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莱斯利格林
这座囚牢的最后一层，始终是空的。
而倒数第二层，十余年来也始终只有一个囚犯而已。
“这是何等的稀奇啊。”
当听到脚步声在阶梯上响起时，囚犯嘶哑的笑声响了起来。
“当一条老龙舔舐着发霉腐烂的伤口时，高高在上的王不但不愿意给他一个痛苦的死亡，反而要来欣赏他濒死的哀鸣么？”
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室中回响。
“作为一个明明已经被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数年之久，没有饮水，没有食物，就连空气都只剩下那些妖精们呼吸之后的污浊的囚犯，你的精神还算不错。”
来访者的身影依旧朦胧。
毕竟，这里是没有光的囚牢。
“如果我的敌人想让我死，那我反而一定要活下去才行。”
囚犯冷笑着。
“在不同的织物之上生存的的生物对生存的概念不同。人类一顿不进食就会饿，一天不饮水就会干渴欲死，连触摸魔力都要用几乎杀死自己的方式去触摸，这就是自诩为万物灵长的全部。”
“但是以神秘为生的生物就不同，能将人类毒杀的空气是我们最甜美的甘泉，人类渴求而又畏惧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你竭尽全力的布置，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能让我暂时不能脱困而出罢了。如果我干渴了，不是因为机体的衰弱，而是因为河流干涸了。如果我饥饿了，不是因为胃的空虚，而是因为土地的贫瘠，如果我濒死了，那么岛屿将和我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
“如果是来欣赏败者的惨状，那你可以抱着遗憾回去了。”
囚犯的囚室中并没有任何用于捆缚他的锁链。
困住他的是由神秘编织的囚牢。
封住他下半身的来自极北的寒冰，将他双手捆缚在一起的是从他自己身上拆下来的肌腱，封蒙住他双眼的是取自人世与妖精乡之间空穴的黑暗。
曾经身上华贵的白袍已然化为破碎的布条，只不过因为这囚牢的严酷，连能啃食这最后残余的小虫也无法生还。
即便囚犯百般挑衅，来访者如寒冰一样的面容仍然不曾出现什么波动。
“——你想出去么？”
“——？”
刚才还嬉笑怒骂的囚徒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在听到脚步声时，就曾设想过来访者会说的无数种可能性。
对他的嘲笑，对自身功绩的炫耀，对乌瑟的愤怒的迁怒。
这都是预想之内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
随后嘴角又露出了几分讥嘲。
“原来如此，哼，你该不会期望我会像普通的囚徒一样因此而激动失态，对你摇尾乞怜吧。”
他狂笑地几乎岔气。
“如果我胜利，神秘就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你胜利，你就能将人理在这片土地上编织，哪怕这编织的织物也会将你一同绞死。”
“亚瑟，你这蠢材，你们和我之间是注定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之间的决战，不是被什么可笑的预言所注定，推动你我的是时代的海潮。只要不列颠还是神代在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抹色彩，我们之间就只有生死！“
”我们之间的胜负在伦迪尼乌姆的决战中已经结束了，我承认我的战败，神秘将会在我粉身碎骨之后从这片大地上消失，而你，不列颠的红龙，也将步上我的后尘。”
“这种低劣的捉弄人的诡计你不会以为对我有效吧。”
囚徒像累了一样闭上嘴再也不发一言。
“你刚才说了，你确实是人理的敌人是吧。”
阿尔比昂之王清冷的声音在这片空荡荡的囚室中回响。
“那么，我予你自由。你的敌人不在这卡美洛之中。向西吧，那里才是你真正命中注定的敌人，那是为了拯救人理不惜跨越千年时间，只为与你再次决战的对手。”
“伏提庚。”
第五十八章 王女的梦（三）
高文是高洁的骑士，他追求着个人无瑕，武艺的化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
然而，在面对亚瑟王之时，被其折服了。
王的品德比他更加高洁，王的剑术与枪术比他更加高超，而周围的骑士都无比敬爱着王。
于是，他明明是有洛特王继承权的长子，却选择以骑士的身份向亚瑟王效忠。
轮转胜利之剑找到了它的姐姐，而高文找到了他的主君。
圆桌之首席是湖之骑士兰斯洛特，圆桌之次席是倔强的帕西瓦尔，圆桌之三席是利齿的凯。
于是高文便在第四席。
次子加赫里斯是热忱的骑士，他怀抱着对骑士之道的热忱，对人民的热忱，对不列颠未来的热忱。
在不列颠，骑士道的践行，没有人比亚瑟王更加彻底。
在阿尔比昂，对人民的忧虑，没有人比亚瑟王更加深沉。
从北向南，自西向东，没有比亚瑟王更看重不列颠的命运。
于是，他也向梅林侍奉的亚瑟王效忠。
于是，加赫里斯加入了圆桌，位列于第六席，在康沃特公爵之子，悲伤而又浪漫的崔斯坦骑士之后。
长女加雷斯，温柔的加雷斯。
白皙而又美丽的加雷斯。
曾经变装的她，在城镇内做工时被凯骑士无意中发现，起了“美掌”的绰号。
当她恢复自己的正式身份，前往卡美洛时，追随她最崇敬的兰斯洛特骑士时，意识到她就是那个曾被称为“美掌”的人之后，几个骑士对此大加讥讽，称其为“美掌公”。
而一向肆无忌惮地以言语伤人的凯爵士在此时却一反常态，将口中的毒液全部喷向了那几个无礼的骑士，让所有心有不满的骑士不敢再出言中伤。
加雷斯的成长得到了所有圆桌骑士的认可之后，她获得了第七席，位于她的兄长加赫里斯之后。而“美掌公”也从并不尊重的贬称变为了领民们对加雷斯骑士的拥戴。
王女很痛苦，很疑惑。
她认为，亚瑟王是一个乌瑟王与并非他的王后的女子秘密诞下的少女。
若无梅林预言的保护，说她是个私生女也不为过。
就连乌瑟王家系中流传的超凡之力，其实也并没有继承给她。她拥有的力量来自于梅林与乌瑟王合谋，在胚胎诞生之时就混入的红龙之力。
她不曾拥有正统的血脉，而高文却是毫无疑问的最正统的王子。
她是王，王是统领骑士的人，骑士的信条不需要王去遵守，骑士的高洁不需要王也拥有，骑士的剑术不需要王也能挥舞，而高文作为王子却全部拥有。
高文理应是能全面胜过她的人，然而却被她彻底地折服了。
加赫里斯是情绪外显到令人忧虑的热情之人，而亚瑟是以公正严肃闻名的王。加赫里斯的热忱来自于他作为骑士的理想，这热情，王不必也不需要拥有。
然而，加赫里斯确认为，在王宁静如湖的面容下蕴含有比他更炽烈的热情，于是他也被王折服。
加雷斯并非被王完全折服，然而她却想要追随兰斯洛特的脚步，于是她也成为了圆桌的一席。
那么，如果正统的骑士无法动摇亚瑟王的地位，就从反方面来吧。
于是摩根培育自己的三子，阿格规文。
让他不畏惧伤痛，让他不因生命的流逝而动摇，让他缺乏那骑士的浪漫，让他如同钢铁一样锐利，让他如同岩石一样坚忍，让他如同死神的天平一样公正。
公平，公正，乃是骑士与贵族们口中最为追求而心中最为畏惧的事物。
当他们处于劣势时，他们就希望王的公正。
当他们处于优势时，他们就希望王的垂怜。
所以，在王女看来，所谓公正，不过是停留在口头上的陷阱罢了。
人人都在嘴上追求公正，倘若真的落到实处，反而会失去贪婪的贵族们的拥戴。亚瑟王的公正闻名于不列颠，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公正，而是能让贵族们满意，于是他们便赞颂王的公正。
那么，就让阿格规文前去卡美洛吧。
冷酷的阿格规文不会囿于私情，他是真正地追求公平公正之人，为此，哪怕他不被人欢迎也在所不惜。
还不如说，这样的他，面对同僚的不理解反而会更加欣喜吧。
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犯了错，他从公处置时，反而会得到更多的非议，这对他的工作并不有利。
将真正的公正者送去卡美洛吧。
要么将亚瑟王虚伪的画皮撕下，让她失去公正的美名，让远方的骑士都能知道亚瑟王是个虚伪的王。
要么让她的王庭被真正的公正者搅得天翻地覆，人人在真正的公正下苦不堪言，最后四分五裂。
完美的计划。
于是阿格规文来到了卡美洛，最完美的骑士兰斯洛特意识到了阿格规文前来的背后，摩根的意图。
他确实很敏锐，然而以完美粉饰自己的亚瑟王不可能因此拒绝阿格规文的投效。
这便是完美的阳谋。
于是，亚瑟王将阿格规文引入王庭，将最重要的工作都与他一同完成，给予他最深厚的信任。
于是，纵然骑士们心怀不满，却无法在王的面前指认阿格规文的不公。
于是，曾经被人隐瞒的腐败都被阿格规文毫不留情地揭发。
于是，骑士们的争端都被阿格规文以无可置喙的公正处置。
于是，卡美洛的纯洁的白垩之城之名更加远扬。
于是，不列颠的强盛更上一层。
————啊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数个日夜，当王女听到人们对卡美洛与亚瑟王的赞颂，不列颠与圆桌骑士团的美名时，她都如此质问自己。
无论她如何反思，日夜不眠，她都不理解为什么。
难道亚瑟王不是被梅林推出来的虚伪而没有自我的伪物，而是真真正正的完美之王么？
难道亚瑟王是比她更完美的王？
绝无可能，绝无道理，绝不接受。
然而，即便是王女，此刻也感到一筹莫展。
以她的能力，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动摇亚瑟的统治，证明她自己乃是比亚瑟更出色的领袖。
——。
于是，她用魔术采取了亚瑟的细胞，让她模拟为男性，让自己妊娠。
诞生了生理意义上，王女与自己妹妹的孩子。
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一定能掀翻亚瑟的统治吧。
然而，然而。
王女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失败了。
当她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她已经承认了，亚瑟是比她更出色的王。
她悉心培养的孩子们都已经失败了。
只有亚瑟的孩子才能打败亚瑟。
当她承认这一点时，亚瑟就已经将她击败了。
第五十九章 游民
在西阿尔比昂西方宽阔的荒野之上，无光的永夜之中，一辆篷车正被一匹有着橙色鬃毛的挽马拖行着。
马蹄铁撞击湿润地面时发出的沉闷撞击声如同暴雨一样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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