垂下了手,像是那位纯白少女一样,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我是谁?”

  我对自己问了一个问题,让笨拙的系统来回答。

  「玩家是一个失忆晕倒在效外湖畔的可怜小孩,你的身世兴许藏有各种谜团,又或者真的空白一片。现在,你可以尽情探索这个未知的新世界,如需任何协助,请呼叫系统,在可以帮忙的范围之内,系统都可以尽量帮忙。」

  于是,美丽的电子音重复了当初的那一段开场白,而我亦随之一笑,苦笑。

  “是呀,我或许真的失忆了呢。”

  ……

  ……

13. 工作什么的最讨厌了(艾哈德)

  (孟儿-艾哈德)

  耳边传来熟悉的麻雀啁啾声,清晨又一次叫醒了疲惫的我,叫醒了整个莫波里斯城里最不愿意起床工作的女人,但正因为无比恐惧着工作,所以,我也比起任何人都要准时而勤奋,一旦生活失去了规律的节奏,名为债务的恶梦就会如同雪球一样愈滚愈大。

  我睁大眼睛,麻木地穿上唯数不多可以出门见人的骑士轻甲,今天等待着我的工作仍然多得一塌糊涂,而伴随着庞大工作量的回报则只是江河日下的红色业绩。

  其实昨日的蓝农小姐说得半点也没有错,如果我一早抛弃这间石头屋,乖乖回去王都去当一名骑士的话,我的生活绝对会比现在舒适得多,甚至可能早已交上一位年轻有为的优秀贵族,天天吃喝玩乐,而不是窝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城市,日夜面对各式各样的怪人怪事。

  我的生活就像是个破了大洞的水缸,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注满。

  而首先在水缸捅出洞来的混蛋就是我父亲的父亲,亦即是我那位亲爱的爷爷。

  就像我自父亲那儿承继石头屋一样,爷爷也从曾爷爷得到了石头屋的一切,成为了石头屋的第九任公会会长,坦白说,作为一名魔法师而言,我的爷爷无疑是一个顶尖的人材,但他的经营手段却是凄凉地跟他在魔法天赋成了一个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