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说实话他是有点失望的,不过仔细想想对方把女儿支走倒也正常,朝奈要是现在在场恐怕就有点尴尬了……大概是要经过这次见面之后才能确定以后要不要继续见面吧。
从他的和煦笑容里面看不出任何对自己的观感,连自己到底是被欣赏了还是被讨厌了都一无所知,他有点讨厌这种状态。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很失望似乎不对劲,但是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似乎也不对劲……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拜访您的,能够见到朝奈固然是意外之喜,就算今天她不在家,能见到您那也足够了。”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回答。
“我一个快要变成老头子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啊?”出云阳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必拘谨,如果内人在这里的话,我们古板一点倒也无妨,既然现在她不在,我们尽量轻松一点吧——”
因为对方的笑容的感染,最上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说我这里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或者要说我有什么自满自得的地方,大概也只有我的那些收藏了,今天你难得过来一趟,光是陪我说闲话就太无聊了,我带你逛一逛我的收藏吧,就算你没有白来——”笑了一会儿之后,出云阳祐突然说。
诶……这代表什么?
最上淳忍不住瞥了父亲一眼,寻求他的指点,但是父亲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要他顺从对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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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代表着一个好兆头吗?毕竟肯带人去参观自己的私人收藏,至少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吧……他心想。
不管怎么样,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客随主便吧,虽然他对艺术品收藏没有什么兴趣,总比和一个半老头子不停地说一些客套话要有趣的多。
于是,出云阳祐把最上清留在了客厅里面,然后带着最上淳在洋房的各处逛了起来,随时给他解释某件收藏品的具体细节和自己入手的时间以及方式。
看得出来,出云阳祐确实对这个爱好相当痴迷,当他跟最上淳介绍的时候,可谓是涛涛不绝,最上淳都有点怀疑自己被叫过来就是因为出云阳祐因为家里缺少游客所以寂寞了。
不过,时间也并不难熬,不得不说,出云阳祐风度翩翩,而且在艺术品和古董收藏方面相当有学问,而且谈吐相当风趣,让人有一种相当愉快的感觉。
和他站在一起的话,很难感受到那种气势和压力,与其说是一个大家族的当主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大学教授。
最上淳回忆起来,理事长曾经以不屑的态度评价出云家说“他们家的人做朋友还是挺好的”,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在出云阳祐的身上,没有那种目空一切的压迫气势,自然也就没有让人不得不顺从的魄力,难怪上一代当主死的时候对孩子不放心,干脆把钱都放进信托银行里面留给下一代,想必他临死前已经是已经对继承人们都失望了吧。
不知不觉当中,最上淳跟着出云阳祐来到了他的书房里面,在书房里摆着一张书桌,而且居然笔墨纸砚俱全,一下子和洋房的西洋风变了一个样。
虽然反差感剧烈,但是房间的布置陈设也相当雅致,墙上挂着相当多的字幅和水墨画,想来应该也是价值不菲的收藏品。
不过最上淳的视线倒是让书桌上的一件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书桌正中的两块印章,似乎是用寿山石雕刻的,呈现出玲珑剔透的淡黄色。
不过最上淳并不是关心印章本身,他倒是注意到了两枚印章的侧边上篆刻的字。
印章分别刻着两句话,都是纯粹的汉字——“丙寅小春应节堂公爵命,畴邨达彦谨作”,“大正丙寅岁十月畴村彦仿古鉨”。
不知道为什么,最上淳总感觉有些奇怪,所以视线一直停留在了那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常的他是不会在意这种小物件的,毕竟再珍贵也只是玩物而已。
“还真是有眼光啊。”出云阳祐发现了最上淳的视线所及,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可是大正年间的篆刻名家畴邨达彦的名作,现在我是用来给自己做私人印章的。”
“节堂公爵……”最上淳喃喃自语,然后从脑海里翻检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些读物。“松方岩?”
“哇,厉害!居然到现在还有少年人知道这个!”出云阳祐忍不住惊讶地看着最上淳,“淳,你果然学识过人啊。”
最上淳有些汗颜,如果不是自己看过一些日本史的课外读物的话,恐怕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人是谁吧——哪怕他曾经位列公爵。
准确来说,他知道这位公爵还是因为他的悲剧经历。
松方岩是明治维新大佬松方正义的儿子,松方正义是维新时代的大政治家和财政家,出身于萨摩藩,两次出任过内阁总理大臣,从1881年起主导日本财政达22年之久,后来成为九元老之一。
他被日本天皇封了爵位然后一路升格,最后到了帝国贵族体系的顶端,成为公爵,1924年他死后,把公爵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松方岩,而松方岩也就成为了第二代松方公爵,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雅号“节堂”。
当时松方岩除了一个爵位之外,还担任着日本华族银行的董事长,可谓风光一时。
可惜松方家的辉煌日子没剩下多少了,仅仅三年之后的1927,因为经济危机和经营不善,华族银行破产倒闭,许许多多贵族家庭因此蒙受了巨额损失,松方岩自然负有领导责任。
更为恶劣的是,在倒闭之前,松方岩还故意先通知了跟松方家有利益关系的家庭,让他们提前取走了银行仅剩的钱款,剩下的人只能血本无归。
如此恶劣的行为,惹得当时的昭和天皇勃然大怒,他直接下令废除了松方家的贵族爵位,把松方家贬为平民——由此,一个辉煌煊赫的豪门也就此黜落,沦落凡间。
“这印章就是那位被除爵的公爵对吧?”最上淳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对,就是那个倒霉蛋的——”出云阳祐愉快地点了点头。
松方……松方……
最上淳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了。
“您的夫人据说娘家姓松方……”他突然看着出云阳祐。“那么……”
“对啊!严格来说她还是松方家的长支后裔呢——”出云阳祐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露出了带有庆幸的笑容,“幸好他们家被天皇除爵,然后帝国又战败完蛋了,不然像我这样的平民,哪有资格娶到公爵家的大小姐啊……对了,这句话不要跟她说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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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印章是真的有,不是虚构的……在明治大正时期,日本的汉学还是留存了不少东西的,所以公爵松方岩就给自己取了“节堂”的雅号,然后找名家刻了这样的印章。
不过落到了出云家手里收藏就是小说虚构啦,在松方家败落之后就流落在外,被当成了艺术品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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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们家被天皇除爵,然后帝国又战败完蛋了,不然像我这样的平民,哪有资格娶到公爵家的大小姐啊……对了,这句话不要跟她说哦——哈哈哈哈!”
虽然很明显出云阳祐是在开玩笑调侃,但是最上淳很轻易地就能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到那种庆幸和自得。
他倒是也有理由这么庆幸,因为在明治维新之后,帝国政府特意发布了《华族令》,规定所有被授予爵位的贵族绝对不允许和庶民通婚,如有违反则丧失继承权利,所以如果帝国还在并且松方家并没有被削爵为民的话,那么出云阳祐就算家里再怎么样有钱,也是不可能和松方家嫡脉的大小姐结亲的吧。
最上淳又打量了一下书桌上的两枚印章,并且伸手摸了几下。
确实是好东西。
这两枚寿山石印章并不闪亮耀眼,铭刻的图案和字样也无法用华美来形容,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那应该就是“朴拙”。
朴拙二字,也可以说深得汉学之味了,难怪当年身为公爵之尊的松方岩会这么满意,把它们用作自己的私印了。
虽然就价值来看,它们肯定无法和那些被珍藏的贵重艺术品相提并论,但是这反而是最上淳逛了这么久之后看得最中意的物件。
也许还是心底里留下的一丝丝残魂,会对这种东西产生某种共鸣吧。
可惜出云阳祐是不可能把这对印章送给自己的。
但如果自己成为朝奈的未婚夫的话,想必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把它们都拿到手里吧……他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等等,难道我只值两枚印章吗?最上淳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然后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去了。
根据他当时看材料所留下来的记忆,公爵松方岩是19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1927年的时候已经超过七十岁了,昭和17年也就是1942年死去,而出云夫人看起来应该和自己的母亲年纪差不多,也就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
所以,从时间上来看,松方岩和出云夫人出生年月差了一百多年,应该至少是曾孙女这一辈了。
这么一算的话,出云朝奈也就是那位松方公爵的外玄孙女?
最上淳回忆了一下和朝奈相处的那些时光。
难怪她在女校里面那么受欢迎,看来母家这边有很多旧关系吧。
真难为她还对冒犯了自己的真柚那么宽容了……
“淳?你在想什么呢?”因为发现最上淳有些发呆,出云阳祐问。
“啊,抱歉,我在想你的女儿……”——最上淳当然不可能说出这么冒犯人的话了。
“抱歉,我在欣赏印章,太入神了所以没有听见您的话,还请原谅!”他连忙对对方道歉。
“没关系,你喜欢我的藏品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呢?”出云阳祐笑着摇了摇头,“我反而很欣慰,如今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懂,而你居然能够从印章上的篆刻就能猜出它的来历,还知道那么久远的掌故,这真是难得,出乎我的意料——介绍人都说你相当优秀,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从对方的目光和语气来看,最上淳觉得他是真心的,不仅仅是客套话而已。
“您过奖了。”他连忙低下了头来,谦虚了一句。“我只是偶然凑巧有一点印象而已——”
在尴尬之余,他还有一点点的自豪,毕竟被长辈夸奖谁也会有点开心吧。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夸他这也是对上了兴趣,出云阳祐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这些文物和艺术品,最上淳能够稍稍懂得一点,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小半个知音,当然会高兴了。
“算了,松方家的事情,多少跟我们家还有一点点的关系,所以我们一直谈论他们也对故人有所不不敬,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印章的来龙去脉,那么现在我们还是继续看看别的东西吧——”
“当然了,请继续指教。”最上淳连忙回答。
出云阳祐带着最上淳离开了书桌,来到了旁边的木架子旁边。
这座木架子上摆放着几把日本刀,虽然这些刀都被收藏在了刀鞘里面,但是从刀柄、刀鞘上的花纹和装饰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刀都是价值不凡的古董。
果然!
之前他就听梅宫夏妃说过,朝奈的家里收藏了不少古代的名刀,没想到今天就见识到了。
他对刀剑并不痴迷,不过一个人平常也没有多少机会接触这种动不动几百万日元起步的艺术品,再加上男性对武器的那种本能一般的热爱,所以一下子他居然有些跃跃欲试,等待着出云阳祐把刀展示给他看看——如果有机会自己试一试刀锋那就更理想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出云阳祐并没有急于从架子上拿下刀来,反而示意他往墙上面看。
最上淳连忙抬头一看,发现在架子后面的墙上面挂着一条字幅,上面用行草字体写了一首诗。
字写得龙飞凤舞,不过还是能够勉强看清楚。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殁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最上淳一看就明白了,这首诗是李白的《古风-宝剑双蛟龙》。
放到这里倒是也算合适吧。
看得出来出云阳祐很珍重这幅字,所以特意还裱糊了起来,摆到了这么显眼的位置上。
他仔细看了看字幅,又找了一下落款,可惜作者并没有题款。
“你觉得这幅字写得怎么样?”出云阳祐笑着问。
最上淳犹豫了一下。
他对书法并没有什么很精深的研究,可是以他的看法,这幅字虽然写得确实相当好看,但是也仅仅好看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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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这首诗,写得相当雄浑,气势磅礴,所以要配合原诗的话也肯定需要写出气势来,可是他在字幅当中却并没有看到那种气势。
老实说,他甚至觉得还没有梅宫夏妃写得有意境。
如果这是出云阳祐花了大钱买下来的作品的话,那么他觉得对方估计是买亏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他觉得既然玩了这么多年的文物和艺术品,出云阳祐的鉴赏力应该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他觉得好的东西,说不定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自己如果说出贬低的话,搞不好还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俗不可耐,看不懂书法的精妙之处。
再说了,在主人兴冲冲的时候强行泼冷水,搞不好会惹人生气也说不定。
怎么办?
“你喜欢吗?”出云阳祐又问了一遍,“不瞒你说,这可是我相当珍重的宝物,我时不时就要驻足欣赏一会儿呢。”
要违心地迎合他吗?
在出云阳祐的追问下,最上淳咬了咬牙,最终决定还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出云先生,我觉得这幅字虽然确实相当好看,但是和李白的诗歌相比还是有所不及的——至少我感受不到那种气势。”他小声回答,“虽然不知道原作者到底是谁,但是我觉得技法还有所欠缺,可能还需要提高吧。”
“哦?”出云阳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就是这么评价我的宝物的?”
“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而已,我的眼光肯定无法和您这样的专业人士相提并论,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最上淳连忙回答,“我并无意冒犯任何人,只是觉得我应该诚实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出云阳祐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突然又大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真亏你说得这么谨慎……其实你说得没有错,就水准而言,它确实很一般,但是我没有骗你,对我来说这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宝物。”他一边笑一边说,“因为这是我女儿为我写的。”
啊,原来这是朝奈写的字!
这样的话气势不足倒是可以理解了。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朝奈的手书呢。
在女校的时候,朝奈说自己的书法不如近江部长和梅宫学姐,不过从这话来看,她的水平本来就不会低。
最上淳连忙又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墙上的字幅,突然感觉这些字又好看了几分。
古人说爱屋及乌,看来果然是真的。
等等,那刚才出云阳祐是什么意思?测试自己的鉴赏力和性格吗?
最上淳突然明白了过来,然后重新看着出云阳祐。
“朝奈是个好孩子,无论是写字还是做别的事情都非常认真,我非常欣慰自己能有这样的女儿。”笑了一会儿之后,出云阳祐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对于我来说,一点一点地看着她的成长,这是一种无可言喻的乐趣,我平生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唯独对她,我不愿意有任何闪失,希望你能够理解。”
喂喂喂,在这个年纪就考虑给女儿招婿,你还好意思说不荒唐吗?最上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