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莱斯利格林
一 玛修·基列莱特（上）
“脑电波正常。”
“心跳正常。”
玛修·基列莱特的身体调整结束了。
她虽然从身体构造而言，毫无疑问是个人类。但是从其他角度来说，都更接近魔术意义上人造人。
在其于母体中诞生之前，她就被设计为某种目的而出现。而为了节约成本，在目的完成的前后，她的寿命就将归零。
可以说，她的存在，不但是作为最典型意义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是作为【消耗品】而存在的。
即便她的寿命已经如此短暂了，实际上，这还是罗马尼·阿其曼在数年来努力争取的结果。
从精神上进行扶助，从肉体上进行不断地调整。每一次进行稍微激烈的活动，都必须再次进行检查。
在这样的努力下，才让玛修·基列莱特可以有机会等到人理烧却拯救计划正式开始的那一天。
一直存在于她的体内的英灵最终出手，让她真正地成为了亚从者。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英灵的力量在给了孱弱如刚刚绽放的娇花一样的玛修·基列莱特远超凡人力量的同时，也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身躯向完全消亡更靠近了一步。
并不会像是寿命到期的老人一样衰朽，而是像失去动力的机器人一样突然停止工作。
“——”
玛修·基列莱特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还是在她熟悉的纯白色的医务室之中。
只不过今天的医务室有些拥挤。连带着这个空间都变得喧闹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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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宫士郎正苦着脸坐在椅子上，他的右手在严严实实的绷带的包裹之下下整个大了一圈，而王正用异常严肃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可以说，王虽然是严肃而一丝不苟的，但却从不会对自己的臣下发怒。是个让人尊敬但却不会让自己的臣民畏惧的王。可以说这种目光，即便是他也极少见到的。
“那个……”
她忍不住出声询问：“卫宫先生受伤了吗？”
门口的吵闹声停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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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宫士郎把脸上的表情收了起来，转而向罗马尼·阿其曼问道：“——啧！我都被绕晕了！我明明是为了玛修的事情才来医务室的！现在玛修的状况如何？”
“——和预计的一样。”罗曼从自己的档案柜中取出最厚的那一个文件夹，答道：“从目前来看，只是作为英灵，进行普通的战斗的话，魔力的运转对她的影响不足以明显到被侦测到。”
“——但是，宝具解放就不同了。”
一边说着，罗马尼将最新的几张纸拿了出来，放到桌面上。
这些报告上的图表，当然只有医务室的工作人员能看得懂。罗曼指着这几张报告上的数座尖峰，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在管制室里对玛修的身体状况的精准程度和项目的多样都远远不能和在医务室里相比，因而在我们只能在每次特异点结束的时候进行详细检查。但是我们根据每次特异点**现的非线性衰退有一个猜想。”
罗马尼深吸了一口气。
“综合管制室的检测报告来看，真正能对玛修的身体造成极其明显影响的是她的宝具解放。”
“虽然大部分从者甚至英灵的宝具出力往往只和魔力和解放条件直接相关，心理状态只不过起到辅助作用。但是玛修的状况不同，她的宝具的机制，似乎是反过来的——”
他把报告上下颠倒了过来。
“玛修的宝具解放与她当时的心理状态有关，她释放宝具时，越是坚定，宝具的具现出的护壁就越坚不可摧。可以说这件宝具与玛修的性格确实是极为契合的。但是……”
罗曼深吸了一口气。
“——宝具的威力上升，固然成功地保护了藤丸，三个特异点中，藤丸没有因为任何直接攻击而负伤，但是这种宝具不知为何对她自身的保护远远小于防护用宝具的平均值。所以每当她解放宝具的时候，突然的魔力过载和外界的攻击伤害，据我们推测，极有可能是目前玛修身体衰退的最主要原因。”
说到这里，罗马尼犹豫了一下，眼光向着亚瑟王的方向转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玛修迄今为止还从未知道宝具真名，从未能够真正解放这个宝具的完全体的原因？或许当这个宝具的真名完全解放之后，这个缺点会被从此弥补……？”
如果迦勒底的猜测无误的话，亚瑟王在这件事情上有着绝不下于迦勒底本部的话语权。
阿尔托莉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医务室与病床之间的护壁是双向透明的。这种怎么看都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恶意的设计，此刻让亚瑟王能够轻易地看见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玛修·基列莱特。
——确实，非常相像。
玛修·基列莱特召唤出的英灵是他，应该并非偶然。
在相处了这些时间之后，她甚至都非常疑惑，如果这是刻意为之，那么那个处心积虑的老魔术师到底从哪里得知那个位于灾厄之席的圆桌骑士的性格的。
但现在可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亚瑟王十分坚决，以不留丝毫余地的坚决态度回答道：“——不，并没有这回事。”
“那面十字大盾本身就隐隐带有【献祭】的含义，作为圣物，解放真名之后，那面盾牌能够进一步提高出力，保护一支大军甚至城市，能够让无论多么强大的攻击都无功而返，巨人也好，龙种也好，唯一会让这面盾牌出现空隙的，就是使用者不知为何而战，不愿献出生命的心，只要使用者足够坚定，或许连【肃正】级别的攻击也会在这面盾牌前折戟。但是有一点——”
“这面盾牌对使用者本身的保护是极其极其不足的。如果真的试图用这面盾牌去对抗那种无可匹敌的攻击，或许使用者真的能够阻挡下这次攻击，但是使用者本身却无法获得足够的防护。”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不，顺序错了，正因为这面盾牌，将使用者自身放置在了防护之外，所以在明知如此却依然用这面盾牌战斗的纯洁的骑士，才能够用自己的牺牲、奉献与守护的信念创造出坚不可摧的护壁。”
“即便获得真名，玛修受到的负担只会进一步增加，不会减少。”
罗马尼·阿其曼的双手痛苦地按着太阳穴，低声问道：“——连您也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么？！”
“……抱歉。”阿尔托莉雅头微微垂下，“毕竟，这面盾牌的原主人去世的时候，年龄也就和此刻的玛修相近而已啊。现在回想一下，即便他没有死在那次Grand Order（圣杯探索）之中，也许剩下的寿命也……”
无比沉重的结论像是西西弗斯的巨石，在他们努力了几番之后，最后却悲剧性地回复到了原点。
卫宫士郎站起身来，冷淡地说：“那么，就不要把英灵的真名告诉玛修好了。至少阻止她因为某一次逞强让本就不多的寿命再衰减太多吧。只要我能把局面控制在不需要她解放真名的地步，就不需要她的盾牌的完全体了吧。”
卫宫士郎推开了医务室的房门。
他的右手在房门上撞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向罗马尼又确认一遍：“玛修还剩下多少时间？”
早已烂熟于心的医疗部长立刻回答道：“还剩下九个月，如果按目前的攻略速度的话，在修复人理之后，玛修大概还能有最后的几个月的活动时间吧。”
他的左手把房门推开，半个身子停在走廊中，回过头问道。
“……我的那个提议，玛修没有同意对吧。”
罗马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玛修拒绝变成普通人，她坚持要战斗——哪怕因此战死在特异点中也在所不惜。哪怕藤丸都明确表示希望她留在迦勒底里，玛修也不同意。”
“藤丸费劲唇舌也没任何用，她已经被玛修气到泡进图书馆不出来了。”
“啧，平时言听计从，偏偏在这个时候从者开始反抗御主的命令了！明明还是个刚刚开始认识世界的小孩子，漂亮话倒是不少！”卫宫士郎的左手摩挲了一下在右手上厚厚的绷带，有些焦躁地说道：“但是特异点显然是一个比一个凶险。在将来，随着玛修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未必能够及时……”
他重重地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时间所剩无几的话，那就用强好了！”
阿尔托莉雅看起来没打算离开，于是他走到了走廊之中，让流动的空气把他的血液稍微冷却一些。
就在他打算关上房门的时候，一阵风从他的身后刮起。
玛修·基列莱特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但是原本纤细的手臂中已经充盈了属于来自一千多年以前的强大骑士的力量。
大门被玛修抵住了。
她以一种无比倔强的眼神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卫宫先生，王……我要把我对前辈说过的话在这里再说一遍。”
“特异点的战斗就像是在深谷之上走钢丝，即便万分小心，仍然随时有可能身亡……只要我继续战斗下去，那么我不可避免地会更快地走向死亡，这我当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留在迦勒底里！”玛修喊道，“如果你们死在了特异点中，那剩余的寿命又有什么意义！在战斗中，我们与死亡的距离是相同的！我就必须留在迦勒底的理由在哪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对不起，卫宫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如果你要问我愿不愿意变回普通人，在管制室中等待你们遍体鳞伤地返回迦勒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闭。
光和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前所未有的空虚。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明白，她的心跳声才如此清晰，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以她降诞于世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声音喊道：“那么我拒绝！”
“我要继续战斗，哪怕在战场上衰朽而死也无所谓！”
二 玛修·基列莱特（下）
迦勒底的气氛显而易见地沉郁了不少。
因为卫宫士郎真的没有除了变形术之外的办法。
如果说玛修的身体是某种陷阱的话，那么这个陷阱是毫无疑问极为精巧的。
神术对几乎所有的外来侵害都有着让现代科技都难以企及的效果。
垂死的身躯可以恢复，感染可以祛除，中毒可以治愈，断肢可以再生，被摧毁的精神都可以恢复如初。
但是，如果是自诞生时就伴随其身的不幸，那么这就是连最强大的牧师都不得不考虑求助真神的巨大难题。
哪怕已经完全毁损的断肢，只需要几分钟就能从鲜血淋漓的断面中重新长出来，在剧痛结束之后，受术者就会发现自己已经长出了全新的肢体。
但是如果天生就存在肢体缺损，那么严格来说，出现的任何调整，都属于【扭曲】而非【恢复】。
而寿命的先天不足则更加致命。让一个老人一定程度上变得年轻是相对来说都比较简单了。
寿终正寝，才是最难以避免的死亡。即便是复生术，也对这种状况一筹莫展。其理由很简单——即便将死者复生，甚至术式将死者复原到正常状态，但是术式却不能让死者重返青春——当死者的寿命已然告罄之时，即便将他或者她复活，下一次死亡也将立刻到来。
而玛修·基列莱特，就处于这种最为棘手的状况。
现在，卫宫士郎的房间之中，还有一位访客。
“卫宫先生，那缓解的办法呢？比如英雄宴……？我每次吃英雄宴，都感觉自己变得更强健，从食物中获得了勇气，这样神奇的食物或者说青春泉水之类的东西……？”
在这里的，是玛修·基列莱特名义上的御主。
藤丸立香此刻也没了以往的活力。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厚书，指节因为不自然地用力而微微发白：“我也不了解您到底有多少办法，我只能期望，也许我某个胡言乱语能启发一下您的灵感……！”
在整个迦勒底中，最没有资格对玛修要求她停止战斗的，恰恰就是藤丸立香自己。因为玛修最清楚她的御主在英灵与传说的战场上有多脆弱，如果藤丸坚持要求玛修退出，不过是在明知事情并不可行时恬不知耻地炫耀自己的同情心罢了。
“英雄宴是没用的。这个法术对这种天然的肉体衰老一点效果也没有。”第一个想法被立刻驳回了。
卫宫士郎现在也在苦恼不已，他在纸上把一个条目划掉。
“让一个人的年龄回流的青春秘药，【我这边】是存在的。但是问题很显然，我现在没有，你应该还记得，我来到迦勒底的时候，是一无所有的状态。我所有的财产都已经不知所踪了。而炼金术是我的短板，我不会制药。事实上，我对这方面根本没有做过研究。”卫宫士郎答道。
当初的五个人中，按说两个人类的寿命是最短的。然而，一个是神裔，天然寿命是普通人类的数倍以上，究竟能活多久无人知晓，而他自己，在获得魔法之神选民，这个在几千年来没有任何老死的记录的身份之后，寿命已无意义。最后一个压根就不是类人。这种队伍自然是远远没有到需要考虑寿命的阶段。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
“即便有这种药物，玛修的年龄实在太小了，青春秘药会让她的年龄变小几岁，她就会从即将成年的少女重新变成国中生甚至小学生，从十岁开始成长……”
“——罗曼说过，那个时候玛修的身体要比现在还差得多，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玛修的寿命仍然会因为她的战斗不断消磨。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最多是她从17岁老死变成在几年后于15岁老死而已。”
“祈愿术也不是个好选择。虽然祈愿术有成功延寿千年的前例，但是祈愿术对自己使用和对旁人使用完全不是一码事。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祈愿术的效应并不稳定而且不可逆，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带来的后果可能比玛修的寿命问题还要严重，波及周围是可以预见的。”
藤丸立香长叹一口气，把下巴放在厚厚的书上，声音微微变形：“而且还得考虑玛修身上的从者先生的看法吧。如果他是圆桌骑士之一，很显然即便我们想出了办法，还得考虑他的看法。”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红发青年一眼。
不用说，玛修和卫宫士郎也不会同意那些可以说邪恶的手段。所以死徒化也可以排除。
“哎——！”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藤丸立香像是团子一样趴在桌子上思考了一会，扭动脖子和下半身，将脸转了过去。
“卫宫先生，变形术真的没办法么？明明你的变形术甚至能变成龙种。但是对玛修的状况却没更有效的办法么？”
“首先，我变成的龙和这个世界神代的龙只是外形上有些相似，根源上完全不同，他们根本不是诞生于幻想之中的幻想种，反而是广义上的凡人。其次，我变成的龙，并不是【某一条】龙，而是【某一种】（注1），它是一个种族中最普通最典型的个体的同时，又不是任何一头龙。”
“而玛修的状况恰恰就和变形术最成熟的用法是冲突的。将她变形成某一种【特别】的人，这种想法当然是有人想过的，但是我没听说过有任何成功记录，说到底，藤丸，让我展开来说。”
“能够将一个人，定向精确地变形，用现代科技来比喻，就是最上级的，甚至可以用于成年人，即刻起效的基因改造，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最强壮、敏捷、健康、聪慧、敏锐、俊美的身体，不再存在因为【天赋】不足而导致的问题，甚至或许可以将各种知识也一并灌入进去。很遗憾，变形术距离这个境界还差得太远。或许几百年几千年里都到不了这个水平。”
“而因为加……那个从者的存在，我在给玛修的身体进行这种变形，不但是高风险的人体试验，而且是完完全全的闷头乱撞，寄希望于新诞生的这具连我都不了解的身体拥有极佳的亚从者适应性，御主适应性，魔术回路量与质的同时还要有正常的寿命，事实上，完全就是在希望用运气解决问题，或许几百次几千次都不能成……”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来回的踱步也停了下来。
随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如果亚从者的适性骤降，又或者寿命比她现在的身体还糟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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