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鸣血
第三十九章 你还在的，对吧？
咕噜咕噜——
是气泡从水中上漂的声音。
曦望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海水的阻挡下，整个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独特的滤镜，而海面，则似乎将世界分成了两部分。
海面上方，是不断坠落的残骸、废墟以及大陆的碎块。
而海面下，则是无数残骸安静地坠落向海底，没什么声响，只有些许气泡浮现，代表着又一个东西被海洋所接纳。
曦望仍旧醒着，哪怕失去了半边身体，他的意识也仍在，但……他的思绪却停滞在了刚刚那一刻。
痕将自己推开，最后身形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他并不怨恨凯文，因为必须击杀【律者】是所有融合战士的共识，而他也说过，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依照计划启动【天火圣裁】。
他只是想兑现诺言，在痕遇到危险的时候去救他，只是想格蕾修不再失去亲人。
但现在……
“…………”
借助从海面上照耀下来的火光，曦望看着一块又一块的残骸落入海中，默默无言。
如果不让凯文延迟攻击会不会更好？如果不和痕提起这件事会不会更好？毕竟就情况看来，自己的那份“异常血液”的效果非常给劲。
那样的话，痕说不定能幸运地活下来？
那样的话，【律者】也不会有机会在最后掀起那一轮“黑日”了吧？
如果……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到，是不是就可以将事件变得完美了呢？
但是现在说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那就让它不要变得更糟糕吧。
曦望挣扎着，活动起仅有的手臂，操弄着海水将自己从大地的碎块底推开，奋力地，快速地向着海面游去。
至少，不能让逐火之蛾再牺牲一名融合战士了。
至少，不能让爱莉希雅和樱伤心。
至少，要代替痕去看格蕾修。
自己要活着，一定。
咕噜——
周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游动的声音，曦望瞬间警惕起来，他知道的，海里藏着很多崩坏兽，在【陆地】丧失，这片区域归属【海洋】后，无数的崩坏兽便会涌来。
曦望已经做好了拼死搏斗的准备，哪怕现在他已经变得半残，哪怕现在身体里的【加百列】基因因为充盈的海水而变得极度活跃，但这里也是他的主场。
来了。
在崩坏兽群靠近的一瞬间，曦望便感知到了，那如同蝗虫一般的“鱼群”……不，数量比蝗虫还要多。
它们拥挤着，同样操弄着海水，裹挟着无数同伴和崩坏能袭来，迅速将他淹没。
但奇怪的是，当曦望攻击它们的时候，它们却并未反击，哪怕经过曦望身边，它们也会自顾自地绕开，仿佛他这个“敌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而一抹异于海水的深蓝色在此刻映入他的眼帘。
明明同样是液体，却在海水中如此显眼，如此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曦望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曦望明白了，自己已经因为过于活跃的【加百列】基因而产生了异变，自己……已经被那些崩坏兽视为【同类】了。
轰！！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从上方传来，又是一块大陆碎块落下，将曦望上方的光亮尽数遮盖，缓缓地压向曦望。
“…………”
曦望呆愣愣地晃悠手臂，艰难地操弄着海水，将自己从那块大陆碎块下逃开……他对自己的身体感知越来越弱了。
得上去……得回到上面去……
曦望坚持着，但是那明明近在咫尺的海面，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明明有在奋力向海面游动了，有在努力前进了，但是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束缚住了一样，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他拉向深海。
咚！
一声干脆而利落的声响，是一块残骸直直地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了曦望的上方，将曦望重新砸了下去，也砸碎了他最后一点气力。
咕噜咕噜——
细小的气泡逐渐从嘴巴的缝隙中飘出，逐渐上漂，在跨越遥远的距离后，它们才能在海面上彰显自己的身形……只是现在，海面已然被冰面覆盖，它们只能无声无息地停留着，最后被破冰而出的崩坏兽带出，最后又被封冻在冰雕中。
海面上的火光，越来越淡，自己所能看到的，也越来越少，海中的漆黑逐渐占据了视线。
最后，唯有那初晨的阳光透过海面折射下微弱的光辉，但……这微弱的光很快也见不到了。
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抓不住了，视线所及唯有黑暗，周身环绕的唯有海水，轻轻地，似是在拥抱自己，犹如母亲的怀抱，温柔的动作间带着不可反抗的意味。
温柔的海水啊，眷恋着每一个孩子。
慈爱的海水啊，包容着每一个孩子。
面对远归而来的孩子，面对在陆地上忍受无数干燥的孩子，面对遭受火焰摧残的孩子，它心疼地将他拥入怀中。
别怕，这里，是你的“家”。
曦望在此刻已然失去了对水的操控能力，连带着对身体的感知也变得模糊。
不……不行……得回去……
强抬着眼皮，想要维持自己的视线，努力思考着，想要维持自己的意识。
要活下去……才行……
但曦望的精神终究是抵达了极限，于不断坠落中昏死了过去。
咕噜——
最后一个小小的气泡从他嘴巴的缝隙中挤出，无声地向上飘去，孤独而无助。
漆黑的深海中，他身上的暗色的纹悄然流动着，仿佛之前发生的事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不，它们还是受到了影响的，有一道“纹”离开了原本的轨迹，沿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向上漂去，如同上浮的气泡。
慢慢地，偏离了轨迹的“纹”开始悄然消失，如同被火焰焚烧着一般，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最终融入海水中，悄然消失。
一束纯白的百合悄然落下，无声地落入他的手中。
又似是不放心一般，有谁握住了他已然无力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帮助他收拢五指，让他得以收下那一束百合。
无声间，百合绽放出微弱的光辉，而后悄然消散，化作点点蓝色，带动着周围的海水，将其化作深蓝色的液体，而后无声地融入他的身躯。
温柔的海水啊，悄然汇聚着，化作深蓝色的液体，慢慢渗入他的身躯，毫无保留地给予着他“养分”，而他那被焚毁的半身也在逐渐“生长、重塑”，最后恢复正常，身上再也没有半点痕迹，仿佛他从未受过伤一般。
直至此刻，担忧孩子的海水似乎才放下了心，松开了对他身躯的束缚，只是静静地抱着他，让他得以安睡。
…………
………………
而在漆黑的海底，一只巨大的水生崩坏兽缓缓游弋着，寻找着自己的“猎物”，身上黑与白倒是显得鲜明，脑袋两侧各有一块显眼的白色，让人总感觉那好像是它的眼睛……不过这些在漆黑的深海里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忽地，它被一缕不属于海底的微光所吸引，哪怕很微弱，但那也不是海底会出现的东西。
它游动着靠近，不一会儿，便触碰到一个小小的身形。
它一时间有些疑惑，因为面前这个“东西”……好像是它的“同伴”，但在它的认知里，他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而且也不应该以这种身份出现。
它用自己的嘴巴轻轻碰了碰这个小家伙，却发现他没有反应，围绕着他游动了几圈后，它又确信他还活着。
“嘤——”
它发出如同哨声的声音，轻轻摆动了一下尾鳍，表露出了些许担忧的情绪。
而后它操控着海水，轻轻将他绑到了自己的身上，带着他游向了别处。
…………
………………
喀嚓——
挥舞透薄如冰的刀刃，带起阵阵风雪，将海水冻结，构筑出一片能让人站立的冰面。
将破冰而出的崩坏兽斩杀，任由其残留的躯体落在冰面上，樱色的兽耳少女习惯性地振了下刀，而后才纳入鞘中。
“快快，将东西收好，要沉下去了！”
身后，无数逐火之蛾的人员在冰面上忙碌着，尽可能抢救着尚在的资料和残骸。
穆大陆的破碎和沉没让人类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如果说工业能力还能在其他地方恢复的话，那么原本的科研成果就太难挽救回来了，太多的资料沉入海中，而更多资料则是直接被那轮“黑日”所吞噬、撕碎，人们只能勉强从残留下来的碎片中拼凑着曾经的一切。
从那之后，整个人类社会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但即便这样，他们也必须行动起来，尽可能地让结果不变得更糟。
只是那一切对樱来说，都有些远了，也不是她该思索的事情。
“…………”
樱望着已被冻结的冰面，听着远处的海浪声，久久没能言语。
头上细长的耳朵数次想要顺应着她的心情垂下，却又被她强行止住，习惯性地绷得笔直，樱色的长发随着寒风轻轻摇曳，带起阵阵浅淡的花香。
她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刃，数次迈步，想要离开，想要在海面上寻找那道气息，但在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握着刀刃的手也犹如脱力了一般挂在刀柄上，整个人散发的气息也在一瞬间变得脆弱，如同寒风中将要凋零的樱花。
咔嚓——
藏于冰面下的崩坏兽抓住她气息变弱的一瞬间，猛地撞碎冰面，向着她袭来。
但迎接它的，不过是一抹转瞬即逝的冰蓝色。
咚。
无言地重复振刀、纳鞘的动作，任由崩坏兽的残骸落在冰面上，等待着其他人上前将其封存、带走，樱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过了一会儿，后方的士兵通知了她，周围的残骸已经打捞完毕，他们该走了。
“好。”
樱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登上飞行器，待到飞行器被云层遮挡，她才收回了目光——她没有跟随队伍一同离开。
她慢慢拔出刀，风雪缠身，将海面冻结，而她则是漫步在冰面上，一边斩杀不断破冰而出的崩坏兽，一边朝着下一个指定地点前行。
哪怕现在她已经是独自一人了，她脸上平静的表情也未曾变过，头上的兽耳也未曾动弹。
到了下一个地方，重复“斩杀崩坏兽、保护人员、等待打捞结束”的任务流程，就这样一直反复，直到一切都结束，直到逐火之蛾通知她——该回去了。
已经结束了吗？
直到这时，樱才有些恍惚地反应了过来——她已经连续在海面上待了七天了。
七天里，她不间断地战斗，不间断地维持冰面，不间断地重复“守卫打捞人员”的任务，中间除了进食外都没怎么休息过。
但是，都没能在海中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其他同伴也没能传来相应的消息。
“…………”
樱久久地站在冰面上，没有动弹，哪怕身后飞行器上的士兵再三催促，她仿佛也没有听到一般，甚至是有些僵硬地向前迈步，仿佛还要继续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樱。”
爱莉希雅拉住了樱，强行止住了她动作。
“该回去了哦？”
见樱回头看向自己，爱莉希雅才轻声说道。
“……啊，结束了吗？爱莉希雅。”
樱仿佛在此刻才回过了神，略带歉意地说着。
“抱歉，我有些分神了。”
回身，主动向着飞行器走去，脚步缓慢，似是在眷恋着、等待着什么。
但直至她登上飞行器，直至飞行器飞至天际，跃上云层，预想中的“奇迹”也没能发生。
“…………”
樱慢慢收回了注视着海面的目光，没有去看海面上已经被崩坏兽破坏成碎屑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