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殃清
她忽然说起了她自己的事情：“小时候在练习勇气与冷静时，大人们都会让我拿刀子去割开自己的肉体，因为一旦明白和征服了痛苦，我便会不再去回避它们的恐吓，从而看得见那些被它们所掩盖的事物，认清那一个荒诞而存在着的自己……”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刻薄而讽刺：“而你呢，你是因为欠缺面对痛苦的勇气与冷静吗？你是看不见被它们所掩盖的真实吗？不是的，人类远远没有那么迟钝，你仅仅只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完美而对那一个污点视而不见罢了，你啊，为何总是要明知故问呢？”
被她这样一说，我不禁有了恼意：“你说我在明知故问？”
她又牵起了玩味的笑：“看！你又在明知故问了。你是患了不明知故问就会死掉的病吗？”
“我开始后悔来找你这个亡灵法师了，你根本不说人话。”
“年轻人，你刚刚那是典型的职业歧视喔！我可以告你喔！”
“职业歧视？检察厅还会受理这种无聊的案件吗？”
“是的，不会受理的──所以我才常说乌鲁她的为人准则充满着漏洞。”
“……”
看着嬉皮笑脸的黑发少女，我渐渐觉得自己其实是在浪费时间，便冷着脸色，礼貌地向这个可恶的女人鞠了一躬，辞别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那么，我想我还是主动离开比较好，对不起，打扰你的研究时间了。”
然而，我并没有成功打开关上的房门。
房门不知为何被某种力量牢牢锁上了。
我转头往背后看去──
便看见那亡灵法师绽开了森然的笑容──
她一步一步地往我走来，踏着魔鬼的脚步。
“先别急着走嘛！你想要答案，我还是很愿意把那个答案告诉你的。放心，我不会向你收取任何谘询费的，因为我渐渐发现要让邪恶成为正义的方法其实就是增加罪人们的数量，只要叛逆成为了多数，邪恶便成了正义，到时候，小看板娘她或许就会认同我的做法吧？”
她站到了我面前，给我拿出一面镜子，镜中倒映着我的脸容。
亡灵法师冷冷地嘲笑说道：“你呀，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叫做可洛洛的男人。所以你才会来向我确认他的心意，你希望他是首先喜欢上你的一方，那样子的话，作为被动者的你便可以避免那些道德上的罪疚感，以怜悯的姿态去接受他的爱意。”
她的嘲笑声不绝于耳。
“呵呵，强壮的男人，你的肌肉是否有为你带来一丝一毫面对蔑视的勇气？或者你有成为盾牌去承受痛苦的觉悟？你知道最愚蠢的人类是怎么样的吗？”
“就像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自以为是！你拚命去忽视自己的污点，不想去承认自己这一个无可掩饰的缺憾，然后盲目地把这个不完美推卸给其他人，试图把自己美化成一个单纯被男人爱上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爱上男人的男人。”
“伪善、愚蠢、懦弱、无知。”
“这就是你方才对我呼喝着要求的答案，现在你得到了，也可以滚了。”
忽然，那门锁传来了松动的声响。
我背对着她的嘲笑，跌摔了出去。
……
……
50. 半精灵的美酒（史特隆）
(史特隆－加索尔)
我逃到了厨房，我最熟悉的地方。
我犹原以为这儿会是我的庇护所，但是，我忘记了可洛洛他正正就在厨房等候着我的归来，我们都在这个地方留下了不少回忆，我的厨师生涯彷佛处处都有着他的身影，他的笑靥、他的卖蠢卖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注满了我的生活。
我突然意识到了。
如果没有了可洛洛的话……
我会是一个怎么样寂寞的人？
注视着默默忙碌于工作的可洛洛，我那因为亡灵法师而动摇的心只变得更加烦闷，那飘飞在室内的油烟气味也成了最干燥的火药，于是乎，我逃出了这个令人难受的空间。
在石头屋内，适合我的避风港并不多。
我大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我不敢独自一个人。
我脱下了制服，去到了酒吧。
酒吧向客人们提供酒水的时间是下午一时到晚上十一时五十分，算上了执拾器具的时间，负责这个区域的看板娘们一般都要等到十二时才能正式离开，虽说她们的薪金一般都有着城内的中下级水平，但那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是劳累与血汗。
我坐到了吧台，向那半精灵安妮点了一杯威士忌。
与其他看板娘不同，负责调酒的半精灵安妮身上正穿着一套优雅的燕尾服，自黑白双色的混合配担中，她那杰出饱满的胸部以一种透人的姿态高高耸起，这本该是非常能够吸引我的类型，我的上一任女朋友凯特也正正就是这个Type的性感尤物。
但不知怎地，我发现自己已经对它们少去了当初的热衷。
也因此对凯特逐渐变得冷淡，搞得最后被敏感的她给甩了。
给我斟好了酒，红发的安妮向我送上了关心的柔言软语：“真是稀客呢，史特隆先生，看你眉头深锁的样子，难道是有着什么烦恼吗？”
我自嘲一笑，反问她：“你对每个客人都会问这么一句话吗？”
除了威士忌，她又给我拿了一些花生米。
“伤心买醉的人其实没有大家想像中那么多，这一个月内，你是第二个让我说出这句对白的男人，而且直觉告诉我，你的烦恼应该要比上一位牛头人来得复杂，而复杂的事情一般都不怎么适合一个去苦恼，更不是喝上两三杯威士忌就能解决得了。”
她说得半点没错，可我的烦恼真是可以随便和别人分享的吗？
男人喜欢上男人，那是多么不光彩的一件事情。
我犹豫着，一笑，扯开话题：“人们因为烦恼而买醉，而你则是要给客人们解决烦恼，那岂不是等同于背叛了自己的生意吗？”
她用浑浊而沉静的眸子与我对视，浅浅地微笑说道：“在莫波里斯城，卖酒的生意是十分好做的，对冒险者们而言，喝酒是最不需要理由的一个事儿，若然没有烦恼，那正好就可以喝上一些快乐的酒，唱些快乐的歌，有了歌，有了酒，这酒吧便自然有了该有的人气。”
末了，她促狭地向我挤了挤眼儿：“说吧，我的口风紧得很。”
说来也是，一个烦恼的男人孤独地点上一杯威士忌，那不就是向外界表明自己有着满肚苦水，想要找人倾吐吗？想到这儿，我决定稍稍向她透露出一点儿有关诉自己的事情。
“有人说我是一个罪人，说我装作看不见自身的缺憾，而去用他人的污点去美化自己，她把我形容为一名丑恶的伪善者，然而我也认同她的说法，也使得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自己，就好比是……好比是一名刽子手于行刑之后才发现自己错杀了好人。”
她听了我叙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却说了透彻的话儿：“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这段说话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相信真正的善良并不是全然不去犯错，而是要懂得诚心的忏悔，然后改正自身，你既然懂得后悔，那就代表你的心里其实还存在着良善。”
我仔细品尝着威士忌的滋味，半精灵的话语缓缓沁入我的心脾，令我稍稍平和下来，内心也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就好像是那亡灵法师所说的，除非我没有选择逃避，否则我将永远也不能看见那掩藏在背后的真实。
我该苦恼的不该是自身的洁净与否。
而仅仅是我的下一步应该怎样执行。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像是虔诚的信徒向崇高的神明坦言自己的不洁。
而她却不如神明般严肃而公正，只像是友人们一般微笑，打趣我的处境：“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男人一定就是可洛洛小姐吧？”
“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掩嘴一笑：“我该说你们长得很像那个世界的人吗？”
“……”
闻言，我唯有低头无言地继续啜饮着我的威士忌，实说实说，直到现时为止，我仍然不太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弯掉的事实，当下我的思绪就好像是历经了火山爆发之后一样凌乱。
看见我的沉默，她又给我倒满了酒，自年纪比我大了二十年的她眼中，我大概就只是一个深受感情而困扰的毛头小子，为此，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所以，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后，你想要怎么办？”
我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怂恿道：“告白呀，告诉她，你爱他呀！”
我抬目看了半精灵一看，摇了摇头：“听他们说，可洛洛他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向他告白会有怎样的后果，或者慎重起见的话，我觉得应该先要静观其变。”
“吁──”
她挤出不屑的声音，调笑说道：“你这个当男人的怎么畏畏缩缩的样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们两位已经共事六年多了，他要是不喜欢你的话，即使你再怎么观察下去，他也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在以后的日子把爱意转到你的身上。”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只事六年多了？”我警惕地问道。
她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板，笑道：“当男人的请不要太在意细节好吗？你就是太爱顾虑到这些支微细末的事情才会跑来我这儿喝酒，假如是隼人君的话，我想他绝对会像个乖瓜一样跑去跟心上人告白，反正他已经无时无刻做好了被婉拒的心理准备。”
“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很清楚我们厨房的事情？”我突然一阵鸡皮疙瘩。
半精灵向我送来了一个可疑至极的微笑：“错觉、错觉，史特隆先生你有些过度敏感了，安妮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调酒师而已，一天到晚都在这儿工作，哪里有闲功夫去八挂你们厨房的事情，我知道的事儿全部都是偶然听回来的。”
“真的是那样子吗？”
“真的是那样子哟──”
安妮小姐可爱地一眨单眼，换了一个平和的表情，轻轻地说道：“史特隆先生，假如你是真的爱上了她，那么，告白便会是你最好的选择，即使有可能会失败，但你至少也可以令她知道你的心意，让自己的思念可以有个能够寄托的地方。”
她又斟了杯威士忌。
给自己。
她用岁月的语调说道：“你们人类的青春都十分短暂，你们人类的爱情都来得太快，你若是犹豫了片刻，就可能要错过了心有灵犀的刹那，最后你就算用尽时光去等候，你也得不到那失过的一刻，因为，她的心里兴许已经住进了别人。”
看来是个感情路上的前辈呢──
也许我应该听听她的意见？
可是……
“即使你要让我去告白，那也总得要些策略呀？”
“史特隆先生你不是有过了一个女朋友了吗？所以一定没有问题的！”
“你怎么又知道有过一个女朋友了呀！”
“道听途说而已──道听途说而已──”
我向这个红发的调酒女郎投去一个最高等级的怀疑目光，凝重的警告说道：“安妮小姐，尽管我现在算是非常肯定自己的性向，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尽可能保守这个秘密，毕竟这个社会的民风尚没有那么开放，我不希望我们会因此而承受太多不必要的滋扰。”
闻言，安妮叹了口气，理解地说道：“百合花明明开得满大街的明媚，可那蔷薇却不知为何总得要躲在墙角生长，就彷佛它们是见不得阳光的植物，甚至会结出靡烂而腐败的果实，但世界就是那样子运作，我们长寿种或许可以看见它们有改变的一天，而人类却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忽然向我绽开一个愉快的微笑。
“要来一杯晨星吗？”
“好的。”
我干了我威士忌，让那空出的杯子去换上闪耀的明星，在丝丝醉意中，我宛若能自那晶莹的水面中看见蓝农小姐的倒影，那是一个象征着改变的女孩，她为石头屋的寒夜带来了晨星，为我们的厨房带来了死灰复燃的契机，那么……
她又是否可以为这个国家带来更多的改变？
呵呵。
我顿时给我这个荒唐的酒醉念头给逗笑了。
一个小小的女孩做得了些什么？
用卖萌改变世界吗？
……
……
51. 一百万个告白的方法（史特隆）
（史特隆－加索尔）
时间是同一天的晚上八时四十五分。
我坐在石头屋的厨房内部，抽著精神上解酒的香烟。
每逢到了这一个时间点，看板娘们都会默契地停止给客人们写单子，让厨师们提早准备下班前的收拾工作，基本上经过这三个月来的实际运作经验，我们都能够做到在九时正准时下班解散，让忘碌了一整天的大家回去休息，第二天再来受罪。
与所有公会的厨房一样，这个时候的员工们总是最齐心协力的。
而我也极尽本分地隐坐厨房的中央，监督著他们的收拾工作。
好吧，我承认监督神马的，那都是浮云──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可洛洛他的事情。
「为啥我以前都不觉得告白是哪么难的一件事情呀？」
没错！现年二十五岁、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身为中产阶层的本主厨正坑爹地陷入在恋爱告白的哲学题当中，而为了让自己不要怂下去，我已经和半精灵安妮约定好速战决，那就是绝对要在今个晚上向可洛洛清楚表现心意，莫再拖泥带水下去！
然而，想要去做和实际去做却是南辕北辙的两回事。
更何况，由操作经验看来，我这一生人还真的只有被告白的经验而已……
「初次告白的对象就是一个伪娘，上天给我安排的难度系数要不要再高一点？」
「或者说，我应该先去谘询其他人的意见？」
我望向隼人君，然后马上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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