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混沌献上忠诚! 作者: 朝歌子 简介: 【色孽的恩宠】 【恐虐的庇佑】 【纳垢的慈爱】 【奸奇的启示】 头上顶着亚空间四大邪神的神选光环,艾希屹立于大地之上。 …… 不过,谁能告诉他这个金手指是怎么回事? 【粉红之书】 【天赋:魅惑/透视/隐身/催眠/时间静止/世界调制】 “很好,看来还是先效忠色孽吧!” 第一章 艾希 “艾希干员,你被开除了。” 罗德岛,博士办公室,办公桌前,坐着年龄相仿的一位少女和一位少年。 戴着黑色兜帽、胸前挂着【博士】铭牌、看上去约莫十五岁左右的白发少女,把一张纸递到对面同样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艾希面前。 【呲溜——】 艾希捧着一瓶酸奶,一脸纯洁无辜的表情。 “咦?开除?刀客塔,我犯什么事了吗?” “……” 被称为刀客塔的白发少女一言不发,瞪着眼前的艾希——他有着一张毫无争议的美少年脸孔,棱角分明的帅气中带着几分中性的柔和,属于走在大街上绝对会有大姐姐来搭讪的类型,加上头顶菲林族特有的猫耳,点缀着雪白色的绒毛,第一眼望去,简直是令女性尖叫的超高校级颜值。 然而,白发少女却并未被艾希超高校级的皮囊所诱惑,她深知他的本性。 ——除了超高校级的颜值之外,这他妈还是个超高校级的熊孩子啊。 代号艾希,三星级干员,曾隶属于哥伦比亚的莱茵生命,三个月前加入罗德岛市场部,一度因其超高校级颜值而广受岛上女性关注和男性嫉妒,但入职后为人低调、工作勤恳,且乐于助人、来者不拒,很快融入大家庭,成为广受欢迎的“万事屋”和“万能小帮手”。 之后,艾希更是被管理层信任,屡次被派遣执行外勤任务,包括对罗德岛命运至关重要的切尔诺伯格“石棺”行动,为救出博士(也就是白发少女)立下了汗马功劳。 作为被拯救的一方,白发少女对艾希的第一印象自然十分美好,在她看来,在十五岁这个年龄段里,无论从颜值、性情还是能力,艾希都是罗德岛上最无可挑剔的干员。 可惜,这个印象很快被打破了。 因为艾希从入职后就在默默运作的一个工作企划,终于在一周前完成了。 罗德岛的所有人,也从这个工作企划中,发现了艾希的真面目。 ——这他妈是个超高校级的熊孩子啊。 事情要从说起,首先,艾希入职的是罗德岛市场部医药营销处,罗德岛是一家制药公司,这个部门负责的是沟通罗德岛与各移动城邦的当地医院,推广罗德岛研究的新型医药产品,而对于新入职、又刚满十五岁的艾希,部门里对他的安排就是简单的助理,跟着销售经理出去跑跑腿熟悉一下业务——这也是艾希有时间在岛上做万能小帮手的原因,在大家看来,这个新人时间充裕,又有意愿,自然乐意将一些杂务活委托给他办。 但事实上,在助理工作和开万事屋之余,艾希并没有闲着。 罗德岛常驻移动城邦龙门期间,他独自调查情报,锁定龙门红灯区位置,潜入龙门十八处酒店会所俱乐部,自称罗德岛秘密派遣的医药代表,推销泰拉医学界领军人物凯尔希医生呕心沥血历经十年耗费巨资研发的壮阳药物“伟哥”,打出旗号:老神医,凯尔希,专治不孕不育不勃qi。 事后调研证明,该蓝色药丸成分只是简单的维生素、糖和淀粉聚合物,但在艾希的谜之手段说服下,龙门十八处酒店会所俱乐部竟与其达成合作协议,并在艾希亲手制定的营销策略下,在短短两个月中,一举占领龙门全境市场,日销售额超百万龙门币,广受客户好评。 在此期间,艾希通过伪造财务流水和医药票据,将伟哥的销售分成张冠李戴到正常心血管药物栏目上,创造了市场部月千万龙门币的奇迹业绩,瞬间解决了罗德岛因救助感染者而积压多年的财政赤字,并大大充盈了流动资金库存。 之后,在凯尔希和阿米娅等管理者因近期异常高收入而察觉并开始调查之前,艾希收集了龙门十八处酒店会所俱乐部的人员资料、财务流水、录音、影像视频等犯罪证据,向近卫局实名举报。 于是,上上周,在陈长官带领下,龙门近卫局发动扫黄打黑利剑行动,关停娱乐会所十八处,逮捕犯罪嫌疑人372名,拯救失足少女1072人,并顺藤摸瓜,捣毁了三个人口贩卖组织、七个麻醉品销售网络、和以副市长为首的龙门最大黑恶势力保护伞。 事后,陈长官亲自登门造访罗德岛,向艾希赠送锦旗一面及五百龙门币奖金。 据称,凯尔希医生当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最后,罗德岛火速成立调查组,把艾希这三个月以来的一切行动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并未发现艾希在这件事中有除那五百龙门币奖金以外的任何私人牟利行为——在为罗德岛创造两千三百万龙门币巨额收入的同时,他却连一块钱的红包都没收,更别提贪污公款了。 白发少女至今还记得,自己亲口问艾希为什么搞出这么大一个新闻的时候,艾希的回答。 “因为阿米娅抱怨过最近财政赤字很让她头疼啊。” 审讯室里,少年喝着牛奶,一脸无辜:“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努力工作就好了。” “所以……这就是你努力工作的方式?”白发少女脑袋有些短路。 “对啊,我是医药营销处的嘛。”艾希依然一脸无辜:“在这儿努力工作,不就是多卖卖药么?” “……”白发少女被击沉了。 总而言之,纵然艾希有着再正当的理由,他污蔑公司声誉、篡写财务流水等罪名还是不变的,罗德岛管理层最终选择扣光他今年奖金,并停职留待察看。 但艾希显然对这个判罚不甚满意,他向上级抗议,表示唯结果论来看,自己为公司创造了两千万级别的恐怖业绩,一举扭转了罗德岛窘迫的财政现状,纵然过程中采用了一些微妙的手段,但总体来看无伤大雅,罗德岛不给他发奖升职也就算了,扣奖停职算什么鬼? 寒了弟兄们的心啊! 但罗德岛高层——尤其是“老神医专治不孕不育不勃qi”的声名已经广泛流传在龙门乃至炎国内陆的凯尔希主任,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声辩。 可惜凯尔希没搞明白的是,对于艾希这种究极熊孩子,要么就一撸到底开除了事,要么就老老实实供着,像这种处理一半的情况,只会导致更严重的恶果。 多次上访无果,艾希此獠终于彻底暴露出了恶劣的真面目。 他伪造了一份自己与凯尔希的亲子鉴定证明,去龙门近卫局找陈长官告凯尔希犯了遗弃罪,然后大清早领着近卫局一帮人敲锣打鼓来势汹汹上了罗德岛,当着半个岛干员的面,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凯尔希的大腿就开始哭,边哭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老母亲》和《烛光里的妈妈》。 据称,凯尔希医生当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还有被他雇佣的龙门兼职大学生满岛跑来跑去发传单——印的全是亲子鉴定证明、小时候母子二人的合照以及一系列比真的还真的“证据”。 天知道他哪搞来这么逼真的材料的……虽说两人的确都是菲林族就是了。 就这样,在那一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全罗德岛都知道凯尔希和她的私生子艾希之间的小秘密了。 ……总而言之,一天的骚乱过后,艾希被吊在了罗德岛的舰桥上。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现在,艾希终于收到了博士的开除命令。 “所以说我犯了什么事吗?” 艾希一脸无辜地吸着牛奶,大眼睛眨呀眨:“刀客塔,你为啥这么看着我?生理期提前到了么?要不我给你倒杯红糖水?” “光是精确预判罗德岛女性干员的生理周期,并每天排表轮流给她们送红糖水这一点,就够判你耍流氓了!” 白发少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就是仗着你年纪小和那张脸,不然早晚有人把你扭送龙门近卫局!” ——艾希这厮,打着万能小帮手的旗号,花了一个月确定各个女性干员生理期,上岛第二个月就开始送红糖水了,送的还贼特么准,你今天早上醒过来肚子疼,走到办公室准能发现桌上有杯红糖水,听说医疗部化验后还发现了不少炎国本土特色药物成分,效果离谱的好,哪怕是因为作息紊乱而痛经严重的几个战斗干员,喝完也觉得浑身焕然一新,单论味道也比街上卖的柠檬水奶茶还要好,以至于还有妹子专门找艾希多要一两杯当饮料喝(比如某只叫红的鲁珀族红糖水重度成瘾干员)。 不过,他送的目的委实太广,上到大凯尔希下到小姑娘杰西卡,也不知道闹出多少鸡飞狗跳的乱子——罗德岛基本都是未婚人士,甚至很多都是未成年,脸皮薄的姑娘们哪受得了这么直白的“好意”?要不是艾希未成年而且长着一张让异性好感度先天满格的漂亮脸蛋,再加上药效的确非常棒,早就有人给他一发源石技艺了。 就算如此,还是有以凯尔希为代表的矜持派不吃他那张脸,每次收到红糖水都会倒进下水道,或者喂狗(比如某只叫红的鲁珀族红糖水重度成瘾干员)。 白发少女半个月前才从长眠中醒过来,只收到一次红糖水,她个人倒是挺喜欢那口味和疗效,也对体贴的艾希颇为感激——但站在罗德岛管理者的立场上,岛上有这么一位精准摸索女性干员生理期的小流氓,还是挺让人头疼的。 不过,开除他以后,每个月就再也收不到那杯红糖水了……想想,白发少女竟然有点儿遗憾起来。 可惜,作为罗德岛指定工具人,她名义上是管理者,面对凯太后的命令却毫无反驳的能力。 从个人角度出发,白发少女对艾希的所作所为并无恶感,短短半个月的相处,她已经摸清了这个孩子的行事风格,他就是典型的唯结果论者,基本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他人好,只是过程中总带着清奇的脑回路以及不择手段的方法论,真要说熊孩子,这种熊孩子也是所有熊孩子里最受欢迎的。 别的不说,那两千三百万龙门币的利润,委实让她和阿米娅惊喜的不得了,就像吃咸菜都不舍得放盐的穷光蛋忽然中了头等奖,险些让两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为了罗德岛的财政着想,凯太后您的声誉问题可以再考虑考虑嘛,再说专治不孕不育老神医也不是什么骂人的称号,没准对罗德岛还算是个免费广告呢。 ——咳,这话白发少女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就是了。 念及于此,白发少女叹了口气,口气也软化了些: “你也别灰心,毕竟是你上次做的太过了些,凯尔希的命令我和阿米娅实在没拦下来,但最后还是折中了一下,虽然名义上把你开除出了市场部,但我们保留了你的档案,并跟罗德岛的合作公司企鹅物流签了一个人才流动协议,让你作为罗德岛的常驻代表去企鹅物流待上一段时间。等凯尔希气消了,也不是没有回来的机会嘛。” “企鹅物流?” 听到白发少女的话,艾希一愣,喝着牛奶的动作也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就是德克萨斯和能天使她们的公司吗?” “对,能天使小姐这段时间也来罗德岛过几次,听说你跟她的关系还不错,想必到那里也能适应。”白发少女笑了笑:“顺带一提,拉普兰德干员也会跟你一起被派去,两边都有熟人,是个还不错的选择吧?” “大狗也一起去啊,还不错,不过我不是很熟悉物流工作啊。” 艾希挠了挠头,“到地方万一给罗德岛丢脸了怎么办?” 嗯,没想到这孩子对罗德岛还挺有归属感的。 白发少女微微颔首,笑了起来:“没关系,不用把新工作想象的那么复杂,按部就班来就好,所谓物流,也就是把东西从a送到b这么简单而已。” “哦,也是,从a运到b嘛。”艾希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懂了就好。”白发少女也点了点头,笑意更浓了些。 嗯,这孩子也没那么难对付嘛,该明事理的时候还是挺乖的。 抱着松了一口气的念头,白发少女忽然发现艾希低下头,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点了起来,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在查距离龙门最近的乌萨斯北陆游击队交战地区,以及两点之间的距离、交通干线和沿途关卡。” 艾希抬起头,笑眯眯道:“我打算把军火从龙门运到乌萨斯,给北地的游击队,他们应该很需要物流公司的帮助。” 白发少女:“……” “物流公司不是干这个的啊!这是军火走私!犯法的!” 白发少女险些掀了桌子。 “哎?这个不行啊。”艾希眨眨眼,又低下头,点了点手机屏幕,“那……把乌萨斯皇帝的脑袋运到游击队手里?” “这是杀手集团!更犯法!” “把乌萨斯帝国的权力运到人民群众手里?” “那是革命党!而且连概念都能送的物流公司是什么妖魔鬼怪啦!你跟乌萨斯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白发少女崩溃了。 ——前言收回,这孩子乖个屁,分明是泰拉史上最凶最恶超高校级熊孩子啊! —————————— 半小时后。 龙门的夜深了。 抬头望天,那是暴雨般的星光。 眺望天边,又是火一般的灯海。 艾希挺喜欢像这样,夜幕时分趴在寝室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的龙门,高楼大厦、高架桥与霓虹灯交织成瑰丽的宫殿,整座城邦像是流满了金子,散发着璀璨的光辉,令他久久迷醉。 “真美啊……”他轻声呢喃。 “饭快做好了。”背后有人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搁这儿美了,再美也不能当饭吃。” “没有艺术细胞的牲口。”艾希撇撇嘴,转过头,看向来人。 那是白发及腰的鲁珀族女性,上身是黑色的夹克,下身是短到只能勉强遮住屁股的热裤,露出整条修长而曲线匀称的大腿,那肌肤白得几近失去了血色,在月光下颇为晃眼。 但最为惹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脸颊,女武神般英气的美丽,左眼处贯穿上下的伤疤增添了几分野性,配合上些微杂乱的发型和毛绒绒的狼耳,像是丛林之中的野兽。 她的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优雅笑意,矜持友善中却给人一种冷飕飕的寒意,就像她腰间悬挂的双剑,锋芒毕露。 拉普兰德,艾希的室友,以及朋友。 罗德岛的寝室本是男女分居,不过艾希和拉普兰德一同上岛时男生寝室刚好出现了紧缺,再加上两人同行已久、关系亲密、互不介意,经由上级商讨,就把基建空间里一处破旧的仓库临时加装水电,改成了两人的寝室。事后一段时间虽然男寝又空了出来,但两人迟迟没有向上级打报告,就这么一直住到了现在。 因为这件事,岛上有不少同僚把艾希和拉普兰德视作男女朋友的关系,最次也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毕竟艾希年龄虽小,但总归是个男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睡觉洗澡做饭吃饭都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实际上,两人的关系挺纯洁的,就是朋友——或许艾希自己偶尔出于青春期少年的荷尔蒙爆发,会馋一下拉普兰德的大白腿,但拉普兰德对艾希的感官明显没那么复杂。 事实上,艾希甚至怀疑她的大脑里压根就没预装爱情相关的模块。 罗德岛有食堂,但大火味道理所当然地不怎么好,不少干员都选择自己在寝室装电磁炉做饭,艾希和拉普兰德也不例外,他们按每周排班的形式,单号艾希,双号拉普兰德,周末猜拳,轮流做饭。 两人的厨艺相比较起来,艾希甩出拉普兰德十条街,毕竟这只大狗满脑袋都塞满了战斗细胞,生活系技能一个没点。不过,相伴同行的这几年里,在艾希的半强迫下,她也学了几手艾希的手艺,个别几样拿手菜做的还相当不错。 譬如眼下的糖醋排骨、糖醋里脊和糖醋鱼。 没错,拉普兰德是个糖瘾患者,但凡是沾点糖的菜,或是奶油糕点,她都能做的不错,色香味里起码能占俩。 作为鲁珀族而言,这口味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倒也不算离奇,这年头还有巧克力Pokey不离手的大狼狗呢! 红滋滋的糖醋里脊,炸得外酥里嫩,冒着腾腾的热气,弥散在空气里的香甜令人禁不住咽口水,艾希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张口咬下,浸满口腔的甜意和劲道而不沾牙的口感,令他眯起眼睛。 “八分。”他点点头:“火候完美,糖度略高了些,不过还算正常范围,出锅的时机再拿捏得准一点会更好。” 对面的拉普兰德没动筷子,单手扶着下颚,歪着头看着艾希,听到评价,她笑了起来,背后白绒绒的大尾巴惬意地摇了摇,这才拿起筷子,不过却没给自己夹菜,而是夹起了一块糖醋鱼,递到艾希嘴边:“再尝尝这个?” 艾希眨眨眼,咬下糖醋鱼,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愣了愣,微微吐出一口气,也露出微笑:“九分,怎么,今天突然开窍了?” “也不算开窍,翻车了三次才做好,浪费了不少好食材。”拉普兰德耸耸肩:“安慰下你喽。” “我才没那么脆弱。”艾希又是一怔,摇摇头:“多此一举。” 话虽如此,他嘴角的笑意还是上扬了些。 和外表的野性不同,拉普兰德在战斗以外的场合,是一个理性、优雅而细腻的人,和她共处,总会在一些意外的角落发现惊喜。 “看样子,没被彻底开除吗?” 拉普兰德夹起了一片糖醋里脊,一边吃一边问道:“给你留了些余地?” 漫长时光的日夜相处,让两人早有了发于灵魂深处的默契,从艾希的只言片语和神态动作中,她就能察觉出他的心情异样。 “开除出市场部,不过保留了档案,派我去合作公司当个常驻代表,流放嘛。” 艾希耸耸肩:“不过流放地你应该会比较感兴趣,你也会去,企鹅物流,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德克萨斯工作的地方。” “哦——”拉普兰德停下筷子,发出一声赞叹:“太棒了。” “到地方也矜持点,离德克萨斯远点,你也知道,她不想再跟我们、跟过去牵扯上关系,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艾希叹了口气:“强扭的瓜也不甜,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就由着她呗,反正她现在也过得不错,何必自讨没趣。” “平平淡淡过日子?”拉普兰德发出一声嗤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天真了,像她那种人,像我们这种人……过去早晚会追上来的,现在的悠闲时光,无论是她,还是我们,都不过是偶然的度假罢了。” 艾希低下头,专心吃菜,懒得搭理她。 “好吧,我明白。”见状,拉普兰德摇摇头:“反正我也只想观察她而已,离得远近没区别,反正,她早晚有一天还会变回那个德克萨斯的。” 艾希依然不说话。 关于拉普兰德对德克萨斯的莫名执念,他这些年里也不止一次试图过纠正了,但基本都是徒劳无功,他也懒得白费力气。 毕竟,就跟拉普兰德说的一样,过去,早晚会追上他们的。 ——是的,他、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三人,在很久以前就互相熟识了,那是在叙拉古的故事,那是他和她们的过去。 也是他和她们的命运。 这么多年过去,离开叙拉古之后,三个人看似都过上了各自平凡的生活,德克萨斯早早来到龙门,在企鹅物流做个普普通通的信使,交上了不少朋友,他和拉普兰德一路流浪、居无定所,彼此之间音信全无,看似是与过去断开了联系。 但命运终究是将三人又勾连在了一起,就像现在,在偶然的巧合之下,艾希和拉普兰德来到龙门,加入了罗德岛,又被派去企鹅物流,又要和德克萨斯相遇了。 这不过只是开端,只是三个旧友的重逢,但早晚有一天,真正的过去,来自叙拉古的阴影,终究会追上他们。 到那时,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呢? 艾希不得而知,也不想知晓。 他是个唯我主义者,是个享乐主义者,是个存在主义者。 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这就够了。 就像他在市场部所搞得那个大新闻,就像他对凯尔希做的恶作剧,和管理层所怀疑的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因为想做,便做了,至于事后会不会迎来什么危机或报复,乃至被开除出罗德岛,他才不在乎。 未来?那是未来的我需要操心的,跟现在的我有屁的关系。 又咬下一口糖醋里脊,感受着口腔间散开的甜味,艾希放空大脑,惬意地眯起眼睛,头顶的白色猫耳动了动。 是的,就像此时口中的美食,这一刹那的享乐,这才是他所追逐的。 看着艾希满足的表情,拉普兰德歪了歪头,也露出颇为恶质化的笑意,也夹起一块美食,幸福地品尝起来。 某种意义上,她和艾希是一模一样的人,同样的及时行乐者。 或许,这也就是两人成为挚友的缘故吧。 饭后已是九点半,两人进了浴室,开始洗澡。 仓库改成的宿舍,除去独立的厕所外,只是用建筑薄板隔开了不同生活区域,浴室也是简单的两个淋浴头,中间用一道薄纱隔开,透过光,隐隐约约能看到身躯的轮廓。 不过两人并没有什么旖旎之念,在并肩而行的流浪旅程中,两人也不是没有过浑身血污被迫随便找条小溪一起跳进去扒光洗澡的经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艾希还有兴趣隔着半透明的薄纱欣赏一下拉普兰德那久经锻炼而饱满匀称的曲线,脑海中想入非非一番,日子一久,他连看都懒得看了。 冲完澡后,艾希换上睡衣,站到落地镜前,拿起吹风机,给拉普兰德吹头发和尾巴。 灰白色的凌乱长发,长得过分,也密得过分,而大尾巴则是角度不好,以至于拉普兰德自己吹,总是弄不干,把枕头和床弄得湿漉漉的,所以慢慢演变成了每回都由艾希帮她吹。 一边吹风,一边五指探入揉散开灰白色的长发,艾希还偶尔饶有兴致地揉揉拉普兰德毛绒绒的狼耳,食指伸进耳洞里,与拇指一起捏捏她的软骨,惹得她不耐烦地挥手打开艾希的爪子。 尾巴就比较方便了,拉普兰德的尾巴不是那种松软多毛的品种,很简单就能吹干。 完工以后,两人一起上床睡觉。 这是一张双人床,原因是仓库空间不大,零零碎碎切成厨房浴室厕所后就不剩什么位置了,塞不下两张单人床。 艾希和拉普兰德倒不是很在乎同床共寝这件事,毕竟流浪旅途中,偶尔也有过被敌人追杀又睡袋丢失,只能躲在山洞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靠彼此体温取暖的情况——在极端寒潮来袭、滴水成冰的乌萨斯冬季,两人甚至曾宰杀野马,掏出内脏和肠子,脱光衣服一起躲进马腹保命。 不过,偶尔来过两人寝室的岛上其他干员,看到一张床时的表情却很奇特。 这大概就是两人是恋人的谣言流传如此之广的缘故吧。 嘛,反正艾希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拉普兰德显然也是如此。 现在是夏天,龙门气候炎热,用不着被单,两人靠着枕头坐在凉席上,一人抱着一本书看,艾希的是《卡西米尔美术史》,拉普兰德的是《维多利亚古剑术图录》。 拉普兰德看得津津有味,艾希却有些看不进去。 原因是拉普兰德的打扮。 和她常服的风格相似,拉普兰德的睡衣也很清凉,甚至是清凉的过分,黑色无袖衬衫露出光滑的腋窝,下半身依然是勉强包住屁股的黑色热裤,露出整条修长匀称的大白腿。 艾希的视线就落在拉普兰德交叠而坐的大白腿上。 那双腿实在白得过分,几近没有血色,在白炽灯下晃眼得要命,像是流淌的牛奶,嫩滑可口。 不像是娇弱少女细到骨感的筷子腿,拉普兰德的腿饱满而匀称,既彰显出良好的营养,又充斥着久经锻炼后独有的力量感,滑嫩的肌肤下隐约透出肌肉的轮廓,像是矫健的母豹,具备着流线型的美感。 第二章 与拉普兰德之夜 很奇怪的现象,艾希对拉普兰德没有恋爱的感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一起睡觉洗澡,互相做饭喂食,几乎是夫妻般的暧昧生活,却没有让艾希对拉普兰德的友情变质,她是他的朋友,更像是他的兄弟、哥们,艾希很难对她产生朦胧的爱意——或许是她性子太男性化的缘故吧,除去肉体之外,很难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但她又太充满女性魅力了。 (此处删节1000字) 半小时后,艾希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种时候,男性总是会变得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躺在枕头上。 “这就睡了?”拉普兰德合上书本,敲了敲艾希的脑门,“别忘了今晚的份。” “记着呢。”艾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疲惫的重新爬起来。 拉普兰德歪过头,撩过灰白色的凌乱长发,将白如雪的脖颈露出来。 一颗漆黑的结晶体镶嵌在她的肌肤上,在结晶旁,青色的静脉血管中流淌着血液。 艾希张大嘴,露出锋利的犬齿,狠狠咬下。 撕裂肌肤,切开血管,鲜血四溅。 透过中空的牙管,拉普兰德的血液被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就像被大型食肉动物捕食的猎物。 并无吸血鬼传说中的罗曼蒂克,这一刻拉普兰德感受到的唯有巨大的疼痛,她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微微吸着冷气,但在这痛苦中,她却露出了快意与狰狞并存的笑容,像是受伤的野兽。 她反手抱过艾希,像是猎物临死前的反扑一般,报复似的压在他的脖颈上,也一口咬下。 她没有吸血的能力,只是单纯地施虐般地带给艾希痛苦罢了。 艾希从鼻腔中发出痛苦的闷哼,他也露出残忍的微笑,牙齿用力,更深入了几分。 两人就像彼此撕咬的野兽,搂抱在一起,在亲密中诠释着残忍,在厮杀中交融一体。 这场面一直持续到艾希嘴角渗出淡黑色的血液——准确的说,是拉普兰德的静脉血管中渗出黑色血液,并被艾希吞噬殆尽为止。 当最后一滴黑色血液被吸食完后,艾希拔出犬齿,深吸一口气,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杯子,将中空牙管中贮藏的黑色血液,一起吐出。 乌黑晶莹的液体在杯底折射着淡淡的光辉。 “400cc血浆,5ml含源石结晶样本。” 艾希瞥了一眼杯子,道:“病情很稳定,没有恶化。” 拉普兰德没有回应他,她龇牙咧嘴地晃动着脖子,脖颈上的贯穿伤不知何时竟奇迹般地愈合下来,只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痂痕,但她还是满脸痛苦,捂着头,有些眩晕的模样,像是刚被打了麻药的大狼狗。 “别折腾了,一会儿就好了。”艾希撇撇嘴,侧过头拉开肩膀处的睡衣,看了看上面被拉普兰德一口好牙咬出的环形淤青:“我这才叫疼呢,你真是属狗的,明明是给你治病,天天还咬我。” “我他妈纵横泰拉十多年也没受过几次伤,到你这儿倒好,天天见血。”拉普兰德翻了个白眼:“光咬你两下算八折了。” 艾希摇了摇头,重新躺回床上。 “晚安,大狗。” “晚安,你特么才是狗。” 被吸血后的拉普兰德也有些疲惫,她伸了个懒腰,关上灯,躺下去。 黑夜重新笼罩了整个屋子,唯有窗外夜幕上暴雨般的繁星洒下些许光辉。 这是艾希和拉普兰德一如既往的一天。 —— 闭上眼睛,艾希却并未立刻进入梦乡。 他的脑海中显现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金色封皮的书籍,绘着神秘的花纹,那并非是艾希曾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但他却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色孽之书】 伴随脑海意念闪动,书籍翻开第一页,上面同样用神秘的花纹烙印着艾希能读懂的文字。 这是一个仿佛游戏个人属性界面一样的文档。 【欢愉值:353】 【属性】 【体力:15】 【智力:30】 【魅力:30】 【天赋】 【粉红之书:血食/魅惑/透视/隐身/催眠/时间静止/世界调制】 【技能】 【感官系:视觉LV5/听觉LV5/触觉LV4/嗅觉LV3/味觉LV2】 十分简略的文字,却蕴藏着极其庞大的信息量。 这本“色孽之书”,是艾希穿越到这个泰拉世界之后,就一直跟随着他的东西。 ——是的,艾希是个穿越者,在他上辈子被一颗12.7mm的狙击子弹掀翻天灵盖之后,再次睁眼时,他就来到了泰拉大陆,以一个婴儿的身份。 经过这些年来的摸索,艾希也大概搞清了这本书上文字的含义,这是一个类似于游戏系统或者外挂插件的东西。 所谓的“欢愉值”就相当于游戏的经验值,可以用来升级他的属性和技能,获取渠道则同字面意思一样,要获取“欢愉”,也就是一切与快乐、享受、幸福和正面情绪有关的感情,都可以使欢愉值得到增长。 而且,不单单是艾希自己获得欢愉可以增加数值,但凡是与艾希有根本因果联系的、他人得到的欢愉,也会被记录在案。 打个比方说,在今晚的这场晚饭里,艾希享受了一餐拉普兰德为安慰他而精心打造的美食,他的心情空前欢快,欢愉值就得到了近100点的增长。而在随后,艾希为拉普兰德梳理毛发、帮助她血液透析治愈矿石病,使拉普兰德的心情变好了许多,这也使他获得了两百多点的欢愉值。 二者相加,就是今晚的收货,353点欢愉值。 ——是的,这就是艾希一进入罗德岛就开设万事屋,做个万能小帮手,甚至为了阿米娅的一个小小抱怨就搞出了个大新闻给罗德岛带来两千万龙门币收入的缘故。 无论是虚假的壮阳药为客户带来的心理安慰,还是博士、阿米娅和罗德岛财务部门人员看到那两千万龙门币收入时的惊喜,都为艾希提供了巨额的欢愉值收入,总和近五万点。 这已不是一笔小数目,欢愉值应用的领域有两大块,属性值和技能栏,属性和技能的升级都是以指数形式增长,体力、智力和魅力三个项目,第一次升级需要一万点,第二次需要两万点,第三次四万,第四次八万,以此类推。而技能的等级提升也是如此,从LV1到LV2,是一万点,之后2倍指数增长。 按照艾希的估算,三项属性值中,20应当是普通人类的正常水准,而之后每升一级,其效果也都呈指数级增长,譬如他出生时的25点魅力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帅哥美女,而他如今加到了30点的魅力,则几乎逼近了人类极限,如博士所言,完全可以靠脸来规避女性的一切恶感——哪怕是偷偷记录她们的生理期这种荒谬之举。 当然,属性值只是最基本的项目,色孽之书带给他最大的益处,还是之后的天赋和技能,尤其是天赋一栏。 嗯,虽说“粉红之书”的称呼显得有些微妙,之后的细分能力也怎么看怎么诡异,简直像小黄书的标配,但无一不是超越凡俗的强大能力。 譬如从艾希一出生时就伴随他的【血食】,他可以以异性的血液为食物,补充能量,治愈自身疾病,并且一定程度上治疗他人疾病。 就像艾希今晚入睡前对拉普兰德所做的血液透析一样,他可以吸入拉普兰德血液中的矿石病成分,在一定程度上暂缓源石结晶的扩散。 要知道,在这片泰拉大陆上,矿石病以无药可医的第一绝症而闻名世界,有千万人因它而徘徊在死神的镰刀之下,像罗德岛这样的制药公司耗尽巨资也难以找出治愈它的手段,连维持生命都费尽全力,可谓是魔鬼中的魔鬼。 而艾希光凭借吸食血液,就能压制源石结晶在体内的扩散,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怕是会引起半个世界的疯狂,无数势力会试图把他抓去当小白鼠,研究出治愈矿石病的方法。 也正因如此,艾希和拉普兰德才选在最隐秘的寝室内,在夜深人静之时进行血液透析。 由此可见,这个天赋是多么的bug。 而血食这么bug的能力,不过也仅仅是排在最前列罢了,在它之后的每一个天赋与技能,都有着远远超越它的恐怖威力。 不过,对于艾希而言,他却并不是很在乎这些天赋与能力的强大之处。 相比起来,他更在乎【欢愉值】这个设定的本身。 艾希是个纯粹的享乐主义者,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追求什么长远的理想或伟大的事业,也无意探讨什么人生的意义,他只为眼前的快乐而起舞,就像快乐的王子。 而又有什么能力,能比“量化快乐”,更让艾希为之欣喜若狂呢? 无需通过情绪的咀嚼与反刍,在做出某个行为之后,艾希便立刻能通过脑海中欢愉值的增长感受到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快乐,这种对快乐本身的极致感知,又会带来双倍的快乐,它会让艾希产生前所未有的“获得感”,进而刺激他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 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能力了,即使抛去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天赋和技能,只需要这个量化快乐的能力,艾希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的,快乐,赞美快乐。 明天就要到企鹅物流去了,又要见到熟悉的故人,又要进入陌生的领域,希望到那时,新的一切能带来新的快乐吧。 享乐主义者艾希,一如既往地带着对明天的期待,缓缓坠入梦乡。 第三章 梦与红 这天晚上,艾希又梦到了他的上辈子。 那二十多年的往事,带着满满的岁月的灰,像老旧的幻灯片一样卡顿着,一幕幕回放。 他是十万大山的孩子,生在一个贫困的小山村里,祖祖辈辈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处在国界线,成了偷渡客的中转站与走私的黄金地带,日子好过了些,却尽是些带血的钱,脏了太多人的手,也污了太多人的心。 艾希不知道他的生身父亲长什么模样,他的母亲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却被去外面赌博的富商之子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糟蹋后怀了孕,几次上门哭诉无果,风俗又不许打胎,姑娘只得在泥瓦屋里泣血般地生下了艾希。 村里人对他指指点点,家里人也不喜欢他,姥姥姥爷从没抱过他一次,就连母亲也视他为仇寇,甚至把他扔在水桶里想要淹死他,但听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声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抱着艾希活过了头一年。可好日子并没有随时间的流淌而到来,姥爷眼疾恶化死了,母亲终究是嫁给了村里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赖汉,于是艾希最早的记忆便伴随着毒打与辱骂,在他五岁那年,赖汉染上了毒瘾,于是家徒四壁、对艾希和她母亲的羞辱打骂更变本加厉。 一切悲剧的结局是在六岁那年,他终于忍无可忍杀了那赖汉,趁着他熟睡,用一把锋利的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眼窝、喉头和太阳穴,捅了足足十七下。而他的母亲,那个懦弱胆小的女人,在推开门后竟没有害怕或惊讶,只是把她偷偷攒的那一丁点钱全包起来给了艾希,送他出了村子,借着夜色越过了边境线,然后转身回去。 无需等到村里他家的位置火光升腾、喧嚣四起,天性聪明的艾希便知道母亲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但他又能怎样?又如何拦下这个绝望了半生的女人?他也只有向界碑的对岸一路走去。 艾希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母亲知道,他也知道,所以他终究是在边境活了下来。他加入了一个流浪儿的小群体,那些孩子靠给游客推销各种土特产为生,他年纪小、长得又不错、嘴还机灵,很快就拿到了不少的业绩,最重要的是,他聪明,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聪明,所以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靠游客的只言片语和借来的简易词典,奇迹般地学会了七国语言中的基本日常对话和推销术语,发音甚至远比本专业的大学生还流利,一时间成为了那个小镇上炽手可热的小明星。 靠着这份才能,九岁时,艾希就从流浪儿中脱颖而出,被更上一层的大孩子、乃至幕后的大人们赏识,被托付了更重的任务,去教授孩子们外语和话术,以及管理一些简单的账目。 在这期间,艾希又像一块永远吸不满水的海绵,带着对知识无止境的饥渴,几近疯狂地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渠道获取书籍,学习数学、财务和会计相关的知识,并很快超越了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相关人士,下到镇上小超市的老板,上到组织内的财务部门成员,于是,十一岁那年,他奇迹般地以一个孩子的年龄,被正式吸纳进了这个组织的财务部门。 也就是在这时,他终于接触到了这个组织最深层的黑暗面——流浪儿推销土特产和乞讨只是这个组织最边缘的业务,它的主业和边境大多数犯罪组织一样,是拐卖、贩du和走私。 ——是的,贩du。 于是,十五岁那年,艾希通过自学化学、从各种渠道搜集原料、制作出了大量氰化物,在一次组织全体高层和中层新年聚会的时候,在厨房下药,毒死了几乎所有人。 并藉由之前三年的精心准备,带着组织内的几乎所有流动资金,使用假身份搭上列车,越过数国,来到某处港口,藏在集装箱里,搭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货轮。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大洋彼岸,艾希并没有急着做出一番事业,或是享受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他拿着带着的十万美金,在一个华人社区租了间小阁楼,一租便是五年,在这期间,他疯狂购买一切能找到的书籍,上至天文地理数学生物下至会计编程礼仪健身,像遨游在大海中的一头蓝鲸,鲸吞着这世上所有的知识。 那是他一生中最安宁、最幸福的时光。 他是个天才,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肯定过这个事实,在短短五年的时光里,他几乎入门了所有的学科门类,掌握了研究生水准的六种语言,在以金融和计算机为核心的两个主攻方向上,他自视不逊于常青藤大学的任何一位教授职称获得者。 他甚至独立创造了一种新生的金融衍生品,虽未投放入市场,但他确信,只要这个金融衍生品进入华尔街的视线,必然会引发各大资本巨头的狂热追捧。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年他二十岁,如入海之龙。 在重金砸出的高学历银行世家精英人设包装下,他悄然踏入华尔街,以那个金融衍生品为导火索,在资本市场上点了一把盛大的熊熊烈火。那是以一场庞氏骗局为核心思想的大局,扎根在人类固有的贪欲本性上,就像郁金香和比特币一样,他创建皮包公司,操纵舆论,炒热概念,玩弄股价,在华盛、摩根大通和联邦银行间合纵连横,向华尔街日报、彭博社和美联社的主编记者发动银弹攻势,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五年时光中,他成了华尔街最炽手可热的新星,无数比韭菜还无脑的股民追捧他为教父,无数富翁明知是陷阱却依旧耐不住心底的贪欲而入了渔网。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大火终于引燃了一切,他卷走了数百亿美金,远走高飞。 庞氏骗局,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破产的生意,艾希早就知道这个传奇必将以悲剧收尾,他也知道自己有无数种更稳妥的选择,虽不能在短短五年里达到如此成就,但却可以享尽一世富贵荣华。 但他依然选择了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潜藏在他心底的自毁倾向吧,或许从十多年前那个大火燃烧的夜里,他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追求极乐、游戏人生的躯壳而已。 —— 艾希从梦中惊醒。 很久没有梦到过上辈子的事了,他怔怔地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身旁的拉普兰德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嘟囔着推了推他:“喂……该做饭了。” 今天早上的早餐轮到艾希来下厨,艾希看了看拉普兰德,不知为何,忽然笑了起来。 算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还在意些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换好衣服,来到厨房,开始做饭。 今天的早餐是溏心荷包蛋,做起来很容易,艾希打碎鸡蛋,倒入锅内,点开小火,在蛋黄里加了些糖,一边翻面,一边倒好两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饭很快就做好了,但等到艾希把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到餐桌上,也没见拉普兰德的人影,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家伙又赖床了,正准备去倒杯凉水浇她脑袋上,却听到寝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这个时候来拜访,可真是稀客,艾希好奇之中,走到门口,打开门。 毛绒绒的灰色狼耳探头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一头及腰的灰色长发,长发的主人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庞,但那面庞却显得有些无机质,或者说是冷漠中带着几分天然呆,像一头刚睡醒的小母狼。 她穿着一身红色基调的夹克,下身是黑色的紧身长裤,身姿高挑,匀称的曲线中蕴藏着猎豹般的爆发力,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似到处都是破绽,但又给人一种随时可以暴起杀人的气势。 罗德岛干员,红,除去拉普兰德外,艾希在岛上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 “红,来送艾希。” 可爱地歪了歪小脑袋,红扑上来,抱住艾希。 艾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却很快变得满脸都是笑意,他伸手抚摸着红毛绒绒的狼耳朵,眯起眼睛,像是撸狗一样的快乐——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在撸狗。 很难用简单的语言来解释艾希与红的关系,这头被凯尔希从极西之地捡来的猎狼人,是个天生的刽子手与处刑人,她在执行近卫任务的战场上如野兽一般狂暴,杀戮手段高效而残忍,在罗德岛上也是生人勿近的几大煞星之一,不说能治小儿夜啼,但胆小些的干员看到红就要绕着走那可不是说笑的。 尤其是对于鲁珀族而言,红几乎是她们的天敌,只凭借气味的接触就能让她们有被大型捕食者盯上的恐怖预感,浑身战栗起来。 可以说,除了凯尔希和阿米娅等寥寥几人能和红正常接触外,其他人都是躲着她走的。 艾希自然也是这寥寥几人之一,不过,和凯尔希与阿米娅又不一样,他既不是对红有救出狼巢的大恩,也不是作为罗德岛领导者对所有干员一视同仁。 他只是简单地在养狗而已。 方法,是投食。 艾希的厨艺很高,而红又是个很贪吃、尤其是有糖瘾的孩子,从第一次被艾希送了红糖水进而对里面的甜度上瘾后,红就三番五次找到艾希要类似的甜品,而艾希也十分慷慨,每次都会特意为红做上满满一桌甜点,其格调之奢华,足以令罗德岛食堂的糕点师傅羞愧致死。 红是个天性很乖的孩子,她只是不擅长于别人交流罢了,但凡有人愿意主动接触她,她都不会冷漠以待,但无奈她凶名赫赫,作为罗德岛战斗人员中首屈一指的强者,天生就与别人建立起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自然也无人敢主动与她接触。 艾希就不一样了,作为享乐主义者的他,又有什么时候怕死过? 别说红这样表面凶残内心乖巧的小狗狗了,就算是真来了一大群母狼,艾希为了撸上两把毛,也敢冲进狼群里送。 所以,在艾希如此直白的攻势下,红很快就沦陷了,现在,即使是对凯尔希,也不一定有对艾希这么高的好感度。 当然,好感不一定意味着恋爱,这孩子估计连什么是爱情都不明白,只是单纯地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艾希而已。 而艾希也无意让这份单纯的情谊变质,对于享乐主义的他而言,一份单纯到世俗世界中几乎找不到的异性友情,远比随时就能找到无数替代品的爱情与欲望更珍贵——物以稀为贵嘛,就像对拉普兰德,也是如此。 不过,不变质归不变质,馋身子还是要馋的——馋的倒不是脱光后的模样,毕竟论身材论大腿拉普兰德远比红强,艾希只馋红的耳朵和大尾巴。 毛绒绒的大狗狗,撸起来不比大白腿爽十倍? 就像现在,艾希一边撸着红的耳朵,一边带着她进了寝室。 刚进屋,看见餐桌上的溏心荷包蛋,红眨眨眼。 “提前知道红来,还为红做早饭……红,感激艾希。” 事实上那不是为你做的……艾希张了张口,却只是耸耸肩,任由红误会了,反正拉普兰德还在赖床,待会儿再做一份也不晚。 艾希的溏心荷包蛋里加了糖,变成了真正的糖心荷包蛋,对重度甜瘾患者红而言杀伤力倍增,她一口咬下,眯起了眼睛。 “好吃。” 艾希走到餐桌旁,给热牛奶里又加了些糖,端到红眼前:“慢点吃,别噎着了。” 红端起牛奶,一大口喝下,却被烫的伸出了舌头,顿时沮丧地看向艾希,伸着舌头,像只夏天里忙着散热的大狗。 看着红这番可爱的模样,艾希心中因昨夜梦境而微微低落的情绪也变好了些。 是的,何必在意上辈子的琐事呢?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这对经历过太多的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第四章 棋子 预估到红肯定不止这么点儿的饭量,艾希便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中午做过的糖醋排骨,热了热,端到她面前。 小母狼啃骨头的方式很特别,就像一口咬入柔软的奶油,她的犬齿撕裂开坚硬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吮吸完骨髓后,她又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骨头嚼碎,一点不剩地咽下去,环保而清洁。 看上去,是完全不敢让人生出大胆想法的恐怖模样。 不过与这恐怖的吃法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眼神始终纯净无暇,因沉溺于食欲快感中而带些幸福的意味。 只是单纯地看着她,艾希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洗涤。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刻,让人想把时针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一刹那,循环往复地演绎下去,并从中得到永远的幸福。 这一刻,对艾希而言,就是那么幸福的时刻。 可惜,温馨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声大大的哈欠声,只穿着清凉睡衣、露出几乎整条双臂与双腿的白发女孩,从卧室门口走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就自己偷偷吃起来了——” 拉普兰德有轻微的起床气,现在脑海中还是混沌一片,看见桌上有人用餐,就以为是艾希吃独食,但片刻之后,她的理性还是反应过来——怎么是两个人? 于是,揉揉眼,拉普兰德瞪眼望去。 不知何时,红也停下了手中消灭骨头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拉普兰德,准确的说,是拉普兰德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她表情未变,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艾希叹了口气,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高分贝的女性声音贯穿了他的耳膜。 “姓艾的你你你你你——她她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脸色铁青的拉普兰德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客厅沙发的背后,仍有些混沌的大脑催促她找寻武器,可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剑还在卧室里,于是脸色便又青了几分。 看着拉普兰德的反应,红微微垂下头,眼神黯然了一瞬,捧在手里的骨头似乎也不香了,险些掉下去——不过后来还是被她捡了起来两口下肚。 艾希看着这一幕,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对红的过去了解并不多,只是在和红建立友谊之后,凯尔希主动找上门来跟他讲述了一些关于“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故事,在凯太后的谜语人风范下,也没听懂多少。 但他对红的现在还算了解,因为不知名的某种原因,离开“狼外婆”的红,既拥有鲁珀族的体征,又被其他所有鲁珀族视为自己的天敌,任何鲁珀族干员只要察觉到她的接近,便会如临大敌、满头冷汗、汗毛倒竖,更有甚者还可能当场晕倒。 而在这些鲁珀族中,拉普兰德对红的“不良反应”尤为严重,几乎视对方为即将斩落自己头颅的刽子手,充斥着被害妄想的症状。 按拉普兰德自己的话来说,“只要闻到那一只的气味,我的肾上腺素就会飙升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步,或许终有一天,我会死在那一只的手下,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替我报仇。” 然而,据艾希自己对红的了解,他完全无法把鲁珀族众人口中的那个恐怖杀手形象和她重叠在一起,他也问过红,红对鲁珀族们并没有敌意,甚至还很喜欢她们,尤其是她们毛绒绒的大尾巴——完全是一幅天真孩子的模样嘛。 于是,作为万事屋的艾希,也曾自愿无偿地试图修正过红和拉普兰德等众人的关系,尤其是对拉普兰德,光是想方设法一起出门吃饭逛街就不止一次了,但仍旧收效甚微。 不,与其说是收效甚微,不如说是压根没成效吧。 念及于此,艾希又叹了口气,走到卧室门口,把拉普兰德连拉带拽地推了进去:“先换你的衣服吧,饭还没做好,等五分钟你再出来。” “什么玩意?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拉普兰德一愣,随即挑眉:“我才是这个寝室的主人,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咱俩一起过多少年了?现在就为了这么个刚养不到一个月的宠物,你就赶我滚蛋?” “如果你的话被别人听到,那我们俩在罗德岛上的绯闻数量又要翻一番了。”艾希扶额:“拜托,我还想在十六岁之前找个女朋友呢……再说了,这也是我的寝室啊,论股权我还是大头,别忘了就你那点外勤工资够干啥的,每个月大手大脚地花,最后几天生活费还不是要我借你,让我想想,欠多少了?十万龙门币总有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捏中了软肋,拉普兰德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她撇撇嘴,转身进了卧室,开始换衣服。 “让她小心点别掉毛,我可不想半夜做噩梦。” “okok——”艾希耸耸肩,关门前多瞥了一眼拉普兰德脱掉上衣后光溜溜的后背和臀部,吹了声口哨,然后便被拉普兰德扔来的枕头砸在了脸上。 艾希揉揉脸,抱着枕头回到红的身边,摸了摸神情沮丧的小母狼的头,又沿着背脊一路摸到她的灰色大尾巴,快乐地撸了起来。 红不单单喜欢摸别人的尾巴,也喜欢自己的尾巴被别人喜欢,她又生性单纯,很快就从不良情绪中恢复过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牵着红的尾巴,艾希又来到了厨房,第二次准备早餐,而这时红也明白过来那顿饭不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艾希,却被艾希的摸头杀打了个暴击,顿时忘了担忧,开始沉醉在饭菜的香味里。 为了弥补对拉普兰德的“不公待遇”,艾希特意做的丰盛了些,虽说早上不适合吃太多,但考虑到拉普兰德每天的运动量,也就算正常了。 做着菜,艾希时不时往红的嘴里塞一两根青菜叶子、白豆腐和刚熟的肉,俨然像是主人边做饭边逗自家狗子玩。 红也丝毫没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微妙侮辱的自觉,很开心地咽下每一点零食。 “说起来,怎么忽然跑到这了?”半途中,艾希开口道:“我没把开除的命令广而告之,还以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就那么几个呢,你是从凯尔希那儿知道的?” 提起开除这件事,红吃零食的动作停下,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真的……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吗?红,想要艾希留下。” “毕竟是凯尔希的命令嘛,我得罪她那么狠,没把我挂舰桥已经不错了,再说,企鹅物流就在龙门,你要想找我了,随时都可以过去。”艾希笑了笑:“那里的德克萨斯大小姐也是有毛绒绒的大尾巴的。” 听到大尾巴三个字,红的眼神又亮了些,但还是很快低落下去:“凯尔希医生,不允许红私自外出,要打报告,不会批准的。” “笨。”艾希毫不客气地弹了她脑瓜一下:“那么乖乖地听她的干什么,你不会偷跑出来吗?提前给我发个消息,我准时在罗德岛边上等你,根据我对凯尔希日程表和行动周期的了解,把握好时间,她不可能会发现的。” “艾希,坏孩子。”红眨眨眼,似乎对这种闻所未闻、把规则约定当成厕纸的行动方针感到茫然。 “多谢夸奖。”艾希说:“再不行的话,我主动回罗德岛找你不就行了,反正刀客塔也没说我不能常回家看看老母亲。” ——老母亲,凯尔希者也,源于不久前的亲子鉴定风波。 “艾希,玩笑不好,不要再惹凯尔希医生生气了。”这回红听懂了艾希的梗,但没有发笑,而是很严肃道:“红,和博士,和阿米娅,都为艾希向凯尔希医生求过情,但凯尔希医生的表情很吓人,她一句话也不说,但,红……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吓人的凯尔希。” “是吗?”这一刻,艾希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他笑着摸了摸红的头:“小傻蛋,你觉得,凯尔希真的是在为之前的什么假药和亲子鉴定而怒不可遏,以至于一定要开除一位给罗德岛带来千万级别业绩的年轻干员吗?” “不是吗?” 红眨眨眼,茫然。 “当然不是。” 艾希的笑容又渐渐冷淡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虽是黎明但早已喧嚣的龙门市区,“如果之前的推断只是推断,那你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就可以证明那不单单是推断了……本来以为塔露拉重伤以后,整合运动蛰伏这么久,至少这个月罗德岛不会再有麻烦事缠身了,没想到,整合运动没动静,反倒引来了其他的东西。” 谜语人似的绕口令发言,让红更加茫然。名为塔露拉的敌对首领在切尔诺伯格行动中被罗德岛一方重伤,和失去领袖的整合运动被迫终止对龙门的渗透转入地下状态蛰伏,这两件事对身为特别行动组王牌的红而言自然再清楚不过。 但艾希最后导出的结论是什么意思?什么其他东西?又跟艾希被开除派往企鹅物流有怎样的联系? 想了一会儿,红摇摇头,她从不是以智力见长的类型,面对这种复杂的逻辑推理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得出一个最简单的结论。 “艾希,会遇到麻烦吗?” 红一眨不眨地盯着艾希,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红,会保护艾希。” “真遇到情况了,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的,有特别行动组的王牌战士给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当保镖,想想都觉得有安全感。”艾希笑道:“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别担心,再说,我旁边还有只拉狗子形影不离呢。” “干员拉普兰德,不擅长防卫作战。”红说了一半,气势也突然低落下去:“干员红,也不擅长……怎么办,要不红带着整个特别行动组一起去?” “好了好了。”艾希哭笑不得:“这话被凯太后听到了,我们俩就成密谋调兵篡位的反贼了,再说,这特别行动组到底是姓罗还是姓红啊!怎么你张嘴就能调的动?” “凯尔希医生说过,红拥有特别行动组的最高指挥权,一切命令拥有第一优先级。”红歪了歪头,有些生涩地重复着凯尔希的原话。 凯尔希这个人啊,艾希叹了口气,说她粗心大意吧,连艾希做了那么久的帐都能几眼看出问题,说她谨小慎微吧,竟然敢把兵权放在一个心智完全不成熟的小孩子手里——话说罗德岛好像是家制药公司吧,为啥会用到兵权这种词? 摇摇头,挥去杂念,艾希继续做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及时行乐何管明天,这是艾希的处事信条,管它将来有什么麻烦,到那时再解决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做饭和吃饭,喂狗和撸狗的快乐。 哼着小曲儿,艾希把菜下了锅,激起一片油花。 —— “就这样放红去见他,真的没问题吗?” 罗德岛的舰桥上,凯尔希的办公室里,罗德岛总工程师可露希尔伫立在窗前,问她背后坐着的凯尔希:“你也真不怕红连带着整个特别行动组一起被他忽悠走?” “红对他的好感依然只在正常朋友的线上徘徊,甚至连真正的朋友也算不上,只是宠物和饲主的关系而已。这种情况下,他要请红帮忙没问题,但强迫她带着一群人背叛罗德岛、背叛救过她性命的我,是不可能的。” 凯尔希背对着阳光,独自一人浸泡在黑暗里,她的声音冷漠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而他这次去企鹅物流,面对可能到来的事变,以他的孱弱程度,也的确需要更多的护卫,拉普兰德虽强,却还不够。” “一方面把他扔进火坑,一方面关心他的安全问题,你对他的情绪还真是矛盾。”可露希尔笑了起来:“不会真是私生子吧?” 凯尔希没说话,转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于是可露希尔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 但天性使然,半晌的沉默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确定,事情会像你想的那样顺利吗?虽然我们搜集到的资料还很简陋,但从蛛丝马迹来看,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如果被他发现自己遭到了罗德岛的利用,即使知晓你默认派红保护他,他会不会也对罗德岛展开报复,还有他身边的拉普兰德……” 凯尔希转回身,摇了摇头,“有七成把握,足够了。” “七成?”可露希尔咀嚼着这个词汇,摇摇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不过也好,反正罗德岛沦落到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赌输了跟苟延残喘也没什么区别,想要重新夺回巴贝尔的荣光,也只有不停地赌下去了。” 凯尔希没有回话,她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的一叠资料中,目光深邃如渊。 【叙拉古诸家族资料库合集】 最上方,是两个鲁珀族女孩的照片,其名为拉普兰德,与德克萨斯。 这份资料讲述的历史,已经是近四年前的叙拉古了。 在那时,叙拉古的政府还不过是个摆设,偌大领土被各个黑手党家族分而治之。 在那时,名为拉普兰德和名为德克萨斯的两大家族,还是整个叙拉古暗世界的支柱。 在那时,被称作“西西里女士”的那位大人,还没有挑起蔓延整个叙拉古的那场战争。 而现在,在今天,在此时此刻的凯尔希眼中,这些往事,已经化为了真正的历史。 叙拉古已被西西里女士统一,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两大家族都已灰飞烟灭,其余的黑手党势力要么被驱逐要么被消灭要么就臣服。 短短四年间,叙拉古的字典里已经不再存在所谓“家族”,有的,只是一个从未有过官方称谓、却被所有人视为统治者的——西西里党。 历史,已经化作历史。 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总是怪异的循环着,四年过后,代表着昔日两大家族血脉荣光、继承了两大家族名誉的两人,在被驱逐出叙拉古并流浪四年后,又将重新回到一个组织的名下。 这个组织的名称很是怪异,性质也无比奇特,一家以企鹅命名的物流公司,一个摇滚歌手出身的神秘企鹅老板,再加上几个零零散散地信使,就组成了它的全部。 但就是这样一家奇特的小公司,却有意无意间“收集”到了叙拉古古老过去的最后血脉。 “大帝”,真名不详又有着谜一般过去的企鹅物流老板,究竟是怎样看待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的重逢的?他一开始为什么同意收下德克萨斯这个背负沉重过去的累赘?又为何在凯尔希提出送拉普兰德过去时,毫不犹豫地同意?他知晓两人所代表的意义吗? 他不担心会发生某种悲剧吗? 要知道,西西里女士不是个喜欢斩草除根的冷血者,排除掉战场中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杀死的敌人,对其他在她手下初次败北的敌人,她最严重的惩戒也只是驱逐离境罢了,如她亲口所言,“我们都是叙拉古人,我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但她在面对旧势力死灰复燃的时候,也从不心慈手软,每一次得到有家族余孽重新活动时,她都会掀起一场宏大的猎杀运动,这一次,她不会再顾及敌手的性命,甚至连老幼妇孺都不会放过,统统杀死。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能在这四年里平静地生活,也多亏了西西里女士的“初犯不杀”原则。但此刻她们即将在企鹅物流聚首,这种行为会不会被视作东山再起的讯号?会不会引来那些古老家族势力的最后残党,并进而演变为新一轮的宏大猎杀? 凯尔希不知道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也不知道两人重逢之际,企鹅物流乃至龙门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她也不关心这些。 她在乎的只有罗德岛。 只能是罗德岛。 所以,半个月前,当某一方势力请求她把拉普兰德外派到企鹅物流时,面对对方开出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利益承诺,凯尔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是的,正如艾希在和红谈话时做出的猜测那样,凯尔希并不介意艾希对她名誉的污蔑,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开除一位随随便便就给罗德岛带来千万财政收入的干员。 开除他,并把他和拉普兰德派到企鹅物流,只是因为拉普兰德和他关系亲密,单独外派一个,一方面太显眼,一方面也可能遭到拒绝。 最重要的是,在凯尔希看来,比起有可能会引发西西里党猎杀运动的拉普兰德,那个年幼如羔羊般毫无威慑力的艾希小朋友,本来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在不彻底开除他的前提下,让他离罗德岛本舰稍微远一点,是凯尔希在知晓那两千万收入之后,就开始筹划的事情。 ——这个孩子,从残缺资料中的蛛丝马迹看,绝对不只有头脑灵光这一个优点。让他长久地待在罗德岛本舰上,早晚会引来更大的灾厄。 这算是凯尔希的直觉吧,她是个理性主义者,但每次看到艾希时,那锋芒在背的寒意,还是让她选择听从了第一直觉。 按照那个神秘势力的要求,凯尔希签下那纸派遣命令,交易就结束了,因而,凯尔希没有把艾希相关的情报免费透露给他们。 这也算是罗德岛在这场交易中留下的一个小小后手,一步闲棋,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什么作用。 凯尔希现在倒是突然有些好奇,她多送了一个人去企鹅物流,事情将会怎样发展下去呢?这个神神秘秘的小孩子,为什么会和拉普兰德有这般亲密的关系,他和德克萨斯的关系又如何?他和叙拉古有着怎样的过去,来到企鹅物流后,面对重新聚首的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他又会选择怎样…… 可惜,好奇心远没有罗德岛的现实更让凯尔希烦恼,无论是先前面对整合运动后留下的大量收尾工作,还是那位“博士”的苏醒,对凯尔希而言,都是一大堆烂摊子。 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凯尔希,很快把这笔交易抛到了脑后。 ——至少在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随手下的这一步闲棋,将会怎样把这座棋盘,砸出一个大坑来。 第五章 阿能,阿能 “你打印了什么?” 拉普兰德发问。 这是红离开后的第一个小时,艾希和拉普兰德正在收拾行李,把大包小包装齐之后,艾希又拿着u盘跑到罗德岛的秘书处办公室找打印机,回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几张写满文字的纸。 “一份见面礼,给企鹅物流的。” 艾希随手把纸甩给了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接过仍在散发油墨香气的纸张,粗粗读了几秒,便又将视线移向了艾希。 原因无他,以拉普兰德的文化水准,委实读不懂那几张充斥着“区块与物流链”、“龙门上城区常住人口与流动人口建模”、“对企鹅物流近年财务报告的TPC分析”等专有名词,再加上一大堆数据表格的奇妙文章。 不过,出于她对艾希的了解,大概也能摸清这几张纸代表什么意思。 “就这么送给那位大帝了?”拉普兰德耸耸肩:“我是不太懂商业方面的事,但每次你这个懒货认认真真熬夜写了一篇东西出来,总能搅出一些破事。” “什么叫破事?”艾希一脸无辜:“我干的可都是无私奉献的勾当。” “这话还是留给半年前被你的那什么氏骗局骗到破产的维多利亚大商人们吧。”拉普兰德险些笑出声:“要不是你诈骗诈的太离谱,我们至于跟丧家犬一样一路流窜到乌萨斯边境?” “谁让他们那么好骗的,再说,那也是为了造福人民大众才搞得骗局,那钱我可一毛没动。”艾希摊开手:“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往贫民窟的居民窗户里扔银币,你不也扔得超开心么?最后要不是你开心得笑出声,我们也不可能被那只小马驹骑警发现,跑路也不用那么急了。” “倒也确实挺开心的,比起天天在战场上做刽子手夺走别人的性命,偶尔当个侠盗,帮帮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错。” 回想起那一夜的一幕幕,从一扇扇亮起灯火的窗口,到惊喜交加的欢呼,拉普兰德的面容也柔和了些,撇撇嘴,她把那几张纸递了回去,“随你了,反正跟着你的脚步,总有乐子看——真闹出事来,大不了再砍掉几颗头,我也想尝尝龙门人的血,跟叙拉古、维多利亚、乌萨斯和哥伦比亚人的有什么不同。” 说到最后,她露出恶意的笑容,犬齿间散发着凛冽的寒光,充斥着嗜血野兽的气息:“搞不好,我还能尝尝德克萨斯的血,是什么滋味呢……” 艾希不搭理她,装完最后一点东西,把那几张纸也塞了进去。 这几张纸里记录的,是艾希上辈子学过的物流知识,半篇硕士论文的篇幅并没有包括太多精髓,但泰拉世界的各国各城,因天灾随时会降临而不得不频繁迁徙,导致各城市间异常割裂化,一个遍布全国乃至全泰拉的物流巨头不可能诞生,在这种前提下,物流行业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健全的发展,理论建设自然也是一番空谈,因此,艾希所写的这短短几张纸,也已足够生出颠覆性的效应。 不过,艾希很怀疑这份见面礼,会不会让那只自称“大帝”的神秘企鹅感到惊喜。 毕竟,根据他在两个月间对龙门上上下下进行的调查,企鹅物流这家公司,可不是什么正规的企业,更像是他自己在罗德岛内开办的“万事屋”——不,比起万事屋,企鹅物流还更多地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甚至已经被龙门近卫局多次警告,还被下城区的本地帮派所忌惮。 谁家物流公司能混到这地步啊? 而它的领导者,那只名为“大帝”的企鹅,更是奇葩无比,明明是一个风靡泰拉的摇滚歌手,每次汐斯塔音乐节出场都会掀起全场狂欢的大明星,却跑到龙门来开了一家莫名其妙的物流公司,招了零零散散几个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而且,令艾希颇为在意的,还有大帝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遭遇刺杀,甚至曾被一枪爆头,但在第二天却始终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是替身?是做戏?还是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大帝很有趣,企鹅物流也很有趣,艾希对未来很有期待感,也正是因为这份期待感,他写下了这篇论文,作为善意的敲门砖。 至于敲门砖有用没用,那就不重要了,反正只是块砖嘛,他还有数不清的备选方案,让自己今后在企鹅物流的日子更愉悦。 思绪纷飞间,两人终于收拾完了所有行李,沿途跟熟人打了打招呼,便来到罗德岛外面,这时,已经有企鹅物流的人在等着接他们了。 是艾希的熟人,也算是朋友,能天使。 头顶光环的拉特兰人,老远见了艾希就蹦蹦跳跳地挥手示意,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笑容,这是能天使给艾希最深刻的印象。 这个女孩很漂亮,打扮也很前卫,头顶的光环更是扎眼,但对于审美观早已被身边的拉普兰德磨出茧子的艾希而言,单纯的美貌并无太多魅力,真正令他喜欢上能天使的,还是她那不分四季昼夜,一直挂在脸上的笑。 笑容是人最美的表情,因为它代表着快乐与欢愉,正如爱笑的能天使,她从里到外仿佛都被暖洋洋的阳光所浸润着,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再忧郁的人,也会被能天使周身的“正能量气场”所包裹进去,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一个整日散发正能量的人,永远比天天向别人倾倒心理垃圾的负能量者,更受欢迎。 尤其是对于无限追求快乐的艾希而言,他简直爱死能天使了——这里的爱,无关肉体的欲望,无关心灵的共鸣,就像是向日葵爱上太阳那样。 因而,见到能天使的时候,艾希便陡然放下了行李,飞一样的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能天使,露出与她同样灿烂的笑容。 “举高高——” 能天使张开双臂,架住了艾希的胳膊,把他整个举了起来,像开飞机一样转了一圈。 停下来后,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毫无理由的,就像笨蛋一样大笑了起来。 “欢迎加入企鹅物流!” 背后,拉普兰德左手右手拎满了两个人的行李,慢慢走来,虽不吃力,但看到两个笨蛋开心的模样,还是翻了个白眼。 ——某种意义上,是十分世界名画的构图。 艾希与能天使的友谊,比起艾希与拉普兰德、与红之间的友谊,无论是建立还是发展,都不太一样。 和能天使成为朋友,说实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对于这个整天笑眯眯对谁都一副好好先生模样的女孩子而言,似乎谁想和她成为朋友都没关系,成为她的敌人反而才是件艰难的壮举。 但和能天使成为知心挚友,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因为她总是对所有人都露出笑容,无论谁送的礼物她都会兴高采烈的收下,只要有麻烦她都会尽可能帮忙,与她相处久了,总有人会不由自主的生出疑惑——我究竟算是她的朋友,还是一个稍微熟一点的路人呢? 简单来说,能天使就像个中央空调。 不过,虽然能天使是这样麻烦的性子,但艾希还是与她建立起了真正的友谊——不说什么地久天长不可磨灭,至少比大多数闹着玩似的所谓“爱情”,要坚固多了。 原因很简单,他和她,既是彼此的向日葵,又是彼此的太阳。 两个人都是十分纯粹的快乐至上主义者,在他和她的前半生中,无论面临生活的何种重压,亦或是遭遇什么重大的挫折,笑容都从未消失过。 为柏油路缝中的一株青草而感叹,为终年不变的蔚蓝天空所吸引,喜欢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晒一下午的太阳,身边的朋友数不胜数。 在他和她的字典里,这世界的一与全,仿佛都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黑暗面,即使有,也会很快被他和她改变为光明。 就像被彼此灵魂深处的“正能量气场”的引力所束缚,他和她从初识起,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心灵的本质,并惊叹其的相似。 虽谈不上什么找到“家”似的夸张悸动,但依然有在茫茫人海中骤然回首看见知音的心跳声。 两台同一批次的中央空调,大概就是这样。 这种纯粹的异性友谊,也算挺罕见的。 嗯,不过对艾希倒不算多罕见,仔细想想,他的异性朋友,差不多也都是类似的特殊性质,譬如和拉普兰德的战友关系,譬如和红的饲主宠物关系。 这算什么?新技术版的中央空调? 咳,言归正传,总而言之,艾希和拉普兰德一起上了能天使的车,艾希坐在副驾驶,立刻和能天使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宴会!宴会!”能天使拍着方向牌,兴高采烈地说道:“老板说了,为了迎接你们的到来,今晚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办一个大大的Party!太棒了,今晚可以吃各种美食吃到饱了!” “等等,美食?”艾希挑挑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跟老板提议说让我来下厨,对不对?” “嘿嘿,被发现啦,不好意思。”能天使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依然笑得灿烂:“没办法,龙门这里,哪怕是那些大酒店里的主厨,炒的菜也没有你的好吃,虽然让被招待的客人来亲手下厨有些不合礼仪,但为了大家的胃着想,老板还是同意啦。” “不不不,我觉得,一定是你说瞎话,说是我口味刁钻吃不惯外面的东西,主动提出来要下厨,不下厨不舒服斯基,所以老板才会同意你这离谱的提议。” 虽然相识相处时间并不多长,但艾希对能天使的了解还是深入骨髓,几乎可以现场进行心理侧写,他不由翻了个白眼:“阿能啊阿能,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 “阿希啊阿希,最近炎国的电视剧里,说这句话的人,好像都是太什么监来着。”能天使握着方向盘,用余光看向艾希的下半身,撇来一个怜悯的眼神,“敢问小希公公,是几岁净的身啊?” “来,自己看。” 艾希何等人也,那是能当着拉普兰德的面自我发电的神人,脸皮厚如马奇诺防线,怎么会被这种下三路的笑话破防,他杀伐果断,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裤腰带。 “所以说你为什么是个男孩子啊。”能天使嘴角抽搐了一下,移开视线,悲叹道:“每回都是在这种地方吃瘪,我讨厌男女之间开荤笑话一定是女方吃亏的社会潜规则!你要是个女孩子,我一定扒光了你!” “得了吧,就算咱俩都是女的,吃亏的依然是你。”艾希慢条斯理地收回裤腰带,“攻受关系一目了然好吗?” “要是都是男的呢?那会是什么体验?”能天使灵光一闪,突发奇想。 “……谢邀,人在龙门,刚上汽车,不玩击剑,请滚远点。” 想想那副画面,艾希的脸顿时有点僵硬,虽说是作为享乐主义者和自封的美学大师,但他对个别事物的“美”依然无法接受,譬如毒pin,譬如耽美——无论能天使爷化之后会有多美型,他也无法接受。 总算扳回一城,能天使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也就在这时,透过后视镜,她注意到后座的拉普兰德此时正看着窗外,一脸若有所思地神游着,出于中央空调式的善意本能,为了不冷落拉普兰德,她笑着说道: “说起来,你们两个跟德克萨斯都是旧识对吧?” 第六章 陈的忧郁 德克萨斯。 这个名字像是有种谜一般的魔力,令神游天外的拉普兰德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露出颇为恶意的笑容。 “旧识?不不不,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没有那么肤浅,那是更深层次的羁绊……是过去,是叙拉古的过去把我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任何刀剑都别想斩开。” “唉,我倒是不太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啦,不过从德克萨斯的反应来看,她好像不是特别欢迎你们的到来。”能天使耸耸肩:“昨晚她还特意领了个路程远点的单子,估计今晚才能回公司,这明显就是躲着你们嘛——说实话,她这个人性子冷是冷,但很少对什么人表现出这么明显的疏远感。” “随她躲喽。”拉普兰德一脸无所谓:“反正她自己也明白,她身上留着叙拉古的血,再怎么躲,过去早晚有一天会找上她的,就像现在,我们不是找上门来了吗?” “德克萨斯是我的朋友,阿希也是我的朋友,你们这样复杂的关系,让我夹在中间很难办啊。”能天使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艾希的头:“阿希,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安心,我们不是她的仇人,只是我们的出现,可能会让她回想起一些她努力想要遗忘的事而已。” 艾希端着一瓶从行李里拿出来的酸奶,喝得津津有味,闻言头也不抬:“本质上说,我们算是比朋友更可靠、比战友更信任、比恋人更亲密的关系。” “哎?比恋人还亲密?”听到这个关键点的能天使,一瞬间被点燃了八卦之心,她两眼放光地望向艾希:“你们三个人之间?哇,该不会是三角恋吧!” “专心开车,看前面!” 艾希一伸手把能天使的头按了回去,撇撇嘴道:“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三角恋?不不不,你看过的所有肥皂剧,恐怕都没法描绘出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联。” “完了完了,我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能天使听话地盯着前方路况,但表情已变得兴奋至极,脑海中不知道捏造出了多少种狗血的电视剧桥段:“阿希啊阿希,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私生活竟然已经这么混乱了,还有德克萨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对恋爱丝毫不感兴趣的性冷淡,过去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感情史——” “阿能啊阿能,这话千万别当着德克萨斯的面说,她会杀了你的。”艾希嘴角抽搐了一下,头疼道:“所以说为什么总往恋爱上靠,你也不看看我的年龄,几年前我才十一二岁好么,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也才十八九岁,你是觉得她们俩是个恋童癖?还是觉得我早熟到青春期还没来就在情场斩获无数了?” “哦,也是哦,你今年才满十五岁来着。”能天使的热情肉眼可见地被艾希打压了下去,她眨眨眼,若有所思道:“不过阿希你的确挺早熟,虽然我比你还大五六岁,但每次我们聊天,都感觉不出来你比我小,甚至反而比我还成熟不少呢。” 废话,我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是大叔了,连你这个乐天派少女都不如,那我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艾希心中吐槽,但表面上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只是耸耸肩:“心理学中有一条公式,智商等于心理年龄减去生理年龄的平方,这个现象表明,我智商高,是个天才。” “那我呢?”能天使眨眨眼,“你觉得我心理年龄和智商是多少?” “这个嘛……”艾希沉吟片刻,神情肃穆道:“抱歉,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负数的平方究竟为正还是为负。” 上过学但是个学渣的能天使,花了三秒钟才搞明白艾希是怎么骂自己的,她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在艾希的脸上狠狠拧了一把。 就这样,在插科打诨之中,一行三人驾车来到了龙门北区,一家名为“大地的尽头”的酒吧门前。 但三人却没有立刻下车。 因为酒吧门口停着不止一辆的近卫局警用车辆。 “什么情况?”艾希眯起了眼睛,“扫黄打非?你们公司还干这事?” “得了吧,全龙门的红灯区都被你上回的举报给折腾的鸡飞狗跳,现在就算有人敢顶风作案,也是在下城区的小沟沟里搞了,企鹅物流可是正规企业。” 能天使望着那几辆近卫局专用车,罕见地叹了口气,笑容也变得有些无奈:“至于现在的状况,我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别担心,先下车吧。” “需要做一下战斗准备吗?”拉普兰德舔了舔嘴唇,又露出那种优雅而颇为恶意的微笑,右手不自觉地摩擦着腰间挂着的剑柄,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战你个头。”艾希拍了一下拉普兰德的肩膀,“跟近卫局打起来,就是挑衅政府,挑衅规则,你是想再上演一次乌萨斯千里逃亡那样的剧本吗?我可不想大冬天里再躲进马肚子取暖了。” “除了血腥味重点,马肚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拉普兰德倒是露出了几分追忆之意:“你家乡炎国不是有句话叫‘用马的皮毛把自己裹起来’,形容战士的一生永远都献给战场吗?” “那句成语叫马革裹尸,划重点,是尸体!”艾希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才十五岁,还是个处男,没想死那么早,ok?” 依然是在一句句插科打诨中,三人走进了酒吧,而在这时,酒吧里的声音也传入了艾希的耳中。 是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威严而肃穆。 “第四次了!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企鹅物流这个月已经第四次和那群下城区的黑帮发生流血冲突,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家正规企业?笑话!谁家正规公司三天两头跟黑手党打得头破血流!” 那是陈sir的声音,近卫局的陈长官,今天依然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近卫局长官制服,英姿飒爽,她神情冰冷,腰佩长剑,站姿挺拔,搭配上头顶两条龙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有斩断天空的气势。 而在她面前的,则是……额,一只企鹅。 是,圆滚滚,肥嘟嘟,戴着墨镜和大金链子,一身摇滚歌手才会穿的花哨衬衫,就这么一只大大的企鹅,坐在陈sir面前的吧台后,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模样,甚至还有心思给自己调酒。 在企鹅身边,则是两个战战兢兢的少女,一个是金发的鲁珀族,打扮得像个准备上演唱会的偶像歌手,一个则是橘红色头发的丰蹄族,一身干练的黑色夹克。 “老,老板,Boss,大帝,您倒是说句话啊……”偶像歌手打扮的鲁珀族少女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被抓进警察局了,就算只是行政拘留,一旦被曝光出来,我的经纪人也会吃了我的——” “陈sir,要不咱先坐下来,喝杯酒,慢慢聊,慢慢聊,有啥误会是一杯酒解不开的……”丰蹄族少女则是瞄准陈长官展开了攻势,表情颇为谄媚,但显然因为毫无拍马屁经验而生疏无比,使得陈长官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就这样,在两名少女都无法干涉进去的情况下,大帝和陈长官之间像是一场龙卷风的风眼,充斥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压抑,眼看一场海啸就将爆发。 而就在陈的表情严肃到极点,甚至将要变成愤怒的前一刻,大帝终于缓慢地开口了。 “比起陈长官质问我们企鹅物流为什么总与黑手党发生冲突,我倒是想要质问一下陈长官,为什么龙门会存在如此多的黑手党?为什么我们在进行合法商业活动的时候,总是会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帮分子攻击勒索?这,难道不是近卫局的失职吗?” 一开口就是满满的火药味,让旁边两个少女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而陈的表情也从一刹那的僵硬,变得怒火更胜。 “第一,龙门近卫局一直在对境内的黑手党势力进行清扫,从前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冷静的同时,怒火已经不由自主地从牙缝间挤了出来:“第二,什么叫合法商业活动?企鹅物流?合法商业?别开玩笑了!你们打着信使的旗号,无论是黑是白,什么单子都接,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客户保守秘密,从不公开自己运送过的每一件货物,但那其中又包含着多少违法乱纪的东西?军火装备,走私货物,违禁药物,乃至是运送被当做货物的、活生生的人——这些东西,你们敢说自己从来都没有碰过?!要不是因为这些,你们怎么可能会被那群黑手党盯上?” “企鹅物流只是一家物流公司,我们的使命只是应客户的要求,把一样东西从A点送到B点,除此之外,皆与企鹅物流无关。” 大帝并没有被陈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吓倒,依然神情自若,“军火,走私?不,企鹅物流的业务从不包含这些,我们是信使,仅此而已——如果陈长官非要反驳的话,完全可以拿出证据来啊?要是有确凿的证据链,证明的确有企鹅物流的员工在进行走私活动,陈长官大可以把我们都抓进近卫局,甚至关进监狱。” 陈的表情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原因无他,证据?哪来的证据?企鹅物流的员工虽少,但一个个都是实力强大的精锐,连龙门下城区的那群黑手党势力一拥而上,都没让她们的任务失败一回,近卫局自然也无法拿到足以定罪的完整证据链,他们有的,最多只是一些难以呈堂证供的蛛丝马迹罢了。 龙门是一个讲究法律和制度的城市,一切审判都要经过审查部门和法院的流程,即使是身兼警察和特务两种职能的暴力部门近卫局,也不能肆意妄为。 要不是因为没有完整的证据链,陈也不至于亲自登门质问大帝,她大可以经过审查部门的批准,拿着搜查令冲进企鹅物流的总部,把所见的一切事物搜个底朝天,把所遇的每一个员工都抓进近卫局。 但她没有,所以她不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帝用冠冕堂皇的谎言,把企鹅物流肆无忌惮的灰色产业解释成所谓“合法的商业活动”。 就像是上个月由陈亲自指挥的那场扫黄打黑行动,那场行动端掉了龙门90%以上的黄赌毒产业链,势如雷霆,但在那场行动之前,陈对那些违法集团的无数次调查,都被迫终止于不完整的证据链下。 这些灰色商人是最狡猾的恶狼,他们用金钱和利益收买了近卫局中的叛徒,每次在陈带队执行任务之前,这些藏在警察队伍中的硕鼠都会把消息偷偷传给他们,即使陈用各种方法严禁任务前后携带通讯工具也是一样。 于是,在陈每一次赶到那些烟花场所之前,那些灰色商人就把一切的秘密完美地掩盖了起来,任她狂怒无比,也没法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就算陈偶有斩获,得到一些证据的碎片,那些灰色商人也会用对付警员同样的方法对付审查部门和法院的高层,让陈的每一次申诉都被卡在“证据链不完整”的借口上。 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陈无数次痛恨过龙门的现行体制,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安全最不会出现冤假错案的体制,她也根本找不出能替代这种体系的方案,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不断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无用之功,期待着事情的变化,期待着奇迹的诞生。 不过好在,至少是在那些灰色商人的事件上,奇迹终究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虽说是一种无比讽刺、令所有近卫局成员都自惭形秽的方式。 这一刻,陈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还没到十五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是叫艾希对吧? 第七章 小魔鬼 “陈长官,好久不见。” 当背后响起艾希熟悉的少年声线时,陈的身体不由为之一僵。 说谁,谁到,刚刚还无意中回想起了艾希的名字,没想到下一刻真人就出现在了她的背后,这让陈心绪复杂。 ——毕竟,对于那个名叫艾希的孩子,陈的感官印象一直很复杂。 几乎可用“美丽”来描摹的卖相,令任何女性对他的第一印象都很好,弱不禁风的可爱少年,纯真而无辜的笑容,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很容易让异性产生母性的关怀之心。 然而这副皮囊只不过是伪装,陈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当她把一大批灰色商人抓进近卫局,挨个审讯时,每次提起那个名为艾希的少年,灰色商人们总会露出敬畏的神情。 是的,敬畏,陈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这帮终日游走于法律边缘的狂徒脸上,要知道,即使是面对龙门唯一的暴力机关近卫局,即使是面对政府和法院的高层官僚,他们最多也只在脸上披一幅谄媚的面具,虚伪无比,转头就会抛下。 在他们的眼中,除资本与金钱之外,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敬畏的事物,所谓的法律,所谓的道德,所谓生前的天谴与死后的地狱,对他们而言都不值一提。 然而,正是这些视法律如无物的狂徒,在那个名字出现之时,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那个小魔鬼……” 陈亲耳听到,一位灰色商人低声的呢喃。 为了保护污点证人,不让灰色商人中的漏网之鱼报复他,陈不能透露出是艾希搜集了证据链,只能伪造“艾希已经逃离龙门,近卫局正在通缉他”的谎言,因而,她也无法太过详尽地了解关于艾希和那些灰色商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过,灰色商人们在回答其他问题中提到的只言片语,也已足够将艾希的形象勾勒出来。 其实只需要关注其中一点,就足够了。 ——他杀了人。 ——以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 这个自称是罗德岛医药代理的少年,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秘药,孤身一人,贸然闯入一帮狮虎豺狼经营的地下犯罪网络中,张口就要谈合作,在那些灰色商人最初的眼光看来,无疑是天大的笑话。 所谓合作,永远只会在同样地位有同样力量的强者之间诞生,强者与弱者的合作,永远只是单方面的奴役与剥削。 罗德岛?一家勉强还算知名的制药公司而已,就算大老板亲自来谈,那群灰色商人也不会放在眼里,何况现在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携着价值万金的秘药,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搞清秘药的配方究竟是什么,就做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就是灰色商人们的打算。 然后,的确有人被做掉了。 不过不是艾希。 而是灰色商人。 按照审讯过程中灰色商人们高度一致的回答,在冲突爆发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艾希是怎样出手的。 他们只看到,上一刻还在气焰嚣张威逼利诱的那个灰色商人,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 满地满墙的猩红鲜血。 以及一整条被抽出来的脊椎骨。 少年坐在谈判桌前,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条苍白的脊椎骨,用手巾耐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每一滴血液,直到除去苍白之色以外再无他物。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一片空白之中,比梦境还要荒诞的场景,令死者的保镖甚至忘了恐惧,他们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是雇主被杀害的愤怒,他们掏出手铳,冲了上去。 于是,下一秒,鲜血冲天而起,溅落在每一个灰色商人的脸上,又是两条完整的脊椎骨,被摆在了少年面前。 魔鬼。 从这一刻起,这个名词变成了所有灰色商人对艾希唯一的印象。 当陈听到这个故事的瞬间,她的大脑完全无法接受其中的荒诞,也无法将那个可爱少年的脸与眼神和故事里诡异残忍的刽子手联系起来,更无法理解那个少年是怎样办到这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的。 但在隔离讯问的严密封锁下,所有灰色商人的说法却都完全一致,这无疑是最有力的口供。 陈也只有将这份惊骇埋藏在心底,并将艾希编入了近卫局重点关注危险分子名单之中。 ——其实她更想立刻调动近卫局警力,尽快以杀人罪嫌疑逮捕艾希的,但不知为何,在艾希被登入重点名单之后,龙门最高长官魏彦吾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静观其变即可。 陈据理力争过,她认为决不能将如此的危险分子留在龙门自由活动,但魏彦吾的态度却坚定而不可更改。 所幸,在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艾希一直留在罗德岛,并没有搞出什么乱子,就像之前的那个魔鬼根本就不曾存在过那样,这也令忧心忡忡的陈微微松了口气。 但今天,他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几可用美丽来形容的少年,目光并未在他好看的脸蛋上停留太久,反而身体微微绷紧,就像在面对某种大型食肉动物一样,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而大帝和吧台后面的两位少女,也将视线投向艾希,待看到他身后的能天使,愣了一愣,其中那名丰蹄族的少女才恍然大悟道:“哦,你,你就是那个今天来入职的——” “嗯,初次见面,虽说见面的时机和场面有点不太寻常。”艾希笑着点了点头:“我叫艾希,这位是拉普兰德,我们是罗德岛派来的联络干员,今后一段时间里,将与各位共事。” 这话既是与企鹅物流的干员们打招呼,也是在回应陈的那个问题。 这一刻,陈的眉头紧紧蹙起。 第八章 一朵蔷薇 从见到的第一面起,艾希就很喜欢陈。 从见到的第一面起,艾希也很讨厌陈。 喜欢,是因为陈是个好人,是个警察,是个Hero式的正义伙伴,她作为龙门近卫局的执行长官,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守护这座城市,虽然碍于种种原因难以彻底清扫其中的罪恶,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这座城市里离“正义”最近的人。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好人,艾希也是。 讨厌,则是因为陈的脸。 别误会,艾希并不是对陈的容貌有什么意见,他非常愿意承认陈是个大美人,他只是不喜欢陈脸上的神情——从来没有笑过的神情。 她总是那么庄严肃穆,眸子里带着焦虑,摆着一副时刻戒备的姿态。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警察总是在和罪犯斗争,而且往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凝视深渊者难免会被深渊凝视,长年以来的近卫局工作,令陈的心头压着不知多少的案件,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好人虽好,却很难有好报。 这句话是个真理,但艾希却不喜欢这份真理。 他是极端的享乐主义者,而快乐最直接的外在表现是笑容,他是个爱笑的人,也希望看到别人——尤其是他所喜欢的人,能常常露出微笑,这会让他觉得这世界变得美好几分。 “如果您能笑一笑,看起来一定会更美丽。” 艾希缓步走到陈的面前,他伸出手来,像是变魔术一样,一朵仿佛冰晶般的透明蔷薇,从手心中慢慢“长”了出来,从根茎,到枝芽,再到花瓣。 蔷薇通体晶莹,中通外直,散发着一种扑鼻的幽香,不刺激呛人,淡如白水,却能让闻到它的人平静下纷繁的心绪。 完全是无中生有的造物奇迹,让陈、艾希背后的能天使、以及吧台后的两个女孩都惊愕起来。 “源石技艺?从来没见过的种类……” “不对,没有源石技艺的波动,这不是源石技艺……” “怎么搞出来的——” 就连叼着香烟,一直神情自若的企鹅大帝,这时候也被那朵冰蔷薇吸引住了视线,眼睛眯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是什么?” 陈看着眼前的冰蔷薇,她本已对忽然出现在企鹅物流的艾希做好了完全的戒备,甚至随时有战斗的准备,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面竟然给她送了一朵花? 还是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一点小魔术而已,放在床头,能帮助您安然入睡。” 艾希说道:“如果我的观察和医学知识没有出错的话,您应该患有常年的失眠症,尤其是最近一周,应该都没连续睡眠超过三小时……您应该是在龙门的某家市立医院就诊过,但老实说,泰拉大陆的医学界对神经衰弱领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龙门的医生也只能给你开点苯二氮卓类镇静药物强行入睡,但它既治标不治本,也有较强的副作用,甚至有依赖性风险,对长期工作在第一线的您而言恐怕难以接受,所以您没有坚持服药,只是在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服一粒,恕我直言,这样对您的身体非常不好。” 寥寥几语,说穿了陈埋藏心底已久的秘密,让她一瞬之间想起无数辗转反侧的痛苦夜晚,也让她的瞳孔一瞬之间紧缩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了,根据医学常识所做的观察。”艾希摊手。 “开什么玩笑,你才几岁,还医学常识。”陈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打开花,“少拿这些变魔术的把戏……等等,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因为透明蔷薇在接触她手掌的一瞬间就化作光点,流入她的身躯之内。 陈后退半步,惊疑交加的目光投向艾希,一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上。 “我想送你这朵花,跟你的意见有关系吗?”艾希耸耸肩:“你不想收,也得收。” “你——” 惊异交加的眼神已变为惊怒交加,陈抽出长剑,剑锋已然对准艾希的脖颈。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企鹅物流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但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金戈交错之音骤然鸣响,不知何时,拉普兰德已如幽灵般来到艾希的身前,手中剑刃挑开陈的长剑,隐约可见火花四射。 像一个忠诚的骑士那样,拉普兰德护卫在艾希的身前,对陈露出了一个充满嗜血欲望的恶意笑容。 “哟,要打一架吗?” 陈瞳孔紧紧缩起。 不同于身份来历皆为谜团的艾希,拉普兰德的档案一直在龙门近卫局的备忘录上,她对这头嗜血的鲁珀族究竟有多么危险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也知道如果在闹市区中与她开战,将会有多少无辜者被波及死伤。 陈没有维护战士尊严的无聊执念,在洞悉恶果的瞬间,她便抽回长剑,后退数步。 但个人的尊严可以无所谓,龙门近卫局的尊严却不容玷污,她冷眼直视拉普兰德和艾希,冷冷道:“所以,这是对龙门近卫局的宣战吗?” “当然不是,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份礼物,不信的话,陈长官自然可以找来龙门最好的源石技艺医师检查自己的身体。” 挥手示意拉普兰德也收回武器,艾希上前一步,道:“如果检查出问题,再来找我算账,也不迟嘛。” “……哼!” 陈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冷哼一声,转身走向酒吧之外。 事情已经变得扑朔迷离,在搞清楚这两个危险分子为何来到企鹅物流之前,她无法轻举妄动。 亦如艾希所言,她现在也迫切需要找个医生,搞清楚自己到底被做了什么手脚。 毫无源石技艺的波动,从未见过的力量形式,该死,这个小孩子到底有什么底牌…… 就这样,陈挫败而归,但企鹅物流的众人却并未表现出什么高兴的态度,而是面面相觑,直到能天使打破沉默。 “天呐,你这套行事风格就不能委婉一点吗……”拉特兰人痛苦的捂住额头,“我是百分之百的相信你的确没什么恶意,那朵花应该也是真的安眠药,但陈sir可不会相信你,这下你算是把龙门近卫局得罪到死了。” “我们要躲起来吗?”偶像歌手打扮的鲁珀族少女在吧台后弱弱地举起手:“陈sir待会儿会不会派一个大队过来把企鹅物流拆掉?” “空,你这也太投降主义了吧。”丰蹄族少女耸耸肩:“我觉得陈sir不会那么狠,顶多也就是进看守所蹲两天。” “可颂姐,不是我胆小,而是那样我的经纪人会生吃了我的。”被称为空的少女都快哭出来了:“我光是加入企鹅物流就费尽了力气去说服她,要是被抓进警局,那就全完蛋了。” “或许你可以及时退出。”可颂摊手。 “绝不!”不知为何,空却又突然坚定起来,“我是为了德克萨斯小姐才来的,怎么可以抛下她一个人逃跑?” 德克萨斯这个词语落入了拉普兰德的耳畔,她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空,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 而艾希也同样眯起了眼,望向空。 “看来,我们的德克萨斯小姐,的确是交到了不少朋友。” 他低声说道。 “没错,真令人期待。”拉普兰德也低声回应,笑意的幅度更大了些。 “收起你那种笑法,会吓到小孩子的。”艾希拍了拍拉普兰德的肩膀,走近吧台前,打了个响指。 “来杯威士忌。” “好……哎?你还有心思喝酒?”可颂下意识地拿起了一瓶威士忌,随即错愕道:“你就不怕——” “别担心,我们尊敬的陈警官应该已经睡起一个好觉了。”艾希拿过酒瓶,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这时,拉普兰德坐到他身边,他便也为拉普兰德倒满了一杯,两人随意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空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在酒吧外的日落大道上,龙门近卫局的公务用车里,陈坐在后排,头靠着车窗,睡得正香。 她是在上车后不久入睡的,脑海中想着艾希和企鹅物流的情报,整理思绪间,睡意不知不觉涌上心头,她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完完整整的好觉了,所以,完全没能抵挡睡魔的侵袭,毫无警觉间,就眯起了眼睛。 这大概是她近半年来睡过最踏实的觉了,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十分钟,但当车子到达近卫局时,她原先紧绷的表情已变为了安然的柔和,就像是夜里只睡过五个小时的高中生在早读时补觉一样,任何外界的嘈杂都未吵醒她,她也没做任何梦。 等到开车的副手小心翼翼地叫醒她时,她才缓缓睁开眼,露出恍若隔世般的神情。 “我……睡着了?”她看着副手,喃喃自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是的。”副手小姐并不知道酒吧内发生的事,也不清楚自家上司长期失眠,但她对上司平日里紧绷的神经非常了解,还以为陈是对自己的“懈怠”不满,便出言道:“陈sir,偶尔休息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已听不进去副手的话语,她满脑子都是艾希在酒吧里说的那番话,以及那朵神秘的蔷薇。 “转头,去医院。”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打消了先回近卫局搜集资料的念头,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那朵花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一小时后,在龙门公立第一医院的办公室里,医生交给她的紧急体检报告,却是“完全没有异常”。 “准确来说,是正常得过头了。”医生说道:“警官小姐,您的状态比上上周的体检报告要好上许多,脑电图和心电图的各项指标都回归了正常曲线,血液中也没有发现除少量安眠药物外的任何药物残留,而那些少量安眠药物,根据对比,也的确是您上次来医院时所拿的药品,与您的自述药物服用史相吻合。” “所以说,那朵蔷薇真的只是帮我恢复了一下精神状态?”陈眉头紧皱。 “恕我直言,我没有怀疑您撒谎的意思,但根据我对医学以及源石技艺科学的了解,我很难相信这世界上存在您所言的那种花朵。”医生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源石技艺波动,却融入了您的身体,还奇迹般地恢复了您疲惫已久的精神状态……这太不可思议了。” “……” 陈无言以对。 所以说,那真的只是一份礼物? 离开医院,在回近卫局的车上,陈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对艾希和那朵蔷薇百思不得其解。 在接触过数不清的犯罪分子的陈眼中,无事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在没有利益纠葛的前提下,不可能有无端的善意和赠礼,何况对象是艾希这样把半个龙门的灰色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欺诈师”和“刽子手”。 如果不是暗中下毒,真的只是一份见面礼,那他又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停止对他的暗中调查和盯防?还是不再关注他杀死那几名灰色商人的“犯罪事实”? 但自从魏彦吾直接出面干涉之后,陈也从未派遣人员盯防他。而完全无视掉他的杀人事实,以陈的性格,是绝不可能的,但凡他对自己有一点了解,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陈眉头紧锁,脑海中徘徊着数不清的念头和思绪,却始终没能找到艾希那突如其来的赠花的动机。 看来,有必要找魏彦吾长官谈一谈了,既然他会在自己调查艾希时忽然出面干涉,那他就一定对艾希的背景有所了解。 无论如何,哪怕会得罪上司,陈也不允许近卫局的视线之下,还有这样一个完全摸不清行为动机的危险分子存在。 “艾希……” 陈咀嚼着这个名字,走向近卫局的总部大楼。 第九章 吻 不得不说,艾希是一个社交技能点满的人。 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已经“打入”了企鹅物流的内部,和空与可颂二人初步建立起了同僚之间的友谊。 这不算什么难事,他良好的卖相很容易给女孩子一个好印象,再加上能说会道的口才,和毫无保留的真诚善意,很难会有人不喜欢他。 看人下菜,艾希和身为偶像歌手的空探讨钢琴技法和古典音乐,并随手用几支玻璃杯和调酒棒现场演奏一首简单的《致爱丽丝》,叮叮当当的奏鸣曲中,空自然而然便露出了笑容。 而对于可颂,艾希则从她手指和气味上的蛛丝马迹中,敏锐地看出了她喜欢下厨这个特点,进而与她分享一些关于炎国中餐的做法,虽然酒吧里没有厨房供他施展伎俩,但现场调一杯鸡尾酒却还是可行的——对挺喜欢兼职酒保这个职务的可颂而言,艾希调的酒已然算得上“惊艳”了。 就这样,在两个小时的小型欢迎仪式结束时,艾希和在场企鹅物流众人的关系,已经近乎无话不谈了。 “真羡慕你在这方面的能力。” 小型聚会结束后,就是给艾希和拉普兰德分配房间并摆放行李,能天使边上手帮忙,边感慨道:“可颂还算好,但空的戒备心还是挺强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她搞好关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反正我是做不到。” “我倒是觉得你和空小姐搞不好关系,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某个人之类的。”艾希耸耸肩,把被褥铺好,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大地的尽头”酒吧算是企鹅物流员工的常驻地,各人的寝室也都在这里,空间还算充裕,所以能做到单人单寝,而居住环境更是不错,干净卫生,大小家具一应俱全,基本上能拎包入住。 艾希和拉普兰德的寝室在二楼,互为隔壁,左边就是能天使她们的宿舍。 “某个人?哦,你是说德克萨斯吧。” 能天使把枕头放到床上,眨眨眼,半晌才恍然大悟道:“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跟德克萨斯说话的时候,空总是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挺莫名其妙的。” “奇怪的眼神?还莫名其妙?”艾希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能天使,看着她干净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好吧,无知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不要总说这种稀奇古怪的话,你又知道什么了?”能天使满头雾水,但艾希显然没有为她理清复杂关系的念头,接下来,不管能天使怎么追问,艾希都不再回答了。 终于,赶在午睡之前,艾希和能天使算是把寝室收拾好了。 “欢迎来到企鹅物流,先睡个好觉吧,晚上等德克萨斯回来,我们再办一个欢迎聚会!”能天使笑眯眯地向他挥了挥手,关上门。 “等德克萨斯回来……吗?” 艾希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这句话,半晌,摇摇头:“真好奇她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那都是晚上的事了,作为“活在当下”这一理念的信奉者,艾希一向不喜欢考虑并非现在进行时的事,他现在只想挥去旅途劳顿的疲惫,好好睡一会儿。 但没等他闭上眼睛三分钟,房门却又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拉普兰德。 “哟。”随手带上门,拉普兰德懒散地打了个招呼,毫不客气地坐到了艾希的床上。 艾希没睁眼,懒洋洋地翻个了身,问道:“又怎么了?大狗。” “……眯了一会儿,没睡着。”拉普兰德打了个哈欠,没直接回答艾希的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忽然道:“喂,要不我们还是住一间吧?我搬过来,或者是你搬过去。” “啊?” 艾希终于睁开眼,看向拉普兰德,疑惑地眨眨眼:“有必要吗?” “鬼知道有没有必要,反正我睡不踏实。”拉普兰德的表情有些不爽和烦躁,她撇撇嘴:“分房间的时候没意识到,躺床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咱们俩一起睡也快三年多了吧?猛一分开,身边没个人,也没气味,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踏实。” “额……”艾希倒是完全没这个问题,不过他思索片刻,也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那行吧,你把你行李搬过来吧,这床不算小,能睡下两个人。” “行。”拉普兰德烦躁的表情好转了些,她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房拿行李。 “等等。”但还没等她走出房间,艾希却又叫住了她:“先别走,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拉普兰德转身,疑惑道。 “算是个让我思考很久的问题了吧。”艾希沉吟片刻,组织语言道:“就是关于我们两个的关系……这么说吧,你刚刚说的不踏实,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跟我分开之后会有这种感觉?” “倒也很难描述清楚。”拉普兰德又坐回床上,挠了挠头发,苦恼道:“就是感觉心里空空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心里惦记着一样。” “这跟没说有啥区别。”艾希扶额,“这样吧,我换个问法,你是觉得自己丢了什么?感情方面的?家人走失的亲情缺失?还是恋人的爱情?” “哦,你想问的是这个关系啊。”拉普兰德思索片刻,摇头道:“我没有过家人,也没有过恋人,我不懂什么是亲情和爱情。” “好吧,我也不懂,这就难办了。”艾希叹了口气:“其实我想知道的,也就是我们两个到底算什么关系——你看,就跟罗德岛上满天传的风言风语一样,我们一男一女,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同一张床上,一起吃饭睡觉洗澡,跟情侣几乎没什么区别,但我们两个又都清楚,自己跟对方没有发生过什么超越友谊的事情,这也太古怪了点。” “额,这倒也是,不过,非要找个名词定义我们俩的关系吗?”拉普兰德挠挠头,“反正我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们都没有家人,也没有恋人,作为搭档一起流浪了这么多年,而且我有矿石病,离不开能治疗矿石病的你,以后大概率也会一直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就维持这种状态,不是挺不错的嘛?” “……好像也对啊。”艾希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摇摇头道:“大概是我这人比较容易钻牛角尖吧,有个问题摆在心里不搞清楚总感觉缺了什么。” “那你就慢慢钻吧。”拉普兰德耸耸肩:“反正我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也没闲工夫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命题——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去拿行李了。” 艾希这一次沉思了很久,直到拉普兰德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再次出声时,他才开口道:“要不这样吧,大狗,你以前接过吻没有?” “没。”拉普兰德眨眨眼:“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做个小实验。”艾希说道:“按照两性心理学的理论,存在爱情因素的接吻和纯粹出于生理欲望的接吻是截然不同的,有非常明显的特殊心理冲动,我们接个吻试一试,看看有没有这种冲动。” “听起来像是在打着实验的旗号占我便宜。”拉普兰德沉思片刻,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感觉:“听说初吻这种东西对女性很重要。” “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而且你也知道,我也不在乎。”艾希摇摇头:“真要在乎,我当着你的面自我发电时,你就该把我踹下床了。” “好吧,你说得对。”拉普兰德无所谓地摊开手:“不过你怎么确定接吻之后的心理冲动‘特殊’的,实验不是需要对照组吗?你以前吻过别人?” “最近的话,德克萨斯。”艾希点点头。 “哦,也是,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拉普兰德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思索片刻,忽然起了兴致:“德克萨斯也跟你做过的事啊……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那就开始吧。”艾希点点头,从枕头上爬起来,坐到拉普兰德身旁,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接着两人就发现了一件挺尴尬的事。 艾希的身高不够。 “噗。”拉普兰德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所以说,我讨厌这个万年十五岁的身体。”艾希叹了口气。 “你跟德克萨斯接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拉普兰德很善解人意地躺倒下去,枕在枕头上,张开双臂,难止笑意地看着艾希:“那时候你也是这个身高,怎么吻到她的?也是把她压在床上?” “那时候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纯粹的暴君,哪有我压她的份,只可能是她低下头来吻我,或者是把我压在床上。”艾希压倒在拉普兰德的身躯之上,感受着美好的曲线与匀称的身材,凝视着拉普兰德姣好的面庞,已然感觉到生理性的冲动涌上大脑。 不过,这与爱情的冲动依然完全不同。 第十章 爱? 平心而论,拉普兰德是个美人。 一张热牛奶般白嫩的瓜子脸,从未因旅途上风沙的吹打而变得粗糙,匀称的五官以黄金比例完美地搭配在一起,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澄澈得像是极地终年不化的冰湖,即使左眼被一道凌厉的伤疤贯穿,也丝毫不能阻碍美感的流淌——那伤痕反而增添了刀锋般的气势,令拉普兰德的美不同于其他任何女性,而拥有独一无二的野性魅力。 一头修长的银发并不柔顺长直,显得有些冰屑般的凌乱纷杂,却又和一双狼耳上糅碎的绒毛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令野性的魅力更添一筹。 她躺在床上,张开双臂,银灰色的双眸似笑非笑的盯着你。 艾希也的确感受到了口干舌燥的意味,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催促着他去掠夺,去征服。 这是雄性的本能。 但与之相反的是,艾希的大脑却十分冷静。 没有一切文学上描摹的罗曼蒂克,也没有灵肉交融的怦然心动,艾希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对于眼前的美人,自己只有生理性的欲望,而没有能称之为爱情的荷尔蒙燃烧。 果然么。 艾希叹了口气,在心底宣告了实验的失败。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放弃,毕竟正如拉普兰德所言,这种事总是男性占便宜,而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享乐主义的他,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的肉。 艾希的技巧很是娴熟,他以侵略者的气势,令拉普兰德澄澈得眼神变得渐渐有些恍惚,在艾希的引导下,她才懂得生涩地回应——在这方面,艾希的确是个好老师,他很快把基本的技巧传授给了拉普兰德。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情侣运动,它总是能让双方彻底遗忘外面的世界,遗忘流动的时间。 一直持续了两分多钟,直到两人积攒的空气彻底耗尽之后,艾希和拉普兰德才缓缓分开。 “啊……” 拉普兰德的眼神依然有些失神,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去,牙齿轻轻磨咬着下唇,良久良久,才满足般地感慨道:“忽然就明白电影里那群情侣为什么总喜欢啃来啃去了,的确是很让人上瘾的事。” 和收放自如的女性不同,男性在这种事上总是很难平复心绪,艾希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生理的冲动,他凝视着拉普兰德美丽的面庞,说道:“很上瘾吗?那么,再来一次?” 他总是很诚实。 “免了吧,舒服是挺舒服,但结束之后回想,总感觉怪怪的。” 拉普兰德迟疑了片刻,接着摇摇头:“你的实验结果呢?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显然没有。”艾希摇摇头:“不过这不耽搁我们单纯把这项运动当做游戏——我是说,未来一段时间的长期游戏。” 再说一遍,他总是很诚实。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拉普兰德叹了口气,瞥了眼艾希:“但再多来几次,这项游戏恐怕就要升级为更刺激的游戏了……接吻还勉强可以,别的就免了吧。” “是吗?”艾希遗憾地看了一眼拉普兰德,没有太多犹豫,起身离开了她。 虽然他面对欲望总是很诚实,但这不代表他会违背友人的愿望,去强行做些什么,纵使现在还处于某种程度上的x虫上脑状态,他也能很快斩断念想。 “实验结果出来了,那有什么实验结论吗?”拉普兰德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艾希揉到凌乱的衣物,说道:“我们貌似都没有对彼此动心,这又代表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 “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思考。”艾希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等我自我发电结束吧,贤者模式应该比较适合研究这种学术性问题。” “啧,雄性还真是麻烦。”拉普兰德撇撇嘴,离开床铺:“那你就慢慢自我发电吧,我先去把行李再收拾过来。” “进来前记得敲门。” “放心,不会吓到你的。” 就这样,拉普兰德离开了艾希的寝室。 但她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 与之相反,此时此刻,拉普兰德背靠房门,她的脸上已不复先前从容自若的神情,而变得紧张而恍惚。 她的右手紧紧捂住心口。 在那里,她的心脏正在加速跳跃。 而在她的心灵深处,更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在跳动着。 那是拉普兰德从未体会过的某种悸动。 “这,是什么——” 惊疑不定的喃喃自语。 消散在走廊间。 第十一章 爱情的第一步,是学会吃醋 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拉普兰德的行李很少,除了随身携带的剑刃之外,只有寥寥几样的生活必需用品,无需艾希动手帮忙,她一个人就提溜过来了。 放好枕头,躺在艾希的身边,拉普兰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姿态放松了些。 “还是这样正常点。”她感慨道。 艾希尚未自我发电,之前因接吻而生的躁动心绪仍没平息下去,此时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拉普兰德窈窕匀称的身姿,伸出手,指尖顺着小腹中央的马甲线划过,随即被拉普兰德一手拍下。 “请自重。”拉普兰德斜眼看了一下艾希:“雄性生物真是麻烦死了,简直是二十四小时用下半身思考。” “我也这么觉得。”艾希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除非进入贤者时间,不然只要视觉上接收一点点刺激,思考器官就会开始向下转移,我也不想被这种本能控制,但做不到啊。” “哼。”拉普兰德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艾希歪了歪头,凝视了片刻拉普兰德,有些出神——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拉普兰德这一进一出房门之间,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了。 譬如他刚刚摸她马甲线这个动作,换做以前在罗德岛时,除非艾希继续向下探索,不然她最多也就瞥一眼,不会管他,更别提出言嘲讽了,态度更不可能忽然冷淡起来。 是因为之前的接吻有些太过火了吗? 艾希认真地反思了一下。 也是,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常年厮杀对性别观念没什么概念,但像刚刚一样那么激烈的亲密接触,难免会引发她的某些心理防御机制。 虽是享乐主义者,但艾希不会为自己的乐趣和愉悦感而去伤害自己的友人,他十分珍稀和拉普兰德之间的友谊,不希望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褪色。 念及于此,他坐起身,十分诚恳地对拉普兰德说了声对不起。 ? 拉普兰德转过头,露出疑惑之色。 “之前的接吻,还是有些冒犯了。”艾希解释道:“你心里不舒服,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出乎他的意料,拉普兰德并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轻松起来,反而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那表情艾希从未见过,复杂无比,令极其擅于揣摩他人心思的艾希都有些迷糊起来。 “那个……我说错了吗?”艾希眨眨眼。 拉普兰德没有回话,她和艾希对视了很长一会儿,仍是一言不发,却突然坐起身,一个翻身,把艾希压倒在了床上。 ??? 艾希更糊涂了,这是闹哪出?嫌刚刚的接吻还不够刺激,想再来一次? 要真是这样,艾希倒挺欢迎,但看拉普兰德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啊。 事实上,艾希在一旁迷糊归迷糊,但拉普兰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茫然,和艾希深吻之后,心中难以言喻的悸动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这令她不得不联想到艾希所言的所谓“爱情”。 而联想之后,心情便变得愈发混乱——那是完全无法用逻辑和理性去解释的混乱,以至于平素并不怎么喜欢思考的拉普兰德头痛欲裂。 现在她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对这种混乱的一种发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验证:要搞清楚之前的心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好的办法,无疑是再复刻一遍之前的场景。 不过,当拉普兰德真的骑在艾希的身上的时候,她反而又下不了“嘴”了。 俯瞰着艾希茫然的脸颊,她紧咬下唇,迟迟不动。 坦诚的说,艾希长得的确非常不错,完全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匀称的五官,雪白的肌肤,年幼的少年稚气更带来了几分背德的罪恶与欣悦感,和他维持着如此亲密的姿态,即使是不懂男女之情的拉普兰德,也不由得感到发自荷尔蒙和生物本能的冲动。 但这份冲动和之前在门外的悸动又不一样,又让拉普兰德迷茫起来。 这,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爱”呢? 时间并没有给拉普兰德细细思索的机会,因为能天使的笑声从门外响起:“喂,阿希,睡醒了吗?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咦?门没关?那我就直接进来了——” 事实证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最要紧的那件事,一定是先关门。 “……” “……” 片刻后,三人面面相觑,表情不约而同的僵在了脸上。 “……”能天使张大了嘴巴,笑容尚未从眼神中褪去,便被极度的震惊取代,她的手仍停滞在门把手上,身体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那,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抱歉,实在抱歉,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停!” 艾希果断出声,为维护自己和拉普兰德的声誉做出了关键性的一步:“阿能,你先别走,听我解释,你误会了——” 误会个鬼啊! 能天使的确停下了脚步,但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意味显然不是对艾希的信任。 而这份不信任,一直持续到艾希花费诸多口舌解释完之后。 “所以说,你和拉普兰德小姐其实并不是情侣关系,但依然选择住在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 听完艾希的解释,能天使用微妙地眼神扫了一眼已经端正坐好的拉普兰德,一字一顿地简单概括了艾希的主张。 “……”艾希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好吧,老实说,这种解释委实不靠谱,但凡是有着基本常识的泰拉人,又有谁会相信维持着如此亲密姿态的两人,竟不是情侣关系呢? 谁让他和拉普兰德都不是常识意义上的正常人呢? “噗……好啦好啦,你又不用跟我解释。”严肃了一会儿,能天使却又突然笑了出来,她开朗地挥挥手:“反正你是我的好朋友嘛,放心,即使是私生活有些混乱,我也不会在意,更不会到处乱说的,这本来就是每个人的自由。” 艾希叹了口气,也放弃了解释的想法,算了,误会就这么误会着吧,反正罗德岛上基本都对他和拉普兰德的情侣关系达成共识了,企鹅物流变成这样,也是迟早的事。 说到底,观人论迹不论心,以他和拉普兰德相处模式,和真正的恋人,又有多少区别呢? 艾希瞥了一眼拉普兰德,发现她依然在走神。 真奇怪,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她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 艾希心里有些嘀咕,但眼下显然不是探寻拉普兰德心中所想的时机,他摇摇头,转而问起了阿能的来意。 原来,能天使是想邀请艾希和拉普兰德参加龙门的庙会。 这两天刚好是炎国的某个传统节日,龙门虽是独立城邦,但在文化传统上和炎国一脉相承,为了庆祝节日,在上下城区都有大规模的庆典活动,相当热闹。 艾希和拉普兰德算是赶上了最后一场,而刚好下午也没事,在晚上的欢迎会召开之前,能天使为了一尽地主之谊,便想邀请两人去庙会逛一逛。 不过,现在能天使倒是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你们两个自己去,我就不当这个电灯泡了?”能天使指了指自己头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光环,讪讪一笑。 “不用不用,我都说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艾希叹气:“我和拉普兰德都没去过炎国,更不熟悉炎国的风俗,没人介绍,逛起来也没意思啊。” 就这样,敲定打算,三人便一起出发,由能天使开着车,前往庙会举行的地点。 说是庙会,听上去传统意味很重,但龙门作为泰拉大陆经济最繁荣和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庆典的现代意味才更浓烈一点。 时间虽才是下午,但璀璨多彩的霓虹灯已经点亮,从庙会大街的大门开始,便是一片灯火的海洋,到处都是全息投影,或是商家打出的广告,或是政府设立的人文风俗介绍牌,遥遥望去,天空之上,还有一组组无人机在进行灯光表演。 不过,剥去现代化科技的外衣,庆典街区上的各种摊店倒仍保留着炎国传统的风俗,小吃摊上售卖着八宝粥、粽子和吹糖人,河上有赛龙舟、花灯展和剪纸联,街边有捞金鱼、打气球和套环的小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片欢腾的海洋。 能天使虽是个拉特兰人,但在龙门常住了几年,做起向导来也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一边介绍这个节日的典故,一边带着艾希和拉普兰德在街上逛。 不过,逛着逛着,这个乐天派的大女孩便玩心渐起,自己反倒被五花八门的摊店迷了眼睛。 “砰——十环!” 一边为手里的玩具枪配音,能天使一边打下了最后一只气球,在店主死了马一样难看的脸色中,她兴高采烈地抱起了全场最贵重的大奖,一只丝绸布料的超大号食铁兽娃娃。 ——顺带一提,店主已经火速在广告牌上写了【禁止拉特兰人参赛】几个大字。 “送给你啦!” 能天使捧着食铁兽娃娃,塞到了艾希怀里,笑嘻嘻道:“这是友谊的象征,可不要误会哦。” 这话显然是对后面的拉普兰德说的,艾希也懒得纠正她的错误观念,接过食铁兽娃娃,转手递给了拉普兰德。 这倒不是他对能天使的礼物有意见,而是他怀里已经抱满了——能天使这家伙,几乎把这一条街上能打得游戏全给打穿了,奖品一大堆,而车子又不能进庙会区,艾希和拉普兰德只能充当她的移动行李箱。 “所以说,与其说是带我们来见识庙会,不如说是你自己想找理由翘班来玩吧。”艾希长长叹了口气,面上却满是笑容。 哪怕不是自己亲自去玩,只要和能天使这样的乐天派在一起逛街,气氛和心情总会变得很好,这也是艾希喜欢和能天使做朋友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能天使笑嘻嘻地歪了歪头,很快便眼睛一亮:“走,那边还有个摊子,去看看!” 能天使飞一般的跑向了目标,艾希则和拉普兰德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抬眼望去,尽是蓝天白云,艾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感慨道:“这样悠闲的日子,真舒服啊……” 感慨完,他向后瞥了一眼拉普兰德。 母狼小姐依然有些走神,这幅模样已经持续一下午了,哪怕是庙会繁华的盛景也没让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这让艾希有些头疼,和拉普兰德结识这么多年,从叙拉古的阴暗小巷一路杀到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最危险的关头也没看到过她如此恍惚的模样,不由让他怀疑,自己一个深吻的力量有这么恐怖么?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拉普兰德如此心事重重?艾希在这一下午也想过很多,首先他怀疑的是“爱情”的因素,难道是拉普兰德在那一吻之后发现了“她喜欢他”的真心?但也说不通啊,明明在接吻后她一点都没犹豫地否定了艾希的猜测,直言自己没有感到什么生理冲动之外的特殊情绪。 又或者是单纯的女性心理防御机制?这本是艾希最先考虑的可能性,但哪怕是“我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忽然被男闺蜜强吻了”这种心理冲击,也不可能让生性坚韧的拉普兰德恍惚这么久——再说,她要是真感觉到不爽,按她的性子,早就一拳头揍在艾希的脸上了。 想来想去,艾希也只有摇摇头,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即使是拉普兰德,也依然有传统意义上女孩子的成分,而女孩子的心,真难猜啊。 相比之下,还是能天使这种只会把心思摆在脸上的乐天派更讨人喜欢,就像在罗德岛时艾希和能天使的几次畅谈一样,她从不会把自己的心思摆在暗地里独自纠结,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了。 真是可爱的好姑娘。 念及于此,艾希脸上的微笑多了些,不知不觉间,脚步也向能天使的所在之处拉近了幅度。 而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他的脚步离能天使更近了些,自然就离身后慢慢走路的拉普兰德更远了些。 看似在走神的拉普兰德,不经意地将眼神落在艾希的后背上,看着他前行的方向,以及终点的能天使,凝视片刻,又将视线收回,看向自己怀里超大号的食铁兽娃娃。 她微微皱了皱眉。 第十二章 那一剑的风情 这场庙会一直逛到了傍晚,到后来,连艾希也起了兴致,和能天使一起疯玩起来,大大小小的游戏奖品塞满了后备箱。 直至夕阳西下,晚霞初现,能天使才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玩得也够开心了吧,走,回家吧。” “反正你肯定是玩开心了。”艾希的身体年龄只有十五岁,体力不是很强,疯了一下午,已是精疲力竭,他牵着能天使的胳膊,把重心靠在她身上,有气无力道:“回,当然要回,累死我了,我要吃饭……” “你不行啊,阿希。”能天使伸手搀住艾希, 用怜悯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啧啧道:“这么废柴的体力,将来结了婚可怎么办啊——” “你再跟我搁着说风凉话!”没有男人能接受女人说自己不行,艾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跳起来就是一个锁喉,恶狠狠地从背后勒住能天使的脖子,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晃来晃去。 但无奈,他的体力和战斗能力的确弱鸡的一笔,运动系少女能天使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地带着他向停车场走去。 艾希不得不叹了口气,从她身上跳下来,走到后面,牵住拉普兰德的胳膊,照例把重心挂在她身上。 远远望去,像个小树袋熊。 正在走神的拉普兰德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嘴角无意识地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就这样,三人慢慢悠悠的来到了停车场。 但出乎意料的是,早已有一个不速之客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那是一个鲁珀族的少女,一头修长的黑色长发,上半身着黑色夹克,下半身则裹着一双黑色丝袜,身姿高挑,五官美丽,气质清冷,她倚靠在车门上,手里拿着一盒Pokey巧克力,正专心致志地一点点咬着。 远远看清这个人影的一刹那,走在最前方的能天使就惊喜地叫了出来: “德克萨斯!你怎么来了?” 而也就是在这时,吃着pokey的鲁珀族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她的视线,却是越过了打头的能天使,径直向背后的两人落去。 而艾希与拉普兰德,此时也扬起了头,与德克萨斯的视线相交汇。 艾希微微眯起眼睛。 拉普兰德双眸中骤然释放出一丝愉悦的神采。 德克萨斯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出三人眼神交汇那一刹那的复杂情绪。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 一眼,就如万年。 直到能天使奔跑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呀哈——!” 能天使压根没注意到三人视线的交锋,她飞一般地冲上去,抱住德克萨斯就是一个旋转,放下她后言语如机关枪般蹦了一大串出来:“你昨天的任务完成了?是来逛庙会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哦对了对了,昨天跟你说过的两位干员已经来企鹅物流报道了,你好像跟他们俩都是熟人吧,来,快来打个招呼——” 但这一连串如倒豆子的话语,却被德克萨斯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能天使的嘴唇上,给按了下去。 能天使眨了眨眼,不明白德克萨斯让自己禁声是什么意思,但出于多年搭档的默契,她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侧身一步,把空间让给了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一动不动,视线依然停留在艾希和拉普兰德的身上。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车旁,离德克萨斯不过三米的距离,三人隔着这短短的三米空间对视着,空气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这一次,是拉普兰德打破了沉默。 “哟,德克萨斯,好久不见。” 摆脱了一整个下午的走神状态,拉普兰德从看到德克萨斯的第一时间起就变得精神奕奕起来,她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德克萨斯的眼睛,嘴角露出了熟悉的恶质化的笑容,她向前踏出一步,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夸张的姿态感慨道:“看到你还活着,真是让我感到万分欣慰啊——” 这显然不是正常老朋友重逢应该有的阴阳怪气,能天使看了看拉普兰德,又看了看德克萨斯,表情有些疑惑而担忧,但迟疑了片刻,也没有出言打个圆场,毕竟以她对德克萨斯的了解,即使是面对旧怨,她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事实也似乎正如她所料,德克萨斯依旧面无表情,却似乎没有回避的意思,她动了起来,踏步迈上前去,仿佛是要迎接拉普兰德的拥抱。 随着她的渐渐趋近,拉普兰德嘴角的笑意也愈发上扬,最后几乎变成大笑起来。 然而,就在两人的身体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德克萨斯却突然间一个侧身,避过了拉普兰德的怀抱,一刻也不停地向她身后走去。 这一刻,拉普兰德的大笑僵在了脸上,而能天使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但这并不是一切意外的终局。 下一个刹那,刀光闪现。 德克萨斯从腰间拔出长剑,径直一刺,贯穿了艾希的胸膛。 尖锐金属刺穿肉体的沉闷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中回荡,飞溅而起的血花沾染了地面,刺鼻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剑锋自艾希的左胸腔而入,从后背而出,完整地贯穿了他的身躯。 然而,艾希却并没有尖叫或哀嚎,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德克萨斯的双眸。 德克萨斯也没有在意刀锋的所向,她也在凝视着艾希的双眸。 视线相交,依旧短暂而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说过,从那之后,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 艾希没有说话,仍是沉默,似乎逐渐消失的生命在剥夺他说话的力气一般,他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德克萨斯,一言不发。 而在此刻,身后的两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你疯了!德克萨斯!” 和面色复杂却并没有丝毫动作的拉普兰德不一样,能天使在短暂而巨大的惊愕之后,第一个冲了上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她的短铳,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德克萨斯的脑袋。 这是艾希与能天使相识以来,第一次看到那张终日笑逐颜开的脸上,露出如此巨大的愤怒之情,怒火甚至让她美丽的面庞变得有些微微扭曲,她在离德克萨斯只剩半米的地方止步,枪口牢牢锁死了德克萨斯的脑门,她大声怒吼道:“你这是在杀人!而且杀的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之一!德克萨斯!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那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现在!快给我离开他!” “朋友?最好的?” 德克萨斯依旧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些,她转过头,瞥了一眼能天使:“呵……不愧是他,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你的挚友,甚至让你不惜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搭档?” “即使是搭档,我也不允许你犯下如此的罪行!”能天使丝毫没有被德克萨斯略带讥讽的语气所动摇,她神情愤怒而肃穆:“德克萨斯!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离开那里,我一定会开枪!至少会打断你的手!” “不必了,阿能,放下枪吧。” 然而,出乎能天使的意料,下一刻,出声劝阻她的却不是德克萨斯,而竟是艾希,被刀锋贯穿胸膛甚至很可能是心脏的他,此时竟抬起了头,面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却神情如常,甚至有闲心笑了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能天使摇了摇:“放下枪吧。” “你——可是——”能天使再度错愕,迟疑地支吾了一会儿,却在开口前被艾希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本来就是我犯下的罪过,本该就由她给我以审判。” 艾希从能天使的身上收回视线,再度落在德克萨斯的脸庞上,他露出微笑,竟伸出手,抚摸向了德克萨斯的脸庞。 “我的女士,您还是那么美丽。” 像个绅士一样,他恭谨地使用着尊称。 德克萨斯用冰冷的视线凝视着他,一言不发,不为所动。 然而艾希却并不为这冰冷的视线而停滞行动,他久久地凝视着德克萨斯,接着,竟做出了令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举动来。 他迈动步伐,向前走去。 金属在胸膛中留下的伤口进一步扩大,剑锋深入,直至剑柄,短暂的一米,短暂的三步,伴随着四溅的鲜血,艾希沿着剑刃的方向,走上前去,伸出双臂。 竟是抱住了德克萨斯。 不但如此,更令能天使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的是,他竟扬起头,吻住了德克萨斯的唇。 夕阳的余晖顺着窗口洒落在停车场上,金色的光芒将猩红的鲜血也洗刷成了光明的色彩,这一幕震撼、凄美而决绝,被长剑贯穿胸膛的少年,与手持长剑的女孩拥抱在一起,相互拥吻,宛如童话与神话。 德克萨斯的目光依旧冰冷,但却没有制止艾希的“冒犯”。 与之相反,她甚至相当配合。 伴随着那么冰冷的视线,她竟垂下头,张开了双唇,进一步与艾希深吻起来。 唇舌相依的声音,甚至隐隐可以听见。 这一刻,拉普兰德本就复杂无比的表情,已是变得难以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这一刻,能天使已经无意识地放下了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幻的一幕,感觉大脑有些眩晕。 ——所以说,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恋人?仇人? ——哪有一剑捅穿人家之后还认认真真跟他接吻的道理啊!什么言情小说里都没见过这种套路好吧! 狂乱的思绪在能天使的脑海中万马奔腾,让她本就不算十分聪明的小脑瓜晕晕乎乎起来。 不过,即使局面再混乱而离谱,还是有一个基本问题埋在她心底的。 那就是艾希的生命安全。 “你们俩别特么亲了!”能天使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便抓狂道:“德克萨斯!你要是跟他有孽缘那就放着以后慢慢聊!现在先把剑放开,快送他去医院!去医院啊!” 咆哮到了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望向莫名发呆的拉普兰德:“对了,拉普兰德!你也别站那里看着啊!快打电话!快叫医生!别搁这儿发呆了!”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能天使气急败坏的怒吼并没有唤醒任何一个人。 艾希和德克萨斯依然在那里认真地拥吻着,而拉普兰德听到能天使的咆哮,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别在那费劲了,用不着叫什么医生。” “啊?”能天使不明所以。 但她很快明白过来了。 因为艾希和德克萨斯的长吻终于结束,德克萨斯退后一步,看着面前少年人漂亮的脸蛋,眼神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恢复了冰冷。 她抽出长剑,溅起一地的血花。 能天使的尖叫尚未开始,便被下一幕憋了回去。 艾希踉跄着倒退了一步,鲜血尚未从胸口骇人的伤口处喷薄而出,便奇迹般地开始了愈合,仅仅是在短暂的数秒钟内,除去撕裂的衣物和溅在身上的血痕外,裸露在外的竟只剩下雪白的肌肤。 完好无损。 能天使瞪大了眼珠子:“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不死之身吗! 她结巴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还是艾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道:“不用担心,你没听到吗?她说的是见我一次杀我一次,要是一次就能真杀掉,那还用这种说法干嘛?” 还真就不死之身啊! 能天使彻底晕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希跟着德克萨斯的脚步,两人一同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看上去和谐无比,俨然没了刚刚打生打死的紧张气氛。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拉普兰德,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能天使转着蚊香眼,抓住了身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从德克萨斯选择无视她的拥抱起,拉普兰德的表情就一直很复杂,继两人拥吻之后,她的表情就更复杂了,听到能天使的疑问,她看上去也没认真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话,便向车子走去。 顺带一提,她坐的是前排副驾驶。 “——反正,比起跟我之间,是更重要的关系。” 第十三章 我的教父,我的爱人 夏日的阳光照落在车上,被灰色的窗玻璃隔开,蒸腾的暑气也被空调的凉气吹散,在阴凉的空间中,四人彼此沉默不语,唯有发动机的震动声回荡在四周。 在后座,艾希和德克萨斯一个人坐在左边,一个人坐在右边,各自倚靠着窗子,单手扶着下颌,眺望窗外的景致,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少年胸口上未干的血迹彰显着方才的冲突。 在前座,副驾驶上,拉普兰德翘着一双二郎腿,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地浮游,实则三番两次地来到后视镜上,望着后座的两人,神色复杂,她时不时闭上眼睛,似乎是要闭目养神,但没过多久,总是忍不住睁开眼,又看向后视镜的方向。 主驾驶席上的能天使是憋得最狠的一个,她一边把持着方向盘,驾驶车子在道路上穿行,一边坐立不安地四处探头探脑,一会儿看看后视镜,一会儿看看拉普兰德。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疑问埋藏在能天使的心中——她本就是好奇心害死猫的那种性子,有一个小问题憋在心底都能呛死她,何况如今如潮水一般袭来的迷惑感呢? 所幸,没有让她等太久太久,在汽车行驶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时,德克萨斯首先打破了沉默。 而不幸的是,她的话非但没有解决能天使心中的问题,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那话是对拉普兰德说的。 “看上去你们现在的关系还不错。” 德克萨斯睁开眼,扬起头,目光对准后视镜中同样在看她的拉普兰德,冰冷而平静,淡淡道:“真令我惊讶。” 从重逢以来,一直被德克萨斯无视的拉普兰德,一开始还没能确定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她微微错愕地透过后视镜和德克萨斯对视了几秒钟,笑容才渐渐浮上面庞,那依然是熟悉的恶质化的笑意,她扬起头,语气中埋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当然,从在叙拉古开始,我们的关系就一直很不错。” 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的能天使,忽然听到两人开始了对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显然打了个漂移,稳住心神后,她才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起来,而脑海中的思绪也开始疯狂奔腾。 虽不是什么智者,但她也本能性的开始分析起两人对话中包含的信息量: ——艾希和拉普兰德的关系不错,会让德克萨斯感到十分惊讶? ——为什么会把这个看做重点,还是如此讥讽般的语气?拉普兰德还如此亢奋地怼回去? ——结合之前听到的林林总总,莫非这三个人真的是三角恋的关系?艾希和德克萨斯过去是恋人,因某种原因分手以后,闺蜜拉普兰德上位了? 无怪乎能天使一上来就这么八卦性地看问题,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是忒有那股子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味儿了。 但接下来,德克萨斯的话,却给能天使的八卦猜想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真是讽刺。” 德克萨斯冷冷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你离开叙拉古的那一天,我对你下的命令,是把这个少年的头颅斩落在地,结果,你现在反倒跟我炫耀起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好了?这,就是一个杀手应有的态度?” 这回,能天使手一抖,已经不只是漂移的地步了,险些一头撞在前面的泥头车上。 ——喂喂喂!这里的山路也太特么十八弯了吧!为什么画风一瞬间从闺蜜抢男人跃进到头颅杀手了啊! ——虽然我知道德克萨斯好像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黑历史过去,但这也黑得太过分了! 在能天使目瞪狗呆的当口,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的对话也向着更劲爆的方向狂飙猛进。 “哼,真是熟悉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啊,德克萨斯,看来这苟且偷生的日子还没有彻底磨钝你的牙齿。” 拉普兰德充满恶意的微笑进一步扩大着:“很荣幸,我并没有辜负你的嘱托,我的确把这个少年的头颅斩落在地了——从叙拉古的阴暗巷口,到西伯利亚的冻土之地,我追杀了他一百三十七日,作为曾效忠于你的刺客,这应该足够了吧?” “确实。” 这时,艾希也终于从车窗外移开视线,转回头,带着淡淡的微笑,加入了对话,他摸了摸自己雪白无暇的脖颈,感慨般道:“我的女士,没必要责怪您的下属,她已经十分完美地完成了她的任务——谁规定刺客在杀死目标后,就不能和目标交朋友了?” 德克萨斯转过头,目光径直落在艾希毫无伤痕的脖颈上,她面无表情,半晌才道:“就连斩首都没用吗?真是不死的亡灵。” “我可不是什么亡灵。”艾希摇摇头,伸出手,抚摸着德克萨斯的脸庞,“您看,有温度,很柔软,我可是活生生的真人。” 德克萨斯沉默地凝望着少年漂亮的脸蛋,任由他的手在脸上施为。 能天使目光诡异地透过后视镜看着艾希的“冒犯之举”,越来越搞不清两个人的关系了——你要说是恋人吧,谁家恋人会派杀手砍掉对方脑袋的?你要说是仇人吧,谁家仇人摸完脸接吻接完吻摸脸的? 不只是能天使,看着这一幕,拉普兰德的恶意笑容也渐渐从脸上褪去,她看着两人亲昵的互动,眼神有些阴沉。 而仿佛就是为了刻意挑衅一般,摸了一会儿德克萨斯的脸之后,艾希又扬起头,身子向前探去。 一边接近,艾希一边露出如小魔鬼一般的邪恶微笑。 “从您刚刚没有拒绝我的吻时,我就能感觉到您内心的躁动,我的女士,我的教父,我的爱人,时隔多年的重逢,您对我的思念,是不是正如我对您的思念一样,如洪水般汹涌呢?” 第十四章 君主 一触即分。 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猫儿一般,艾希依偎在德克萨斯的怀中。 四目相对,他的眼中充满着万千的柔情。 思念几乎如实质化的潮水一般涌来,像是要淹没德克萨斯的心灵。 看上去,完全是一对陷入热恋之中的情侣。 然而,否决了这一切事实的,是德克萨斯的双眼。 就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渊一般,德克萨斯的眼眸深邃如古井幽湖,将艾希眼中的一切柔情和思念吸纳殆尽,却没有流淌出一丝一毫的柔情,仍是冰冷,仍是沉默。 她没有阻碍艾希的任何行动,却也不给予丝毫的回应,像一座高高在上的雕塑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面对这样的德克萨斯,艾希没有再进一步发动攻势,他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好歹是三年不见的重逢,我的主君小姐,对您曾经的下属,就不给一点关照吗?” “主君,哪里哪里,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呼。” 德克萨斯淡淡道,“现在的我,只是一介无名的信使而已,曾背负的家族和荣誉都已烟消云散,怎么当得起如此尊称呢?” 顿了顿,她的语气更多了几分冰冷的意味:“尤其是在你的面前……哼,有那位‘西西里女士’的宠爱,对你而言,还不够吗?至于来向一位落魄的流浪之人索求关照?” 【我的教父】 【我的主君】 【西西里女士】 两个人短暂而又漫长的对话,其中蕴藏的信息量,在有心人的耳中,每句每字都堪称触目惊心。 至少对能天使而言,是这样。 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屏住了呼吸,脚踩油门的力度也慢了下来,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缓慢地驾驶着车子,将精力集中到两人的对话中来。 虽是一个拉特兰人,但能天使在龙门已经生活了数年之久,对于龙门西南边界的邻国“叙拉古”并不算太过陌生。 在过去,那是一个几乎完全被黑手党统治的国度,政府与议会是个摆设,暗世界的几大家族瓜分了各个移动城邦,相互圈划地盘,做着罪恶的买卖,再通过金钱和武装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并在议会中收买自己的代言人议员,实现由黑到白的对叙拉古完全的掌控。 直到数年前,由那位“西西里女士”发动的那场残酷的战争,彻底把叙拉古全境洗牌,将所有的权力统合到她一人手中,叙拉古的各个家族才结束对这片土地的古老统治,四分五裂,向泰拉大陆的各个角落逃亡而去。 而在这些曾经荣耀的家族其中,最耀眼的几个姓氏,能天使也曾耳闻过。 其中,便包含了【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两个家族。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在她身侧的两位鲁珀族女孩,便是两大家族的成员。 但在过去的能天使眼中,这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只是姓氏,叙拉古战争结束后,各大家族成员分散逃亡,流落到各个移动城邦,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抛弃了过去的名字,在这其中,为了铭记家族过去的荣耀与失败的耻辱,以家族姓氏作为代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少。 换言之,两位鲁珀族女孩,估计也只是两个家族失散在外的普通成员而已。 因为畏惧西西里女士的追杀,叙拉古的家族成员选择藏匿在邻邦龙门的并不多,但也说不上太过罕见。 所以,能天使并没有太过在意两人的代号。 ——但这只是能天使过去的看法。 而现在,从艾希口中透露出的信息,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教父】 这个单词,背后蕴藏的意味,可不是区区一个普通家族成员能承受得起的……没有任何一个叙拉古家族成员敢拿这个称呼开玩笑,那是铭刻在他们灵魂与骨髓深处的敬畏,那是一个个古老传承的最高统帅者,在整个叙拉古全境,每一代人,永远只有一位尊贵者能背负起这个名号。 不知不觉间,能天使的小脸已经变得煞白煞白。 ——怎么说呢?用龙门本地的比喻而言,就像是一觉醒来忽然发现睡上铺的兄弟其实是大炎皇帝流落在外的嫡生子,现在要回去继承皇位了一样。 不,事实比起这个比喻,还要更恐怖。 因为,两人的对话中,还提及了那位【西西里女士】…… 能天使用力咽了口口水。 如果说【教父】这个称呼,最多让身在龙门数年不久的拉特兰人感到一丝遥远而古老的敬畏的话,那么【西西里女士】这个名号背后,则蕴藏着能天使也为之窒息的尸山血海。 如果能天使没有记错的话,就在上上个月,她还在《龙门时报》的头版头条上,看到过那个名号的出现。 大字标题是什么来着? 【国会血案!西西里女士在第二次叙拉古元首选举失败后,派兵包围国会,屠杀三分之一议员】 那张照片上,整整上百具被高高吊在国会广场路灯上的尸体,以无言的死寂的沉默,宣告着叙拉古新纪元的到来。 能天使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头皮发麻、背后发冷的感觉。 吾主保佑,幸亏我生活在美好而和平的龙门——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因为,此时此刻,在由她所驾驶的这辆车的后座上,那两位她所熟识的挚友,正在用十分熟稔而“诡异”的语气,谈论着关于那位西西里女士的话题。 为什么说诡异? ——因为真的他妈的很诡异啊! “君主的宠爱永远不可能是天长地久的誓言。” 面对德克萨斯的质问,艾希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位大人想做叙拉古乃至整个泰拉的皇帝,而古往今来,皇帝对待手下曾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其手段又有多少区别呢?” “这就是你现在跟我一样,像一条流浪狗游荡在龙门无所事事的原因?” 德克萨斯的语气更冰冷了几分:“呵,真是可笑,看你当年背叛家族时的从容决绝,我还以为她许给自己宠妾的承诺,是叙拉古的皇后之位呢。” “修正,不是宠妾,而且就算要许诺这种东西,也不会是皇后,而是亲王,我可是个男性,不要用这种侮辱性的言辞好吗?” 艾希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德克萨斯眼前轻轻摇了摇,不过解释到一半却忽然笑了起来:“不过现在讨论这些也没区别了,反正她最后赏赐给我的,是一波又一波来自叙拉古的刺客——说到这一点,还要多感谢你派来了拉普兰德,不然凭我一个人,可不一定能逃脱他们的追杀。” “……”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扬起头,透过后视镜,望向拉普兰德。 “他说的没错。” 拉普兰德没回头,翘着二郎腿摇摇晃晃着,用讥讽似的语气道:“一年时间,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波,一波比一波精锐,都快把我们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要不是这家伙有离谱的‘不死之身’,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把他从乌萨斯的冰天雪地里带回来。” “只能说,不愧是能成为皇帝的女人啊。” 艾希眯起眼,感慨道:“一点都不念及过往的恩情,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杀我的计划,如此冷血,如此无情,这才是真正的领袖。” 顿了顿,他又将视线投向德克萨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笑道:“相比之下,我曾经的主君,我的爱人,您就太仁慈了些,面对这个背叛了您、让您失去一切的逆臣,却还只是温情脉脉地拿剑捅了我一下,甚至还没有拒绝我的亲吻……这,可谈不上是教父的器量。”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杀你的办法而已。” 德克萨斯不为所动,冰冷地凝视着怀中漂亮的少年,“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不死之身,即使穿心与斩首都没有作用,我早晚也会找到真正能将你送进地狱的手段。” “那我就慢慢期待了。” 艾希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在您找到杀我的方法之前,我们依然要在企鹅物流做一段时间的同事——您看,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种种巧合让我们在三年的流浪之后终究还是走到了一条路上,看在命运女神的份上,看在我们三个同为失去故乡的流浪狗的份上,不如先签个停战协议如何?” 顿了顿,他指了指自己被洞穿的衣服,“现在不同于在叙拉古,没有家族的薪资,没有您的赏赐,也没有那位大人给我的活动经费,我就靠着罗德岛发的那点工资过活了,换件衣裳可不容易,您要是按当初说的那样,见我一面捅我一剑,我早晚得沦落成街头的乞丐。” “你还真没有给自己留过一条后路?”德克萨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停战请求,转而道:“在家族的时候,你掌握着金钱的命脉,在那个女人的手下,你应该也把持着不下一条暗线,这么多年的时间,你就没有捞些金币给以后做准备?” “与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一个纯粹的享乐主义者,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是我的人生信条。”艾希摇摇头:“您什么时候见过我把每个月的家族津贴留到下个月再花的?” “准确的说,这家伙的月薪都留不到每个月的下旬。”拉普兰德插了句话,语气嘲讽:“每个月月底都跟我借钱,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在乌萨斯第二年的时候连个买面包的钱都掏不出来——他现在还欠我不下二十万的龙门币呢。” “咱俩谁跟谁,计较这个干嘛,好兄弟,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艾希耸肩。 “你一穷二白,我想拿你的都拿不到啊!”拉普兰德瞪眼。 “先不谈这个,说到钱的话题,我倒是有个小小的疑问。”艾希没有理会拉普兰德,转而面向德克萨斯道:“我们两个打工仔沦落至今暂且不提,我尊贵的主君,您是怎么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的?西西里女士已经承诺过不会追杀逃亡在外的各个家族成员,即使家族四分五裂,数十代人积累下的金库残余和四散奔逃的族裔也足以让您在某个遥远的国度过上奢华的生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在龙门的一个物流公司当信使才对,这三年来,就没有其他的家族成员来寻找过您吗?” 顿了顿,他回头望向主驾驶席上的能天使,笑道:“您现在境况的不可思议,单单看我们可爱的能天使小姐现在的反应就知道了——再怎么超越凡人想象力的极限,也难以接受像您这样尊贵的人物,会如此平凡地活在城市的角落。” 此时此刻,能天使已然是脸色煞白,小腿哆嗦着发抖,透过后视镜看到艾希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道:“那个……我是不是听到太多不该听的东西了,你们不会杀我灭口吧?阿希,我们还是朋友对吧?德克萨斯,我们还是搭档对吧,你会饶我一命的对吧?”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艾希故作深沉地沉吟了片刻,接着忽然笑了出来:“放心吧,老实说,我们说的算不上什么秘密,以我们的身份,不管逃到天涯海角,我们所在的那座移动城邦的各个势力领袖,也都会摸清我们的底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不出意外,上到龙门的主宰魏彦吾大人,下到企鹅物流的大帝阁下,也早就开始在关注我们的行踪了。” 顿了顿,他若有深意道: “就像我们今日的重逢,也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一样。” 第十五章 狙击 最终,德克萨斯也没有回答关于她为何独自一人留在龙门的问题,只是对能天使说道: “安心吧,我说过了,现在的我,只是企鹅物流的一介无名信使,过去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自然也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天真。”拉普兰德嗤笑道:“你以为你主动躲开过去,过去就不会找上你了?看看我们这三个人吧,既然又坐在了同一辆车上,那就证明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或迟或晚,麻烦早晚会找上门来的。” “……”德克萨斯一言不发。 “总而言之,阿能,你不用担心,我们讨论的这些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的我们不过是龙门街边的流浪狗,你用不着害怕,专心开你的车就好。” 艾希轻咳两声,打了个圆场,“你看你脸色白的……这么久都没出交通事故,也算是难为你了。” “我可是一流的老司机。”小脸虽然依旧有些发白,但能天使已经不再那么哆嗦了,她苦笑着摆动方向盘,踩动油门的力度加大了些,穿过车流,进入了一处略显僻静的街区:“好,快到了。” 然而,也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声空气爆破的巨响,整个车子忽然打了个旋,巨大的惯性作用让没有系好安全带的几人都晃得跌了一跌,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音,车子堪堪停滞在道路正中央。 “刚还在夸你——”拉普兰德一头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疼得龇牙咧嘴,刚准备吐槽,脸色却是一变。 能天使的错愕声也在这时响起:“不是我!车子自己失控了!轮胎,好像是轮胎——” 下一刻,又是一声轮胎爆破的巨响,这一回,身在车内的数人,都亲身可见地感受到了车体向一侧倾斜的感觉。 “怎么回事,碰到玻璃碎片了吗?”能天使还在满头雾水。 “得,中大奖了。” 艾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脸窗外僻静的街区,叹了口气,接着大声道:“狙击手!全体卧倒!” 话音尚未响起的时候,拉普兰德早已反应过来,一把按住能天使的脑袋,缩到了挡风玻璃之下,而德克萨斯在话音落地之后,一边紧皱眉头,一边身体也火速伏倒。 “没有枪声,是弩箭吗?哼,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完这不是命运的巧合,杀手这就找上门来,都不知道给我们一点叙旧的时间吗?” 只余下艾希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他靠在窗玻璃边上,望着窗外安静得没有一辆车子经过的街道,叹息道:“阿能,附近是什么街区?为什么这么安静?” “半年前刚被划进新开发区的版图,是个待拆迁区,人员都搬走的差不多了,因为再往前主干道被封,所以基本不会有多少车辆经过。” 搞清楚事态之后,能天使也不显得慌乱,相比听艾希和德克萨斯在讨论石破天惊的隐秘真相,如今被神秘势力追击反倒是她在企鹅物流经常遇到的情况了,稍一思索,她很快整理出最重要的情报: “两边的居民楼都是废弃状态,杀手很可能藏在其中的任何一个位置,但要论狙击手视野最好的制高点的话,在东南方三百米左右的那座九层大楼上,从那可以俯瞰到这片街区的全貌,几乎没有什么死角。” 一边说,她一边熟练地从主驾驶席下的储物格里掏出了自己的守护铳,子弹上膛,打开保险,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怎么?阿希,要反击吗?” “反击个鬼,对面是远程狙击手,拿的还是没声音的弩箭,我们这边两个近战,就你一个中短程火力,离开车子,没三分钟就得被挨个点死。”艾希翻了个白眼。 “哎……也是啊,等等,阿希,你没把自己算进去吗?你自己是远程还是近战?”能天使讪讪一笑,半路却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在罗德岛从来没见你出过手,本来以为你没战斗力,但现在看来,你过去那么厉害,应该——” “很遗憾,他过去也没有战斗力,虽然地位很高,但一直都是用脑子吃饭的角色。”拉普兰德兜头给能天使浇了一盆冷水:“虽然有不少诡异的能力,比如疑似不死之身之类的,但即使是不死之身,还是连肉盾都当不成——指望他跑个一千米都费事的小屁孩,顶个球用。” “……” 面对拉普兰德嘲讽指数满载的评价,艾希也只是耸了耸肩。 毕竟,拉普兰德说的基本没错。 他闭上眼睛,心神凝聚,脑海中又翻开了他的金手指,那本【色孽之书】。 【欢愉值:83】 【属性】 【体力:15】 【智力:30】 【魅力:30】 【天赋】 【粉红之书:血食/魅惑/透视/隐身/催眠/时间静止/世界调制】 【技能】 【感官系:视觉LV5/听觉LV5/触觉LV4/嗅觉LV3/味觉LV2】 简约的文字,庞大的信息量,但总结而言,繁繁复复的条目,基本找不到直接可用来战斗的能力。 别的不提,光看那个基本属性值的【体力:15】,就能看出他有多么弱鸡了——三大数值在20左右是普通成年男性的正常水准,25左右是逼近凡人极限,15的数值,只能说是离残废不远的状态。 而下方的天赋一栏,粉红之书的一整排天赋虽然看上去强力无比,最后甚至有【时间静止】和【世界调制】的离谱字眼,要是让外人看到,怕不是以为艾希分分钟就能毁灭世界。 但艾希心里明白,等价交换是世界的真理,万事万物都有其相应的代价,而粉红之书那一栏恐怖天赋所需要他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他能轻易支付得起的。 ——这一点,是他经受过无比惨痛的教训,才换来的认知。 相比起看上去金光闪闪但代价也同样金光闪闪的粉红之书,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还是更看重【技能】这一栏。 比起粉红之书各有特色的天赋名号,技能栏中的五项感官系能力,看上去名不见经传,简单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搭配上简简单单的LV5432,令人感觉完全是可以被忽略掉的辅助能力。 ——但谁规定辅助不能当王者了? 第十六章 双头鹫 感官系五大技能的主要应用之一,艾希更愿称之为【资讯收集】。 按下车窗,任由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之中,艾希闭上眼睛,感受着夏日的阳光、蒸腾的暑气和和煦的微风打在脸上。 他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下一刻,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那一瞬间,就像耳畔打开了魔幻的万花筒,难以用数量去衡量的无穷声响涌入了他的耳膜,以他为圆心,方圆一公里范围内,长空呼啸的风声、树上清脆的蝉鸣、地下水汹涌的流动、腐朽木门被风吹动的喑哑动静、远方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行车……一切的一切,一切的“声音”,都在此时汇入他的脑海。 像往常每一次使用这个技能一样,一刹那间,艾希感觉到了天旋地转般的巨大晕眩感,几乎把脑袋撑爆掉的庞大信息量在一秒钟内几乎烧掉了他的中央处理器,在最后一丝残存理智的维系下,他深吸一口气。 清除-重构-定向。 下一秒,99%的杂音消失了,那是被他精确定位过的范围,凡是在某个频率段之外,凡是不符合他设定的声调、响度和音色的声音,都被视为杂音,并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世界从嘈杂忽然间又变为寂静,那是比死亡还要沉默的寂静,连微风轻拂的“呼呼”声都消失了,艾希仿佛变成了最彻底的聋子,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体验,令他再度陷入微微的眩晕。 但他这一次没有再进行任何改变,只是沉默着,闭着眼睛,等待着什么。 终于,他等到了那道声音。 【咻——!】 一千三百米之外,东偏南45度左右,一座八层居民楼的天台上,一道尖锐之物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初速180米每秒,单论弩箭而言,排除源石技艺的特殊加成之外,已经是最顶尖的装备,至少以人类的反应速度,即使是拉普兰德那般最强大的战士,在箭矢逼近一定范围之前也难以做出任何反应。 但很可惜,180米每秒的初速,还不够快。 至少,比起340米每秒的声速而言,远远不够快。 艾希睁开眼,轻轻向后靠去,在他做完这个动作两秒钟后,一道破空而至的箭矢,穿过车窗,钉死在右侧车门之上。 被企鹅物流特殊加固过的车门,在巨大的动能下,被箭矢几乎齐根没入,倘若是落在人类的肉体上,最轻也是个重伤。 “东偏南45度,1300米,天台。” 艾希说道:“拉普兰德。” 话音落地,拉普兰德已经一脚踹开车门,从腰间掏出剑刃,微微躬身,以猎豹一般矫健的身姿,向艾希所指示的目标疾驰而去。 在精确锁定狙击手的位置之后,以拉普兰德常年在刀口舔血拼杀出来的硬实力,加上她野兽一般的直觉,躲开初速180的箭矢射击,并不算难。 但艾希并没有指望拉普兰德把杀手或者是杀手的尸体带回来。 “索降,开车,跑掉了。” 拉普兰德回到车上时,手里只拿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双头鹫,底下还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那是艾希再熟悉不过的标志了。 那是西西里女士的家徽。 “果不其然,是她的风格啊。” 艾希接过纸,轻轻摩擦着上面的双头鹫徽记,叹了口气:“先送张追杀令,作为警告,然后再真正派精锐出动,那位大人,总是这么有仪式感。” “所以说,我们这是又被那个女人盯上了?”拉普兰德脸上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涌起了嗜血的微笑:“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又要上演了吗?真是令人怀念——” “不不不,那位大人虽然在很多地方意外的讲求仪式感,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很务实的领袖,当初在荒原和雪原上整整持续一年的追杀都没成功,反而葬送了一大批她辛苦培养的精锐刺客,她就该明白,光靠她手下的精锐们,是搞不定我们俩的。” 艾希摇摇头:“所以后面这两年,她就再没有派人来过,算是默认我们的逃亡了,相信只要我们不主动去叙拉古挑衅她,她也不会再浪费精力来对付我们。” “那,既然不是我们,就是——”拉普兰德挑挑眉,将视线落到了后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德克萨斯身上。 “没错,我尊贵的主君,我的爱人,您这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呢?” 艾希耸耸肩,将那张纸递给德克萨斯:“和对我的‘特殊礼遇’不一样,那位大人对叙拉古各个家族的残余势力可还算优待,愿意投诚的就收留,想逃亡的也不会拦着,更别提搞什么万里追杀了……除非是在境外纠集整合力量再回叙拉古反攻倒算的那一批顽固派,不然她可很少斩草除根。” 顿了顿,艾希眯起眼睛:“从在罗德岛接到去企鹅物流的任命开始,我就感觉到奇怪了,现在看来,果然不是什么命运的巧合——我的主君,难道您真的在暗地里纠集家族的残余力量,准备重回叙拉古,赢回您过去的荣光么?我与拉普兰德的到来,也是您在暗地里一手操办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拉普兰德露出残酷的笑容,用莫名愉悦的语气道:“比起现在这个流浪狗一样的无名信使,我还是更喜欢过去的你啊,德克萨斯~” “……不是我,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来这里,更不准备搞什么回归叙拉古。” 最终,沉默了良久的德克萨斯还是开口了,她用平静而果断的语气否定了艾希的猜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只是德克萨斯,是企鹅物流的信使,是能天使、空和可颂她们的搭档……我很满意现在的平静生活,并不打算破坏它。” “德克萨斯说得对啊,从我们认识以来,她就一直在默默跟着我们一起接任务跑业务,哪来的空闲纠集什么过去的残部。” 这时,能天使也忍不住开口道:“老实说,我不太了解你们口中那个过去的德克萨斯,但在我眼里,我很熟悉现在的这个德克萨斯,她可不像是什么大阴谋家!” 顿了顿,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她的身上,能天使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接着苦笑道:“唉……今晚知道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我脑子都有点乱了,从来没想到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居然隐藏着这样的过去,简直像是在做梦,要不是刚刚那个杀手,我简直以为你们是串通好在耍我一样……我说,要不咱们还是先停一停,别谈那些烧脑子的事了,先回公司,刚好是欢迎会,先放松一下,再慢慢交流,OK?” 又顿了顿,她再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三人,“最后,顺便问一下,那个……你们真的不会杀我灭口吧?” 艾希和拉普兰德面面相觑,接着,先是艾希笑了出来,然后拉普兰德也哈哈大笑起来,最后,连望着窗外的德克萨斯,嘴角也禁不住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在能天使尴尬中夹杂着安心的表情里,艾希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回去。” 第十七章 更深的嫉妒 两只轮胎被射爆,汽车抛锚,四人只能步行回去,把车子留在原地等拖车公司拉去修理,所幸这里离大地的尽头酒吧已经不远,没过二十分钟,四人就回到了酒吧。 时间是六点,离七点半举行的欢迎会还有一段时间,艾希和拉普兰德便先回了寝室。闹腾了一个下午,半路还遭遇了狙击手,两人身上流了不少汗,沾了不少灰,便先后去洗了个澡。 酒吧的装修的确十分豪华,不仅每个房间都像酒店一样有独立卫浴,三楼还设置了一个小型室内温泉澡堂,能天使和德克萨斯回来后就直接奔着温泉去了,艾希看得眼热,可惜,身为男性的他即使肉体年龄不大,也不可能挤进去一起洗,只得叹了口气,回到房间用独立卫浴。 好在拉普兰德还没有抛弃他独自去泡温泉,这让他感到了稍许人间的温暖。 拉普兰德不像寻常女孩子那样洗漱起来拖拖拉拉,没过五分钟就干脆利落地冲完了澡。当艾希紧随其后也洗完后,他裹着浴袍、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出了浴室。 拉普兰德正同样裹着浴袍,躺在床上,却没有看书、也没在看电视,而是望着天花板、瞳孔没有聚焦,漫无目的地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两只脚交叠落在床尾,纤细的脚踝、毫无瑕疵的白皙脚背和清泉洗涤过而白里透红的可爱脚趾微微晃动着,勾人眼球。 艾希站在原地,有些出神地盯了一会儿拉普兰德的脚,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是因为刚洗完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感受着微微发烫的温度,叹了口气。 大概是入夏的暑气蒸腾惹人躁动?还是终于和德克萨斯久别重逢的缘故?他最近的欲望频繁勃动地有些不太正常,固定一周三次的自我发电都显得不太够用了,总是三番五次地对身边的拉普兰德动起了歪心思。 “又开始了?” 异样的目光自然瞒不过拉普兰德战士般敏锐的感官,她收回漫无目的的视线,望向站在那里发呆的艾希,上下扫了扫,最后落在白色浴袍上的某处“正常反应”上,挑了挑眉,不由露出了奇异的笑容: “你这具万年不变的小男孩身体,还真是麻烦。” “青春期啊,青春期……” 艾希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既然知道我的生理状态,就麻烦你早点换上正常些的衣服好吗?又不是没有擦干,非要裹着这身浴袍干嘛。” “你懂什么。”拉普兰德轻哼一声:“洗完澡出来,裹着浴袍躺在床上吹空调发呆的这段时间,才是最惬意的。” “是是是,你惬意是惬意,我可就倒霉了。”艾希仰躺过去,横倒在床铺上,脸边便是拉普兰德的双脚,刚洗完澡的脚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味道,有也是沐浴露的香气,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伸出手,从纤细的脚踝抚过光滑的脚背,最后五指与脚趾相合,“握住”了拉普兰德的脚掌。 “……你是变态吗?”拉普兰德皱了皱眉,虽没有收回脚,但投来了嫌弃的眼神:“喜欢腿我还能理解,对脚动手算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脚在传统意义上一直是男性眼中的性器官,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重视性远远高于腿之类的其他部位。” 艾希没有介意拉普兰德嫌弃的眼神,准确的说,作为一个绝对的享乐主义者,他也不是不能代入传统意义上“M”的心理、并从中获取某些微妙的背德感(当然,会有痛觉的玩法除外)。 他闭上眼睛,将拉普兰德的脚掌贴在脸上,感受着柔软脚底的触感——出于鲁珀族的血统优势,拉普兰德虽是常年运动的战士,但脚底并没有生出什么粗糙厚实的老茧,虽也不至于是什么小黄文里描绘的“婴儿般细腻”,但和大腿处的软肉比起来,还是不逞多让的。 细嫩的脚掌贴在脸上,即使是对“放荡”的艾希而言,也是颇为少见的擦边球体验,他闭着眼睛,安静体会着这份别样的感觉。 拉普兰德歪着头,等了一会儿,本以为他会再一本正经的发表些什么足控的高见,却没想到他真就那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气得笑出了声,有心狠狠踩他两脚,但也猜到那对足控而言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奖赏”,便摇摇头,也躺回枕头上,不再说话。 就这样,维持着一种颇为暧昧而古怪的姿态,房间再度陷入沉默。 艾希和拉普兰德之间的暧昧关系也一直都是这种状态,远远超出友谊所应遵守的界限,但也说不上什么突破爱情的红线。 拉普兰德始终不愿意迈出那一步,尊重友人的艾希便也停滞不前,像这种程度的肌肤相亲,已经算是极限了。 此时此刻的艾希,也不过是暂且用过渡性的方式压下心底的火气,任他施为,用不了几分钟,便会结束。 ——拉普兰德心里明白这一点。 但不知为何,在短暂的两三分钟沉默之后,她的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别样的念头。 那一刻,她忽地想起中午两人的深深长吻,想起倚靠在门上时心中的那份悸动。 又想起下午与德克萨斯的重逢,想起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走向艾希挥出长剑的果决。 想起艾希和德克萨斯杂糅着鲜血的接吻,想起两人在后座上舔舐唇角的调情。 不……还有更多,更多的是在过去,在叙拉古的时候,他和她,少年与女孩,臣子与主君,以及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的自己…… 无意识间,拉普兰德握紧了手。 她的呼吸忽然有些困难,心中涌来的酸楚情感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去反应。 ——这,是什么? 第十八章 罪恶之城 能天使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 “请进。” 大帝的声音传来。 能天使推开门,与之一同落到耳畔的,还有黑胶唱片转动时发出的微微喑哑响动,和古典音乐美妙的节奏。 酒吧三楼的老板办公室里,大帝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着红酒杯,背对着她,正遥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晚霞的红光映照在他的墨镜上,看不清企鹅的面庞。 “打搅您了,老板。”能天使关上门,微微鞠了一躬。 “哎呀哎呀,难得见到这么有礼貌的能天使,真是稀客稀客。” 大帝转动座椅,转回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发出沧桑的男性声音:“怎么?忽然找上门来,是想加薪了还是准备辞职?亦或是遇上了什么人生的重大问题,需要商谈?事先说明,如果是有关恋爱的,我这个单身企鹅可帮不了什么忙。” “老板说笑了。”能天使苦笑起来:“是关于德克萨斯的,准确的说,还有新来的艾希和拉普兰德小姐。” “哦呀~”大帝顿了一顿,发出意味深长的慨叹,“看来终于是发现了啊,怎么,是下午出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老板,您果然知道真相。”能天使松了口气,将下午发生的一幕幕简单叙述了一遍,接着苦笑道:“按照阿希的说法,您应该也是对他们三人秘密熟知的知情者,所以,我想来问一问您所知道的那些故事,他们三个人的过去……老实说,今天了解到的东西太让我震惊了,曾经熟悉的最好的搭档和朋友忽然都变得陌生起来,要是再把这些疑问埋在心底,我这两天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龙门上上下下,稍微有些势力的头目都知道这些刚过去不久的‘陈年往事’,而且,以你和他们两人的关系,直接去问,他们也会慷慨解答的。”大帝摆了摆手。 “解答倒是会解答,但我觉得很难得到一个比较客观的真相,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局内人,而且……看起来关系不怎么好。”能天使回想着下午德克萨斯捅艾希的那一剑,摸了摸鼻子:“我担心直接去问他们本人,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站在两个立场上的答案,然后让我陷在这两个立场上纠结甚至自我斗争起来。” “哈哈哈哈哈,那你就多虑了,那些年发生的故事没什么立场可言,无论让谁来讲,让谁来粉饰,有脑子的人一听就会明白真相的。”大帝忽然大笑起来,接着抬头看了看表,“嗯,还有二十分钟才开欢迎会,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既然你想听,那我们就慢慢说吧——首先,你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来之前,能天使就已经在脑海中梳理过自己的疑问,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想先确认一下他们三个人的身份。”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不过讲起来还是要从头开始。”大帝沉吟片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微抿一口之后,他说道:“首先,三年……不,六年之前的叙拉古,你应该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国度吧?” “……第一印象,就像大炎古时的乱世。”能天使迟疑片刻,道:“而且远比那更黑暗、腐朽、分裂、斗争。” “很好的概括,黑暗、腐朽、分裂、斗争。”大帝点了点头:“畸形而虚伪的政治体制,四分五裂的移动城邦,被名为家族的暴力组织掌控的最高权力,扎根在深深土壤之下的犯罪网络,与其说那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泰拉大陆的犯罪天堂,谋杀、抢劫、走私、军火、赌博、性……一切你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犯罪,都在叙拉古繁荣昌盛,并在一个个家族用古老的方式协商或战争之后彼此切割融合,最后像千年古树一样向着更茂盛的顶点蔓延而去。” 顿了顿,大帝眯起眼睛,像是在缅怀什么往事,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握住:“啊,能天使,那是来自拉特兰,来自真正‘天堂’的你永远不可能理解的盛景……在都灵,数万人聚拢在一个赌场挥洒着金钱的海洋,一夜之间身家亿万,在癫狂之中向天泼洒着香槟,仿佛从人间升入天国,又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乃至妻女卖尽,从圣都灵大教堂的最顶点一跃而下,化作疯狂人潮中一抹不起眼的血花。” “在热那亚,每一处街角都站着衣着暴露的娼妓,一千零一座酒吧、舞会和俱乐部将整座城市变成泰拉最大的红灯区,但这些依旧只是穷人流连忘返的魔窟,真正的富人和权力者们不屑一顾,他们的天堂在白色巨塔之上,那里有来自整个泰拉世界万里挑一的美人们供他们享用,歌姬、舞女、明星、偶像,最动人的歌喉、最勾人的舞姿、最雪白的肌肤,只要有足够的金子,你可以从那座巨塔上买到一切你想要的奴隶,无论年龄、无论性别、无论出身,即使是被征服的国家的女王和公主,也不过只是你胯下的玩物。” “在米兰,每一天有一千次的谋杀,一万次的抢劫,无法计数的盗窃,但这一切犯罪都无法和一样罪恶相比,那就是du品,那是真正的幻梦之都,街头永远笼罩在植物燃烧的雾气之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有僵尸一样的人群游荡在街道之上,他们狂欢,他们歌唱,他们起舞,他们在狂笑之中向彼此挥舞棍棒和匕首,甚至是用指甲和牙齿互相搏斗,只因彼此皆以陷入永恒的迷梦,那是真正的疯狂之都。” “你能想象吗?能天使。” 大帝的视线落在能天使身上,拉特兰少女的小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微微苍白,她紧皱着眉头,几乎压抑着生理性的厌恶和呕吐的欲望,沉默半晌,才轻轻问道:“德克萨斯,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大的吗?” “是的。” 大帝点了点头: “在罗马。” 第十九章 有关罗马的十四行诗 “罗马,伟大的罗马,叙拉古的起源之地,一切荣光与一切罪恶的开端,即使在叙拉古彻底陷入家族的分裂统治之后,这座移动城邦依然是一切权力的中心,在每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叙拉古各个家族的主宰者必定要汇聚在这座城市,进行古老的会议,在阴谋、协商与斗争中划定各自的领地与商业的份额,乃至决定是否将某个家族永久驱逐出叙拉古。” “而这座城邦的主宰者,便是你所熟悉的那个姓氏,德克萨斯家族。” 大帝又倒了一杯红酒,浅浅啜饮,用缅怀过去的语气说道:“叙拉古有资格掌握权力的家族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然而其中立于最高点的却从数百年前开始便是一个定数,八,八个家族自古以来便垄断着叙拉古的权力,它们结成了一个不定型的联盟,定期召开古老的会议,而在这其中,德克萨斯家族虽不是历史最渊源流长、也不是力量最为强大,但却凭借着种种优势,常年以往地担任着联盟的盟主,而它所掌握的唯一一座城邦,便是罗马。” “那,德克萨斯就是……”能天使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微微发亮。 “是的,如你所想,她正是那一代德克萨斯家族的嫡系子嗣。”大帝晃了晃酒杯:“第七顺位继承人。” “第七?” 能天使听到这里,忽的一愣:“我还以为……” “以为她应该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帝笑了起来:“不不不,你可不要把叙拉古的家族想象成大炎的帝国……在那片罪恶的土地上,可从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一切权力的延续仅凭力量来说话,每一代家族的领袖更迭,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所以说,德克萨斯……清洗掉了她的兄弟姐妹们?”能天使张大嘴巴,难以想象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的鲁珀族少女,竟然会隐藏着这样残酷的过去。 “对,也不算对。”大帝却打起了哑谜:“理论上说,她应当是这一切鲜血的背负者,但,真要细细计较起来,她手上也不算沾染了什么鲜血。” “这是什么意思?”能天使糊涂了。 “还是慢慢讲吧……”大帝摇了摇头,没有急着回答能天使的疑问,而是继续娓娓道来: “你也知道,德克萨斯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并不大,按照数百年来叙拉古的传统,每一世代家族领袖的更迭,基本都发生在前代领袖垂垂老矣、新生代领袖已过中年的时刻,而造成德克萨斯这个特例的缘故,则是一场暗杀,一场足有百年未曾在德克萨斯家族和罗马的土地上成功过的辉煌的暗杀——德克萨斯的母亲和父亲,刚刚接过家族权力只有五年的领袖,一起死在了那场暗杀中。” “在那一刻,凶手是谁、敌人是谁、又怀着怎样的阴谋,已经都不重要了,年迈的老族长早已离世,年轻的新族长死于暗杀,几乎所有的继承人都尚未成年,德克萨斯家族陷入了百年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一切利欲熏心之徒都想从这混乱中分一杯羹,家族内部的各个派系在一夜之间拥立起了各自选定的继承者,一场崭新的战争提前数十年展开,而在家族外部,虎视眈眈的宿敌们接连联手,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等待着将盘踞联盟领袖位置已久的德克萨斯家族彻底撕碎的机会。” 简简单单的言辞之间,勾勒出一幅历史般厚重的巨幕,能天使不知不觉间已经屏住了呼吸,微微颤声道:“那,那当时的德克萨斯——” “当时的德克萨斯,只有十五岁,名列第七的继承顺位,而且是女性,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支持她呢?”大帝耸耸肩,反问道。 “对啊……那她,究竟是怎么坐到那个位子上的?难道,难道就只是因为——”能天使紧咬下唇,虽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脑海中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的影子。 “没错。” 大帝轻轻地说:“就只是因为那个人……我的新员工,你的旧挚友,现在以无名之身游居龙门,自称为‘艾希’的那个人——他选择了德克萨斯,所以,德克萨斯便成为了德克萨斯。” “这不可能!他现在也只是个孩子,当时才多大!”纵然早已猜到了答案,能天使还是被震得脑海中嗡了一下,难以置信道:“就算他也是什么大家族的继承人,这也不可能——” “他并非是什么大家族的继承人,准确的说,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大帝摇摇头:“至于年龄……呵呵,别被他那副小孩子的模样迷惑了,至少从刚刚来到叙拉古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能天使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一时失语。 “我不是个诗人,我不是个文学家,我不懂得修辞的艺术,我更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年叙拉古腥风血雨的局内人,所以,我很难用语言向你描述清楚,六年前的那个看似少年的少年人,究竟是怎样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把一个十五岁的第七顺位继承者,推上德克萨斯家族的第一把交椅。” 大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幻梦般的迷失也有些向往似的追忆:“随着叙拉古各大家族的分崩离析,一切荣光与罪恶统合于那位西西里女士的手下,一切过去也早已随知情人们被埋葬在罗马的墓园内,我不知道那些,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他的到来与离去,究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怎样的……有关罗马的十四行诗。” 他扬起酒杯,晃了晃,猩红的美酒在皎洁的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1090年,他在叙拉古的罗马,那时,旧王已死、新王未立,黑色的乌云、黑色的乌鸦与黑色的雨伞,汇聚成一片黑色的西装的海洋,一齐像黑色的潮汐一样,涌向罗马的墓园,他摘帽致敬,看见罗马在哀悼,仿佛黑夜在燃烧。” “1091年,他在德克萨斯的罗马,那时,一千根路灯上悬挂着一千具‘德克萨斯’的尸体,一千个太阳的光辉也抵不过一位少女冠冕上的一粒灰尘,用沾满了第一到第十三顺位继承人骨血的手拂去那粒灰尘,再为少女戴上那幅冠冕,于是,罗马便是她的罗马。” “1092年,他在西西里女士的罗马,那时,古老的荣光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古老的姓氏被碾作混着污血的泥土,古老的家族被冲刷进泰拉腐朽过往的长河,他站在罗马的城门,看着他亲手所创造又亲手毁灭的这一切,头也不回地离去。” “离去,就像从未到来。” 第二十章 孩子 晦涩难懂的语言蕴藏着古朴厚重的史诗意蕴,令能天使为那份扑面而来的肃穆感而屏息,待大帝讲述完之后,她才轻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最后会是西西里女士的罗马?” 当那个少年人走入叙拉古的罗马城,几乎以一己之力将第七顺位继承人的少女扶上王座的三年之后,为什么,教父一夜之间跌落了冠冕,家族一朝之间分崩离析,一切权力与荣光都如过眼烟云般消散殆尽,只留下名为西西里女士的新王掌控世界? 西西里女士究竟是以怎样摧枯拉朽的手段在短短数年之内征服叙拉古的?那个少年人又在这场宏大的战争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既然能够在一夕间统合德克萨斯家族,为什么不能战胜、哪怕拖延西西里女士呢? 但是,与之前一般无二,虽然亲口问出了这个问题,能天使心中却早已隐约有了答案。 这份答案,正源自艾希和德克萨斯之前的对白。 “——因为他一开始就是西西里女士的棋子。” 大帝平淡地给出了答案。 而能天使也在这一刻为之窒息。 那一刻,仿佛真的有一面贯穿叙拉古天与大地的棋盘在她的面前缓缓摆开,有着双头鹫家徽的女人独自一人坐在棋桌前,沉默不语地一枚枚落下白子,她的对面没有对弈者,因为在叙拉古,没有人有资格与她对弈,即使是一手将教父扶上王座的那个少年人,也不过是她从一开始就扔进棋盘的、最重要的那枚黑子罢了。 “凡人的智慧,永远难以揣摩那位女士究竟以怎样近似神祇的目光高高在上的俯瞰世人。” 大帝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她从西西里而来,她以西西里为名,她用了三年时间毁灭叙拉古,又用了三年时间创造叙拉古,在她之前,叙拉古是一盘散沙的罪恶之都,没有一个泰拉人会把它当做真正的国度看待,而时至如今,即使是熊踞极北的乌萨斯帝国,也在隐隐担忧自己是否会成为叙拉古继大革命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目标。” 回想起曾经在报纸上读到的有关叙拉古军队以恐怖的速度疯狂扩张的新闻,能天使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的确啊,千百年纸醉金迷的腐朽家族积攒下的庞大财富,在一年之间转换为一个绝对独裁政权的军费开支……周边国家现在恐怕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去干涉革命吧?” “太快了,太快了,快到没有人事先察觉到那竟然是一场革命。” 大帝摇了摇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哪怕在德克萨斯的教父冠冕跌落在地时,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新的教父的诞生,都以为她会沿着千百年来古老的道路继续在罪恶的土地上前行……谁会想到,她竟会是一个革命者?” 解散家族,重建军队,颁布法令,设置机构,谋杀、抢劫、赌博、du品、走私、军火……一切不愿意合作的大人物们被挂上路灯,一切拒不改悔的犯罪者被就地枪决,三十万人的死亡,三十万人的监禁,三十万人的驱逐,绝对的暴力与绝对的屠杀下,她重建了叙拉古的国家体系,将恶之花连同血染的黑土用一把熊熊烈火燃烧殆尽。 最后,只留下一个领袖、一个意志、一个声音。 “与其说是教父,不如说是皇帝啊……”能天使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德克萨斯完全是两个世界层面的人,也难怪她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对手是神,对手的亲信是把自己扶上王位的神,这怎么打嘛。” “听上去,你倒是挺站在西西里女士那一边的。”大帝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义愤填膺地为自己的好搭档打抱不平呢。” “友谊是友谊,跟大是大非不沾边。”能天使摊开手:“就算我对政治什么的不感兴趣,也知道现在的叙拉古肯定比过去的要好,罪恶之都听起来很酷,但对真正的底层百姓而言,大概比地狱还难熬吧,而现在虽然随时有上前线打仗的风险,但至少能吃饱饭了——我前段时间看新闻,还看到西西里女士刚建好了全国一体化的社会保障和福利体系,听说叙拉古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乞丐了,龙门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顿了顿,她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德克萨斯,不过,也许丢掉那顶教父的帽子,对她才算好事吧。就像现在,她自己不也说了么,过去已经是过去了,她对企鹅物流的生活很满意。” “可不要随随便便替当事人说谅解哦。”大帝抿了一口红酒:“过去虽然是过去了,但你也看到了,她对那个少年人的态度。” “啊,阿希啊,这也是……” 能天使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想起德克萨斯捅艾希的那一剑,不禁苦笑道:“就算对自己的失败整体上感到释怀,面对背叛过自己……额,好像也说不上背叛?毕竟一开始就是那边的人,算了,就先用这个说法吧,总之,面对叛徒,她好像还是十分愤怒。” 顿了顿,她忽然又变得精神奕奕起来,眼睛发亮道:“对了对了,严肃的话题问完了,我最关心的话题还没问呢——具体到个人关系上,阿希和德克萨斯究竟是怎么回事?君臣关系和叛徒关系也就算了,他俩为什么那么亲密?还张口闭口‘我的爱人’?阿希不是明知道自己是西西里女士派来的卧底吗?他难道卧着卧着不小心爱上德克萨斯了?这也太浪漫了吧!” “这就属于民间八卦的范畴了,我不太了解。” 然而,令能天使颇感失望的是,大帝却摇了摇头,“我所了解的叙拉古往事,只有比较官方的、严肃的部分,说到底,在那样的动荡年代,也不会有多少人认真关心教父和她臣子之间的感情纠葛。” “我就很关心嘛……”能天使沮丧地低下了头:“我都快脑补出几十万字的言情小说了。” “不过,具体的感情纠葛我虽然不清楚,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却有不少。” 大帝话锋一转,又勾起了能天使发亮的眼睛:“比如,德克萨斯家族的教父,在登上大位后的第六个月,便宣布与扶持自己的那位亲信少年,订婚了。” “哦哦哦,竟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吗?也就是说西西里女士也知道这件事喽?不,不对,应该说这本来就是西西里女士给阿希的命令吧——” 能天使的眼睛一瞬间亮的像个大灯泡,说着说着她都禁不住咽了口口水:“哇塞,太刺激了,这就是所谓‘主人的命令’吧,难怪德克萨斯这么愤恨,连自己的未婚夫向自己求婚这种头等的人生大事,都是作为自己宿敌的另一个女人、说不定还是情敌、在暗地里下达的命令,这也太惨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纵使是大帝,也被能天使狂飙猛进的思维噎了一下:“不过理论上倒没什么疏漏,毕竟那位少年人和西西里女士的关系的确……有些不清不楚。” “快说!”能天使表情更期待了:“哪里不清不楚了?也是什么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吗?真的跟德克萨斯说的一样,阿希是西西里女士的什么‘宠妾’?那她为什么后来会下狠手追杀阿希,就因为阿希和德克萨斯订婚了?那不是她自己下的命令吗?还是说订婚不重要,阿希真的爱上了德克萨斯才是重点?” “你说的那些猜测,我也不懂。”大帝耸了耸肩:“我知道的,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什么事实?” “西西里女士,有一个孩子。” 大帝缓缓地说。 “……” 这一刻,能天使以极其精彩的面部表情,无声地张大了嘴巴,以几乎惊掉了下巴的姿态,等待着大帝的下一句话。 “不知性别,不知来历,不知姓名,不知面貌,不知道他或她的父亲究竟是谁。但,每一位叙拉古的阁臣和大人物都知道,早在属于自己的家族成立之初,西西里女士便已经立下了自己的继承人,而给出的理由,便是嫡系的血缘。” 大帝说道:“这是西西里女士唯一的直系亲属,换言之,也是‘西西里家族’唯二的成员之一,如无意外,在他或她成年之后,便将继承一切西西里家族的权力,乃至……整个叙拉古。” “那,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能天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便要说出那个名字。 “嘘。”然而,大帝却竖起一根手指,制止了能天使的举动:“不要逾越,这并非是你我有资格讨论的隐秘。” “但——”能天使的话音还没吐出半个字,就又被大帝打断。 “是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你所想,在西西里女士的一生中,唯一能称得上与她关系密切的异性,便只有那位少年人了。” 大帝说道:“那是她最重要的亲信,肩负着她最重要的托付,分享着她最重要的秘密,除他以外,再未听说有哪位叙拉古的阁臣或是革命的功臣,得到过西西里女士如此的重视,而也只有他一人逃亡之后,让西西里女士下大了那般死决的追杀令……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能天使,倘若你想知道真相的话,不如亲自去问问那个少年人吧。” 第二十一章 嫉妒的深渊,是…… 艾希是被拉普兰德踩醒的。 不过片刻的歇息,大概是太舒服的缘故,竟让他昏昏睡去了一会儿,待到柔软的脚掌在脸上微微发力,不轻不重的踩了他几下之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唔……怎么了?” 拉普兰德没有回答他,而是提着他的后颈,把他从脚底拖了上来,扔到枕头上,翻身压到他的身上,用一双意味复杂的眼神紧盯着他,半晌,才低声发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嗯?” 从混混沌沌的倦意中渐渐恢复清醒,艾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算?什么什么打算?” “当然是今后的打算。”拉普兰德说道:“我们已经见到了德克萨斯,叙拉古又来了新的刺客,你难道还想像以往那样漫无目的地做个过客,满泰拉地游荡下去?” “哦,原来是这个。”艾希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我说答案是‘对’呢?你会陪我继续游荡下去吗?还是说,你已经怀念起在叙拉古的那段时光,想重拾拉普兰德家族的荣光了?” “……家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况且,身患矿石病的我也不可能离开你的身边,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也只有跟随下去。”拉普兰德说道:“不过,前提也要是你做出选择才行……譬如,留在德克萨斯这里?” “为什么这么问?”艾希笑了笑。 “为什么和她接吻?”拉普兰德反问道:“如果你不准备和她再重新延续过去的羁绊,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采取那么亲昵的姿态,你知道德克萨斯的性子,她不可能拒绝你,即使她现在恨你恨到想要杀了你,但她毕竟……曾经爱过你。” ——而鲁珀族的爱,终究是长情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顿了顿,她直视着艾希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那双美丽眸子之中蕴藏的深邃奥秘:“而你呢?从一开始就是叛徒的你,到底对她是怎样的感情?你过去接近她是为了权力,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贪图一时的美色吗?就像……对我一样?” 一连串的质问,蕴藏着拉普兰德罕有表露过的激烈情绪,这份情感的力量让艾希一时沉默。 他并非不了解拉普兰德这个人,看似狂放自我的外表之下,实则隐藏着半个细腻的灵魂,拥有着鲁珀族特有的敏锐,那不单局限于感官,更融汇于情感……但她毕竟不擅长将这份情感表白出来,久而久之,艾希也熟悉了她的大大咧咧。 但凡是总有例外,至少对于拉普兰德而言,在有关德克萨斯的话题面前,她并不介意露出自己深藏已久的、‘情感的獠牙’。 ——所以说,这是对挚友的打抱不平吗?虽然自身从不在意性别间的差异、所谓的爱情和被占去的便宜,但见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德克萨斯的身上,她就会产生共情的反感?想要从他的“魔爪”之下保护德克萨斯? 老实说,作为两辈子从没正正经经谈过恋爱、始终和异性停留在肉体交流上的浪荡子,艾希并不是一个擅长揣摩人心的智者,他的智力更多局限在实务和人的利益纠葛领域,面对号称神灵都难以窥伺的感情,他常常也是一头雾水,因而,此刻只能尝试揣摩着拉普兰德突然爆发的情感,并寻找解开这团乱麻的方法。 还是那句话,他珍惜自己和拉普兰德之间的友谊,不希望被任何事物所破坏。 “抱歉,在性别距离上,我过去的行为的确不太合适,既然回到了德克萨斯身边,那我保证今后会减少和你的身体接触。” 思索良久,艾希决定先从这个角度入手——在他看来,拉普兰德最直接的反感的导火索,让她说出最后那句‘对我一样’的关键,无非是‘你这个先后对两个不同的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人渣’,那最简单的解答方案,自然就是把动手动脚的对象缩减为一个。 至于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单选题怎么选?艾希并没经过什么纠结,便从心底找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过,在找出这个答案的同时,他心中也忽然有股莫名的觉悟感涌上心头。 ——啊,所以说,我对德克萨斯,果然还是…… 然而,拉普兰德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思绪。 “……减少和我的接触?” 比较微妙的断句摘词法,但艾希来不及咀嚼这其中的古怪意味,他就察觉到了拉普兰德的表情不太对劲。 我说错什么了吗? “所以说,至少在我这一方面,你的确只是抱着单纯的、贪图美色的念头,对吗?” “额,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做过那个实验后不就说明了吗?无论是我对你,还是你对我,即使在接吻之后,也并没有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感觉到什么爱情成分的存在——” 所以说,从这个角度想,你至少不用担心我在情感问题上对德克萨斯不忠——这是艾希接下来想说的话。 但他没能说出口。 “咕——” 那一刻,艾希的眼睛鼓起,整个单薄的身躯猛地弹了起来,却又被重重的压了下去。 在他的脖颈上,一只青筋绷起的白皙手掌,狠狠地攥紧了他的喉咙,用前所未有的狠厉力道,彻底掐断了他的呼吸。 拉普……兰德? 停留在喉管中的呼喊无法脱出,艾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拉普兰德,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奋力地试图挣扎,但15点的可怜体力,却让他在叙拉古最强战士的手下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是吗……” 迎接他的,是战士冰冷而残忍的目光,以及嘴角那个丝毫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弧度: “那……再试一次?” !!! 这一刻,纵使是再不了解人心的艾希,在铁一般冲击性的话语面前,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所以说,难不成,那次玩笑性质的接吻实验以后,拉普兰德竟然真的—— 思绪再度被打断。 被一个野兽般残忍的长吻。 第二十二章 届不到的爱恋 艾希从未尝试过如此激烈的拥吻。 不,与其说这是吻,不如说是一场捕猎,一场大型肉食猎杀者对猎物的捕食。 喉管被锁死,脖颈几乎被捏断,一切呼吸的渠道都被阻隔,连一丝一毫新鲜的空气都无法从气管进入肺部。 强烈的窒息感令艾希感到一阵阵眼前发黑,心脏因缺乏氧气而剧烈地搏动着,整个身躯及手脚都开始感觉到麻痹。 屈辱。 但更多的是痛苦。 艾希并不怕寻常意义上的死亡,即使是被割断喉管、掏出心脏、粉碎大脑,他也能重获新生,这是与某位伟大存在进行“交易”之后所获的权能,但不会死亡,却不意味着不畏惧死亡之前濒临的痛苦。 而窒息,便是所有死亡的方式之中,最痛苦之一。 最重要的,是艾希相信,拉普兰德有那个意志与决心,将他送上死亡的绞刑架,并冷漠地感受着他的痛苦,看着他死去,再重生。 ——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他了。 但就在艾希几乎彻底陷入绝境,缺氧多时的大脑即将完全失去意识时,或许是出于最后的一丝丝怜悯,或许是某种情感所驱动的爱,拉普兰德终究是停了下来,她松开口,抬起头,漠然地俯瞰着痛苦的少年。 在重获自由之后,艾希立刻挣脱拉普兰德身躯的重压,爬到床边,像濒死的鸭子一样张大口呼吸着,接着几乎把肺都咳了出来,良久,才瘫软着躺倒在了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心脏几乎快要跃出胸腔般的疯狂跳动。 “现在,感觉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了吗?” 俯瞰着艾希,拉普兰德用讥讽似的语气,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爱情的冲动?” “……” 艾希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拉普兰德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拉普兰德。 ——一个爱上了他的拉普兰德。 是的,时至此刻,即使艾希再是个感情白痴,也能看出拉普兰德为什么会有之前的质问、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愤怒和冲动之举了。 显而易见,先前那个对他而言只是玩笑的接吻实验,到了拉普兰德这里,却变成了她的爱情启蒙,长达六年的相识相知、相伴相随之后,她终于察觉了心中对他的真正感情。 爱。 ——因爱,而有独占欲,而嫉妒,而愤怒,而冲动的掠夺。 即使是从未正正经经谈过恋爱的艾希,哪怕是从文学作品、从影视歌剧、从最基本的社会常识中,也能分辨出这一逻辑的链条。 但悲哀的是,没有任何文学和艺术能真正教授一个人如何去谈好一场恋爱,对于艾希这样特殊的人而言,这条定律更是适用。 爱?爱情?别开玩笑了,纵使艾希翻遍两辈子的阅历,能找到的经验,也只有前世在合众国金融街那段风花雪月的浪荡子时光。 那时候,面对某位和他有过一夜之缘的高贵少女的表白,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好意思,我是个享乐主义者,是个极度讨厌一切形式约束的人,比起稳定的伴侣或是婚姻,我还是更喜欢更单纯的、偶尔性的关系……比如昨晚那样。” 没错,即使是看着年方二八的稚嫩少女哭红了眼睛,他也只是一脸无奈地端着酒杯,拿出纸巾为她擦拭了一下眼泪。 就像昨晚擦拭她的处子之血一样。 他就是这样的人渣。 前世是,今生……貌似也是。 坦白地说,今生的艾希,会把拉普兰德当做最好的挚友,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死上一次又一次,但要说把她当成恋人……抱歉,艾希感到很陌生。 是的,陌生。 即使是面对以最亲密姿态共处了三年之久的德克萨斯,即使是在二选一的命题中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她的德克萨斯,艾希也只能说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丝的“觉悟”——“啊,原来我竟然如此重视德克萨斯吗”的觉悟。 他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情。 艾希,就是这样的人。 绝对的享乐主义者,绝对的自我主义者,绝对的…… ——色孽之徒。 不知为何,他忽的想起了自己脑海中的那本书,【色孽之书】,他并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源自于何,但细细想来,“色孽”这个前缀,真是分外地适合他。 为什么那本书会选中他,或许,他心灵的极度畸形,正是原因之一吧。 而他的心灵,又为何会变得如此畸形呢? 是前世童年与少年的悲剧与阴影? 还是别的、隐藏的更深的什么? 前世的前世? 宿命的宿命? 艾希不得而知。 “抱歉,拉普兰德,我的……最真挚的朋友。” 艾希只能这样说: “我不懂什么是爱,我愿意把所能给予的一切都献给你,治疗你的矿石病也好,陪伴你走过一生也好,为你舍弃一次又一次生命也好,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给你最快乐的、肉体的欢愉,我保证,那是远比天堂更美妙的滋味……但,我不懂什么是爱。” 所以,我无法回应你的爱情。 所以,你的爱恋,无法传递到我这一边。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拉普兰德显然能听懂。 “……” 漫长的沉默,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漫长的死寂。 拉普兰德低着头,在背光的白炽灯照耀下,艾希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与眼神。 她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就这样,沉默着。 直到没有紧锁的门,被外人缓缓推开。 ——德克萨斯走了进来。 第二十三章 夜宴 冰冷的目光。 俯瞰着床上的二人。 显而易见。 此时此刻。 在德克萨斯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内,两人正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态纠缠在一起。 完全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的迹象。 第一时间认识到自己和拉普兰德姿态的糟糕性,艾希心底顿时咯噔一声,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有心开口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首先,无论再讲的天花乱坠,他和拉普兰德同睡一间房是事实吧?他和拉普兰德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长吻是事实吧?有这两个铁一般的证据在,他还解释个屁啊。 再说,对于德克萨斯而言,他有解释的立场吗?至少在德克萨斯的眼里,他可还挂着“西西里女士的宠妾”的名头呢,现在多个拉普兰德,也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而已。 算了,累了,毁灭吧。 艾希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以随意而安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修罗场,或是某种更残酷的局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德克萨斯只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对眼前不雅的局面发表任何的看法。 从她口中说出的,是完全无关的话题。 “龙门近卫局的陈警官,在楼下等你。” 德克萨斯说道: “听她说,是魏彦吾长官邀请你去他的私人宅邸赴宴。” “……” 这一刻,只是经过了极短暂的沉默,艾希便完全抛开了之前乱七八糟的思绪,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终于,来了吗? …… …… 三分钟后。 收拾好衣装,没有携带任何随行人员和物品,艾希独自坐上了陈sir开着的车子,行驶在通往龙门市郊的道路上。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交流,但陈不止一次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艾希,眼中满是迷惑与好奇。 由不得她不好奇,这已是她和艾希数不清是第几次碰面,但每一次见面,这个少年总会给她更大的惊喜,就像一颗剥不完的洋葱,从无偿献上龙门灰色势力的情报链,到罗德岛的那场闹剧,再到企鹅物流总部的那场“挑衅”,直至今夜魏彦吾长官突如其来的邀约……他身上总有着数不清的谜团,每揭开一层,都会让人禁不住质疑,这个区区十五岁的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 尤其是今夜,魏彦吾长官特意为邀请一个人而在自己的私人宅邸设宴,至少在陈的记忆中,是绝对史无前例的事情,魏长官是个不会将生活与工作掺杂到一起的人,哪怕是大炎的贵宾、乌萨斯的特使,在外交设宴上,他也会选择在更官方的场合,而非在家接待。 今夜之举,是为了保密考虑吗?担心被外界发现两人的会面?但为何又叮嘱她不必向企鹅物流的众人隐瞒少年的去向? 说实话,要不是少年的身上没有同族血脉的特征,陈都快怀疑他是不是魏长官的私生子了……之前的吩咐也是,明明她都查到了少年杀人的证据,魏长官竟然还严词下令不要再进一步调查下去。 不止一次地,陈想出声发问艾希究竟是谁,但良好的职业素养终究让她把疑问咽了下去。 终于,二人来到魏彦吾的宅邸。 谈不上多么的金碧辉煌,只能说是一处安静的大炎传统风格的小园林式建筑,唯有方圆一公里内空无一物的街区和十步一哨的卫兵隐隐彰显着主人所代表的权力。 有陈座驾的车牌号在,两人一路上并没有经历任何的岗哨检查,而到了门前,令陈险些捏碎方向盘的事情发生了。 ——魏彦吾,竟亲自等候在门前。 天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用看到天方夜谭般的眼神死死盯着艾希推开车门走下车,陈看着两人如多年好友般以完全平等的姿态亲切地拥抱,并在谈笑间一道走向府邸大门,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启动车子走上返程之路时,都险些撞上了绿化带。 显然,今晚对于陈sir而言,又该是个不眠之夜了。 …… …… “上次见面,还是艾先生作为罗马的全权特使,来跟龙门商讨友好合作条约的时候吧。” 魏彦吾说道。 长长的方桌中央,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开胃糕点和水果,还有美丽的侍女正一盘盘端上丰盛的菜肴,待尘埃落定之后,大厅之内只余下艾希和魏彦吾两人,一主一客,分坐长桌的两端。 逛了一下午街,艾希肚子早就饿了,他并不在意什么礼仪先后,一开始就大快朵颐起来,听到魏彦吾的话,耸了耸肩:“没想到魏先生还记得那么古老的黄历。” “不过四年,怎么古老了。”魏彦吾笑了起来。 “时间的长度不在于时针的变化,而在于世界的变化。”艾希说道:“世界变得太快了,快得足以让家族分崩离析,让叙拉古统合在一人之手,让我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满泰拉跑来跑去,这还不够长吗?” “我可不相信,有哪一座移动城邦的首脑,敢把艾先生当做一条丧家之犬对待。”魏彦吾摇摇头:“您的足迹从叙拉古到卡西米尔再到乌萨斯,直至今天的龙门,所形成的那条轨迹线,从一开始就埋藏在各座移动城邦领袖的脑海中,没有人会遗忘您,也没有人敢遗忘您——哦,乌萨斯的腐朽贵族确实有一段时间忽略了您的存在,所以他们很快尝到了恶果,不是吗?” “也不算啥恶果吧。”艾希表情看上去很是无辜:“不就是倒闭了几座银行,破产了几家富户么,顶多是个种子,算什么果。” “愿上天保佑,这样的种子永生永世都不要在龙门发芽生根。”魏彦吾再度摇了摇头:“您脑海中那些禁忌的知识,还是永远留在心底好了,一座移动城邦的濒临崩溃,已经足够让泰拉记住这份教训了。” “知识永远不存在什么禁忌与否,只看人是否有能力掌控它而已。”艾希咬了一口苹果,“讨厌这些知识的话,就先把金库里的龙门币烧光如何?” “我说的禁忌,只是指从一开始就饱含恶意的骗局之果,至于您一手帮助龙门斧正的现行体系,我相信,您没有暗藏恶意的必要。” 魏彦吾笑了起来:“再说,您提供的知识哪怕再惊才绝艳甚至超越时代,龙门今日取得的成就之根基,毕竟还是建立在千百万龙门市民的辛勤劳动上,即使您在那些知识里埋下暗子,我依然相信,只要龙门上下团结一心,我们便能渡过一切的难关。” “……学得不错,没白给你抄那几本书。”艾希两三下啃完了苹果,点了点头:“魏同学,希望你能不负我的期望,挡下叙拉古的那位大人啊。” “……” 这一回,魏彦吾的笑不禁收敛了许多,乃至渐渐化为肉眼可见的苦笑。 “所以说,既然不希望那位西西里女士将叙拉古拖入战争的深渊,乃至将整个泰拉拖入烈火的地狱,一开始,您为什么要选择辅佐她登上王位,为什么要将您心中最禁毁的那些知识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呢?” 魏彦吾长叹一声道:“因为您的缘故,叙拉古如今的力量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疯狂增长,泰拉的历史上从未见证过有如此的一个独立经济体,以这般诡异的方式从毁灭中获得新生,从解离中得以重构……叙拉古千百年来积攒的罪恶财富都已化作军费开支的一部分,短短数年的扩军备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效,而卡兹戴尔、莱塔尼亚、乌萨斯和大炎依旧在纷争与混乱中没有组织起一个有效的防御联盟体系来遏制它的发展,时至今日,除非是一场战争,不然已经没有人能停下它的脚步。” “那就来一场战争。” 艾希放下刀叉,笑着说道:“既然没有别的方法了,那就打上一场呗?” “……” 魏彦吾一时哑然,半晌,才苦笑道:“您说的倒是轻巧,但一场战争的背后,可是上百万人的死去,乃至——” “好了,老魏,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艾希却打断了魏彦吾的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讨厌这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你我都知道今晚这场宴会的意思,你我也都知道,至少在你的心里,对于如今的叙拉古,还是有一个除了战争之外的方法,可以遏制或者至少拖延它的脚步的。” “……果然瞒不过你。”魏彦吾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好吧,那就直入正题吧,的确,诚如你所言,对于今日今时的叙拉古,虽然难以从外界的角度进入干预,但在它的内部,还是有足够的火种等待我们去点燃。” 顿了顿,魏彦吾说道:“太快了……西西里女士的脚步太快了,快到整个叙拉古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她对国家的整合太过迅捷而粗暴,一刀切的对待犯罪产业的手段遭到了上层阶级的仇视,过度的屠杀和财富的再分配又积蓄着中层阶级的巨大不满,而曾经的心慈手软,遗留下来的旧势力与古老家族的势力又在暗地里虎视眈眈,而即使是她最重要的基本盘,最底层的民众,又因盲目与愚昧而难以在短期内成为她的助力。” “这样的叙拉古,无疑又像数年前一样,变成了一座隐隐等待爆发的活火山,只要能投进去一颗火种,一夜之间,反对西西里女士的力量就能再度团结在一起,将新的秩序彻底推翻,让叙拉古重回往日古老的荣光。” “——而现在,就只缺这一颗火种了。” 艾希安静地喝着杯中的红酒,静静聆听魏彦吾深沉的语调,最后微微一笑: “而这枚火种,就是德克萨斯,对吗?” “理所当然。”魏彦吾也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旗帜,能比叙拉古往日的教父,更耀眼而明了呢?” “我懂了。” 艾希喝完最后一口红酒,放下杯子,眨了眨眼:“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想靠德克萨斯点燃叙拉古的火星,那就去找德克萨斯啊,找我这个家族的叛徒,算是什么意思?” “艾先生,到了这个时候,您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魏彦吾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请您来到这里的原因,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哼哼,谁知道呢?”艾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似乎也早已料到艾希此刻装傻的反应,魏彦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好吧,既然您不愿意跟我这个外人谈论有关德克萨斯和叙拉古的事情,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搅了,还是请最有资格跟您讨论这个问题的人们,来劝说您吧。” 随着他拍手的动作,一名侍者推开了大厅后方的一扇门,随着侍者恭谨的挥手邀约,一行西装革履的人们鱼贯而入。 共有七个人,六男一女,有中年有青年,都是鲁珀族,他们身着整齐的黑色西装、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而在胸前,都挂着同样的一个标志。 那是艾希再熟悉不过的标志了,圆形的符号,三个小小的三角缀于三个方向,而在最中央,则是一个漆黑的狼头。 那是德克萨斯的家徽。 七人走入大厅,伫立在方桌之前,面对着艾希,他们面色各异,但都复杂无比。 最终,以打头的那名女士为首,他们缓缓低头,单膝跪地。 “——大人。” 第二十四章 我到底做了什么? “起来吧。” 拿起纸巾擦了擦手,艾希看着地上单膝跪地的一帮人,叹了口气:“也真难为你们了,沦落到这种地步,不得不像一个叛徒下跪……忘掉我过去的身份吧,现在,我既不是家族的第二把交椅,也不是西西里女士的暗子,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罗德岛员工兼企鹅物流信使,值不得你们这一跪。” “……是的,大人。” 地上的七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以打头的女人为首,一一站起身来。 都是艾希熟悉的面孔,打头的女人叫波琳,是当年家族的军火生意主管人,算是排的上除直系成员外前十号人物的亲信,其他六人也都是中坚层次,能在德克萨斯家族四分五裂的今天,为了见他一面而凑出这帮人马,也可见幕后之人的用心了。 “你们现在效忠于谁?” 有功夫跟魏彦吾说那么多客套话已经很不错了,面对这些“小人物”,艾希可没那个闲心叙叙旧,他上来便开门见山。 “当然是家主大人。” 七人再度面面相觑,最后波琳踏上前一步,神情严肃道:“无论身在何方,家族的一份子都永远效忠于教父冕下。” “得了吧。”严肃的回答换来的是艾希不屑的嗤笑:“德克萨斯还在企鹅物流混日子呢,她要真接受了你们的效忠,哪里轮到你们有资格来跟我谈这些,我们自己在酒吧里慢慢谈不就是了?” 艾希言谈间透露出的和现在的德克萨斯的熟稔,令波琳再度和身后的几人交换了一轮眼色,这份态度令她打消了最担忧的顾虑,她不禁松了口气,又道: “当然,倘若您指的是现在直接率领我们的领导者,那便是阿尔伯特阁下……” 阿尔伯特,德克萨斯的二叔,当年艾希初入家族时,为数不多算是真心实意照顾着德克萨斯的亲人,因而艾希并没有在当年的大清洗中杀掉他,并在之后委以重任,听闻他如今成了家族的领导者,艾希并不算奇怪。 不过,奇怪的倒是另一方面。 “那我就感到好奇了。” 艾希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笑着说道:“你们能集结起现在的力量,又有阿尔伯特的领导,还找到了德克萨斯的身边,数数看,再发动一场革命必备的要素都齐全了,那还来找我干嘛?还摆出这么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怎么,真忘了我当年害死你们多少人了?” 毫不客气地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令波琳背后六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起来——显然,在当年波及甚广的那场终末之战里,他们都有属下、好友乃至亲属死去,而自身沦落到今日境地也可以说都拜艾希所赐,自然很难在这份挑衅面前维持冷静。 如果艾希记得没错的话,波琳是哥伦比亚人出身,从一开始起就没什么家人在世,这大概也是阿尔伯特挑选她来领头的缘故,她神色依旧,毕恭毕敬道: “大人,以您超越凡俗的智慧,想来早已明白我们今晚拜访您的用意,就不必再取笑我们了……是的,我们看似已经集齐了胜利的要素,但阿尔伯特大人亲口所言,‘即使是我平庸的智慧,也能看到这份胜利背后的虚伪’,第一,如您亲眼所见,家主大人……也就是如今的德克萨斯小姐,事实上并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在她口中,她已不在乎往昔古老的荣光,只愿以一个平凡信使的身份度过余生,而这份态度,对于今日我等薄弱的联盟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一个没有必胜信念的领袖是不可能带领我等击败西西里女士的,即使是我们以下犯上,将她强行掠回叙拉古,也不过只是多了个无意志的傀儡,这既是德克萨斯家族所不能接受的,也是整个叙拉古复国联盟所不能容忍的。” 叙拉古复国联盟……吗? 咀嚼着这个名词,艾希嘴角扬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但他没有打断波琳的陈述,依然静静聆听。 “而第二,阿尔伯特大人指出,即使是家主大人回心转意,光是一个能将我等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的领袖,对真正的胜利而言,依然是不够的。西西里女士的恐怖远非阿尔伯特大人本人、家族以及整个联盟的任何一位谋士所能比拟,在往日,我们已经拥有整座叙拉古国度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她亲手所击碎过一次,换作今日,如果没有任何改变,那又怎么可能改写结局呢?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何况……” 说到这里,波琳顿了顿,眼角的余光不经意般扫过不远处站在窗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正在品尝红酒的魏彦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何况,今日的联盟,不单单有西西里女士这个首要的大敌,更有被某些打着我等盟友旗号、实则各怀鬼胎虎视眈眈的外来势力所窥视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大炎古老的谚语,想必大人应该也曾听过。” 在魏彦吾的面前用大炎的谚语讽刺他,这种丝毫不符合外交礼仪的作风,从中可见复国联盟现在有多么忌惮这群所谓的“外国盟友”了。 艾希品味着波琳话语其中微妙的意味,禁不住又笑了起来,接着,他终于出声打断了波琳的话: “所以,阿尔伯特觉得,我是一枚可以打破当下尴尬局势的棋子,对吗?” “岂敢将大人称作棋子。”波琳诚惶诚恐般地躬下身来,“不过,阿尔伯特大人的确有言,纵观今日的泰拉大陆,既能与那位超越凡人的西西里女士形成均势,又不会为境外势力所钳制和利用,乃至能反过来威慑它们,这样能打破局面的伟力,只有您一人拥有,也只有您一人能将其赐予我等。” 最重要的是,在复国联盟内外纷纷杂杂的诸多势力中,也只有他一人没有对叙拉古权力的“宣称权”,他既背叛过德克萨斯家族,又背叛过西西里女士,更不属于任何一方外来势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臣”,要用的时候可以尽情的用,用完了也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在战后的分蛋糕大业,哪怕是给他再多的其他报酬予以补偿,只要不是核心的权力,那也是可控的。 ——这依然是不需要说出口,双方或者说包括魏彦吾在内的三方,都能明白的潜台词。 当然,潜台词可以不说出口,但潜台词之后承接的明台词,却是必不可少的。 那就是继“联盟为什么需要艾希加入”之后,“艾希究竟能从这场合作中获得什么”的问题。 “当然,谈了这么多理由,想必以大人一如既往的绝对理性,最关心的还是我等开出的价码。” 波琳打了个响指,队列末尾的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张,恭恭敬敬地递到艾希的面前。 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艾希眯起眼睛。 “我们理解大人对联盟必然具备的警惕心,因而也不会开出任何在战后胜利的新叙拉古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 波琳恭谨道:“这些,都是以家族遗留的古老财富作为媒介,从哥伦比亚、拉特兰以及龙门等各个国度的中立城邦所置换的实业和流动资金,所有产权手续皆以进行过全面的备案和过度,只需要您签下最后的同意书,于今晚十二点便可以开始生效……届时,无论您是想在哪个国家安度余生,亦或是凭借您脑海中超越凡人的智慧、以金钱的力量再度于泰拉搅动风雨,都是您的自由。” 的确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数字。 在最后一行的各国货币换算栏上,一串串刺眼的零,足以令任何心智正常的泰拉人惊愕到浑身发抖。 打个比方的话,如果被罗德岛如今主管财政的阿米娅小姐在自家财政收入栏上看到的话,大概足以让她心脏当场停跳的地步。 如果拿来去换取凯尔希女士的贞操的话,她在巨大的纠结之后应该真的会同意。 不不不,这个数字,拿来去换某国王女的贞操都够用了,换什么老猞猁…… 只能说,不愧是统治剥削掠夺了叙拉古最光辉的罗马城上千年的德克萨斯家族,即使在西西里女士的一场抄家破门之后,还是能从国外的各大银行里掏出一笔这么恐怖的财富。 艾希一边脑海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边看着纸张,微微颔首。 这幅看上去很满意的模样,落在波琳以及其他六人的眼里,不禁让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意料之外的顺利进展,让本来在阿尔伯特的指示下连续不眠不休做了几天几夜谈判预案的众人,彻底放下了忧虑。 他们面面相觑,都发觉对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是啊,再怎么多智近妖,再怎么残忍无情,现在的“这位大人”,毕竟也不过是个毫无归属的丧家之犬,长达三年的流浪奔波,大概早就让这个熟悉了锦衣玉食的大人物感到厌倦了,一旦有势力主动以如此恭谨的姿态递出橄榄枝,他当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所以说,阿尔伯特大人也是多虑了嘛,要按我们当初的预想,其实本就没必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来收买他的,完全可以压一压价码,甚至连空手套白狼,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当年那位西西里女士,不就把这位大人彻头彻尾地耍了一回么…… 纷繁的思绪,丑陋的念头,在众人的脑海中流转着,不过,他们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心思表露在外,在表面上,他们依然是一幅恭谨的姿态,笑意吟吟,等待着艾希在那张纸上签字。 然后。 就这样。 在众人的笑容之中。 艾希抬起手,撕碎了那张契约。 【刺啦——!】 那一刻,难以用言语说明大厅内气氛的骤然冰冷,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呆滞下来,即使是站在远处的魏彦吾,也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在他们的面前,艾希就那样维系着浅浅的微笑,却又带着绝对冰冷的眼神,将那张写满了财富与未来的契约,一下一下,撕成了粉碎。 “理所当然。” 艾希笑道: “我拒绝。” !!! 这一刻,即使是冷静的波琳,也不禁感受到一股热血直冲大脑,一切诚意与尊严彻底被踩在脚下践踏羞辱的愤怒感涌上心间,她怒不可遏道: “你这个疯子——” 然而,话音尚未落地,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一声痛苦的哀嚎,彻底打断了她的愤怒。 在队列的末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年轻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心口,用尽全力却也按不住剧烈喷薄的血泉,他的喉管发出嘶嘶的干嚎声,却没来得及再说出一句话,瞳孔便失去了焦点,缓缓倒在地上。 伴随着他的倒地,再也没有压力止住胸膛处的血液喷涌,于是,一道华丽的血泉飙升而起,在大厅中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 雪白的窗帘被猩红的鲜血浸润,摆满桌面的美食与水果也溅落了一滴滴血痕。 眨眼之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便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修罗屠场。 波琳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倒地的尸体,脑海中依然是空白一片。 她的大脑似乎还在拒绝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杀……掉了? 在中立的龙门,在魏彦吾的府邸,在这座移动城邦最高领袖所设立的外交宴会上,在本以为即使是那个恶魔也不可能有胆量动手伤人的绝对安全之地……就这样,被杀掉了? 她的理智拒绝接受这一切,然而,落入视网膜的那一幕,却毫无争议地宣告着一切的事实。 ——在视线的边界,依旧端坐在宴席的客位,少年被鲜血染红的右手,轻轻抛动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唉,波琳啊,波琳。” 她听见少年的叹息。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不害怕我?” 第二十五章 你外甥女…… 是了,是了。 为什么没有感到恐惧呢? 明明早已非第一次见到这般地狱的场景。 明明早在五年之前,几乎一模一样、乃至更胜一筹的屠场就亲眼发生在她的面前,在象征罗马与德克萨斯家族数百年荣耀的古老大厅里,一样是这个少年,一样是喷薄而出的血泉,一样是跳动不已的心脏……而且远不只是一人的心脏,就那样以不可思议的手段,被活生生地掏出胸腔,还连带着跃动的血管。 一切违逆不臣者,一切放肆喧嚣者,一切拒而不跪者,都在那个少年的面前缓缓倒地。 那是一切源石技艺都无法解释的噩梦之景,埋葬在波琳的心中已有五年之久,她不该遗忘的,不该遗忘,面前的这个少年,绝非是人间的神祇,而是炼狱的魔鬼。 “您……真的想要和叙拉古彻底成为敌人么?” 失去逃亡的勇气,也无法指望魏彦吾的援助,此刻唯一支撑着波琳不至于瘫倒在地的力量,大概也就是“家族”二字给她残留的最后一点意志力了。 她的声音嘶哑无比:“哪怕您不同意与我们合作,也没有必要残杀我们的同胞,这是对叙拉古古老荣光与尊严最彻底的践踏,我们一定会——” “其实我本来也没想动手杀人的。”艾希摇了摇头,没有抛开手中的心脏,只是拿起了一条手帕,轻轻擦拭着沾染了半条手臂的血液:“可谁让那家伙倒霉,身为一条毒狗,偏偏被选进了这个队伍呢?” 毒狗? 波琳一怔,她知道被杀死的那个年轻人如今掌管的是家族关于“药物”的一部分生意,可这和杀人的理由有什么关系?还用如此的蔑称,难不成这位大人对这门生意有什么意见?可她为什么从未听说过? 等等,一瞬间,更多的细节涌上波琳的心头,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在三年前的那场终末之战里,死伤最惨重的家族成员和外系亲随,好像就是这一派系的,这也正是那个年轻人如此年纪便能坐上主管人位子的缘故,老一辈人几乎都死光了,难不成…… 艾希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不顺眼的垃圾清理掉了,你们这几条剩下的狗腿子,我也懒得浪费力气,滚吧,还有,告诉阿尔伯特,没必要再费心思从我这边下手了,我是你们的敌人,一直都是。” !! 这一刻,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波琳等人无一不是一个激灵,得见大魔王“法外开恩”,连最后的场面上的狠话都不敢放了,对视一眼之后,他们抬起地上倒霉蛋的尸体,逃命般地离开了大厅。 “呼,清净多了。”艾希掏了掏耳朵,擦干手臂,从座椅上站起身,依旧捧着那颗已经渐渐失去活力的心脏,走到大厅的窗边,站在魏彦吾的身旁。 他打了个响指,一名侍者从大厅之外走来,捧着一个银色的圆盘,上面放着两杯红酒,他将染血的心脏放在托盘上,拿起红酒,一杯递给了魏彦吾。 “……” 魏彦吾不动神色,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名低着头的侍者,接过红酒,轻抿一口。 “这算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这话,指的自然是那枚放在托盘上的心脏。 “也是警告,对你,对龙门,对所有叙拉古之外的势力。” 艾希的话一向都很开门见山:“老魏,我们算是半个朋友,我用头脑里的知识帮你重建过龙门的金融、法律和行政体系,你在我流浪到龙门的期间也很照顾我,我很珍惜这段不同寻常的友谊,哪怕你我都另怀他意,这份友谊在我心中依然也是友谊。” “所以,你不希望我再试探你的意愿?”魏彦吾笑了笑:“为此,甚至不惜在我的城邦、我的府邸、我的宴会上,杀掉我的客人?” 这一刻,那张有着显著返祖血统特征的龙类面庞上,笑容依旧是笑容,却失去了之前的温情脉脉,而变得肃穆而森冷。 显而易见,艾希今夜的行径,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这不单单是指“在外交宴会上杀人”这样的绝对冒犯之举,更是指艾希今夜拒绝德克萨斯家族橄榄枝这一举动背后所代表的意蕴。 毫无疑问,艾希是一个绝对的危险分子,无论是他头脑中禁忌的知识,还是他手中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都足以对一整座移动城邦的安全造成极大的危险。 他已经通过一场骗局使乌萨斯某座城邦的金融体系几近崩溃,他又是否会通过方才神秘的杀戮手段去刺杀某位城邦的领袖? 正如魏彦吾所言,自从离开叙拉古之后,艾希每到一处,各大城邦的领袖都会关注他的移动轨迹。 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原因无他,拿艾希前世的比喻来说,就像一个带着小型核武器起爆装置的自由人,无论他年龄大小来自何方立场如何,只要他存在于此,那就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而如何将这个拿着起爆装置的自由人变得不再危险?也很简单,只要他不再自由就好,只要随便加入哪个大国的公民体系,愿意被利益、社会关系和意识形态所约束,哪怕不剥夺他的起爆装置,这个人也是可控的。 而可控,就代表着安全。 但现在,艾希拒绝了一场关于可控性的自我安全声明,那么,在魏彦吾,在一位移动城邦的领袖眼里……无论私人情谊如何,艾希,都已经成为了一个危险分子。 更何况,这个少年还毫无惧色的,在警告他和整座龙门? 作为一个领袖,要是被人蹬鼻子上脸到这个地步还不发火,那他就不叫魏彦吾了。 “我知道现在有不止一把近卫局的铳、不止一柄大炎影卫的刀,藏在这座府邸内外,一齐将目标对准我。” 望着府邸园林夜色之间的影影绰绰,艾希面色如常,轻饮着杯中的红酒,“坦白地说,我也没有任何能力可以从这么多龙门精锐武力的埋伏下活着逃出去,甚至连劫持你做人质都不可能——如你所想,刚刚的那种杀人手段是有限制、乃至有很大副作用的,要是真像看起来那么全能无敌,那我还干嘛被西西里女士像赶条丧家犬一样赶出来,直接单人屠国不就得了。” 魏彦吾沉默不语,他、以及泰拉各城邦的首领都对这个少年的神秘能力进行过长期的调查,所得出的结论和艾希所坦诚的一般无二——不论再怎么唱空城计,真要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他干嘛要逃亡那么多年? 所以,他才有胆量和艾希站在一起讨论这个话题。 但……真的要对他动武吗? 又念及于此,魏彦吾第无数次眉头紧锁起来——从艾希进入龙门之后,这个念头,的确是第无数次动过了。 但,念头终究还只是念头。 因为…… “但你还是牵挂太多了啊,老魏。”艾希叹了口气,用仍残留着血迹的手拍了拍魏彦吾的肩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我这个亡命徒不一样,你是大人物,肩上扛着整座龙门城,你有太多的牵挂要顾忌,没可能冒着伤筋动骨的风险跟我鱼死网破,所以,对我而言,只需要拥有对你最基本的威慑能力,也就够了。” “比如?”魏彦吾不动声色。 “比如这位小哥呗。”艾希耸耸肩,将喝尽的红酒放回托盘,拍了拍身旁侍立已久的侍者的肩膀:“帮我拿瓶酒,酒窖里年份最长的那瓶就行,我带回去欢迎会用,谢啦。” “……” 侍者一言不发,恭谨地对艾希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向大厅之外。 “……” 魏彦吾面色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阴沉无比,他无意识间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刚刚,侍者抬头行礼的那惊鸿一瞥之间,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侍者的双眼。 那是一双,发着金色微光的…… 无神而呆滞的眼眸。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魏彦吾低声道:“有多少?” “这个嘛,谁知道呢?”艾希耸了耸肩,笑着眯起了眼睛,“毕竟我来龙门都好几个月了,不熟悉熟悉本地风土人情怎么行嘛,所以就借着跑业务的机会,好好转了转,认识了一些朋友……到底有多少呢?几个?几十个?还是几百个?唉,催眠这个天赋就是这点不好,太方便了,太容易见色起意,玩过的漂亮小姐姐一多,就容易把之前的正经斩获忘掉,比如那次去警局逛吧,一不小心就沉浸在那群警察小姐姐的‘特殊审讯’里了,连局长都差点忘了去拜访——” 跑业务…… 催……眠? 所以,他初至罗德岛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浮夸表象下的真正意图,就是为了这个吗? 魏彦吾的手掌已深深攥紧,他面色铁青,望向窗外影影绰绰的夜色时,心中感到的已不再是安心,而是彻骨的冰凉。 谁知道外面的影卫里,又有多少个,还是他的人? 而在这时,艾希却又凑近了他的耳畔,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加了最后一把火: “——对了,你外甥女挺不错的。” 第二十六章 败犬拉狗 枭雄不愧为枭雄。 最终,魏彦吾还是没有被艾希的话术所激怒,城府极深的龙门领袖,选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宴会大厅,也不知是去搜查队伍里的内鬼,还是拉着外甥女陈去医院做全身检查了。 被丢在原地的艾希,倒也没落到孤零零一个人走路回家的悲惨下场,魏彦吾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给他留了辆车,当然,没配司机。 提着从酒窖里顺来的价值百万的红酒,艾希哼着小曲儿,一路无证驾驶回到了企鹅物流的总部,大地的尽头酒吧。 欢迎会为他延迟了一个多小时,此时终于开始举行,算是宾主尽欢,虽然拉普兰德的情绪仍有些不大对劲,德克萨斯又是一如既往的性冷淡,但在狂欢成性的能天使、空、可颂和艾希推动下,酒吧里也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彩带、泡沫、蛋糕奶油飞翔在空中,将原先整洁安静的酒吧搞得一团糟,但又充满了节日般的氛围,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连本想安静吃巧克力的德克萨斯都被能天使糊了一脸蛋糕,只得露出了无奈而宠溺的笑容,加入了这份喧嚣。 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玩得精疲力竭,喝得醉意熏熏——艾希带的那瓶年份酒的确威力巨大,美味佳肴之余,后劲也强的一批,大口开干的能天使和可颂几乎昏死在桌子上,小口抿了两杯的空也意志瓦解,抱着德克萨斯的长靴用脸蹭着她的小腿,口水弄脏了黑色丝袜,嘿嘿笑着说着叽里咕噜的胡话,手还时不时不老实地往大腿上方攀附,被一脸无奈的德克萨斯打下来。 最后,不算半路偷拎着艾希剩下的那半瓶酒回房独享的大帝,场上意志还算清醒的人,已经只剩下艾希、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三人组。 艾希是品惯了美酒、久经战阵,拉普兰德身为战士的自觉让她从一开始就没喝多少,德克萨斯的过去也让她适应了酒场,三人将喝醉的三人搬回房间,又简单打扫了一下酒吧。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十点有余,三人看了眼时钟,面面相觑,没人开口说话,但也没人主动回房休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显然,无论是拉普兰德还是德克萨斯,心中都对艾希之前所赴的那场夜宴心有疑问,但又因种种原因,不知如何开口——拉普兰德是出于刚刚爆发的感情纠葛,德克萨斯则是积蓄多年的宿怨。 或许,二人之中任意一人退出现场,剩下一人就有了开口的余地,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主动承让的意思。 最终,还是艾希打破了沉默与尴尬。 他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要一起泡个温泉吗?” …… …… 之前说过,酒吧顶楼有一处温泉浴室,算是特别的员工福利,换作寻常,艾希作为唯一男性,自然很难在一群妹子的缝隙里找到泡温泉的时机。 但现在,几个老员工们都昏睡在了寝室,作为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艾希、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自然就有了一起泡温泉的机会。 男女女三人混浴,听起来相当的乱,令人一瞬间就能联想到许许多多不怎么健康的小黄本,但对于艾希三人而言,也不算多么新奇的体验。 原因很简单,艾希和德克萨斯就不必多说了,都已结成了未婚夫妻的关系,虽然心灵深处说不上多么亲密,但偶尔一起泡个罗马式的大浴室还是常态。而拉普兰德,一方面是两个人的共同挚友,一方面当年又作为叙拉古最强的战士、在长期兼任着德克萨斯的贴身保镖,在罗马浴室如此空旷的空间里,自然离不开她的存在。 三个人身份特殊,常年眼中都是尔虞我诈的利益纠葛,没有青春期少男少女应有的风花雪月,性别观念都挺淡薄,在一起混浴,也没感觉过什么不适。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说法了。 今天这场混浴的气氛,明显就有些怪异了起来。 “……” 简单冲洗过后,三人都进了浴池,但依旧没有人说话,不仅如此,三人还呈三角形分割开来,远远地离开彼此,靠在圆形浴池的三个边缘处。 在蒸腾而起的雾气中,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貌。 对艾希而言,这种姿态是他从过去就有的正常状态,毕竟这具该死的永远十五岁的身躯总是充满了青春期的躁动欲望,真要跟水灵灵的女孩子贴在浴池里逼近零距离,出现生理反应是百分百的下场,而拉普兰德又在身边,他也不可能真当着保镖兼挚友小姐的面让德克萨斯帮他解决问题,起了就只能憋着——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还不如眼不见心为净,躲远点,安安静静享受这份跟美少女混浴的“心灵美感”。 而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纠结,自然就是出自于上面提到过的原因了,与艾希之间,一为纠葛,一为宿怨,与对方之间……那就更复杂了,比乱麻还乱麻。 最后,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艾希二度打破了尴尬,他简单叙述了在魏彦吾府邸内的遭遇,包括杀死德克萨斯家族的成员,只是隐去了关于催眠能力的那段,那毕竟是他的底牌之一,说出来的话,一是没必要,二是容易让两位女性感到不安——他确实是从来没对两人用过催眠天赋,准确说出于某种原因他根本没法对这两人用,但以他过去的恶劣表现,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 听完原委,三人再度陷入沉默,这一次,率先打破寂静的改为了拉普兰德。 “所以说,至少你不准备回叙拉古喽?” 从那场特殊的“告白”之后,拉普兰德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对劲,比起往日的活跃,显得低沉了不少,像是脑海中在反复思索着什么东西,占用了太多内存空间一样。 此时此刻,她直视着艾希,纵使雾气也无法阻断目光的锐利:“那你准备怎么办?现在既有西西里女士的追杀令,又彻头彻尾地得罪了复国联盟乃至龙门,你是准备窝在企鹅物流等待敌人上门?还是离开龙门再继续流浪生涯?先说好,虽然注定了要跟着你,但我可不想再过在荒野里啃草根的鬼日子了。” 艾希没有立刻回答拉普兰德的这个问题,比起拉普兰德从一开始就在追问的“未来去向”,他更关心德克萨斯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这份无视的姿态,又让拉普兰德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德克萨斯,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我没有什么看法。” 德克萨斯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淡漠乃至空灵,“你杀人也好,拒绝邀请也好,都与我无关,我已经不再是家族的领袖,也不关心叙拉古的现状,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企鹅物流,做自己的信使。” “说得轻巧,我的大小姐。” 虽在意料之中,但艾希还是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以为自闭就完事了?遭到了我的拒绝,阿尔伯特剩下的选项只有把你带回叙拉古这一条,哪怕是强行把你掠回去也一样,更何况还有追杀令,就算你拒绝了家族,但外人可不知道,他们眼里只会看到德克萨斯家族的领袖在龙门召集了她的属下——以你现在的能力,能躲过几次追杀?” “……”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她蹲坐在浴池边缘,靠着池壁,抱起膝盖,低下头,水面上开始涌出咕嘟咕嘟的气泡。 自闭.jpg。 ……还挺可爱的。 艾希捂脸,对面前这幅意外软萌模样的教父小姐有些措手不及,是,他是预想过一切结束之后,德克萨斯会有一个大的变化,但却没想到这变化大的出奇了,自闭三年算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预想中,挣脱了家族与罪恶束缚的德克萨斯,应该是—— “说到底,现在的德克萨斯,又关你什么事?” 思绪被打断了,而且意外的竟是拉普兰德出言,艾希微微错愕地抬起头,看到的是挚友冰冷的面庞。 “别忘了,无论你摆出怎样亲昵的姿态,乃至于像现在这样赤身裸体地待在同一间浴池里,你也依然是个叛徒,背叛过我,也背叛过德克萨斯——过去终究是过去,早晚有一天会追上来的,你抹不掉这份印记。” “这样的你,又为什么要摆出一幅知心好友的模样,替德克萨斯思考她未来的选择呢,为什么不像三年前那样,完成了你身为叛徒的使命之后,一声招呼都不用打,拍拍屁股就离开呢?” “或者说,这只是又一场利用的开始?又是哪位‘主人’的命令?命令你劝诱德克萨斯直面过去,待成功以后,你就能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得到奖赏?” 意料之外的背刺,让艾希脑海中准备好的话术都毫无用处,他怔怔地看着拉普兰德,半晌,苦笑起来。 意料之外的“声援”,让正在低头自闭的德克萨斯也不禁抬起头来,愣愣地望向过去的好友。 气氛,一时间彻底陷入僵硬。 直到艾希的话语,再度响起。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喜欢德克萨斯呢?” 话音落地。 这一刻,拉普兰德讥讽的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 第二十七章 败犬拉狗,堂堂再临! “喜欢?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说过你不懂——” 不知是因嫉妒还是愤怒,亦或二者皆有,拉普兰德的面庞变得微微扭曲。 “我不懂爱,但喜欢不是爱。” 艾希摇了摇头:“这份感情,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我喜欢德克萨斯,但至少在现在,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即使是那样,你也没有资格自称为德克萨斯的朋友。”拉普兰德一怔,表情微微舒缓稍许,但很快又变得冰冷起来:“还是那句话,你背叛过她,你利用过她,你——” 话音却被艾希突然高昂的话语所打断。 “想想过去的叙拉古吧!拉普兰德!” 不知不觉间,艾希的眼神也变得如刀锋般锐利,“想想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狱?数千百人践踏着千百万人尸骨所垒成的金字塔俯瞰世界,一个个冠以古老家族荣耀的吸血鬼活生生啃食着底层百姓的肉体。谋杀,盗窃,抢劫,黑帮火并,最高纪录一天之内有上万人死于铳击、刀剑、棍棒乃至用拳头殴打致死;贩毒,大街小巷遍地都是形如枯骨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针孔的人柴,一个成瘾者的婴儿生下来就要带着数不清的疾病;人体器官交易,整座泰拉大陆的非法器官几乎都源自于叙拉古,源自于手术台上在哀嚎中被取走内脏的活人……千百万人,千百万人就那样世世代代地活在这样的炼狱里……” “尤其是,贩毒……”念及这个字眼,艾希的眼神不知何时已变得森寒,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着杀意的火:“我不想告诉你们我为何唯独最最憎恨它,我只想告诉你们,从踏入罗马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将这座腐朽的城邦烧作灰烬,当然,也包括每一个涉及于毒的家族,家族中每一个的成员,我都要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一颗脑袋都不会留下——即使是德克萨斯。” “……”这一刻,无论是德克萨斯还是拉普兰德,都愣住了,拉普兰德更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问:“等等,憎恨那种东西,难道你在米瓦谢尔掀起的那场危机,也是因为——” “谁让那里是整个乌萨斯的毒源地和交易中心呢?”回答她的是艾希冰冷的声线:“既然路过,就顺手清理一遍。”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又是短暂的沉默,拉普兰德语气已变得有些艰涩:“我承认,当年的叙拉古,当年的家族,的确都已经烂到了骨髓里,你所做的,也许正是正义的,也许对德克萨斯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些,或许现在的生活,才是她所追求的幸福……但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哪怕打着正义的旗号,哪怕你把德克萨斯从地狱里拖了出来,你也依然背叛了你的挚友,你难道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我们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说——” “开什么玩笑,我?哪有什么正义,哪有什么道德的制高点。” 岂料,艾希却摇了摇头,用讥讽似的语气道:“我在位的三年期间,为了谋求权位,我整合了叙拉古的市场体系,让家族掠夺财富的效率提高了五成以上,再加上一次次发动的清洗和大屠杀,光是间接死在我手上的无辜者,起码有六位数。相比之下,德克萨斯更像是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论道德制高点,是她俯瞰我才对。” “那——”拉普兰德又愣住了。 “我说这些,只是想申明一点。” 艾希举起一根手指,平静道:“那就是,在原先的计划中,德克萨斯会死在我的手里,和她所爱的所有至亲一起,共赴地狱。” !! 拉普兰德似乎从这句话中咀嚼出了什么,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难道——” “是的,从这一点出发,我想论证的观点,也就很简单了。” 艾希冷冷道:“是我拯救了德克萨斯,以及她所爱的所有至亲们。从地狱里,更是从我自己的手里。而这一份救命之恩,难道还不足以抵消我的背叛?” “开什么玩笑!什么荒唐的逻辑!” 这一刻,拉普兰德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原本想杀她,然后突然不想杀了,这就叫救命之恩?真要能这样算,那我一天起码能救上一万人!不,十万人!” “……不要说了,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的话语再度被打断了,但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出言的一方,竟是沉默了许久的德克萨斯。 她从水中抬起头来,带起一片水花的波纹,她凝视艾希,轻声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不只是单纯的‘不想杀’吧?” “……”这一刻,不知为何,艾希扭开了头,没有和德克萨斯的目光对视,也没有出声应答。 而德克萨斯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而每说一句,拉普兰德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一分。 “最后的那三个月里,你在宴会上替我喝下去的毒酒,究竟有几杯呢?” “……” “八月,在夜明馆发现的那十二具无名尸体,就是西西里女士对你失望以后,亲手派来杀我的第一波刺客吧?” “……” “后来,你第一次重伤住院时,是被杀掉了多少次,多少次……才连修补身体的力量都不够用了呢?” “……” “那,又是西西里女士派来的第几波刺客?” “……” 浴池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静谧下来,除去德克萨斯轻声的低语,便只余下清澈的流水声,窗外皎白的月光洒在水面上,荡起银色的光晕。 当初常年担任德克萨斯贴身保镖的拉普兰德,在德克萨斯娓娓道来的“真相”下,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而艾希,依旧是斜靠在池壁上,低头望着皎白的月光,一语不发,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最后,还是德克萨斯为这场单方面的“质问”,画上了句号。 “说到底,你和西西里女士的决裂,还是因为我吧?” 不知何时,德克萨斯又蜷缩在了池水中,双臂环抱双膝,低头闷声道: “和其他家族的领袖不一样,我是叙拉古那一代所加冕的教父,即使是个傀儡,依然有巨大的威胁,所以,她坚持让你杀掉我,而你不愿意,甚至不惜与她成为敌人,对吗?” “……” 又是漫长的沉默,终于,艾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话语已从之前的冰冷凌厉变得无奈起来: “原来……你都知道啊。” 他挠了挠头发,轻笑起来:“亏我还一直把你当个小孩子看,结果连底裤颜色都快被看穿了。” “即使是孩子,坐在那个位子上,早晚有一天也会长大的。” 德克萨斯抬起头,嘴角竟也奇迹般地勾起了一丝弧度:“再说,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你为了拦下那些刺客,根本做不到像过去一样滴水不漏了,被我发现一些破绽,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艾希唯有苦笑。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竟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搭配着皎洁的月色,和温泉中蒸腾的雾气,在这古罗马式的大浴场内,莫名有种罗曼蒂克的氛围。 当然,前提是“第三者”不存在的话。 此时此刻,拉普兰德的表情异常精彩。 呆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拉普兰德仿佛感到一种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浸满心头。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是不是不该待在这里,而该去车底? 所以说,说好的闺蜜联手对狗男人背叛友谊的批判呢? 怎么忽然就宣布单方面和解了? 这还有外交原则吗? 置盟友于何地啊! 最重要的是…… 想起在叙拉古最后的那段时光里,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傻乎乎乐呵呵地陪德克萨斯东奔西跑当公费旅游的模样,拉普兰德就感到一阵吐血似的憋屈。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被排除在这两人之外吗? 拉普兰德单手捂住面庞,身躯无力地向后倒去,滑落在池壁上,坐倒在池水里,抱住膝盖,低头埋进水里。 咕噜咕噜。 气泡漂浮在水面上。 自闭.jpg。 又疯一个.jpg。 艾希和德克萨斯面面相觑,又齐齐苦笑起来。 或许是为了给拉普兰德留够最后的安慰,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而是静静等待着。 终于,又是一场漫长的沉默之后,拉普兰德颓然间抬起头,望向德克萨斯: “所以说,你是准备原谅他喽?” “不。”德克萨斯摇摇头。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拉普兰德一愣,眼神中忽然有了光彩。 “我不认可恩怨相消的价值观。”德克萨斯的视线投向艾希:“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背叛之怨是背叛之怨,我会将这两者分开来看,至少,我依然不会放弃杀死你的想法,为了弥补我被你利用、欺瞒并背叛的岁月,我发誓,早晚有一天,你会真正死在我的剑下。” 女孩的眼神平静而漠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艾希看了一会儿她,轻笑着问道:“那另一方面呢?”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终于。 德克萨斯微微一笑: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第二十八章 乐园化世界线 “我也挺喜欢你的”。 话音落下,拉普兰德已然像遭受了一次会心暴击,面如死灰,整个人软软地倒在池壁边缘,仰头望着天花板,缓缓沉了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悲剧的一天了,先是明悟本心和最好的男性朋友告白,然后到了晚上就接连听到最好的男性朋友和最好的女性朋友“互诉衷肠”,其精神伤害之大,完全是乌萨斯极北的冰天雪地都难以媲美的。 拉普兰德号巡洋舰,大破沉没。 瞥了一眼拉普兰德,德克萨斯的脸色有些微妙的无奈,但终究还是没理会她,而是继续道: “当然,就跟你说的一样,这份喜欢,不是爱,最多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作为朋友,我并不反感和你的朝夕相处。” “也就是承认我们入驻企鹅物流这件事喽?”艾希笑了笑。 “我愿意参加欢迎会,不就已经证明过这件事了么。”德克萨斯微微扭头,撩起了头发,在雾气蒸腾、波光粼粼的温泉中,女孩微微红润的脸颊配合上这个动作,显得很有女人味,尤其是露出的白皙如玉的脖颈,明明不是什么敏感部位,却显得涩意满满,艾希一时间看得有些发呆,半晌,才笑道: “那么,既然是作为朋友,当你面对如今的困境时,自然也会向朋友请求伸出援手,对吗?” “没错。” 这一次,德克萨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名为德克萨斯,在企鹅物流,和能天使、和空、和可颂,作为信使的平凡时光——我不希望这份宁静被任何人破坏,哪怕是我过去的同胞也一样。” “所以,为了守护现在的生活,我,名为德克萨斯的我,向我的朋友请求援手。” “刚刚还说过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杀掉我,后脚就理所当然地向我求救,我的主君,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高贵而傲慢啊。” 艾希感慨道:“不过,想要拿救命之恩与背叛之怨相互抵消以当做无事发生的我,也是一模一样的傲慢,从这一点上讲,我们不愧是未婚夫妻。” “首先,婚约早就不复存在了,和你订婚的人是罗马的教父,跟我德克萨斯有什么关系。” 德克萨斯歪了歪头,“其次,你这个回答,我可以当做你默认帮我了吗?” “喂喂喂,一言不合就取消婚约,这可是个很危险的flag,虽然身为当下的第一女主角,但你可不要这么狂啊。”艾希揉了揉眉头,“至于默认……不用默认,还是堂堂正正地说出来更好。” 顿了顿,他面向德克萨斯,嘴角仍是笑意,但眼神却一片认真。 “——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远远超越背叛之怨的,到那时,如果你还执着于杀掉我,用不着你动手,我大可以去自尽。” “……真是傲慢。” 面对艾希的“宣言”,德克萨斯低下头,没有和他对视,只是低低地“嘲笑”了一句。 至此,空气再度陷入沉默。 直到拉普兰德那里的水泡声消失,森森然如女鬼般的腔调响起: “狗男女,聊完了?” “差不多。”艾希耸耸肩,没有修正拉普兰德的蔑称。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当然,她也没有出言修正的意思。 这份无视的淡定让拉普兰德的腔调更森然了几分: “但我怎么听着你们俩聊得跟什么都没聊一个味儿呢?你喜欢我,我喜欢你,bb了大半天,除了搁这儿撒狗粮放闪光弹,你们有一句话在讨论正事吗?” 伴随着隐隐压抑怒火的声线,她起身游到浴池中央,左看看艾希,右看看德克萨斯,伸出双臂啪啪拍打着水面,显示着自己的恼羞成怒: “说一千道一万,打算呢?计划呢?西西里的杀手跟家族的绑票犯马上就到家门口了!你们还真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好歹制定一个可靠点的防御计划啊?德克萨斯你一个傀儡大小姐我就不说你了,姓艾的,你脑袋瓜子里的那几瓶脑浆跑哪去了,几年安生日子过下来,都换成酱油了吗?快搞个战术计划啊!” “啊这……”艾希眨眨眼:“真没想到我们仨里最没脑子的你,竟然是第一个提出制定计划的。” “你才没脑子呢!我没脑子我怎么把你带出大雪地的?就凭你那全点在人际关系利益网络上的智商,别说被无法沟通的死忠刺客千里追杀了,光是荒野求生就能要你狗命。” 拉普兰德险些气晕过去,她冲到艾希身旁,摁住他的脖子就是一个握力计.jpg,“谁给你烧的开水?谁给你挖的雪洞?谁帮你设的陷阱?谁给你抓的极地熊?谁给你当的人体暖炉?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啊?!” “咳咳咳咳,玩笑,我开玩笑的——”被拉普兰德上来一个上下非匀速暴力猛摇,艾希脑浆子都差点被摇匀了,连眼前从若隐若现改成大片大片的雪白福利都顾不上,他苦笑着向拉普兰德求饶,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关于计划……其实在魏彦吾家里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是内容太复杂,又担心隔墙有耳泄密,觉得没必要跟你们两个再重述一遍而已。反正现在内部矛盾已经解决,就跟以前一样,你们两个听我的命令行动就好,只要执行到位,让德克萨斯和我们俩都维持现在的平静生活,完全不是问题。” “哦,是吗?” 拉普兰德一愣,讪讪一笑,放开了艾希,但临松手前又是眉头一皱,狐疑地上下扫视艾希一圈,重复道:“和我们俩……都维持现在的平静生活?” “别想太多,这就是个最低标准而已,我又没说具体怎么生活。” 艾希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拉普兰德现在脑子里打转的是什么念头,没好气地打消了她的顾虑:“现在还生死攸关着呢,你就别幻想什么我和德克萨斯结婚后拿没法逃跑的你当保姆兼暖床丫头的悲惨余生了。” “咳——”拉普兰德转过头去。 “总而言之,基本的计划已经定下了,从明天早上就开始执行,不出意外的话,一周之内能搞定这件事,别的破事,以后再谈。” 艾希拍了拍手,“好了,聊得也差不多了,泡的也一样,再待下去,以我的体力就该泡晕了,各自回房吧,好好休息,明天有大动作,要养精蓄锐。” “这话留着对自己说就行。” 德克萨斯已经站起身来,披上浴袍,回头瞥了艾希一眼,用听不出感情的语气道: “毕竟,要养精的,只有你一个。” 她走出浴室。 “……” 艾希摸了摸鼻子,看了眼一脸微妙神色的拉普兰德,叹了口气。 确实,今晚能不能睡,是个大问题。 …… …… 果然,没过十分钟,德克萨斯所嘲讽的、艾希所预想到的、令人头痛的大问题,就爆发了。 【咔嚓——】 回到寝室后,拉普兰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死了房门。 先行一步的艾希,此时已经上了床,披着浴袍正在看书,闻声,他抬起头来,看着面色不善一步步向床逼近的拉普兰德,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体位,熟悉的浴袍,熟悉的天花板。 被拉普兰德卡着脖子压在身下的艾希,像一只无辜的小白兔,即将被凶恶的大灰狼吃掉一样,无奈地望着天花板。 显而易见,是不会再有人来拯救他了,大帝忙着品酒,三个老员工醉醺醺地昏死在床上,德克萨斯嘲讽刚过,偌大的一间三层酒吧,此时竟找不出一个能把艾希救出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 艾希只能尝试依靠自己的口huo……啊不,口才,来解决问题。 “老实说,拉普兰德,我喜欢你,作为朋友的那种,但就算你今晚真开大车把我碾过去,我也不可能爱上你。” 艾希摊开手,一上来就非常直白地把最残酷的真相告诉了拉普兰德:“有人说通往女性心灵最快的通道是x道,但可没人说过通往男性心灵最快的通道是输x管。” “在生理基础和心理特性上,男性和女性是存在极大差异的,女性终身很难遗忘自己的第一次及对象,甚至可能在缺乏感情基础的前提下因为长期肉体关系而真的爱上对方,但对于男性而言……太过轻松就能得到的女人,是不会被珍惜的,他们总是会像不知满足的饕餮一样,在攻略一个目标之后,便饥饿地扑向下一个目标。” “尤其是对于我这种长得又帅、后花园又多、甚至现在隔壁就躺着一个的绝对享乐主义人渣而言,你今晚推了我,我食髓知味了,说不定明天德克萨斯的贞操就没了,后天就是能天使,大后天回到罗德岛,靠我过去攒下的好感度,怕不是要搞成罗德岛乐园化计划,连凯尔希都跑不掉。” “——你不会真想开启那样一条世界线吧?” 第二十九章 动手动脚 “世界线什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骑在艾希的身上,拉普兰德的面色依旧不善,但死死卡住艾希脖子的手,还是松开了些,她扭过头去,“既然你觉得这种方法没用,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能用什么方法?” “世界上怎么会有被攻略对象教攻略者方法的怪事……” 艾希无奈道:“说到底,我自己不懂爱是什么,我怎么去教你?而且就算你找到所谓的方法,也不一定对我有用啊,我一出生就是个怪胎,十五年下来也没说真爱上过谁,我真要是个正常点的青春期少年,用不着你找什么攻略方案,你就像现在这样穿少点往我身上一贴,我就举旗投降了,但……但我毕竟不是正常的青春期少年啊。” 顿了顿,他又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来劝导拉普兰德:“除此之外,说回你的身上,你确定你现在对我的感情是爱情吗?我先前说的接吻实验,那毕竟只是个实验,就算你真在吻后感觉到什么心跳加速异常情感,说不定也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再观察两天……” “闭嘴。” 回答他的加大了力度的锁喉,艾希乖乖闭上了嘴巴,拉普兰德则是低下头,灰白色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神,令人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才再度开口道: “是的,那只是个实验,并不能说明太多,而我自己其实也不懂什么是爱情,我从一出生就在战斗中度过,除了你以外,我几乎不认识什么异性,要说判断错误,那也属于正常,但是……但是!” 未等艾希露出放松的神色,拉普兰德的话锋就陡然一转,她扬起头,锐利如刀锋的眼神死死插入艾希的双眸之中,整个人如野兽般凶狠地压了上来: “但是我现在感到很不爽!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对我的无视,因为你跟德克萨斯的亲密接触!” “是的,我是头纯粹为战斗而生的野兽,不可能有能力去细细品味判断什么细腻的感情,对于我现在的心态,我也感到很混乱,我也不可能像德克萨斯一样,对你一边甜甜蜜蜜地笑着一边说出腻死人的告白,喜欢什么的,爱什么的……蠢死了!搞笑至极!” “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正是只有这样的我,才明白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是,什么?”艾希被这狂风暴雨般激烈却又分外“迷惑”的“疑似告白”给整的有点懵,他眨眨眼,一时没能理解拉普兰德的意思。 “很简单,不要多想,做就是了。”拉普兰德俯瞰着他,面色冰冷而平静:“管他妈的什么是爱——我在意你,那就拥有你,我讨厌你对我的无视,那就让你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无视我,我讨厌德克萨斯和你的接触,那就当着她的面把你上了,这不就得了?” 艹。 艾希懵逼了。 真是十分“拉普兰德”式的恋爱战略。 毫无罗曼蒂克,毫无温情脉脉,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战争。 完全依靠与生俱来的野性直觉,不去思考什么未来,不去烦恼什么羞涩,看中了自己的猎物,就果断冲上去捕食,咬中喉管往巢穴里一扔,要繁衍还是要撕碎,不都是她说了算? 太拉普兰德了。 但也正是这样超音速直球的打法,最让艾希措手不及,他的智商技能点都加在理性知识、有关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和利己判断上,可从来不懂什么感性的方法论。 人的感性他都驾驭不了,何况是兽的? 大危机,这是人生的大危机! 原先还保有一些基本沉着冷静的艾希,此刻终于有点慌了起来。 而看着他慌乱的神色,拉普兰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话说,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 “啊?”艾希一愣。 “我是说,你不是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青春期少年么?之前我对你爱答不理的时候,你还偶尔问我要不要加深关系,三天两头拿我当配菜发电,一会儿摸腿一会儿捏脚的。” 拉普兰德点了点艾希的额头:“怎么现在我想开了,现成的送上门来,你反倒搁这儿不情不愿了?” “这还用说吗?”艾希不假思索道:“谁让德克萨斯在这儿的,她耳朵那么灵,隔着一个房间两面墙壁,你干什么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真要是当着她的面真刀真枪来一发,让她气个半死,那以后我还怎么跟她……” 话音说到一半,艾希一顿,面色忽然有些古怪起来。 是的,这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察觉出不对味了。 就更别提拉普兰德了。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拉普兰德额头青筋微露,俯下身,皮笑肉不笑地贴近了艾希:“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感情不是清心寡欲,而是在想着我全都要啊……先上了一个,关系确定了,那另一个就不好搞了,对吧?” “额……” 艾希歪了歪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挠了挠头,“好吧,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是这么想的,与其贪图眼前的一时享乐,不如等待来日不远的三人同乐——” Duang!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个重重的头槌,顿时眼冒金星晕晕乎乎起来。 “你!这!家!伙!” 拉普兰德几乎是在用咬牙切齿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这句话:“找死是吧!”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渣嘛。” 到了这时,艾希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揉了揉额头的淤青,耸耸肩道:“我喜欢你,也喜欢德克萨斯,二者都是友情意义上的喜欢,你们在我的心中分量相当,如果对你的喜欢可以上升到肉体的欢愉,我当然也会考虑把对德克萨斯那份也上升一下……享乐主义总是在追求极限的,道德与我而言与废纸无异,在说喜欢我之前,在想跟我一道享受肉体的欢愉之前,请你先铭记这一点——艾希,是个绝对享乐主义的人渣。” “……” 拉普兰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她紧紧攥着的拳头,下一秒艾希被打死当场也不算奇怪。 但她终究还是松开了拳头。 “是啊,我在幻想什么呢,你当然是个人渣。”她仿佛有些疲惫地捂住了额头:“一个杀人不眨眼、直接间接害死过至少十万人的刽子手,一个和魔鬼谈交易、挣的每一块金币都带血的王八蛋,我竟然会指望他是个在感情问题上从一而终的好孩子,有病的是我才对。” “额,所以,你不准备动手了?”艾希眨眨眼,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早知道有这效果,一开始就该大喊后宫宣言才是。 “但我不在乎。” 岂料,拉普兰德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又一次掐住了艾希的脖子,冷冷道:“你是个人渣,那我就不是了?仔细想想的话,不也挺配么?” 艹。 艾希捂脸,有气无力地叹道:“好吧,那就随你便了,反正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干嘛搁这儿找不自在?” “当然,考虑到你的狼子野心的确是个大问题,再联系到你之前说的,太容易到手的女人不会被男人珍惜的问题,我也会稍稍退让一步。” 拉普兰德今晚总是这么峰回路转山路十八弯,她话锋又是一转:“先问你个问题,你跟德克萨斯进展到哪一步了?你之前不是说过去就跟德克萨斯接过吻吗?我可不信那两年你们朝夕相处,后面还动过真感情,结果亲完真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啊,这……”艾希一愣,下意识地想说我们是清白的,但转念想了想,还是乖乖说了实话: “也没太过分,除了亲亲抱抱以外,最多也就是……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拉普兰德的表情有些微妙:“是我想到的那个动手动脚吗?” “应该就是你想到的那个。”艾希点了点头,“所以,你这是准备?” “那就动手动脚呗。”拉普兰德撇撇嘴:“反正我今晚要让她睡不着觉,就算不上了你让自己贬值,也得发出点动静来,当然,气味也是。” “好吧,反正我不吃亏。”艾希揉揉额头,目光不知何时落在拉普兰德的身上。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落在床上,鲁珀族跨坐在他的身上,长长的大尾巴甩来甩去,纯白的床单,灰白的长发,浴袍裹不住纤尘不染的雪白大腿,匀称的曲线勾勒出猎豹般健美的弧度,即使是三两块刺眼的源石结晶,也更增添了几分黑色的魔性魅力。 注意到艾希的视线,拉普兰德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容,她站起身,修长的双腿更毫无阻碍地展露在月光下,刚刚被灰白狼尾遮住的两只脚丫,也呈现在艾希的眼前,从纤细的脚踝,到雪白的脚掌,再到羊脂白玉般的脚趾。 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艾希的脸上。 “那就先动动脚吧。” 拉普兰德露出嗜血般的笑容: “——希望你库存还够。” 第三十章 修罗场与第四者 翌日。 上午七点。 眼冒金星。 这是艾希在床上睁开眼后,第一个感受到的反应。 不,或许还要再加上腰酸背痛筋骨痛,手麻脚麻脑子麻。 “我艹,拉普兰德你这畜生……”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艾希转过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枕边,哀叹一声,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 昨晚算是天堂并着地狱、痛并着快乐的一夜。 坦白地说,和拉普兰德玩“动手动脚”游戏的滋味真的很棒,她先天的身体基础条件完美得不可思议,在技术方面,一开始虽有生涩,但也很快凭借着超人般的悟性掌握了技巧——毕竟是叙拉古最强的战士,肢体协调性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磨砺,一时间转化为对手脚活动的细微控制力也是轻轻松松。 尤其是最后,玩过火的她自己也被勾起了欲望,便在半推半就中向艾希开放了更多的可探索区域,虽然还没上两个本垒,也死活不愿意用舌头,但其他层面基本都被艾希摸索了个遍。 是的,这本该是天堂般的体验。 但令天堂变成地狱的,往往就是愚蠢人类的不知节制。 一晚上连登了六次新高峰,就是神仙般的待遇,是个正常人也该吐了。 何况艾希的身体还只是个十五岁的青春期少年……天可怜见,也幸好是青春期的身体,造x和重勃能力强无敌,否则按色孽之书上的量化标准,他体力值才15点,完完全全的病弱系小朋友,没青春期的生理特性加持,怕是要死在床上。 现在艾希想起昨晚的零碎回忆,还下意识地有点犯哆嗦,尤其是最后一发,他都快成一动不动的死鱼了,拉普兰德还一脸残忍的笑容,硬生生踩了出来——那一瞬间,艾希发誓,他真的看见了天堂的大门,各种意义上的。 “下次攒够欢愉值,还是先加一点体力吧……” 艾希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翻开色孽之书,不出意外的看到了第一栏的【欢愉值】项目,已经从上次的353点更新成了6971点。 好家伙,排除掉逛庙会、欢迎会时愉悦心情带来的最多几十点零头,再排除掉跟德克萨斯“暂时和解”的最多几百点小头,大头的6000多全特么是拉普兰德一夜给他榨出来的,平均算下来,一次差不多一千多。 这本奇怪的色孽之书,比起通过让别人感到快乐来获得欢愉值,果然是更鼓励他自己疯狂纵欲来获取——相比之下,整个“凯尔希牌壮阳药计划”带来的所有欢愉值也不过五万出头,那可是花了一个月的奔波。 可惜基本属性值的升级所需的欢愉值是指数型增长,哪怕艾希一出生后就从没点过体力,第一次升级也要1万点,现在还没法点。 不过,以拉普兰德的态度,哪怕今天什么也不做,估计到了明天早上,他就该攒够了。 “好吧,从这个角度看,也算是件好事……等体力加到18点,估计就能勉强收支平衡了。” 艾希长长地叹了口气,艰难起身,先冲个澡,为了尽可能把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搞干净,他连洗了三遍,疯狂抹沐浴露。 当然,他也明白,这无疑是杯水车薪,自我安慰。 能天使她们还好说,以德克萨斯身为鲁珀族的顶级嗅觉,他就算再洗一百遍,也逃不出她的鼻子。 不过,即使艾希尽可能设想了最糟糕的情况,他还是没能预料到真正的结局会是如此悲剧。 因为,等他穿好衣服,推开门时,德克萨斯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 “……” “……” 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透过艾希并不算高的身影,德克萨斯的视线一眼就落在了门后大床上,那一塌糊涂的凌乱景象。 皱皱巴巴的床单,散落满地的衣服,占满半个垃圾桶的揉成一团的纸团,仍残留可疑液体痕迹的床铺。 以及,最重要的,即使是开窗通气了半个晚上,也没能彻底驱散的微妙气味。 德克萨斯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接着,原本漠然无情的面庞,便逐渐变得微微扭曲起来。 而看向艾希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冰冷,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冷酷。 就像在看一坨大型不可燃垃圾。 短暂的呆滞之后,艾希闪电般地关紧了门,但这显然为时已晚,他苦笑起来,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解释的可能性,只得无奈地尝试转移话题: “你……怎么在这儿等着?” “拉普兰德让我来的。”德克萨斯冷冷道:“我在食堂见到的她,她说你可能睡过头,让我帮她来叫醒你。” 狗日的拉普兰德! 艾希心底疯狂骂娘,他几乎能想象拉普兰德说这句话时神清气爽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表情。 以德克萨斯的听力,昨晚肯定是全程听过直播的,拉普兰德还特意拜托她来叫醒艾希,这明显就是骑脸嘲讽,刻意邀请德克萨斯亲临现场参观她和艾希昨晚的“战场”,“听完了不够我还要你亲眼看看”。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恶劣的情敌挑衅吗? 最离谱的是,德克萨斯竟然还接受了? “她让你来你还真的来啊?”艾希难以置信地看着德克萨斯,尝试搞清楚这头鲁珀的脑回路构造,当场抓奸的多了去了,但哪有自己全程直播被绿一声不吭后却特意去参观奸夫yin妇留下的战场遗址的?你莫非有牛头人领域的特殊爱好,就好这一口不成? 德克萨斯无视了他的话语,转身就向食堂的方向走去,艾希迈步想要跟上去,却被德克萨斯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 “离我远点。” 德克萨斯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一个女人对男人所能表达的最大鄙夷: “别影响到我的食欲。” “……” 艾希号驱逐舰,大破击沉。 …… …… 德克萨斯的食欲被影响到了,拉普兰德却截然相反。 怎么说的,第一眼看到在餐厅里大快朵颐的拉普兰德时,艾希脑海中当场就蹦出了一句诗。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简直就是人生大喜之日啊。 何止是神清气爽能形容的,明明同样一夜没怎么睡,拉普兰德却像是中了一个亿龙门币的彩票,容光焕发,丝毫看不见黑眼圈,那气势,那模样,喝起牛奶像在喝一千万起步的红酒,啃起面包像在啃天上的月亮。 最离谱的是,她还特意坐到了德克萨斯的对面,时不时斜眼瞥她一下,露出邪魅狂狷的恶意笑容,突出的就是一个欠揍。 也不知是换了几次座位都被拉普兰德尾随,还是单纯的不想露怯退缩,德克萨斯没有换位置,看都不看拉普兰德一眼,安心吃自己的饭,一脸云淡风轻。 ——不过,单看她每口咬在面包上时面部肌肉的极度绷紧,就能看出她的心里显然不是那么云淡风轻。 打完饭的艾希,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坐到了两人所在的桌子上,毕竟这时候要是装缩头乌龟,那也太不是男人了。 果不其然,艾希一落座,拉普兰德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倒也没说什么挑衅德克萨斯的话语。 只是先做了个比话语还有挑衅力度的动作。 她非常显眼地吸了吸鼻子。 “你今天身上挺香啊。” 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拉普兰德笑眯眯道:“还有新沐浴露的味道,是柠檬味的吗?好酸哎——” “……”艾希刚拿起的面包僵在了半空中。 看看,什么叫挑衅的艺术。 同样的气味,一夜欢愉之后散发的少年荷尔蒙和性信息素,加上新开瓶的沐浴露,倘若是从完全客观中立的立场上来看的话,艾希今天身上的味道的确是比昨天要好闻许多的——换算成色孽之书上的数值的话,起码也是30点魅力括号加一的等级。 但是,世界上显然不可能有绝对客观中立的态度。 至少在德克萨斯眼里,世界上恐怕不存在比此刻艾希身上香气更令人讨厌的气味了。 更别提拉普兰德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柠檬酸了。 嘎吱。 艾希不知是幻听还是真的听到了这个声音,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德克萨斯上下银牙咬穿面包后狠狠摩擦的声响。 拉普兰德,我的超人,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过你有这么绿茶的天赋啊。 艾希心底血泪交加,但无可奈何,他没法回答这么棘手的问题,只得跟德克萨斯一样,默默啃面包。 拉普兰德一击建功,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显然还不满足,想要进一步扩大战果,便又张开了口。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她开口之前,一位不速之客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哇!阿希,你今天身上好香啊!” 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能天使,捧着刚打的早餐,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随手把餐盘放到艾希旁边的座位上,便凑了上去,像条小狗一样贴近,上上下下在艾希身上嗅来嗅去。 而看着能天使的动作,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两位鲁珀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发现了极度微妙的表情。 第三十一章 金盆洗手第一步 能天使莫名打了个寒颤。 哎?为什么总感觉对面俩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这回能天使跑来搭话,自然是因为昨晚听过大帝的故事会后,心底依然充满好奇和疑问,因而想从艾希的身上获悉更多的叙拉古战地秘闻,也是为了以后进一步帮助自己的两位好友渡过难关。 不过现在看来,切入的时机好像不太对劲。 能天使满头雾水了一会儿,但哪怕是丝毫没有恋爱经验的她,也很快醒悟过来,闪电般后撤了两步。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和阿希可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你们可别把我当成情敌看待,我刚刚不该靠那么近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讪笑着举手以示自己是个毫无威胁的好鸟人,能天使却没有从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那里收货释然的目光。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对视一眼,神情微妙。 ——谁担心你这个傻白甜主动出击了,我们担心的只是面前这个披着菲林皮的牲口而已。 对于两狗的质疑之眼,艾希只能装作没看到,他轻咳一声,示意能天使到对面坐下。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也就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等等,人到齐?你说能天使也算?” 德克萨斯第一个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道:“我觉得这只是我们三个之间的事,不需要把能天使也拉进这个旋涡——” “哎?什么事?”能天使起初懵懵懂懂,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眼神顿时发起了光:“哦,是关于叙拉古的事吧,我加入我加入!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看,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艾希耸了耸肩,说道:“我的大小姐,我理解你顾及好友安全的考虑,不过你也得考虑到我们现在的人手短缺问题,再完美的计划也是要人来执行的,总共三个人,能干成个屁的事,紧要关头,哪怕是臭鱼烂虾也得吸收进来改造利用啊。” “你才臭鱼烂虾,我很能打的!” 无视了能天使的抗议,艾希继续道:“至于安全问题,这个不必担心,西西里的杀手很有原则,目标之外一概不滥杀,能天使又是中短程射手,不参与近战,只让她负责一些细节工作,连误伤的风险也很小——相比之下,我就没把那位仰慕你的空小姐给拉进来,这很人道主义了。” “……”德克萨斯紧皱眉头,显然不是太认可艾希的说辞。 但谈起计划,艾希可是个无血无泪的独裁恶魔,他愿意给德克萨斯解释这些已经是这些年软化不少的结果了,敲了敲桌子,他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首先,为了避免你们在未来的计划执行过程中,总是问出一些极度愚蠢的问题,我会解释一下计划的纲领部分,也就是战略目标的问题。” 这时,三人都已安静下来,聆听艾希的安排,就连能天使也是——这也是艾希只从企鹅物流中选择了她帮忙的主要原因,能天使不单单是他和德克萨斯的双重挚友,更是一位可靠的战地干员。 “战略目标上,首先要明确,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又是可以争取和解或是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中间派。” 艾希竖起了一根手指:“具体的分析我就不跟你们这些执行者解释了,简而言之,在结论上,我们这个计划,唯一面对的敌人,就是西西里女士,准确的说,是她派来的第一波杀手集团,战略目标也只有这一个,我们只需要击退这个集团,计划就基本完成了。” 三人明显一愣,不知道昨晚宴会发生过什么的能天使还好,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对视一眼,显然对“复国联盟”乃至龙门的定位如何感到疑惑。 但她们很乖巧地没有插话。 每一个家族成员都知道,艾希不喜欢有人在开会时插话。 至少,在他面前插话的人,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 “我知道,你们肯定在好奇,复国联盟怎么办,龙门和其他外来势力怎么办,乃至于西西里女士,我们击溃了第一波杀手,难道她就不会派来第二波吗?” 艾希帮她们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接着自问自答道:“在好奇这些问题之前,我建议你们先扪心自问一下,我们执行这个所谓的计划,最终,是想达成什么结果?” “是彰显力量,威慑天下,让所有势力都不敢打扰我们三人的宁静生活?别开玩笑了,就我们这三只虾米,任何一方势力只要肯付出一定代价,都能把我们的一切轻易碾碎。” “又或是被动防御,兵来将挡,让西西里女士承受不起逐步流血的损失?这更是个玩笑,三年前对我的追杀因这种局面而结束,是因为杀死我并不能带来任何的收益,再耗下去也毫无意义,但对于‘妄图复辟家族的德克萨斯’,西西里女士可不在乎什么流血。” “最后的答案,其实很清楚了。” 艾希再度竖起一根手指: “这是一份安全声明。” “没错,我们是安全的,对西西里女士,对复国联盟,对外国势力,我们都没有威胁它们的能力,就是一份这样的声明。” “当然,安全声明并不代表对强者示弱,更不代表自残,毕竟弱者向来没有言和的资本,我所意图强调的安全,是指我们与这三方势力将不在同一个舞台竞争,我们……将不再同处于一个维度。” “等等,我有点搞晕了。” 最终,还是并非家族成员的能天使率先打断了艾希的话,“舞台?维度?这说法太抽象,能不能换个形象点的?” “好吧,也行。” 艾希并未生气,摊开手道:“用白话说,我们三个,尤其是德克萨斯,要金盆洗手,上岸从良,做个好人,一辈子不再回叙拉古当话事人了。” “……” “……” “……”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德克萨斯迟疑着举手道:“但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好人了啊。” “你说是就是?怎么不跟跟西西里女士解释去啊?看她信不信你。” 艾希翻了个白眼,重重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已经做了企鹅物流的信使,在一家正经注册执照的企业当了合同工,这就算洗白了是吧?想得美,知不知道大炎有句成语叫韬光养晦?你以为你重新做人了,实际上在全世界眼里,你不过是隐居市井、暗暗积蓄力量、为以后复辟大业做准备而已,搞不好大家都觉得大帝就是你的第一个亲信呢。” “那……我该怎么办?”德克萨斯眨眨眼:“加入龙门近卫局?还是市政府?” “得了吧,魏彦吾还不敢收呢,你前脚进了任何一个移动城邦的政府机构,后脚全世界就都以为你和该城达成协议准备卖国求荣了。”艾希又翻了个白眼:“别那么天真了大小姐,你这辈子注定是带着印记的,跑到天涯海角也摘不掉。” “……”德克萨斯不说话了,低下头,两只狼耳垂下来,显示着沮丧的心情。 “你别总喷人,说点有用的啊。”能天使挠了挠头,“那怎么让所有人相信德克萨斯真的重新做人了?” “这一点,就已经不再是战略目标的范畴了,是战略规划的步骤,解释起来,恐怕一顿早饭的时间是不够的。” 艾希看了眼时钟,“与其浪费时间先给你们解释清楚计划的每一个步骤,还不如边做边讲,吃饱了就走吧,女士们,轮到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去哪?” 能天使一愣,道:“第一步总得先说清吧?既然目标是向全世界宣告德克萨斯重新做人,那我们莫不是要先去扶老奶奶过马路?顺便找个记者摆拍?” “不,用不着专门找记者,会有记者主动送上门的。” 艾希站起身,一边端起餐盘,一边对能天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第一步,我们去抢银行。” “啊?×3” 三人如遭雷击。 …… …… 半小时后。 龙门第三城市商业银行。 直到艾希开车来到银行门前,三个女孩都像活在梦里一样,一脸懵逼。 “所以说金盆洗手的第一步先去抢银行究竟是什么鬼啊!” 瞪大眼睛看着银行的招牌,能天使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阿希?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对吧!这一票干完别说是金盆洗手了,我们三个都得进局子窝着,近卫局可不是吃素的!” “怕了就回家呗。”艾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两把手铳,此刻正往里面装填子弹,闻言耸耸肩道:“或者在这儿把风也行。” “你才胆小鬼!”能天使快气死了,尤其是当她看到身旁的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正在一言不发地抽出剑刃时——你们为啥这么信任他啊!明明就是在把你们往坑里带啊! 但让她就此退出也不可能,她可不是事到临头抛下朋友逃跑的胆小鬼,哪怕是一起做坏事也一样。 算了,抢就抢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法犯罪了,再说以艾希的智力,能天使还是相信他不会真的不留后手的。 于是,就这样,一边咬牙切齿,能天使一边端起冲锋铳,跟着三人下了车。 刚下车,她就见证了当年那位叙拉古隐形教父的凶残。 【砰砰——】 双枪连开,艾希瞬间就放倒了门口的两名警卫。 “喂喂喂,这么狠吗?你好歹先喊声抢银行让他们投降啊!” 如此悍匪行径,让能天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虽然看到打得都是腿而不是致命部位,但还是刷新了她对面前可爱少年的认知。 艾希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脚踹开大门,对着里面还没反应过来的警卫,就是一场精准的点射表演。 待到四名警卫齐齐腿部中枪倒地后,艾希才一脸冷漠地用枪指着天花板,再度连开三枪。 “抢银行!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值班经理滚出来!对!说你呢!” 【砰——!】 “啊——!!!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 “再有敢跑的,我就不止打飞你的帽子了。” 就这样,在鸡飞狗跳的一片嘈杂之后,偌大的银行大厅,几十号人,都在艾希一人两铳的威慑下,颤颤巍巍的蹲在了地上。 全程一枪没开的能天使,目瞪狗呆地看着面前的盛况。 ——阿希,你为什么连抢银行也这么熟练啊! 而在这时,她也隐隐约约听到了背后两名鲁珀的窃窃私语。 “还记得吧……他能加入家族……也是单枪匹马抢了对手家族的储备金库……” “也是啊……惯犯了……” 能天使原地石化。 好吧,原来真的很熟练。 不过,还是那句话。 ——这究竟和金盆洗手有哪一毛钱的关系啊! 第三十二章 我们是好人! 近卫局的反应速度非常快。 匪徒公然抢劫银行,这在龙门近十年的历史中,也是性质最为恶劣的大案,没有之一。 在短短二十分钟内,以陈为首,包含星熊、诗怀雅等一众高级警官的大批近卫局干员就将龙门第三城市商业银行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里外外三条街形成了三个包围圈,如果不是因为银行内还有人质,早就冲进去了。 “什么?你确定是企鹅物流的成员?打头的还是个小孩子?艹!我就知道那帮混蛋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是黑帮分子!” 陈已经快气疯了,她再三确定目击者的报告和街边那辆车的车牌号归属后,咬牙切齿地宣布立刻查封企鹅物流总部、逮捕所有员工,接着拿起扩音器就对着银行大吼道: “姓艾的,你给我滚出来!我警告你!你这是对龙门尊严的彻底践踏,是对近卫局的根本挑衅!再不投降,你就等着上绞刑架吧!” “阿希,你确实留够后手了吧……” 银行内,金库里,能天使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大动静,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道:“我还以为你是准备抢完赶紧开溜,但现在都被人给围了,你还有什么法子啊……” 在能天使面前,被艾希拿铳抵着经理脑袋打开的金库里,满满当当地放着一柜一柜的龙门币,还有最深处的金条,一眼望去,金钱的魔力,足以令人窒息。 但艾希却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难以计数的钞票海洋,径直走到一面柜台前,随手拿起一捆钞票,放在眼前晃了晃,接着点了点头。 “拉普兰德,你下去一趟,让陈sir进来吧。” 他转过头,“就说我们要跟她当面谈判,问她有没有这个胆量。” “啊这——”能天使瞪大眼睛:“你是要绑了陈sir当人质?” 而拉普兰德则没有发出丝毫质疑,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出去就被乱枪击毙,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扛着长剑就下了楼。 德克萨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艾希手里的那捆钞票上,挑了挑眉。 陈sir不可能是没胆量跟犯罪分子面对面的人,纵使昨天晚上刚从魏彦吾那里获知艾希的诡异能力,又被拉去医院做了半宿的检查,但她还是仅仅犹豫片刻,就毅然决然地跟拉普兰德进了银行,只留下“如果十分钟后我还没出来就强攻”的命令——毕竟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所有人质都活下来,她也不会为此顾惜自己的性命。 一进银行,满地蹲着的人倒是让陈愣了一愣,她本以为这里会是遍地血腥,但没想到受伤的只有几个警卫,还都被包扎好了,也没人看守,纯靠人质们的恐惧心维持现状。 她一瞬间想要立刻退出去宣布强攻,以最快速度拿下人质,但迟疑片刻,还是没动手。 毕竟,对手是那个神秘的艾希,万一正中了他的陷阱,那就完蛋了。 “哟,又见面了,陈sir。”听到脚步声,艾希头也没回,笑着挥了挥手。 “说吧,你想怎么谈?” 陈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人数和目击者报告的一样,但她没有掉以轻心,时刻戒备着可能冲出来的隐藏歹徒。 看着她戒备的姿态,艾希笑了起来,摇摇头:“不必紧张,陈警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匪徒,我们也不是敌人,恰恰相反,我们可是遵纪守法、协助近卫局办事的良好公民。” 你哄鬼呢? 这话不仅让陈露出鄙视的表情,连能天使都无语起来——谁家抢了银行绑了人质还说自己是好人的?鬼都不信好吧? “不信是吧?” 艾希歪了歪头,随手把手里的那捆钞票抛给了陈,“那不如先看看这东西?” ? 陈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她迟疑着拿过钞票,一时没搞清艾希在搞什么飞机。 怎么?炫耀他的战果?还是暗示收货不够,要她再调来更多龙门币交换人质? 但多年警察的良好素养,还是让她迅速发现了问题。 “等等,这钱——” 陈的瞳孔紧紧缩起,她的呼吸一瞬间乱了起来,眉头紧锁,翻来覆去点了点这捆龙门币,从指尖摩擦划痕,到换了个角度放在阳光下对比,最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没错,是假币。” 艾希笑着点了点头,一挥手,随手把身旁桌面上的一大摞龙门币扫落在地,金钱跌落,发出沉闷的响声:“准确的说,这一整间金库,几乎都是假币。” “嘶——” 陈倒吸一口冷气,而能天使也目瞪口呆地险些跳了起来:“喂喂喂,真的假的?这一大屋子都是?这银行怕不都是假的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这银行就是假的,或者说,原本是真的,但已经被‘假货’们渗透干净了,上到行长,中到经理,下到警卫。” 艾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纸,抛给了陈,“准确的说,这是泰拉大陆最大的龙门币假币制造商,在龙门的主要窝点之一——老实说,从那群灰色商人手里拿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这叫什么?瞒天过海?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哈哈哈哈,也是,世界上最适合保管、最不可能被警察发现后一锅端掉的假币仓库,恐怕也就是一家正规银行的金库了。” “卧槽……”能天使张大了嘴巴,“难怪你对警卫下手那么狠,原来他们是黑帮吗?” “说黑帮可就小瞧它们了。”艾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觉得,单纯的黑手党,有能力秘密侵占掉一家正规银行作为假币仓库吗?不,应该这么说,都能渗透掉银行的高层了,他们还造假币干嘛?直接偷梁换柱不就得了?靠财务做账甚至仓库纵火,赚的都比假币安全好吧?” “那——”能天使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 “是境外势力吧?”德克萨斯的声音幽幽响起:“龙门发行的龙门币在整个泰拉都几乎成为了通用货币,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这是件好事,既方便生活,也抵抗了通货膨胀,但对于其他城邦乃至国家而言,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自家的货币信用被外来货币超越,这是动摇了金融秩序乃至执政根基的大问题,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魏彦吾长袖善舞外交手段高明,再加上背后大炎帝国的底蕴,恐怕龙门早就被肢解了。” “而在无法从正面战场上毁灭龙门的前提下,通过制造假币这种阴谋诡计适当妨碍龙门币的扩张,自然就会成为那些大人物的手段之一。” “我说的没错吧?” “完美。”艾希轻轻地鼓起了掌,笑容变得柔和了许多:“我的主君,看来您在那张椅子上坐着的那些年里,也是学到了许多东西,真是令我惊叹,哦,不,是喜悦,万分的喜悦。” “我只是不想总被自己的臣子玩弄在股掌之间而已。”德克萨斯扭过头,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她耳垂有些微微泛红——显然,被艾希如此诚挚的夸奖而非像以往那样装模作样的称颂,是一件让她十分开心的事。 “这些幕后秘闻我是不懂啦。”拉普兰德挠了挠头发,“不过既然是这么强的后台,警卫怎么这么菜,一枪就倒,金库里也没什么陷阱炸弹的,我还以为会有一场激烈战斗呢,结果全被你一个人解决了。” “瞒天过海之计,讲究的就是一个拿捏有度,你在魏彦吾眼皮子底下安插进的人手越多,就越容易被那只老狐狸发现。”艾希撇撇嘴:“譬如,我为什么能发现这家窝点?还不就是有个被渗透的副行长他亲戚在红灯区开俱乐部,顺藤摸瓜就找到这儿了,要是再多几个知情人,都不用我出手,近卫局就摸上门把这儿端了。” “……原来如此。” 而在这时,陈也把手里的文件翻完了,她面色复杂无比地抬起头,语气古怪:“我……好吧,我承认你的说法应该是对的,但这不能抵消你们抢银行绑人质的恶劣——” 话音未落,她腰间的传呼机就响了。 “查封银行,放他们走。” 魏彦吾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错,陈从进来时就开着全队频道,本想是尽一切可能搜集情报,结果现在反倒把自己给绊住了。 “啊?” 陈罕见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魏彦吾就挂了电话。 服从命令也是警察的天职,陈万分纠结地站在原地片刻,便长叹一声,连句狠话也没放,垂着头走出了金库。 “这就完了?” 听着外面警察们冲进银行开始抓员工放人质的动静,能天使表情诡异,“这就是你说的金盆洗手啊……还真是做个好人了。” “没错,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艾希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德克萨斯的肩膀:“不是像你过去那样被动、消极、口头上做个好人,而是主动、积极、用拳头做个好人……前者,坏人们会嘲笑、鄙夷、欺压你,而后者,坏人们才会尊重、敬畏、远离你。” 顿了顿,他收起手,走向金库大门: “好了,姑娘们,都别闲着,这一票只是个开始,要让千里之外的叙拉古听到我们的‘好人宣言’,我们还得干上个几十票呢!” 三人匆匆追上脚步,能天使不知何时脸上已经笑容满面,大喊道: “等等,阿希,你先说清楚,下一步去哪啊?” 回答她的是艾希的大笑: “——红灯区,扫黄!” 第三十三章 这里的第一次 短短一天的时间,艾希四人对龙门进行了一场大扫荡。 依靠从灰色商人口中及其他秘密渠道获得的情报,艾希圈定了全市范围内十三个黑势力窝点,上到银行,中到港口,下到红灯区,都被他以踹门而入的暴力手段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而龙门近卫局就像影视片里总是姗姗来迟的警察队伍一样,每回都跟在艾希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个事实令陈心情复杂无比,她不是不了解部分窝点可能存在的犯罪团伙,但龙门是个讲求法制的城邦,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和上级签发的搜查令,她就算明知道真相也只能干瞪眼。 现在倒好了,来了个完全依靠暴力解决问题的“民间义警”,管他妈什么证据链,全打趴下再翻箱倒柜,肯定能找到不合法的东西。 最离谱的,还是魏彦吾给予他们的无条件自由,回回陈向他报告,他留下的总是一句“就地查封,放他们走”。 这令陈不由得怀疑昨晚的夜宴上,两方是不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但这也说不通啊,看魏彦吾连夜把她扔进医院检查时的压抑怒火,怎么看两人也不像是和和睦睦的样子。 话说回来,昨晚两人到底谈了什么,艾希又为何今天突然发起了这样的神经。 陈晖洁,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陈满头雾水的时候,另一边,在打黄扫非了一天精神极度亢奋后又渐渐冷却下来的能天使,也陷入了困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现在名义上还是企鹅物流的员工,今天这么兴冲冲地搞了一波大新闻,老板会不会生气啊?” 此时此刻,结束了一天行程的四人,正在黄昏中驾车驶向酒吧,艾希坐在驾驶席上,闻言瞥了她一眼,失笑道:“生气?不会的,大帝先生现在怕是在喝香槟庆祝我们的胜利。” “啊?你们事先讨论过了?”能天使瞪大眼睛。 “算是上位者之间的默契吧。”艾希摇摇头道:“从忽然被调到企鹅物流时,我就意识到我们三个被人盯上了,凯尔希也好,大帝也好,魏彦吾也好,他们暗中推动我们三个的重聚,无外乎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今,魏彦吾的算盘已经暴露的很清楚了,他想让我回叙拉古,凯尔希比较谜语人,但无外乎是为了罗德岛的利益做出的交换,最后剩下的就是大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目的大概就是让我们三个给他当把刀子。” “刀子?”能天使眨眨眼,有些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企鹅物流现在的尴尬形象?” “没错,三天两头跟龙门黑帮起冲突,还被陈sir亲自找上门来,种种麻烦,估计早就让大帝感到厌倦了。但想摆脱这个局面,无论是打残那些找事的黑帮,还是想办法跟政府站在同一条船上,光凭他手里这几个臭鱼烂虾……啊,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总而言之,靠几个小姑娘是不够的,你们既没有力,也没有智。” 被能天使狠狠瞪了一眼的艾希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下,把我跟拉普兰德叫过来,就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如果我选择劝解德克萨斯一起回叙拉古,以德克萨斯的性子,必然也会在临走前用家族力量帮老东家解决隐患,而我要是不走,那就更简单了,就像今天这样,只需要以企鹅物流员工的身份表现出足够的武力,就能震慑外部,让安定局面重新归来。” “大人物的思考回路真是弯弯绕绕。”能天使挠了挠头发,无所谓道:“哎,反正我也不懂这些,总之老板不介意就好了,这么舒服的工作找起来可不太容易。” 正如艾希所言,当四人回到酒吧时,一楼大厅里的大帝正在吧台边上品味着香槟,见到艾希,企鹅笑着挥了挥手:“辛苦啦,帮了大忙,月末会给你们发奖金的。” “用不着,等叙拉古的客人们来了,这酒吧还不一定能保得住呢。” 艾希毫不客气地坐到大帝身边,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问道:“鼠王那边现在是什么意见?” 鼠王,龙门暗面的主宰,一切本土黑手党势力的教父。艾希从没见过他,但已无数次从灰色商人的口中听说过他。 在龙门内大肆清洗黑恶势力搞“宣言”,不搞清楚这位教父的态度可不行。 骤然间提起那位教父的名头,似乎有些突兀,但大帝却早有预料般的、用十分熟稔的语气道:“下午通了个电话,他心情还不错,你选的地方用心了,都是外来势力的地盘,帮他解决了很多麻烦,他还让我带话,说是邀请你去他家里坐一坐……顺带一提,魏彦吾也留了同样的话。” “得了吧,老头子们都一个德性,去了还得吵起来。”艾希摇摇头:“我不是龙门的人,也不打算当鼠王的军师,虽然今天这一波客观上帮老魏和鼠王扫清了不少麻烦,但这只是为了我们三个自己的安定生活。” “也许他们可以帮你一些忙。”大帝视线扫过艾希身后的三人组,意味深长道:“你的宣言的确是放出去了,所谓金盆洗手、和叙拉古一切罪恶集团进行切割的态度,也表现出来了,复国联盟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但至少龙门已经默许了你的选择,但……西西里女士可不一定相信,或者说,即使她相信了,也不会放弃派一两波刺客来试试水的念头,只有把那群豺狼打回去,你才可能赢。” 顿了顿,大帝又道:“空和可颂,我已经派到外地送东西去了,今晚我自己也会离开,这间酒吧就暂时作为你们四个人的驻扎点,地下室存了不少武器装备,我能帮到你们的也只有这些,算是利用你们的补偿吧。” “谢了。”艾希跟大帝碰了一杯。 “好了,姑娘们,提前祝你们玩的开心,希望下周我度完海滩假日,回来时能看到你们一个零件不少地站在这里。” 大帝起身,优雅地举杯致意,接着,便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走向酒吧之外。 “啊这,听起来我们的未来不太乐观的样子。” 挥手告别大帝,能天使转头苦笑道:“所以说,下面的目标就是一边扫黄打非,一边等待叙拉古的刺客上门,对吧?” “安心,西西里女士很有原则,不会盯上你的。” “我不是贪生怕死,我是在担心你们三个的安全。”能天使无奈道:“就跟老板说的一样,难道不能找外面的人帮帮忙吗?就我们四个,值夜排班放哨都不好搞,更别提连续一周提心吊胆地等刺客上门了,累不死也得吓死。” “没必要值夜放哨,也用不着等一周。”艾希摇摇头道:“你问拉普兰德就知道了,我们当初在雪原上怎么躲的。” “那个女人很讲究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就连派人刺杀也一样。”拉普兰德接过话道:“从送出刺杀令开始,48小时都是安全期,而在第49个小时之内,杀手一定会出现,这么多年来,无一次例外。” “也就是说……明天下午黄昏的时候?”能天使一愣。 “对,当然,晚上我也会跟拉普兰德单独排个班,防止那女人丧心病狂变卦偷袭。”艾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别看我体力弱点,但当个哨兵还是很称职的,方圆一公里内有动静我都能分清。” “不行。” 岂料,能天使却皱起眉头,认真道:“要排班值夜,大家就一起排,我可不是来闹着玩的,是来拯救我的好朋友们的!” “附议。”沉默已久的德克萨斯也抬起头,神色严肃。 “也行。”艾希哑然一笑。 就这样,四人简单排好了值夜表。 除此之外,还有合宿的问题,既然要应对杀手,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分房睡,吃完饭后,四人把一楼大厅清出了一片地方,临时搞了个连在一起的床铺。 令艾希颇为意外的是,他本以为拉普兰德会反对这个提案,硬要拖着他一起去二楼睡,但没想到她愣了愣神,就点头通过了。 还以为她准备趁着晚上再恶心一波德克萨斯呢,但现在看来,这拉狗该正经时还是挺正经的嘛。 艾希放宽了心,今晚终于能安稳得睡个好觉了。 但他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 …… 深夜十点。 今天白天确实累坏了,当艾希最后一个洗完澡回来时,德克萨斯和能天使都已经躺在大通铺上沉沉睡去,只有头一班值夜的拉普兰德还盘腿坐在床铺上用台灯照明看书。 “晚安。” 用口型道了声晚安,疲惫一日的艾希也躺在了枕头上,睡意很快如潮水般袭来,他上下眼皮打了一会儿架,就闭上眼睛,即将睡去。 但没过两分钟,他就精神了起来。 因为拉普兰德不知何时已经越过沉沉熟睡的德克萨斯,爬到他的床边。 在背后台灯的微光辉映下,艾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俯下身来,充满恶意的微笑。 以及,充满暗示的动作。 ——她微微张开口,伸出红润发亮的舌尖,技巧高超的虚空打了个旋,仿佛在舔舐,又仿佛在吮吸。 她发出无声的口型。 【这里的第一次,要试试吗?】 第三十四章 我是猫 月黑风高。 是个干坏事的好时机。 事实上,看着拉普兰德诱人的暗示……不,明示动作,艾希也感到了心动。 虽然依旧不是本垒,但比起动手动脚的干巴巴的体验,还是嘴巴和舌头湿溜溜的感官更好——这也满足了他过去屡次的幻想,按着拉普兰德的狗头激烈输出以泄心头之恨心头之痒什么的。 如果换个场景,艾希很乐意跟拉普兰德进行如此的负距离交流,也很乐意指导她学习体会怎么动舌头乃至深入喉咙的方法论问题。 但前提是……换个场景。 ——德克萨斯就在身边呢!你还真不怕死啊拉狗! 畏惧于德克萨斯的恐怖听觉,艾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瞪大了眼睛,用眼神和口型示意拉普兰德滚回自己的位子。 但拉普兰德是真的狗,她就像压根没看到艾希的表情一样,慢条斯理的爬到艾希床铺下方,掀开被窝,从底下钻了进去。 艾希无声地吸了一口冷气,大脑一时空白,但等了片刻,衣服没被解开,预想之中的丝滑体验也没有出现在某个部位,反倒是眼前钻上来了拉普兰德的脑袋。 充满恶意笑容的面庞上写满了讥讽。 【你刚刚是在期待什么?】 无声的口型如是嘲笑着胡思乱想的他。 “……” 艾希嘴角微微抽搐,扭过头,不去看拉普兰德。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显然不可能反抗拉普兰德的公然调戏,拉普兰德伸出头,轻轻松松地把他的脑袋掰回了原来的位置。 两人互相对视。 【要不……换个地方?】 艾希用口型道:【总不能真在这儿吵醒德克萨斯吧?她脾气再好也禁不住这种挑衅啊,何况还有能天使,你给我们仨留点颜面吧……】 【德克萨斯睡得很熟】 拉普兰德同样用口型回应道:【我刚刚上网研究过这种玩法的窍门了,有被子盖住,我嘴里再裹紧一点,那点口水声吵不醒她的,有问题的只在你这里——你要是能控制住呼吸频率,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就绝对不会醒】 “嘴里裹紧一点”是什么鬼啊!你不要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这么涩还这么有画面感的怪话好吧! 语言不愧是一门艺术,艺术不愧是爆炸,拉普兰德只用了一个动词,就让艾希咽了口口水,成功起了生理反应。 而感受到异动,拉普兰德的表情变得更奇异起来,她嘴角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笑容近乎妩媚而掺杂讥诮。 【你看,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不要在这种夫前犯的场景下说这种夫前犯的怪话啦! 【我怎么可能控制住呼吸频率?是个男人在这种局面下都不可能控制得住好吧!】 艾希狠狠瞪了回去,但令他悲伤中掺杂着兴奋的是,拉普兰德似乎只是上来单方面通知一下他正确的处理方法而已,说完这句话,她……又钻了下去。 这一回,可就是来真的了。 就这样,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中,艾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绷紧身体,屏住了呼吸。 一旁,在隐隐约约响起的咕叽声中,德克萨斯依然睡得很熟,很香。 俨然是一幕世界名画。 《德克萨斯在睡觉》。 …… …… 夜是漫长的,夜也是不宁静的。 就在龙门的市中心,企鹅物流的总部酒吧中,在艾希与拉普兰德之间,正发生着极其少儿不宜更德狗不易的世界名画时,远在龙门的市区边缘,一群不速之客,刚刚抵达龙门市界。 “大人,我们到了。” 这是一行四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车子算不上什么名贵的豪车,车牌号也是平平无奇的大路货,掺杂在大排长龙的车队中,显得不是很起眼。 打头的车上,开车的是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女性,剪着短发,气质干练,她在市界前停下车,转头问后座上的人:“外来车辆进入龙门需要报备登记,我们要在这里弃车潜入吗?” “……” 后座上的人似乎是刚刚从熟睡中醒来,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这是一个高大的女人,近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在绝大多数女性中都算得上鹤立鸡群。 她躺在后座上,半弯着身躯,显得有些舒展不开,睡得也似乎不是很舒服。刚睡醒,她就坐起来,抬起修长的腿,抵在前面两个座位的空隙处,才勉强舒展开。 这是个男装丽人,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长裤和皮鞋,却留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在黑夜与月光中,呈现出极其强烈的对比,给人以惊艳的光彩感。 更惊艳的更是她的样貌,美,但又不是寻常女性应有的美,一点也不温润柔和,一点也不惹人爱怜,如果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冰水中的刀,棱角分明,刀锋凌厉。 而且,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她沉默着坐在座椅上,半晌,从风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火机,又掏出一包已经抽了一半多的烟,点起了一根。 烟雾弥散中,她微微眯起眼睛。 “我睡了多久了?安杰拉。” “四个小时。”被称为安杰拉的女孩回答道:“因为途中临时收到了关于天灾的预警,改道后,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现在是龙门时间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十一点十五分……吗?” 银发女人沉默片刻,道:“猫,睡下了吗?” 在外人眼中或许是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安杰拉却明了的点了点头:“零号目标还在企鹅物流的总部,根据监视人员报告,那里只剩下零号、一号和二号,还有一位企鹅物流的员工,临时居住在一楼大厅内。” 顿了顿,安杰拉迟疑片刻,道:“要通知下去,开始战斗准备吗?” “不用。” 银发女人又是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都多晚了,让他睡个好觉吧。” “恕我直言,大人。监视人员已经观察到龙门开始加强边境封锁工作,以魏彦吾的效率,每过二十四个小时,我们离开时与近卫局爆发正面冲突的可能性就会提高20%。” 安杰拉说道:“如果今晚立刻开始行动,在您愿意亲自出手的前提下,即使是面对零号目标,我也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在近卫局反应过来之前,五分钟内捕获目标并离开龙门,但等到明天,那情况就会复杂很多了——如果只有我们自己,那问题也不大,即使是与近卫局同归于尽,我们也会把目标送出龙门,但……”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道:“但大人您来了,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大人,您不能冒任何风险,无论是外交意义上的,还是您个人安危意义上的。” 言毕,安杰拉低下头,恭谨地等待银发女人的回答。 她的脖颈上,有细密的汗珠滑落。 显然,即使有万分充分的理由、万分周密的计划,像如今这样没有立刻执行主君的命令,而冒险发出谏言,对她而言,也是个堪称可怕的挑战。 “……”银发女人没有说话,她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这份态度,让安杰拉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冒险谏言难得得到了主君的认可,她不禁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喜悦起来,缓缓抬起头,想要再度开口。 然而,下一刻落入耳畔的话语,却让她表情僵硬起来。 “你说,给猫的话,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银发女人看着窗外,轻声说道:“龙门本地有什么特产来着?还是说,菲林们都比较喜欢的薄荷?” “……我会详细调查龙门物产特色,明天会给您一份报告。” 安杰拉再度低下头,再也没有提及之前立刻进攻的谏言,只是恭谨地主动揽下了新的任务。 在银发女人无法注意到的角度,她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 既是对自己的,也是对某位银发女人口中的“猫”。 对自己,自然是作为臣子,面对这种掌握着绝对权力又坚持绝对独裁的恐怖主君,连一丝一毫提出谏言的机会都不存在的,无力又无奈。 而对那只“猫”,则就比较简单了。 安杰拉不无怜悯地想着。 ——被这样的“主人”所深深地“宠爱”着,对于一只“猫”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第三十五章 橘子味的泡沫 第二天早晨,当艾希睁开双眼,看到第一抹阳光从窗外投在他的脸上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掏空气血骨髓了。 emmmmm……昨晚的经历,只能说,他看到的已经不是天堂的大门了,是深渊的火狱,感官刺激的极乐地狱。 艹,不行,不能再想了。 青春期少年的身体确实活力满载,即使是经过了昨晚噩梦般的压榨,随着艾希脑海中的杂念转动,他心中又被点燃起了火焰。 艾希用力摇摇头,在脑海中翻开色孽之书。 不出意外,三发贡献了四千五百五十九点的欢愉值,平均一发1500,远超昨晚的动手动脚。 好消息,我似乎发现了速刷欢愉值的最佳方案。 坏消息,再这样下去,我就真要变成色孽之徒了。 艾希叹了口气,默默花费了一万点欢愉值,把15点的废柴体力加到了16点。 没有什么暖流涌过全身,也没有什么浑身黑泥的易筋伐髓,三项属性的升级都是以指数效应推进的,从15到16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增强,想要看到效果,至少也要加到20左右。 毕竟,按照艾希这么多年的摸索,20点的体力单项属性,大概就等于比较偏战斗派的鲁珀族成年男性的体质状态,换算到上辈子的地球成年人,大概就是特种兵王的水准? 顺带一提,拉普兰德的体力,大概是逼近30。 不愧是叙拉古最强战士。 唉,任重而道远啊,指数增长,这辈子攒过的欢愉值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够他这个智魅流选手在正面战场上翻身压倒拉狗的。 胡思乱想中,艾希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时候,大通铺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远处的小餐桌上,德克萨斯正看着书。 听见动静,德克萨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把视线移回了书上。 老实说,艾希有些心虚,生怕德克萨斯闻出味儿来。 不过看样子还好,毕竟拉普兰德昨晚非常敬业,至少在艾希的身上,不可能有什么气味残留。 唯一的问题就是拉普兰德自己张嘴可能暴露,不过看现在她不在,八成是去洗漱间疯狂刷牙了。 果然,等艾希来到二楼洗漱间时,拉普兰德还在刷牙,旁边还摆了一瓶牛奶,刷一会儿喝一口。 “怎么不敢跟德克萨斯挑衅了?”看着拉普兰德小心翼翼的模样,艾希又好笑又无奈,戳了戳她的腰间。 “嘁。” 拉普兰德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信不信我昨晚当场就吐她脸上。” “你要真那么干,用不着叙拉古来人,昨晚我们中间就得死上一两个。”拉普兰德描绘的画面非常生动形象,让艾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嘴角抽搐道。 “话说回来,体验还不错吧?” 拉普兰德吐掉漱口水,瞥了艾希一眼,又露出了熟悉的恶意微笑:“怎么,德克萨斯做不到吧,是不是突然感觉我比德克萨斯还是好上不少的?有没有动心了?” “体验确实不错,德克萨斯估计也的确做不到像你那么好……反正就过去的经验来看,她在这种事上还是挺害羞的。” 艾希细细思索一会儿,摇摇头,诚实的说道:“不过比起动心,还是动肾更多一些,说到底,太强的感官刺激反而掩盖了可能会有的心动,我还是没搞明白爱是什么,或许要等我跟德克萨斯做过这种事之后,比较一下……等等,你让我回答的,别打我啊!” 拉普兰德面色不善地收回了巴掌,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早知道你是个王八蛋,随你便了,反正时间还长,有的是方法修理你。” 时间还长…… 不知为何,当拉普兰德转身继续漱口时,在她背后,艾希反而因这句随口之言而有些微微发愣。 是啊,时间还长。 无论是从拉普兰德患有的矿石病来说,还是从两人之间特殊的友谊来说,他和她,都被时间绑在了一起。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但为什么,刚刚听到这句话时,却有了奇怪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小小的洗漱间,两个人挤在一起,模糊的镜子、纷飞的水沫、牙膏的气味、流水的声响,时不时摇动拍打到他手背的大尾巴和毛绒绒的触感…… 还有那句话。 哦,懂了。 日常,或者说,家,与一对小夫妻的感觉? 艾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果然,人类本质上还是激素驱使的动物,在发生过最亲密关系的异性同类面前,性信息素的彼此交融,远比所谓的心灵更简单直白,更能让人互相依恋。 而他也毕竟不是个无血无泪的怪物,再怎么不懂爱,再怎么铁石心肠,在拉普兰德毫无保留的感情面前,在她几乎是作践自己尊严的献身面前,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像冰落进水中,无知无觉地被渗透着。 “早上好,拉普兰德。” 艾希扬起头,在拉普兰德错愕的表情中,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泡沫,有橘子的香气。 第三十六章 只有一个? 很不幸的,艾希和拉普兰德昨晚的勾当,还是被德克萨斯发现了。 具体原因艾希并不知晓,他只是从德克萨斯的眼神和小动作中推断出了事件的败露——譬如吃饭时的座位,时不时投来的冷漠眼神,以及在桌底下狠狠踹他的那一脚。 踹的那脚是关键,德克萨斯可一点没收手,疼得艾希脸都青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发情之后性信息素分泌的锅?艾希只能向苍天祈祷最好是这样了,最好别是昨晚没睡着亲耳目睹,更别把他和拉普兰德具体干的那些龌龊细节也暴露出来。 拉普兰德自然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不过短暂的僵硬之后,她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大概是看到德克萨斯没有公开翻脸,安下心来的缘故,她又一次用小动作小表情挑衅起了德克萨斯。 不过,拉普兰德狗虽狗,最基本的分寸还是有一点儿的,至少没做出故意吐舌头明示德克萨斯她具体做过什么的动作。 就这样,在能天使一无所知的欢声笑语中,在双狼组合诡异安静的氛围中,艾希战战兢兢地渡过了这顿早餐的时间。 活下来就是胜利.jpg。 最难熬的时光过去,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就比较乏善可陈了。 上午,四人组依旧像昨天一样,开车“逛”起了龙门城,按照艾希情报里的顺序挨个清洗外来黑恶势力的犯罪窝点,一通扫荡后把残局留给“姗姗来迟”的近卫局收场。 一直干到中午一点半,共清剿了七个窝点,而完成这一切后,艾希并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带着大家又回到了酒吧。 吃午饭固然是个重要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黄昏时分必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通过对犯罪势力的无差别扫荡,艾希所想传达的“宣言”,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应当已经传到了各方势力首脑的耳朵里。 龙门也好,复国联盟也好,其他各城邦外来力量也好,不出意外,都应该会认可这份宣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德克萨斯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一面名为“教父”的旗帜,将叙拉古各大家族团结在一起,为所有反对西西里女士的暗世界力量提供精神信仰,尤其是对于最底层的执行者而言,他们不需要知道教父是谁,只知道有这个“神秘而强大、古老而尊贵”的领袖,就足以在心理层面上和恐怖的西西里女士达成平衡了。 ——但现在教父本人忽然打出旗号开始扫黑除恶了,这还当个屁的信仰。 本来叙拉古各家族就内斗严重,推举德克萨斯为傀儡性质的“共主”也只是因为德克萨斯家族的力量比重更大些,有资格替代她的人不止一个。 就算现在德克萨斯忽然回心转意愿意当这个傀儡共主了,其他家族的口水声也能把她给赶出去。 换言之,时至此刻,德克萨斯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利用价值,除去家族、尤其是阿尔伯特本人可能还对她抱有一丝希望外,其他各方势力大概都已经把她当做失踪人员看待了。 但西西里女士不同。 她和任何势力的领袖都不同。 艾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那个女人的人,没有之一。 但即使是他,也只能说勉强摸清了西西里女士在表面上的一些原则,乃至伪装。 她是个神秘而矛盾的人,总是坚持着一些怪异的原则,最典型的莫过于那严谨到按小时计时的追杀方式,而除此之外的怪异癖好更是难以计数。 譬如,那著名的“同胞放逐”和“斩草除根”原则,第一次反对她的家族一人不杀、予以放逐,而在境外再度试图集结力量重回叙拉古的家族,则连一个婴儿也不放过,全族诛灭。 以艾希对她的了解,在认为德克萨斯已是第二次反对她的前提下,即使是获悉了他的所谓宣言,她也有很大概率不会就此放下戒备、撤回刺客,而是尽一切可能彻底斩草除根。 一轮刺客不够,那就两轮,两轮不够,那就无数轮,要么流干德克萨斯的血,要么流干叙拉古的血。 按照这种逻辑,除非奇迹降临,否则德克萨斯几乎必死无疑。 但艾希依然发出了宣言。 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是个奇迹,就是“几乎”之外的例外。 他第一次反对西西里女士的时候,就没有被执行同胞放逐原则,而是被西西里女士派遣了一轮又一轮刺客,整整追杀了他一年之久。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一年之后,西西里女士竟撤销了对他的追杀。 既然曾身为过这样的例外,那么,再当一次例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最好的结果是击退一轮刺客,她就会放弃,最坏的,应该也不会超过三轮。” 艾希对德克萨斯说道:“她在某些原则上执着得像有怪癖,但骨子里还是个完美的领袖,眼下叙拉古内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她不可能把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精锐武装葬送在一个失去价值的废帝身上。就像当初放弃追杀我一样,她在意识到我和拉普兰德的力量并没有在这三年里退化后,必然会选择第二次放弃。” “……”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默默搬运着货物,不过肉眼可见地,她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此时此刻,四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战场。 大帝在地下室留下的礼物的确丰厚,从能天使的守护铳可适配的零件弹药外,甚至还有各种防御性武器,红外扫描仪、激光瞄准器乃至是一小箱的微型地雷。 难怪陈sir整天骂企鹅物流是黑手党,谁家正经物流公司地下室里藏地雷的? 在战地专家拉普兰德的指挥下,四人一通忙活,把酒吧上上下下改装成了一个小型堡垒,所有关键出入口都埋上了扫描仪和地雷,其他出入口和门窗都用铁板钉死。 一下午的汗水挥洒之后,原本颇具优雅艺术气息的酒吧,就这样变成了黑洞洞幽森森的大型仓库,要不是开着白炽灯,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待会儿真打起来,这酒吧怕是要变成废墟。”能天使看了一会儿四周,叹了口气:“真对不起老板啊。” “他心里有数,而且,事后我想办法搞点钱补偿的。”艾希耸了耸肩:“保证给你们盖间更豪华的大酒吧。” “回忆可是无价的啊……”嘴里嘟嘟囔囔着,但能天使也没有丝毫懈怠,忙着保养着手中的守护铳,确保关键时刻绝对不会卡壳。 艾希没搭理她,转头看了看时钟,已是下午五点半,虽看不到窗外的天空,但想必夕阳已经渐渐西下,晚霞即将泼洒天空。 差不多了,大概快要来了。 艾希从腰间拔出两把手铳,走到预定位置。 此时,大厅里的四人都分配好了战斗位置,对面是堡垒唯一没有封锁的大门出口,能天使在二楼,正对着大门架枪,在她背后,德克萨斯持剑而立,算是防御敌人可能从楼顶向下突破的预备方案,也是作为被保护的VIP待在相对最安全的位置。 而在下方,拉普兰德居于艾希正前方,直面大门,作为本场战斗的主力,而艾希的位置则比较独特,他双手持枪,站在整栋建筑的中心位置。 他的定位,是输出,但更重要的,还是辅助。 至于具体的辅助方式嘛…… 艾希深吸一口气。 色孽之书,感官系技能,视觉LV5,听觉LV5,合并发动。 下一刻,难以估量的恐怖资讯流涌入了他的大脑,以他为圆心,方圆一点五公里范围内,所有可以转化为光和声波的信号,都被归纳在了一起。 巨大的头痛感涌上脑门,艾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慢慢适应着这仿佛“全知”一般的领域。 这还是艾希刻意封了门窗只开一扇门的缘故,否则四面八方通透的视野和毫无阻隔的声音,当场就能把他的脑袋搞炸。 不过,当适应下来之后,无与伦比的快乐便涌上心头。 是的,全知,这一瞬间,艾希就像是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的神灵,连一粒灰尘从白炽灯前飘过的光影、连一只蚂蚁搬动米屑的响动,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倘若是拉普兰德这样的强大战士,拥有了如此的全知感官,恐怕整个泰拉大陆都没有人能在她的猎杀下逃脱。 艾希虽不是战士,但全知的领域,搭配上手中的两把铳械,也足以瞬间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变成足以威胁拉普兰德性命的杀手——拉普兰德再强,速度再快,在全知领域下,只要拉开二十米范围,艾希也能指哪打哪、一枪爆了她的狗头。 当然,虽有做输出的资格,但艾希毕竟不是输出,感官系所赋予的全知领域,也是有极大局限性的,譬如大脑的负荷,手铳的弹药,视野的盲点,等等等等,尤其是一旦碰到近距离多人运动,艾希恐怕爆头都来不及爆就被敌人打配合拿下了。 不过,这份领域拿来做辅助,那可就算得上天下无敌了。 “让我看看,第一轮刺客,究竟来了多少人吧……” 喃喃自语中,艾希闭上眼睛,将所有大脑处理器的内存全部用在了听觉上。 但下一刻,他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 “嗯?怎么只有一个?” 第三十七章 艾希之死……?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正在向酒吧走来? 艾希惊了。 “大地的尽头”酒吧位置坐落在龙门边郊地区的一个旧开发区附近,周围都是烂尾建筑,离最近的居民区也有好几条街的距离,大帝把总部开在这儿就是图个清静,偶尔会来的客人也基本都是有委托来找企鹅物流的。 而昨天大帝离开时,就在酒吧上挂了个停止营业的横幅,还通过网络渠道通知了一下老主顾们,不可能有人为了找企鹅物流办事而来酒吧。 那么,只是偶尔看到这里有间酒吧想来喝酒的客人?也不可能啊,艾希四人把门窗都封了个严严死死,稍有常识的人就不会往这个已经变成大号仓库的建筑来喝酒。 又或者,只是偶然经过的路人? 艾希紧紧盯着耳中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没有丝毫弯路,明显就是朝着酒吧的方向前进。 “事情不太对劲。” 艾希脖颈后面泛起一层浅浅的冷汗,他低声道:“大家都注意安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可能跟我的计划出现了比较大的出入……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德克萨斯。”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她们没有观察外界的手段,自然也不知道艾希的忧虑从何而来,不过还是认真听了艾希的话,再度检查了周围的防御装置。 就这样,在艾希越跳越快的心脏跳动下,那个脚步声,终于逼近了酒吧前的那条大路。 从敞开的大门直视向前,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来者的身影。 在不祥的预感中,艾希缓缓张开了眼睛。 于是,不祥的预感,化为现实。 !!! !!! 那一刹那,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艾希心情的跌宕起伏,他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样,浑身僵直在原地,瞳孔紧紧缩起,目光所向,已忽略掉了入目所及处所有其他的一切,唯有那个人的身影。 唯有那在夕阳下随风飘扬、又被晚霞渲染得如同镀金一般的……银色长发。 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让艾希脑海中直连的感官技能当场掉了线,伴随着脑海中狂乱的嗡嗡作响,他踉跄着倒退两步,碰倒了身后的一张椅子,颓然坐倒在地。 艾希巨大的反应让身边的三个女孩都惊呆了,拉普兰德最先反应了过来,她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脸色陡然苍白,闪电般地回过头,极目远眺大门尽头的那个身影,以她超人般的视力,也很快看清了那头银色的长发。 于是,像是被高等捕食者盯上的弱小动物一样,她浑身炸起了毛,闪电般地把手中长剑举起,肌肉紧绷,做好万全的防御姿态。 但尽管如此,她的身躯还是微微颤抖,仿佛难以压抑心中的恐惧。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银发的女人像是缩地成寸一样,明明是在慢悠悠地散步般的走向酒吧,但数秒之内,身形却已来到了门口。 当她迈过门槛,踏入酒吧之内时,就连二楼的能天使和德克萨斯,都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浑身僵硬、面容惊骇欲绝的人里,又多了两个。 “……” 银发女人没有在意众人的巨大反应,她走入酒吧,抬头环视了一圈,像是再正常不过的客人一样,似乎在欣赏着这间酒吧的装修风格,和墙面上挂着的艺术品油画。 环顾一周之后,她无视了全身心戒备着的拉普兰德,慢慢踱步,走到吧台前,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来杯酒吧,什么口味都行。” 银发女人身体前倾,单手扶着侧脸,平淡而颇有些懒洋洋意味的声线响起,让僵在原地的四人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有人知道这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为什么不立刻发动攻击,而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也没有人敢迈动步伐,满足这位“客人”的要求。 漫长的沉默,却并没有引起银发女人的不满,她说出那句话后就不再言语,安静地坐在吧台前,等待着。 终于,面色苍白而僵硬的艾希,扶着座椅把手,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挥手制止了想要阻拦他的拉普兰德,收起两把手铳,走向吧台后方。 竟是真的拿起了几瓶酒,手法娴熟,为银发女人调了一杯鸡尾酒。 “加冰。” 银发女人没有说话,而是淡淡的又提了个要求。 艾希沉默不语,默默加了块冰,递给银发女人。 这一次,银发女人接过了酒杯,她举起杯子,端详了一会儿,轻轻抿了一口。 “还不错。” 放下酒杯,银发女人点了点头:“没把手艺忘掉。” “……为什么,你会亲自到龙门来?” 没有回应银发女人的夸奖,艾希的声线有些干涩,他面色复杂无比,“这不合理,这跟我的设想完全不一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德克萨斯也好,拉普兰德也好,能天使也好,她们从未听到过艾希如此失魂落魄般的恍惚声线,就像一个怀揣亿万巨资的豪客走入赌场,踌躇满志准备一展神威之际,却在第一场投骰子时就输光了本钱。 时至此刻,再也无人怀疑这个女人的身份了,哪怕是三个女孩压根就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她们也不得不承认。 那标志性的银发,那身终年不改的漆黑衣着,那常年出现在龙门各大报纸头版头条的面庞。 是了,就是她。 就是那位大人。 ——西西里女士,亲自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开玩笑的吧……”能天使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架在护栏上的守护铳,她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低声呢喃道:“西西里家族的教父,叙拉古的元首,罗马的皇帝……怎么可能会不远万里亲自跑到龙门来,就为了我们这几个小虾米?她手底下是整个叙拉古,上百万军队,数都数不清的刺客,随随便便派几个人来意思意思不就行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过来——” 德克萨斯默默站在原地,不知何时也已收起了自己的长剑,她脸色苍白,神情如在梦里,从怀中掏出一盒巧克力,默默咬断了一根。 “艹,这还打个屁啊……” 在大厅中央,拉普兰德茫然间举了一会儿剑,最后还是颓然放了下去——即使是叙拉古曾经的最强战士,这时也难以再提起战斗的欲望。 拉普兰德不是个懦夫,她更像个疯子,即使是在雪原绝境之中满对数以十倍的精锐刺客,她也能疯狂地以血换血、以命换命,她从不畏惧任何战斗。 但战斗终究是战斗。 ——不是“战争”啊! 拉普兰德不是个蠢货,她知道此刻慵懒地坐在吧台前的那个女人,代表着什么。 她,就是叙拉古,就是整个国家。 而一个人,即使是再强再强,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国度对抗呢? 千万的子民,百万的军队,数以万计的禁卫军,数以千计的刺客庭,站在那儿让拉普兰德杀,都能活活累死她。 最离谱的,还不单单是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 拉普兰德死死盯着银发女人的背影,脑海中不知何时又开始浮现起了一幕幕遥远的记忆碎片。 那是纯黑的色调涂抹而成的油画。 黑夜,黑云,黑雨,黑色的乌鸦,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雨伞,与一切黑暗的衬托之下,那唯一泛着光芒的银色长发…… “滚吧。” 那一天,她瘫倒在那个女人的面前,雨水冲刷着她的身躯,还有断作两截的长剑。 耳畔,只有大雨压倒世界的轰鸣,以及那个女人冰冷的话语。 “滚吧。” 是的,她输了,想要以刺杀的手段进行斩首行动的她,彻头彻尾地输给了孤身一人的那个女人。 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以一种她无法反应的速度。 她甚至从未看到那个女人出手。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对视。 她的剑……就断了。 那一幕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依旧像难以抹去的梦魇,时不时在噩梦中涌现。 而今天,噩梦再度来到了眼前。 拉普兰德想要挥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竟是失掉了最后的勇气。 该怎么办? 这一刻,拉普兰德的脑海几乎趋近于空白,和能天使与德克萨斯一样,她们将目光投向艾希,试图从她们的军师身上得到最后的希望。 而这时候的艾希呢? “……你难道就不害怕,当你身在龙门的消息暴露之后,复国联盟、龙门和其他城邦势力,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艾希的脑海中仍是乱哄哄的一片,他艰难地用最后的气力组织语言,尝试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的,我知道你很强,强到我都无法理解的地步,但你毕竟还是一个人,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你不可能对抗整个世界——” 是了,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这里毕竟是龙门,虽不是艾希的主场,但更不是她的主场,她不敢暴露自己身在龙门的消息,只要抓住这一点,还是有希望跟她进行谈判的……是了,还有希望! 艾希的脑子快乱掉了,但他还是维系着最后的理智,一边监视着外界可能会出现的伏兵,一边竭力试图与银发女人开启对话。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也就是在那一刻。 艾希忽然明白了。 他,或许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女人。 “……” “……” 四目相对。 万籁无声。 在艾希呆滞的目光中。 在冲天而起的血泉中。 银发女人摘掉了他的头颅。 ——她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 —— (全书完) —— —— (开玩笑的,明天上架,开始一日两更,第一次求月票、推荐票、打赏,能冲进月票榜拿到奖金的话,会试着写点大家都懂的番外,没有审核束手束脚的那种~) 第三十八章 不是猫 仿佛虚空中有无形的力量化作一条锋利的刀刃,沿着艾希的脖颈根部将其斩断开来,刀口处平滑整齐,以至于在一秒钟之后,粘膜才破裂开来,血液喷薄而出。 在大动脉的强大压力下,从脖颈处喷洒的鲜血像是一汪冲天而起的泉水,泵起了近半米多高,一瞬间将整个吧台乃至于天花板染成了猩红的屠场。 然而,却又无形的力量阻隔着四方倾泄的血泊,让银发女人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上。 她目光沉静,就那样默默看着手中少年头颅的美丽面庞,轻轻吻着他的唇。 她吻得很是认真,就像多年不见的异地情人,就像抒发着经年已久的相思之爱——如果手里的不是断开的头颅,那这一幕委实称得上唯美而感人。 但那毕竟是一颗人头。 于是,在银发女人的背后,拉普兰德的瞳孔骤然变红,她的面容一瞬间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这一刻,哪怕是对西西里女士的畏惧和过去的阴影也变得不值一提,她口中发出嘶哑的怒吼,弓起身躯,紧握长剑,便不顾一切地向银发女人杀来! “不要!” 二楼,德克萨斯瞳孔紧缩,却是第一个喊出声来制止拉普兰德的杀意冲动。 但一切为时已晚。 【轰——!】 下一刻,巨大的气浪声破空而来,连带着桌椅被撞飞的混乱声响,拉普兰德倒飞而去,整个人飞出五米多远,硬生生撞在了酒吧的窗口处。 那里被钉上了铁板,但就连钢铁的坚固都难以驾驭无形的恐怖力道,拉普兰德整个人在铁板上印出了一道轮廓,几乎被卡在里面。 她面容难以置信地直视着银发女人的背影,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无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颓然地垂下了往日高傲的头颅。 三年之后,曾经叙拉古最强的战士,在西西里女士的手下,依旧没有走过一个回合。 依旧是无法理解的方式,依旧是无法反应的速度,即使是几人中动态视力最好、视野最佳的能天使,也无法说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明明,那个女人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天呐——” 在这令人绝望的、压倒性的战力差距面前,能天使的面庞已变得苍白无比,而德克萨斯也没有好上多少,她手中从不离身的巧克力盒已经跌落在地,巧克力棒散落一地,而她却恍然未觉。 而酿成这一切局面的罪魁祸首,银发女人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一般,依旧平静、认真而专注地吻着手中的艾希。 这是颇为诡异的一幕。 不单单是面前的血泉和“拿着脑袋接吻”的缘故,更多的在于艾希的异常,纵然头颅断裂,他的无头身躯依然稳稳地站在吧台后面,维持着原先的姿态,而非软软倒地。 而在银发女人手中的那个头颅,眼睛也没有无神地闭上,而是维持着生气与灵动,他的目光和银发女人久久对视,眼神依旧复杂无比。 终于,银发女人离开了艾希的唇,提着脑袋拉开了一点距离,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早就很好奇,你的所谓不死之身,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她久违地再度开口,声线依然平静而淡漠,“现在看来,倒是挺方便的,作为宠物来说,能提供不少的新玩法。” 说着,银发女人伸出纤长的手指,捏开了艾希紧闭的嘴唇,摸索着其中的舌头,像是在品鉴什么好用的玩具一样,点了点头:“没有失去温度,也没有变得僵硬,还挺灵活的,确实很好用。” “……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变态的癖好。” 待到她的手指离开,艾希面色阴沉,冷冷道:“而且,我不是你的宠物。” “癖好总归是慢慢发掘出来的,从你出走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思考重逢之后,怎么好好利用你的不死之身,来为我们之间增加一些情趣了。” 银发女人挑了挑眉,嘴角竟奇迹般地扬起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却没有冰山溶解、枯木逢春般的温柔,那微笑只是像冰冷的刀锋一样,透露出远比拉普兰德那种恶意微笑更残忍十倍百倍的黑暗。 “不感到兴奋吗?我的猫咪。” “……我不是你的猫!”艾希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沉,但加重的语调和压抑的愤怒,在如今只剩一颗头的局面下,却像一只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的小猫咪一样,明明在张牙舞爪,却显得无力而可爱。 “都说猫有九条命,但我的刺客却说,你已经死过了不止九次。” 银发女人丝毫不在意,伸手揉了揉艾希头顶那对菲林族标志性的猫耳朵,淡淡道:“头颅斩断,心脏贯穿,被子弹穿过大脑,潜藏进冰湖活活冻死或是窒息……就像一切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死亡方式,在你的身上都不起作用,就像被死神签了一张自由往返的通行证一样,真是令我好奇。” 菲林族的耳朵和尾巴都算是敏感带,尤其是耳朵内侧的软骨部分,银发女人揉捏的手法娴熟而放肆,让艾希的表情骤然间起了变化,他面色微微泛红,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 原本就因30点的超凡魅力而显得可爱至极的容颜,此时更加富有吸引力起来。 “还说自己不是猫。” 看着艾希有趣的反应,银发女人微微一笑,再度垂下头,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他的耳朵内侧。 !!! 这一刻,像是神经被直接电击了一样,艾希瞳孔猛地紧缩起来,压抑已久的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眼神因羞恼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吧台后面,静止已久的身躯猛然伸出双手,从银发女人手中强行夺回了头颅,按在了脖颈断口上。 于是,在银发女人若有所思的视线中,断口奇迹般地渐渐消失,血液也停止溢出,身躯和头颅又成为了一个整体。 艾希踉跄着倒退两步,靠在吧台后的酒柜上,撞倒了几瓶酒,跌落在地砸得粉碎。 他大口喘息着,面色仍旧绯红,恶狠狠地看着银发女人,紧咬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得不说,看上去更像在炸毛的猫儿了。 “果然,即使肢体的各个部分分离,也能隔空控制吗?” 银发女人端起酒杯,并不介意染上的艾希的血,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道:“很宝贵的情报,这样一来,可用的玩法也就更多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血太多,会弄脏床单,我的猫咪,你有办法控制血液的流动吗?” 银发女人漠然的语调和眼神,上下扫视艾希的姿态,就像是高高在上从云端俯瞰凡世的神祇,又像是一个豢养着猫咪的真正主人,完全没有在乎艾希的自由意志,像是彻头彻尾地把他当做了“它”,当做了宠物和玩具。 这种彻彻底底践踏艾希身为人的尊严的姿态,让他眼中燃烧的怒火更加旺盛,他的手隐隐按在腰间的铳上,几番想要拔出铳来对这个女人倾泻子弹,即使没有击破防御的可能性,也要一泄心中的怒火。 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不单单是因为他知道必败的结局,也是因为他知道银发女人这种态度形成的原因,知道她心中积蓄的怒火,或许不比他少。 “是的,是我先背叛了你,是我有罪在先,依据叙拉古诸家族古老的信条,在我败落之后,你有权对我做出任何处置,宠物也好玩具也好,作为失败者,我要么死,要么就服从你的一切命令……我愿意选择后者。” 艾希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语调中的情绪,直到末尾,却又话锋一转:“但是!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失败并不代表着我死去,即使你再强,即使你背后是整个叙拉古,如果我愿意付出死的代价,我也依然有能力让你悔恨终身,乃至于同归于尽!这一点,从我们结识的那一天,你就应该明白!” 看似穷途末路之下虚张声势的宣言,却让银发女人真的沉默下来,她一语不发,半晌,却是微微颔首,承认了艾希的“底牌”。 “那么,你想拿这份最后的底气,跟我谈谈什么呢?” “放她们走。” 艾希冷冷道:“你亲自来到龙门,为的自然是我,宣言你已经看到了,现在也算亲眼目睹了,德克萨斯对你而言已经失去了威胁和利用价值,想要我投降,你就放她们离开,而且保证不派遣杀手再追击她们。” “我或许可以保证,那你又怎么保证,我会履行自己的保证呢?” 银发女人晃了晃酒杯,语气变得颇为意味深长:“你就不怕我撕毁诺言,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被戳到了痛脚,艾希哑然了片刻,接着他摇摇头,目光投向对面,“我不相信你,但我可以相信拉普兰德。” 此时,拉普兰德已经从铁板上挣扎着爬了下来,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又站直了身体,看上去还保留着一定的战斗力。 “也是,毕竟是曾经的最强,你当然可以信任她……” 银发女人回过头,瞥了一眼拉普兰德。 讥诮似的语气,并没能掩盖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阴沉之色。 第三十九章 几p? “开什么玩笑!你让我像条狗一样逃跑?” 颤抖着身躯,拿剑插在地上扶住自己,拉普兰德用尽全身力气恢复着自己的战斗状态,乱哄哄的脑子还没冷静下来,就骤然间听到了艾希的“条件”,她当即怒不可遏地大吼道:“这不可能,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要——” “闭上你的嘴!服从命令!” 然而艾希的声音比她更大,他怒目直视拉普兰德,声音几乎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不要在这儿跟我演什么‘你不走我也不走’的狗血言情戏码,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学会听有脑子的人的命令!” “……”拉普兰德被骂的哑口无言,她紧咬下唇,用力之大几乎渗出血来,半晌,才深深低下头,用鼻子闷哼出了一个“嗯”来。 “德克萨斯,一切交给你了,管好她,别让她自作主张冲动行事。” 艾希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二楼,他第一次不再用暧昧而玩笑似的‘主君’来称呼德克萨斯:“小心一点儿……别担心,我死不掉的,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看似暧昧不清的话语,德克萨斯却没有提出丝毫质疑,她面色复杂,久久凝视着艾希,片刻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转过头,翻越护栏,跳到楼下。 “等等我!”能天使恍然醒觉,连忙端起守护铳也跳到下面,她最后扭头望了艾希一眼,一咬牙,不顾心底对西西里女士的畏惧,大声道:“阿希!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你们滚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艾希长叹了一口气,目送三人走出大门,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他才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吧台前。 “好了,现在我任你处置了……我曾经的主君大人。” 老实说,艾希不是没有想过反抗,持有色孽之书的他,底牌还是有不少的,但他手里底牌再多,也不一定能稳稳压过西西里女士的牌。 最重要的是,打牌这种事,很有“后发先至”的味道,往往一上来就亮出底牌的人最可能是输家。 现在,西西里女士只是亲身而至,没有亮出一张底牌,甚至可以说,没有打出一张牌。倘若艾希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底牌亮了,鬼知道他取胜的机会能有百分之几。 等待,按下心来等待……至少,要等到看清她的第一张底牌在哪里,是什么。 艾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西西里女士对自己的处置。 会再杀他一次吗?还是别的什么更残忍的刑罚?艾希心底苦笑不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西西里女士的人,但也是最不了解西西里女士的人……这话并不矛盾,他和她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但他其实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推断出她对他的背叛可能采取的酷刑呢? 然而,出乎艾希意料的是,银发女人却没有再出手杀他,甚至没有动他一根寒毛,她只是站起身来,端着那杯染血的酒,淡淡道: “不请我参观一下你工作的地方吗?” ? 艾希头顶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算演哪出?就算不立刻惩罚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也该是带他跑路才对,她就不怕魏彦吾收到消息后带兵围了这地方? 心中疑问归疑问,但就像艾希之前所言,败落之人没有拒绝的资格,他只得点了点头,起身带银发女人“参观”起了这间酒吧。 说是参观,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艾希本来就才到这儿报道两天,自己都不熟悉,只能干巴巴地介绍这是谁谁的宿舍,这是大帝的办公室,这是……之类的。 而银发女人一路上也都是面无表情,像是对这间小酒吧丝毫不感兴趣——但不感兴趣,她还让他介绍什么? 艾希心中疑窦丛生。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西西里女士的真正目的地,在哪里。 “这间屋子,就是我和……” 终于到了艾希自己和拉普兰德合宿的寝室,艾希随口就按照之前的格式开始介绍,但说到一半,他立刻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场后背就湿了半截。 艹! 果不其然,如他心中生起的不祥预感一模一样,银发女人止步在这间寝室前,望着那扇门,面无表情,淡淡道:“和?和什么?” “啊,这……”艾希咽了口口水,脑海中一瞬间心思如电急转,但想破脑袋也没发现破局的方法,只能颓然低头,闷声道:“这是……我跟拉普兰德的房间。” “哦。” 迎来的是不咸不淡的应答,从艾希的角度看不到银发女人的表情,他只得头皮发麻,尝试转移话题:“前面那间就是德克萨斯的——” “打开看看。” 然而那点儿小心思对西西里女士根本没用,银发女人淡淡道:“你有钥匙吧?” 完了。 艾希脑壳一阵剧痛,但无可奈何,唯有沉默着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于是,一片狼藉,映入两人的眼帘。 仍是前夜和拉普兰德一夜欢爱之后留下的场面,从凌乱的被单到撕破的衣服,再到半个垃圾桶的纸团,以及开窗散了两天气味后,仍残留有一丝丝的怪味。 昨天早上刚刚给德克萨斯绿帽大放送过一遍的战场,就这样二度放送给了西西里女士。 ——艾希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怠惰之罪。 手贱!我怎么就这么手贱!犯什么懒?啊!犯什么懒!就算第二晚不睡了好歹也简单打扫一下啊! 此时此刻,被冷汗打湿的后背,让艾希感觉到自己的脖颈都凉飕飕的,他甚至产生了幻觉,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连着脖子,是不是已经被西西里女士摘下了。 银发女人并没有摘下他的头颅,她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房间内的凌乱狼藉,一言不发。 但这并不意味着艾希躲过了劫难,他很快听到了西西里女士的命运三问。 “两个,三个?” 银发女人转过头,淡淡道: “——还是四个一起?” 第四十章 密室监禁? 两个,三个,还是四个? 艾希一愣,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西西里女士在说什么,但他很快明白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怎地凭空污人清白! “能天使只是我的朋友!” “那也就是说,三个?”银发女人挑了挑眉。 “啊不,德克萨斯也没参与进来!”艾希连忙摆手:“只有拉普兰德,你都想到哪去了?!” “哦,是吗?”银发女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也听不出是否相信了艾希的辩解。 艾希想在说些什么,到最后只有哑口无言——再解释有什么用呢?多一个少一个,对如今的西西里女士而言,有区别吗?终归是头顶多了被染色的帽子。 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说到底,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被誓约束缚的关系,需要彼此在感情上保持忠诚吧?”艾希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我曾向你宣誓效忠,是君臣之间的忠诚,虽然我最后背叛了它,但你要找茬,大可以从这方面去找,像个吃醋的女人有什么……唔——”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挣扎了起来。 因为银发女人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死死卡在了喉咙上。 “咳咳咳,松,松开——” 艾希拼命挣扎着,他的目光所及,银发女人冰冷至极的眼神令他心惊胆战,他毫不怀疑她有杀掉他一遍的决心,这跟拉普兰德调情似的窒息体验可完全是两回事! “你,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宠物吗?哪有主人对宠物交配还心怀嫉妒的!” 最后,艾希情急之下胡说八道一样的逻辑,竟奇迹般的像是起了效果,银发女人缓缓松开了手掌,让他跌倒在床上。 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艾希死命地晃着脑袋,心有余悸地望着银发女人。 “总算愿意承认自己的地位了?”银发女人嘴角微微勾起,活动着手腕:“我的小猫咪?” 搞半天是为了这个吗? “我……算了。” 艾希有心再辩驳,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逞嘴上功夫除了受伤外没任何效用,他只得闷声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于是,银发女人又是微微一笑。 她迈步上前,俯下身,伸手轻轻抚摸揉捏着艾希的猫耳朵。 菲林族特有的属性让艾希面色再度泛红,他唯有咬紧牙关。 所以说,哪有和自己养的猫交配的主人啊…… 艾希已经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心底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银发女人施为——反正在这种事上,雄性从来不会吃亏。 不过,事情的发展跟艾希想象的并不一样。 “……就像尸体一样,毫无乐趣。” 温软的触感离开了唇角,艾希张开眼,错愕地看到银发女人的表情又恢复了冷漠,她俯瞰着艾希,像是在看一坨大型不可燃垃圾——说起来,德克萨斯似乎也在不久前刚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不过,西西里女士的出发点,和德克萨斯完全不一样。 “怎么?你难道还指望我像条乖乖的小狗一样热情地伺候你?” 艾希开始是错愕,但很快变成了讥讽,“我的女士,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就跟你说的一样,我可是猫,你哪里见过猫对主子有过好脸色的?没挠你一脸血印子就不错了。” “……” 面对艾希挑衅似的话语,银发女人一言不发,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打了个响指。 艾希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不知从何时进入酒吧的一排脚步声响起,一个黑色西装的年轻女孩走入门来,恭谨地向西西里女士行了个礼。 正是安杰拉。 “带他走。” “是。”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艾希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他被安杰拉戴上了一个黑色头套,那头套不知用何种材料所制,竟然仿佛能隔绝内外一切声音,令艾希陷入了无声的绝对寂静之中。 拖着他的胳膊,安杰拉便向楼下走去。 在奇异的头套制约下,艾希无法靠声音判断自己的去向,只能勉强感知到自己被拖上了一辆车,按倒在车窗旁,接着引擎发动,驶向未知的地方。 艾希迅速冷静下来,声音虽然无法依靠,但随着汽车转向带来的推背感,最简单的空间动态感知还是存在的,他在心中默默记录着这辆车的行驶路线,尝试推定自己可能被运往的地址。 最糟糕的可能性自然是直接被带出龙门城,但不知为何,艾希却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事情不会以这么简单的方式结束。 这不单单是对魏彦吾所掌控下的龙门边境封锁线的信任,更多地在于对西西里女士的了解……她费尽周折亲自来到龙门,真的只是为了把他抓回去这么一件事吗? 或许,还有其他的目的。 而无论如何,那份目的,必然会在龙门境内完成。 果不其然,在艾希的默默感知中,依据心跳读秒,大概经过了半小时左右,车子从酒吧来到了相隔半座城市之远的龙门东城区。 他固然聪明,信息储备也相当充裕,但还是没可能背下龙门的整个地图,只能粗略判断这也是一处旧开发区,具体被送进了哪个屋子,却并不知道。 被拉着下了车,又是七拐八绕的一段路程,等艾希的头套被掀开,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此时此刻,他又身处于一间卧室内,装修远比寝室豪华得多,他被扔到了一张大床上,两只手臂一左一右被拷在了床头,呈大字形躺在床上。 西西里女士不在这里,只有艾希一个人。 这算什么,密室监禁? —— ps:因vip和谐修改,字数不得少于修改前,在此补足150字----------------------------------------------------------------------------------------------------------------------------------- 第四十一章 艾希无惨 当艾希陷入密室监禁的窘境中时,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三人的处境也不怎么乐观。 或者说,远比艾希糟糕得多。 西西里女士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仁君,她答应了放走德克萨斯三人,却没有答应后续不再追杀三人。 三人刚乘上车离开一段路程,刺客集团的追杀就接踵而至。 使用弩箭的狙击手,在必经之路上设置的路障,埋伏在小道间的暗杀者,种种手段,如同天罗地网般,把德克萨斯三人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三人就已精疲力竭、浑身是伤,作为主攻手和突破手的拉普兰德左臂骨折,耸拉着举不起来,而德克萨斯的左腿则在一次突围跳楼时扭伤了,步伐踉跄,唯一称得上完好的只有能天使,不在刺杀名单的她从来不是刺客们重点进攻的对象,因而只受了点轻伤,但她的弹药也早就打完了。 不过,好在拉普兰德作为昔日叙拉古最强战士的底蕴还在,在五分钟前的最后一次突围中,三人还是勉强逃出了包围圈。 如今,三人正躲藏在一处居民楼的地下室里,稍作休整,并为下一步的打算而讨论。 一定要救艾希出来,这是她们最先达成的共识。 除此之外,和艾希一样,她们也在短暂的争论后,判断出了西西里女士亲至龙门不可能只是带走艾希就离开,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因而艾希此刻一定还在龙门境内。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在偌大的移动城邦内找到西西里女士一伙人藏匿艾希的地点,以及如何救他出来。 “光靠我们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能天使气喘吁吁,倚靠在墙壁上,苦笑道:“光是她手下的刺客就把我们围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找到地方,闷头冲过去,我们也就是盘菜,不够她几筷子的。”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不是那个死女人的对手。”拉普兰德面色阴沉,“我根本摸不清她的手段,不可能是单纯的体质,也不像是源石技艺,该死,那个女人,在统一叙拉古前,到底是什么来头,简直比姓艾的那种掏心脏的手法还要离谱……” “……”德克萨斯一直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望着地下室里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角落,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氛围更是沉闷下来。 是的,艾希是不死之身,至少在她们看来找不到什么方法杀掉他,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想想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摘掉他的头颅的狠辣,三人就不寒而栗。 落到那样一个,既对他的背叛怀有浓郁的愤恨之心,又有足够残忍的手段虐待他的暴君手中……艾希,会遭受到怎样地狱般恐怖的对待呢? 光是稍微在脑海中幻想一下,能天使就感到胃里泛起一股呕吐的欲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别想了,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只会让士气低落的问题上,不如抓紧时间赶快把他救出来。” 拉普兰德跺了跺脚,把视线投向德克萨斯,闷声道:“德克萨斯,现在该轮到你做决定了……跟他说的一样,我确实是个没脑子的人,我只擅长战斗,决策的事情还是要让比我更冷静,更聪明的人来——虽然你过去更多的像个王座上的傀儡,但教父毕竟是教父,领袖毕竟是领袖,再怎么样,耳濡目染之中,你也更适合这个位子。”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德克萨斯闭上眼,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犹豫,终于,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她平静而决然地说道: “是的,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借势,我们要得到一切能得到的力量……复国联盟也好,龙门也好,其他城邦乃至国家也好,只要是西西里女士的敌人,我们都要把西西里女士身在龙门的消息,传递给他们。” “——我们去找魏彦吾吧。” 话音落下,地下室内又是一片寂静,能天使也好,拉普兰德也好,都用颇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德克萨斯。 她们都知道,这个决定一旦执行,德克萨斯原先所希望的宁静生活,必将再度毁于一旦。 但德克萨斯没有再犹豫。 “走吧。” 她第一个迈动步伐。 …… …… 艾希并没有等候太久,西西里女士就来到了他所在的这间豪华卧室。 依旧是那身漆黑的打扮,有所不同的是,银发女人的右手边,提着一个手提箱。 “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看到那个手提箱的一刹那,艾希的脑海中就涌现出了万分不祥的预感,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像是贯穿了他的心脏,令他脸色一变。 第一时间,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是各种手术工具,乃至于屠宰工具。 三年而已,这女人不至于变得这么重口味吧! “你不要逼我跟你鱼死网破,惩罚可以,但太残忍的酷刑,我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会跟你彻底翻脸的!” 艾希颇有些色厉内茬的“恐吓”着西西里女士,但配合他如今像只待宰的猫咪一样被锁在床上的画面,显得有些滑稽。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银发女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对血浆乱飞的恐怖片没什么兴趣,更没有虐猫的癖好……猫最漂亮的时刻自然是皮毛柔顺的时候,而不可能是开膛破肚的状态。” 还好…… 艾希微微松了口气,但没有放松警惕,“那个箱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事实证明,他的不祥预感和警惕心,最后还是灵验了。 “你很快就可以亲身体验到了。” 这一刻,银发女人再度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冰冷中掺杂着极度残忍的黑暗微笑。 艾希咽了口口水,目光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向那个被缓缓打开的手提箱。 手提箱的密封措施做得很好,三层电子密码锁,最后还要配上一把物理性的钥匙,打开之后,接触到空气的第一瞬间,竟散发出一阵白色的雾气。 伴随着隐约感到的温度降低和湿度升高,艾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里面是个冰冻的低温层。 什么类型的东西会藏在手提箱里,还用到低温保护的手段? 非常聪明的艾希,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 于是,他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雾气散去之后,呈现在箱中的是一整排试管。 仍结着冰晶的箱内,做工精致如同琉璃一般的七根密封试管,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透明的管壁内,流淌着淡红色的神秘液体,并不粘稠,算得上清澈,在冰晶折射的光线中,还颇有几分美丽。 但艾希完全无法欣赏这份美丽——当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神秘的药剂,可能会用在他自己身上之后。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从还在叙拉古的时候,从三年以前,你第一次背叛我的时候,我就在想,重逢的那一天,要送给你怎么样的见面礼物。” 西西里女士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是菲林族都喜欢的猫薄荷吗?似乎不太行,你一直对这种有成瘾性的植物怀有极大的敌意,就算猫薄荷本质上和麻醉品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你也不可能接受它,贸然挑选这种礼物,恐怕只会让你提前跟我鱼死网破。”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你会喜欢的东西?但我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找到哪样东西是你特别关心的,金钱也好,权力也罢,你这个人,一直都像是游离在世俗之外,对绝大部分事情都不关注,更谈不上什么特别喜欢的了。” “唯一例外的,好像也就是‘快乐’这件事本身了。是的,追逐快乐,追逐欢愉,好像是从我认识你之前就开始的,你赖以生存的信念。一切能带来快乐的事物都是你所追求的。当然,在这世界上所有能带来快乐的行为中,你最喜欢的,当然离不开‘那种方面’,就像你曾经跟我索求的那样……” “从这个角度来想,再结合‘礼物’与‘惩罚’这两个属性,最后的选择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艾希苍白的脸色中,银发女人提着手提箱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带着那一丝丝黑暗的笑意,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箱子: “——花费了国库里的不少钱,从莱茵生命那里经过两年多的研发,定制出来的对菲林族特效烈性cui情药剂,竭尽一切可能性加大剂量,完全不考虑任何后果,听说一毫升就可以活活烧坏一头狮子的脑子,几乎算是致命的毒药……身为不死之身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艾希呆呆地看着那七根精致的、泛着淡淡红色的试管,感觉脖颈像是被什么猎杀者的舌尖舔舐过一样,渐渐被寒意包裹了全身。 银发女人探下头来,咬了咬艾希的耳垂,接着用魔鬼般的低声,耳语道: “——要不,先打上一整管?” 第四十二章 上位 不死之身,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诅咒。 无论什么酷刑都怎么忍耐,无论什么惩罚都只能承受,对常人而言一次就能带走性命的死刑,对他而言,则不过是痛苦轮回的开始。 艾希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样苍白过,他的双手被手铐拷在床头,身躯却下意识地向后蜷缩,竭尽可能远离那魔鬼一般的药剂。 但这一切挣扎,都毫无意义。 “因为很感兴趣,所以我向莱茵生命索要过这种药剂的具体实验报告,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记录。” 银发女人并不在乎艾希的躲避,她将手提箱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从中拿出了一根粉红色试管,又从手提箱的第二个夹层中取出了针管和棉签,手法生疏却稳定地用针管从试管中提取药剂,边做边说道: “因为药剂效果太猛烈,预计到几乎所有实验体都会在接种后死亡,所以从第一次人体实验开始,莱茵生命就只能采用价格昂贵的各国死刑犯作为实验体,也正因如此,里面不乏屡次犯下屠杀大案的悍匪,意志恐怖到把人头堆成京观摆在床前还能安然睡着的地步,连反复经受电刑都能扛过去,而不泄露同伙的一丝秘密。” “但即使是这样的所谓悍匪,泰拉大陆上几乎最接近魔鬼的个体,在这种药剂面前,平均摄入一毫升的量后,也没能扛过三分钟,就彻底陷入了精神崩溃。” 在艾希绝望的注视中,银发女人毫不留情地真的抽干了一根试管,至少有十毫升的剂量。 她掏出棉签,沾了沾消毒液,在艾希的手腕处涂抹清理着,又继续道: “按照莱茵生命某位研究员的说法,这种药剂与其说是cui情药,不如说是精神领域的犯罪审讯专用药物才对,它使摄入者产生生理冲动的医学原理,是刺激大脑中脑皮层通路,和神经递质多巴胺阿尔法受体2号结合,短时间内快速催化多巴胺的分泌……” “啊,说起来有些掉书袋了,简而言之,多巴胺是人类行为的犒赏系统核心,在和生理欲望相关的多巴胺受体被激化之后,人类就会产生极为强烈的交配行为冲动——这种冲动的优先级是最高的,一切前额叶皮层所管控的所谓法律意识、道德观念,在这份冲动面前都显得弱小无比,乃至毫无意义。” “换言之,这一刻的人,已经变成了被交配欲望所驱使的奴隶,无论让他回答什么问题、做出什么恶行,只要能满足他一丝丝的交配需求,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唉,听起来又像是麻醉品了,不过你放心,本质上还是完全不同的,毕竟你可是我的猫,你所厌恶的事物,自然也是我所厌恶的。” 消毒完成,银发女人把棉签扔掉,终于将锋利的针尖对准了艾希手腕上淡青色的静脉。 她微微一笑。 这一刻,笑容比起之前所有的淡淡笑意都显得更温柔了一丝,几乎有种冰山融化般的美丽。 但搭配上她如今可怕的动作,却让艾希心底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暖意。 这一刻,艾希呆呆地看着手腕边缘的针尖,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运转,他的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而运转着,在思考唯一的一个问题。 ——到底,要不要反抗? 是的,他终究还是有反抗的能力的……色孽之书赋予他的那些天赋,血食,魅惑,透视,隐身,催眠,时间静止,世界调制……这些超凡的力量是他的底牌,绝非这个世界的源石技艺可以媲美,其代价惊人,威力也同样惊人。 虽然,因为某些极为特殊的原因,他没有能力也无法支付相应的代价,对西西里女士本人直接使用“催眠”和“时间静止”等压箱底的力量,但即使排除掉她本人,通过某些迂回的方式,艾希还是有希望逃出生天的。 尤其是他最后的底牌,最后的王牌,所谓的“世界调制”……倘若他愿意付出“那个代价”,即使正面击垮西西里女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那样做,那样提前掀开一切的底牌,只为了逃过这一针药剂,真的值得吗? 不死之身,毕竟是不死之身,艾希并不畏惧这根药剂带来的死亡结局,他只是不想面对精神上的痛苦和某种程度的尊严丧失而已——说白了,跟小孩子打针怕疼,算是一个道理。 艾希,终究是犹豫了。 而也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几秒钟,西西里女士手中的针管,毫不留情地扎入了他的血管。 好了,这下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艾希反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他苦笑着看着粉红色的液体缓缓输入静脉,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地狱。 将最后一滴药剂也打入艾希体内,西西里女士随手将针管扔进垃圾桶,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艾希,眼神中不再只有淡漠,而几乎毫不掩饰地充斥着好奇与欢愉。 艾希和她,都并没有等待太久。 【咚——!】 闭上眼睛的艾希,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身躯,忽然高高地弹了起来,因为被手铐束缚的缘故,只是弹起了半个身子,却又掉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眼睛陡然睁开,不知何时已经充满血丝,瞳孔间充斥着难以置信的色彩,喉管中发出小兽受伤后嘶哑一般的声音。 火。 火焰。 像是有火焰从小腹处席卷而来,骤然点燃了整个身躯乃至灵魂,将艾希的大脑灼烧地滋滋作响。 渴望。 无尽的渴望。 扎根在生物本能之中,埋藏在远古基因之中,一切生灵皆有的繁衍欲望在这一刻占据了艾希全部的思考空间,没有给其他思维留下一席之地。 他闪电般地转过头,满是血丝的瞳孔望向近在咫尺的唯一异性,流露出几乎发狂的渴望。 “……” 银发女人一言不发,默默俯瞰着少年浑身颤抖的模样,伸出手,指尖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俯身压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 失去高光.jpg 已经是第三个小时了。 听着隔壁房间在拥有极佳隔音设施的前提下依然隐约传来的响动,安杰拉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为西西里女士的唯一副手,她是唯一被允许留在二楼以便在紧急事态时向西西里女士报告情况的随行人员。 毫无疑问,这是难以言喻的殊荣,是值得叙拉古任何一位公职人员羡慕至极的特别礼遇,象征着安杰拉是真正被西西里女士信任的亲信,也代表着在不远的将来,她或许能登上叙拉古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在此时此刻,面对这份殊荣,安杰拉并没有感到欣喜若狂,有的,只是无奈,还有无奈。 已经是第三个小时了。 这栋早年间就被叙拉古情报系统购买并当做行动基地的别墅,出于掩盖的目的,装修得极为奢华,每个房间也都加装了几乎是军用级别的隔音墙体,按理来说,不要说床笫之间的那点事儿,就算是有人在打靶练习,也很难让声音传到隔壁来。 但她此刻还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动静。 可想而知,隔壁的那位大人,和她宠爱的“猫咪”,玩得有多激烈。 整整三个小时没有停歇,传出的声音也是时大时小但没有中断,恐怕数遍泰拉,也只有那位大人的身体素质,加上那七支药剂的作用,才能造成这样奇葩的场面。 至于那只猫,恐怕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老实说,安杰拉并不是很介意她所侍奉的主君耽于美色,毕竟古往今来无数君王,哪能个个都是完美无瑕的圣人,西西里女士素来没有传出过别的什么恶习,现在唯一多了个喜欢玩猫的小毛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某种意义上说,有个渠道能减轻君主的压力,让她的执政效率提高些,安杰拉反而求之不得。 但耽于美色归耽于美色,跟“沉溺”美色,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安杰拉看来,自家的君主大人此刻所为,已经颇有些沉溺美色的暴君的味道了。 原因无他,叙拉古一行人此时可还在龙门境内呢! 天知道这位君主大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出发前让她部署的计划准备,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打倒那位零号目标“猫”,然后带他离开龙门返回叙拉古,对于一号和二号目标,则是能杀则杀,不能杀则果断放弃,务必不要与龙门正面发生冲突,更不能被龙门给堵在境内。 毕竟,西西里女士如今就是叙拉古的化身,一切的权力集中于她一身,换言之,打倒了她,也就意味着几乎打倒了如今的叙拉古政权。 她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国度的未来。 怎么能因一时的欢愉,而抛下宝贵的黄金撤离时间? 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安杰拉今天叹气的次数快要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了。 从带艾希来这里的路上,她就不止一次向西西里女士谏言,务必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西西里女士进入那个门之前,她也再度苦苦哀求,魏彦吾随时有可能发现她们的行踪并派兵包围此处,但…… 但她的主君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充耳不闻。 再受宠信,安杰拉毕竟也只是一介下属,没有动摇君主决心的能力,更没有那个勇气,她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一方面搜集龙门近卫局动作的情报,一方面重新规划撤离方案。 一方面,等待主君“用餐完毕”。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所幸,西西里女士总算没有再让安杰拉继续等下去。 在第三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左右时,隔壁房间的响动终于结束了。 安杰拉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屋子,来到隔壁门前,恭谨等待着。 终于,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门响,银发女人推开门来。 她像是刚洗过澡的模样,浑身裹着浴袍,一头银白的长发上蒸腾着水汽。 安杰拉低着头,不敢看君主此刻的面庞是否红润,神情是否满足。 但从银发女人略显慵懒的声线,也能分辨出,这位君主大人对刚刚的体验,很是满意。 “打扫一下,顺便把他清理干净。” 简单抛下了这句话,西西里女士就走向另一个房间,那里准备的有备用衣物。 安杰拉走入房中,抬起头来,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屋内战场般的狼藉吓了一跳。 怎么说的……真的像是“战场”了。 撕破的衣服碎片被丢得乱七八糟,被子里的棉絮漫天飘扬,原先摆放整齐的家具都东倒西歪。 最离谱的是那张豪华的大床,床垫多了好几个大洞,床板已经从中间折成了两截,崩出的木屑散落一地。 而在地上,最显眼的,就是被一张床单简单裹住身体,躺在断裂的床边的少年人了。 模样……实在是“惨剧”。 安杰拉从未看到过如此空洞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小孩子身上。 像是连灵魂都被吸走了一样,少年歪着头,双目无神地仰望着天花板,微微张口,唇角有血的痕迹,一语不发。 没有被被单裹住的地方,露出裸着的肩膀,白皙的肌肤上,处处是牙印、吻痕和淤青。 与其说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欢愉,不如说是被大型食肉猛兽当做玩具一样狠狠蹂躏过的小型幼兽。 在他的身边,被打翻的垃圾桶中,静静地躺着三支空掉的试管。 知道这些试管里曾是怎样的魔鬼造物的安杰拉,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 三个小时,整整用掉三管……啊,恐怕也只有像少年这样的不死之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天堂”待遇了。 不过,虽是肉体的不死,但他的精神……真的还活着吗? 安杰拉心怀疑问。 光是看那毫无光彩的眼神,完全跟死人没区别了。 君王的宠物毕竟不是她能多看的,何况是现在这种半裸的姿态,她很快低下头,默默开始准备打扫房间。 但也就在她刚刚向前迈进一步的时候,异动却忽然发生了。 少年那里,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吟。 第四十四章 妹妹? 简简单单的一声低吟,却把安杰拉给吓了一跳。 她本以为少年已经暂时失去了意识,连一丝一毫抬起指头的力气都没了,才敢开始她的打扫工作。 但这少年要是还能动弹,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方面是他那诡异的能力,从还在叙拉古时就在各大家族中广泛流传的秘闻,安杰拉不是战斗方面的人才,对源石技艺也不怎么了解,要是在他还保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和他独处一室,怕不是分分钟就被掏了心脏。 另一方面则是对君主心思的顾忌,面前的少年是她的宠物,甚至可以说是宠妾,如今几乎裸着身体,还刚刚被打了好几针效果猛烈的cui情药剂,要是他还有活动能力,一下子扑上来向她求爱…… 无论她自己再怎么无辜,只要两人有了一定程度的身体接触,那一幕真要是被君主大人看到了,她真是跳海也洗不清的,最好的结局恐怕也是被发配边境矿区挖煤。 她还年轻,前程远大,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栽个一辈子都爬不起来的大跟头。 因此,当艾希的低吟声刚响起的时候,安杰拉就条件反射地向后跳了几步,远远离开了他,并用戒备的眼神死死盯着艾希,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但貌似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入目所及,艾希只是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会儿,便歪下头去,口中虽仍在低低呻yin着什么,但显然是动弹不得了。 他在念叨什么? 安杰拉慢慢走上前去,一边维持着随时可以后退逃跑的警戒姿态,一边试图听清艾希口中的言语。 终于,在离艾希只剩一米左右时,她听清了那个字眼。 “水……” 好吧,原来是运动太激烈,脱水了。 话说,安杰拉记得自己在床头提前给摆上了几瓶矿泉水,但看样子,三个小时的折腾里,君主大人连一瓶都没给他打开啊。 真够狠。 安杰拉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下意识地对君主大人有些腹诽,但很快掐灭这些心思,从床头拿了瓶水,打开之后,蹲到艾希面前,扶住他的头,给他慢慢喂起了水。 随着涓涓细流落入口中,艾希无神的双眼渐渐多了一分光彩,苍白至极的脸色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不得不说,就安杰拉的审美观来看,这个少年人的确魅力惊人,足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小脸蛋,搭配上如今可怜兮兮的病弱模样,看上去足以让任何女人母性爆发,心疼他的境遇。 可惜,他的“主人”却并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个以统治者作为第一属性的暴君。 指望她母性爆发,还不如指望太阳爆炸。 真可怜。 安杰拉叹了口气,随即掐灭了自己多余的同情心,又从洗漱间打了盆热水,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艾希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虽然这也有亲密接触的嫌疑,但毕竟是西西里女士自己的命令,安杰拉也不必太担心自己会因秽乱后宫之罪被枪决。 不过说到底,还是派个男的干这件事更好些……唉,大概是君主大人不想被亲信以外的人看到太多自己的隐私一面吧。 毕竟眼前的这个房间的模样,确实挺让人信仰崩塌,让她形象尽毁的。 这活不是个轻松的活,一方面要管好自己的眼睛不乱瞄,一方面要尽可能把少年清理干净,折腾了十几分钟,安杰拉才算完工。 而这时,艾希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了。 不知他会做什么梦呢? 怜悯地看了一眼总算露出安然神色的少年,安杰拉摇了摇头,目光瞥向了不远处还剩下四根试管的手提箱。 不论做什么梦,还是抓紧这一点幸福的安静吧,接下来等待你的,可依然是地狱啊。 就像听到了安杰拉的心声一样,蜷缩在被单中安然睡去的艾希,忽然打了个寒战,紧紧皱起眉头来。 做噩梦了吗? 也是,不做噩梦才不对劲呢。 看着他愈发可怜的模样,安杰拉叹了口气,别过头,再次扼杀掉自己多余的同情心,开始打扫房间的其他地方。 而此时此刻,跟安杰拉想的一样,艾希的确已经深深陷入了梦境之中。 不过,稍有出入的地方在于,这个梦,并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 它和艾希前世今生所有曾经历过的梦境,都不一样。 …… …… “……怎么回事?” 当意识再度变得清醒时,艾希已经出现在了一座花园之中。 是的,一座古典风格的花园,中间是一个小亭子,四周栽种着争奇斗艳的千百种花朵,而在最外围,以及天空之上,则被白色的雾气所笼罩着,看不清外界的丝毫轮廓。 此时此刻,艾希正站在圆亭边缘的台阶上,身上只穿着纯白色的连身长袍,那长袍不是他曾穿过的任何一种衣物,材质也难以言喻,丝滑柔软地不可思议……除此之外,连内衣和鞋子都没有。 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并非环境和衣物,更在于艾希的意识。 他分明清清楚楚地记得入梦前发生的一切,被蹂躏的三个小时,来给他喂水和清理身体的年轻女孩,也记得自己几乎被药剂烧坏掉的脑子,被摧残到几乎崩溃的精神…… 但这些记忆却失去了实感,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又变得正常起来,肉体的疼痛也好,意识的恍惚也好,都变得健康无比。 这是梦吗? 不,怎么可能有如此清醒的梦境。 艾希伸出手,轻轻揉捏着长袍的一角,面色古怪。 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具现化,是大脑神经冲动的残留物,但凡梦境,其逻辑总会荒谬绝伦,上一刻还在天涯,下一刻就到海角,而梦中的事物也总会失去色彩,像是笼罩着灰色的影子。 即使是某些“清醒梦”,在梦中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很难完全摆脱混乱的逻辑,很难获得清晰的感知,反而更可能陷入“想醒却醒不过来”的深沉梦魇。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艾希此刻感受到的一样,真实到可怕。 艾希俯下身,从身旁的花园中摘下了一朵花,那是朵白色的蔷薇,他把白蔷薇放到鼻子旁,轻轻嗅了嗅,花香沁人心脾。 “可不要随便伤害花花草草哦~” 而在这时,圆亭之中,却有一道慵懒而带着笑意的少女声线传来。 还有人在? 艾希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向圆亭之中。 原来是一个原本躺在石椅上、正缓缓坐起身来的少女,刚刚是被台阶遮挡住了视线。 看见少女的第一眼,艾希就愣住了。 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上下,一头白金色的及腰长发,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纯白长袍,不着鞋履的两只小脚丫悬在半空中,像是百无聊赖般上下摇晃着。 她很美,称得上艾希前世今生所见过的少女中最美的一位。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她的美,像是跟艾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怎么说呢?就像是平行世界的异性同位体,就像是拿自己的基因改变部分染色体后克隆出来的复制体……她和艾希,在五官上,像的不可思议。 “你是——”艾希惊愕道。 “艾弥,弥生的弥,是你的妹妹哦。” 自称为艾弥的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她从石椅上跳下来,赤着小脚,一步步向台阶走来,“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说是姐姐也可以,说是女儿也可以,说是你自己也可以……毕竟,我们本质上是一个人,不分彼此,你是我,我也是你,只是为了日后相处起来更方便,还是叫我妹妹吧。” ??? 打哑谜一样的说辞,让艾希脑袋上一瞬间涌现出无数个问号,他表情诡异地看着漫步走来的艾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哥哥,你这个动作很伤人哎。” 艾弥眨眨眼,停下脚步,露出无奈的表情:“我被关在这个小花园里十五年,每天除了种种花,洒洒水,就是想着怎么才能尽早见到哥哥,见到哥哥后要怎么跟他好好相处、相亲相爱……现在终于完成了心愿,却被哥哥这样冷漠的对待,我很伤心,真的。” “你到底是谁?别搁这儿打哑谜。”艾希皱起眉头,面色不善道:“我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妹妹,说,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是什么和精神有关的源石技艺吗?把我关进来是想干什么?” “……” 艾弥歪了歪小脑袋,叹了口气,“也对,忽然被拉进来,你这种反应很正常,是我太心急了,总是想迫不及待地倾诉衷肠,想跟哥哥卿卿我我,懒得把时间浪费在又臭又长的背景资料上……好吧,我就从头开始慢慢讲好了。” 转过身,她又向石椅走去,中途转头挥了挥手:“先坐下来再说吧,这个环节很长的。” 艾希迟疑片刻,再看了看周围的白色雾气,终究还是迈步走了上去,坐在艾弥的对面。 而艾弥的第一句话,就让艾希心神一震。 “首先,在说明我是谁之前,哥哥需要先做一件事。” 艾弥微微一笑道: “——请打开色孽之书吧。” 第四十五章 第二神选 不由得艾希不心神震荡。 色孽之书,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即使是“穿越者”这个身份都无法媲美的秘密。 从降生在这座泰拉大陆上以来,他的十五年人生,几乎全部都是建立在色孽之书的基础上,从基本的三项属性值到进阶的五项感官系技能,再到压箱底的那些天赋……可以说,如果没有色孽之书,那艾希早就不止一次的死在了某个角落里。 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这本书的存在,哪怕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也是如此,就算是拉普兰德,也只知道他的神秘能力源于某些不可说的事物,而对色孽之书的具体情况毫不了解。 但现在,这个他保守了一生的秘密,却被自称为艾弥的少女轻轻松松地戳穿了出来。 这怎能让他平静下来? 不过,艾希的30点智力毕竟不是摆设,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他很快明白过来了什么。 “你……以及这座花园,都是跟色孽之书有关的产物吗?” 同源之物,同样的不可思议,同样的来历莫名,也只有像色孽之书这样的事物,才有可能把艾希从西西里女士的眼皮子底下掠到这座花园和这个少女面前。 艾弥笑而不语。 艾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呼唤出了那本书。 依旧是金色的封皮和神秘的花纹,但不同以往的是,金色的光芒却在跃动,神秘的花纹也在流淌,整本书像是一时之间突然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艾希翻开了第一页。 入目所及的第一个数字,就让他呆住了。 【欢愉值:303573】 三十万???! “开什么玩笑!” 艾希忍不住破口出声:“哪来这么多?!”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哥哥会是这个反应。” 艾希的反应似乎逗乐了艾弥,她摇晃着小脚丫,歪着头鼓起了掌,笑眯眯道:“不用怀疑,就是有这么多哦,而且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来源。” 艾希已顾不得再继续看下去,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艾弥。 那个来源? 什么来源,自然是艾希入睡之前,西西里女士长达三个小时用药剂对他进行的惨无人道的压榨。 老实说,在开始之前,艾希已经预料到了这波会收货一大批欢愉值,毕竟欢愉值的来源是量化的快乐,跟拉普兰德动手动脚一次,是1000点上下,被咬一次,是1500左右,按照他的估计,在那份药剂极限催发了他的多巴胺分泌之后,起码会有3000左右的单发收入。 而那三个小时里,西西里女士一共用各种部位、体位和方式榨了他十发左右,这样算来,应该会有三万点的欢愉值收入。 但现在怎么跟他估算的差了整整十倍? 那药剂的效果再强,也不至于让他一发能感受到三万点的快乐啊? “你想的没错,光论药剂本身的话,最多也就是三千点一发,毕竟莱茵生命只是凡世的一家医疗机构,对人类的生理学研究抵达极限,也不过如此罢了。” 艾弥像是能看穿艾希心中所想一般,耸耸肩,回答了他的疑问:“这三十万的欢愉值,主要还是来自于两个其他的方面,嗯,你可以理解为玩游戏时,打怪的基本经验,再加上完成某种成就任务后的奖励经验。” “两个方面?某种成就任务?”艾希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起来,他已经想到第一种可能性:“你说的,难道是……” “是的,第一个成就,就是你活活爽死这件事。” 艾弥点了点头,用十分简单粗暴的说法概括了艾希的意思:“十五年来,从你降生到泰拉大陆开始,你死去的次数有很多,追逐欢愉的方式和渠道也有很多,但截止到今天,你是第一次抵达追逐欢愉的极限——因过量的欢愉而死去。” “……又不是我主动的。”艾希的表情有些微妙,扭过头,嘟囔道:“我是被强x的好吗?” “色孽之书才不管欢愉的出发点是什么,你爽到了就行。” 艾弥微微一笑道:“顺带一提,欢愉致死的方法有很多,譬如最简单粗暴的注射过量麻醉品,而在这其中,因性与爱而抵达巅峰,则算是色孽之书判定体系中得分最高的一种——有整整三万点的奖励分数,都是源于你选择的这种方式哦。” “所以说不是我选择的啊……”艾希捂脸,无论如何,哪怕他是个绝对享乐主义的家伙,活活死在床上这种事还是有些过于微妙了——尤其是跟眼前这位自称为自己妹妹的十五岁少女谈论这种事,就更是微妙。 “没必要感到羞耻啊,欢愉本就是世间最美妙的感觉,因沉溺于性而死去,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艾弥依旧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我很喜欢这样的哥哥哦,纯度这种东西嘛,越高越好。” 但艾希已经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他摆摆手,“那另一个方面呢?另一种成就任务是什么?” “自然是给予你欢愉的那个对象。” 这一次,艾弥没再吊他的胃口,干脆利落道:“十万点的奖励值,也就是每发一万点,源于西西里女士。” “她?” 匪夷所思的答案,让艾希再度瞪大了眼睛,“等等,怎么还会因人而异的,难道就是因为她身为叙拉古统治者的身份,色孽之书还会注意社会地位之类的东西?” “不不,对色孽之书而言,几乎整个泰拉世界的所有人类,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平等的,无论是皇帝还是走卒,都有着同样等级的灵魂。” 艾弥摇了摇一根手指:“西西里女士的异常,不在于她的社会关系,而是在于她跟你一样,在最本质的层面上,她,也是被选中者。” “被选中者?” 艾希咀嚼着这个词,结合着过去十五年来对色孽之书这个神秘存在的思考,渐渐明悟了些什么:“是吗?果然,‘色孽’这个前缀,的确是有其意义所在的……她,也有这样一本色孽之书在手里吗?” “不,不是色孽之书。” 然而,艾弥却摇了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恐虐’之书。” 第四十六章 冠军的种子 恐虐之书? 艾希一愣,“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色孽之书也一样啊,不要有奇怪的歧视心态好吧。” 艾弥摊开手,道:“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不过可以很方便地让你搞清它和色孽之书有什么不同——简而言之,色孽之书的力量源泉是欢愉,而恐虐之书的力量源泉则是杀戮……杀戮,血腥,骸骨,战争,尤其是战争,这便是恐虐所忠爱的事物。” “啊这……某种意义上还真适合那个女人。”艾希想起西西里女士在叙拉古执政的三年期间屡次进行的屠杀清洗,动辄以十万为计量的死亡,以及如今疯狂扩张准备发动战争的军队,不由得苦笑起来:“也就是说,她手里的恐虐之书,也有一个类似于欢愉值……哦,应该说是‘杀戮值’的概念吧。” “没错,而且远不同于哥哥,这位西西里女士可算是很合格的恐虐之书持有者。” 艾弥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毕竟哥哥是个好孩子嘛,拿到色孽之书整整十五年,总共才积攒下来不到两百万的欢愉值,甚至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超越极限从而见到我。而那位西西里女士可不一样,拿到恐虐之书刚刚六年,就已经攒够五百万的杀戮值了,要是算上即将发动的大战争,她很快就能突破千万。” “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难道她也曾超越过什么极限,也能见到你?还有,六年?为什么是六年前,她也不应该是刚出生就得到这种书的吗?” 艾弥短短一番话,信息量委实有些巨大,让艾希不由得接连发问起来。 “她和六年的事先放到一边,问题一个个回答。”艾弥笑了笑,“我知道哥哥现在最好奇的是我的身份,其实这一点回答起来并不难,但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容易——最简单的层面来说,我,艾弥,是哥哥你心灵的一部分。” “……” 艾希眨眨眼,一时间没搞清楚这个颇为神棍的说辞。 “就像是上帝创造亚当之后,又从亚当身上取下了一根肋骨,以此为基础创造了夏娃,我就是哥哥的夏娃,不过有所不同的是,我并非源自哥哥的肋骨,而是源自哥哥的心灵、意志与灵魂。” 艾弥自顾自地说道:“具体来说的话,我是哥哥心灵深处所有‘极端’感情的组合,一切直指根源、最纯粹、最极致的情绪,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我的一部分。” “等等,爱——” 艾希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瞳孔微微缩起。 “是的,就跟哥哥想的一样,哥哥之所以到现在没有真正爱上过哪个人,就是因为我哦。” 又像是读心术一样,艾弥轻轻松松地看穿了艾希的问题,笑道:“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一层过滤网,以某个程度为指标,凡是超出这个指标的浓烈情感,都会从哥哥身上剥离出来,变成我的一部分,使我强大,使我真实。” “爱是这样,恨也是这样,其实世间所有的情感无非都是爱与恨的变种,仔细想想的话,哥哥也早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了吧,就像被西西里女士派出的杀手、乃至她本人一次次杀掉之后,哥哥依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强烈的恨意。” “原因很简单,这份恨意,和哥哥的所有爱意一样,都在我这里哦。” 艾弥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笑眯眯道:“十五年来,哥哥的爱与恨,都在我这儿。” “……”艾希面色无比复杂,“那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诞生?是色孽之书创造了你吗?” “抱歉,这一点,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然而,艾弥却摇了摇头,“我所掌握的知识,只有关于‘果’的一部分,而一切的‘因’,我完全不了解,包括我的来源、色孽之书和恐虐之书的来源、哥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我统统不了解,事实上,关于这些,我比哥哥更好奇才对,毕竟哥哥最强烈的好奇心,也被我所吸纳了。” “那你知道的部分,都有什么?” “有很多,而且对哥哥而言十分重要,譬如,我的使命,譬如,哥哥的使命,譬如,色孽之书的真正用法。” 艾弥晃了晃手指,“还是一个个来,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吧,继续翻开色孽之书,除去拿三十万点的欢愉值以外,还有不少变化呢。” “……” 艾希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闭上眼睛,再度于脑海之中翻开色孽之书。 果不其然,其他部分也发生了变化。 或者说都可以归纳为一个变化。 多了个“+”号。 从三项属性值,到五项感官系技能,再到血食、魅惑、透视、隐身、催眠、时间静止和世界调制的七项天赋,所有的文字后面,都多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加号。 “这是什么意思,升级了?”艾希睁开眼,问道。 “可以这样理解,第一次因纯粹而极致的欢愉走向死亡,在色孽之书的评价中,你的灵魂已经第一次发生了蜕变,向合格的色孽之书持有者这一身份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所以,旧的功能得以提升,新的支脉向你开放。” 艾弥轻轻地鼓着掌:“虽然比起那位西西里女士而言,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过为时不晚,在她的灵魂出现第二次蜕变前,你想追上她的脚步,很容易。” 顿了顿,艾弥歪了歪小脑袋,“要我现在解释这些新开放的功能吗?还是谈谈别的更重要的话题?” “先说说你的使命吧。”艾希没有犹豫太久,就选择了后者:“为什么我的极端情感会被剥离出来?是色孽之书持有者的必然?西西里女士也有类似于你这样的情况吗?” “不,你是特例。” 艾弥摇摇头:“因为,即使在被选中者里,你也是最特殊的一个,用比较简单的说法,被选中者就像一场比赛的选手,每个都经历了层层选拔,而你在这场选拔的一开始,就被认为最有可能打败其他所有选手、成为冠军,也就是所谓的种子选手,所以,对你会有一定的特殊训练,我,就是这种训练的一部分。” “我?冠军?”艾希一愣:“为什么?” “这点我也不知道。”艾弥耸耸肩:“可能你是大赛主席的亲儿子?或者跟裁判有一腿之类的?反正,我的记忆里只有关于训练内容的部分——这样刚好衔接上了第二个话题,哥哥的使命。” “还是那个比方,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么比赛的内容,就是所有持有书的被选中者互相战斗,并掠夺对方的书,最后集齐的那个人就是冠军。” “然而,集齐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运动项目,除去战斗本身的风险之外,即使你打败了对手,拿走了它的书,想要平安成为书的持有者,也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具体来说……你想想你已经知道的两本书的名字吧,一个叫色孽,一个叫恐虐,你觉得,这是什么褒义词吗?” 艾希面色微妙,“听起来更像是什么恶魔或宗教里的原罪。” “没错,原罪,恶魔,或者说,邪神,这些书的力量并不神圣而纯洁,它会在潜移默化中腐蚀持有者的灵魂,让他们向着更色孽、更恐虐的方向进发,而仅仅是持有一本书,就是如此了,想想看,要是一口气带着两本、三本乃至四本呢?要知道,它们彼此间还会发生冲突,譬如色孽和恐虐,其实就是冲突非常激烈的一对。”艾弥笑眯眯道。 艾希想了想,有些头皮发麻。 他自己是色孽之书的持有者,虽然不知道所谓的灵魂腐蚀有多么严重,但在有艾弥这道过滤网的情况下,他现在已经是个绝对享乐主义、绝对自我主义的王八蛋人渣了,要是再多拿上几本,甚至是没有艾弥存在的话…… “所以,哥哥要感谢我哦,我接纳了哥哥所有的极端欲望,如果没有我的话,十五年下来,哥哥大概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变态了,会被打上R18G标签的那种。” 艾弥说道:“我的存在,就是哥哥被选定为冠军种子的证明,这场比赛的主席和裁判们认为,想培养出一个能集齐所有书而不在自我冲突中灵魂崩溃的冠军,保证他的灵魂稳定性是最重要的,所以,哥哥的心灵才被进行了一次剥离手术,把极端情感的聚合体、也就是我,关在这座花园里,而让哥哥独自参与比赛。” “……等等,我突然有个问题,既然你说你是极端情感的聚合体,那……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艾希面色微妙地看着笑意吟吟着自称被关进小黑屋十五年的白金色长发少女,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冷飕飕的。 或许是艾弥一直以来的态度太温柔了,才会让他忽略掉这个问题——倘若她说的都是真的,一个融合色孽之书持有者所有极端情绪的妹妹,孤身一人被关在小花园里十五年,这特么会是个正常的亚撒西少女? 第四十七章 哥哥的美味 “怎么,哥哥在害怕我吗?” 白金色长发的少女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了起来:“害怕我在这么长时间的封闭和压抑中变成什么不得了的变态?” 你自己也说出来了啊! 艾希额头滴落一滴冷汗,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干笑道:“没,只是有些好奇,好奇而已……” “不用担心啦,虽然被关在这座花园里,但我也能通过哥哥的心灵感知到外界,哥哥所经历的一切,都会为我所知晓,所以算不上多么封闭,就跟天天宅在家里看电影差不多。” 艾弥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但这话却让艾希再度心神一震。 “等等,一切?” “是啊,一切。”似乎看出了艾希在担心什么,艾弥笑眯眯地承认了:“包括哥哥和女孩子们卿卿我我,跟拉普兰德或西西里女士上床的画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哦~我自我发电的时候,靠的也就是这些素材。” 艹。 艾希眼前一黑,所谓就地社死,不过如此。 而且自我发电是什么鬼啊!虽然能够理解你有这种需求,但不要前脚还亲亲蜜蜜地喊着哥哥,后脚就自爆拿哥哥上床的素材自我发电啊! “所以说,明明是色孽之书的持有者,哥哥的羞耻心和道德底线还是太多余了。” 艾弥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是哥哥的夏娃,是哥哥灵魂的一部分,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回归哥哥、合二为一,兄妹的称呼也只是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可羞耻的。” “停停停,我现在身边的男女关系已经够乱了,不想再多个妹妹插进来。” 艾希扶着额头,摆手道:“说到底,我的极端情感对你到底造成了什么影响,为什么你现在看上去这么正常?哦,其实也不是很正常……” “因为极端情感本身是会相互中和的,刚刚我也说过了,世间所有情感无非是爱与恨的变种,而爱与恨本身,不就是可以互相中和的对立面么?” 艾弥摊开手,道:“打个比方,如果没有我,哥哥可能会真心地爱上某个女孩,但相爱之后,三观细节的不和、日常生活的摩擦、柴米油盐的困扰,林林总总的小事总会带来负面的情感,甚至最后真的让婚姻变成爱情的坟墓,到最后分手的那一刻,曾经的极致之爱往往就会转化为极致之恨,恨不得对方出门就被车给撞死……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 “而当哥哥的极端情感都被我所吸纳之后,其中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自然也会对冲掉,最后只留下相对平稳些的心境——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比起哥哥来说,我的情感依然称得上无比丰富。” “这样啊……”艾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道:“那举个例子?譬如说,我对拉普兰德现在只是挚友关系,顶多偶尔馋馋她的身子,那你呢?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首先,纠正哥哥的一点误区,我虽然是哥哥极端情感的聚合体,但不代表哥哥喜欢的人我就会喜欢,这么说吧,我更像是一个保管者、一个旁观者,一个以看电影一样的视角去观察这份情感的观众——顶多,我只会尝试代入哥哥,从哥哥的视角来判断关于哥哥身边人的问题。” 艾弥摇摇头,“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具体而言的话,对拉普兰德,我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她于我而言只是个电影角色,大概只会有‘很帅’、‘很漂亮’这样的观点,但如果哥哥这样问我——‘艾弥,你建议我今后怎么对待拉普兰德’,当我代入哥哥的视角之后,参考那些极端的情感,我就会这样回答……” 顿了顿,白金色长发的少女嘴角温柔的笑意,渐渐拉大了一些,骤然有了几分邪恶的意味: “——哥哥,把她变成你的母狗吧。” “……” 这一刻,空气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 艾希面色微妙地看着面露恶意微笑的艾弥,嘴角微微抽搐着,良久,长叹一声,捂住了脸: “我就知道……” 果然,说得再天花乱坠,所谓极端情感的聚合体被关进小黑屋十五年后的成果,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哥哥为什么这副表情,我觉得我的建议没什么问题啊。” 邪恶的笑容转眼间消失掉,艾弥又恢复了无辜的可爱表情,摇晃着小脚丫,嘟着嘴说道:“我只是诚实地复述了哥哥心底压抑最深的欲望而已,从第一眼见到拉普兰德开始,哥哥就动过这样的念头,毕竟,那么狂气而强大的美人,叙拉古最强的战士,拉普兰德家族的继承者,那么尊贵而傲慢的强者……是个男人,都会有征服她的想法,尤其是当哥哥的确有那个能力、更有那个可能性征服她时。” “想想看,这难道不是个诱人的提案吗?昨晚哥哥被咬的时候也应该感受到了吧?拉普兰德其实是个很适合做狗的女孩子,她对自己很残忍,从骨子里并没把自己身为人的尊严看做一回事,只要能取悦心爱之人,她不在乎摇尾乞怜、奉献全部。另一方面,她也不喜欢思考,更喜欢依赖上位者下达的指令,更想做一把纯粹的剑,她绝不介意脖子上被拴上一条狗绳——相信我,不穿衣服、四肢着地的拉普兰德,看上去一定更美丽,也一定更快乐……” 魔鬼的低语,在艾希的耳畔缓缓流淌而过,竟真的挑动了艾希心底最不可言说的某种黑暗欲望,让他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愣。 而就在艾希陷入失神的刹那,艾弥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丝绯红之意。 她停下了话语,闭目像是在细细品味着什么,半晌才微微张口,满足地吐出一口气息。 “啊,哥哥……” 百转千回的柔和声线,竟有着丝丝妖艳的媚意,让艾希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愠怒起来,狠狠瞪向仍是一脸满足神情的艾弥。 “啊,被发现了。” 艾弥舔了舔嘴唇,露出熟悉的恶意微笑: “——哥哥的欲望,一如既往的美味呢。”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忠告 就算艾希再蠢,这时候也能发现,事实绝不像艾弥所说的那样,他的极端情感对艾弥而言只是保管在箱子的电影。 最直白的证据,就是艾弥此刻满足的表情。 “所以说,你是某种意义上的魅魔吗?” 艾希瞪着艾弥,“拿我的极端欲望当食粮?”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哥哥。” 艾弥仍是摇晃着小脚丫,笑眯眯道:“我之前也说过了,哥哥的情感来到我身上,使我强大,使我真实,我没向哥哥撒谎啊。” “有些欺骗,不需要谎言。”艾希深吸一口气:“总而言之,你现在的表现,让你之前所有说辞的可信度,都下降了五成以上,我很难再信任你了。” “我也没指望哥哥一开始就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哥哥要是真那样做了,我反而会怀疑哥哥的智商。” 艾弥无所谓地撇撇嘴,“反正,哥哥还是离不开我的知识的,那么,接下来还要不要谈下去了?” “……继续吧,我想知道,书的持有者之间,如何互相夺取书。” 艾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跟艾弥所言一样,关于色孽之书和这场“比赛”的知识,艾弥持有着垄断权,他除了听取艾弥的话之外,再无其他渠道获得相关的信息。 哪怕不能全信,也只能暂时继续听下去。 “也不一定是夺取那么严重。” 艾弥摇摇头:“这场比赛并不完全鼓励选手互相残杀,你们之间也可以结盟,书也一样,可以在持有者之间互相转让乃至交换,只要征得双方发自灵魂的同意,你们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转让书的方法。” “还可以这样吗?”艾希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他还担心一定要某一方死去呢……老实说,他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跟西西里女士自相残杀。 “你别想得太美了。” 艾弥依旧轻松看穿了艾希的心思,嗤笑道:“你不想杀她,她难道就不想杀你了?虽然没有像我一样的小助手给她解释清楚比赛规则,但只要她注意到骤然暴涨的杀戮值,一定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你的身上,那可是叙拉古的独裁者,罗马的暴君,想想看,你有几分把握,她知道真相后不会果断出手砍了你夺走色孽之书?” “……”艾弥的诛心之言,让艾希坐在原地,久久沉默了一会儿。 但良久之后,并没有像艾弥所期待的那样,艾希却是摇了摇头。 “我相信,她不会。” 在艾弥愣住的表情中,艾希抬起头,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极端的情绪会妨碍你的思考,所以,你会得出很多并不现实的结论,这就是其一——我相信,她不会为了夺取色孽之书,而选择对我下手,这不单单是出于我们之间的羁绊,还有其他更多的原因。” “……嘁。” 艾弥愣了一会儿,扭过头去,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哪怕她不夺走你的色孽之书,现在你人在她手里,她就不会为了刷杀戮值把你杀着玩了?谁让你是不死之身来着。” “啊这……” 艾希这回倒是犹豫了起来,说实话,他也不确定西西里女士会不会这么干,毕竟,就连他自己,都在看到那三十万欢愉值之后,动过“要不要再给自己多打几针主动找上她”的可怕念头。 “不过那样反倒是件好事,哥哥的进度实在是太慢了,拿到色孽之书整整十五年,才攒下这么点家当。” 艾弥不知何时又变回了脸色,笑眯眯道:“刚好你们两本书的持有者算是情侣,色孽和药剂,不死之身和恐虐,搭配堪称完美,靠在床上边玩边杀的游戏,可以轻轻松松攒下数量极其庞大的欢愉值和杀戮值,这不也是件好事吗?” 不,要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书会腐蚀持有者的精神,我们俩要是真这么搞,恐怕没过多久就彻底变成疯子变态了…… 艾希额头滑落一滴冷汗,摇摇头,用力甩开了这个诱人而可怕的想法。 “那么,接下来就是色孽之书现在这个版本的正确用法了。” 艾希闭上眼,再度于脑海中翻开色孽之书,一边扫视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加号,一边开口问道:“给我解释一下吧,助手小姐?” “okok,真是的,就不能叫我一声妹妹吗?”艾弥叹了口气,但还是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对版本更新的简介。 新版的色孽之书,那近二十个加号,其说明复杂而又庞大,足足花费了艾弥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让艾希勉强摸清。 “难怪拉普兰德也好,我自己也好,在她手底下都是一点还手的可能性都没有,按你的说法,她早早就满足了第一次升级的条件,第二版本的恐虐之书,跟第一版本的色孽之书,这完全没法打嘛。” 结束以后,艾希捂脸苦笑道:“何况色孽之书本来就不是战斗专长的类型……就算现在,我也没什么对付她的胜算,还好,我们还不算是真正的敌人。” “所以说哥哥是冠军的种子选手嘛,运气也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理论上说,色孽之书和恐虐之书是天敌,见面就要打出脑浆子的,但谁让你早早就先把那位西西里女士给攻略掉了,以至于见面先上床……天呐,色孽选手和恐虐选手见面不打架先上床,这画面太美了,太色孽了……” 艾弥啧啧称奇。 “好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艾希挥手停下艾弥的感慨,认真道:“我想知道,这场比赛的所谓冠军,究竟能获得什么?如果我放弃比赛,又会遭遇什么?这不单单关系到我和她日后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打起来,也关系到我自己未来的打算——说实话,无缘无故间忽然被卷进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像是被冥冥之中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灵当做棋子对待,我的心情并不是很爽。” “况且,你也说了,书是可以相互转让的,并不需要付出什么死亡或灵魂的代价,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想,我会考虑主动把色孽之书转让出去的可能性,给西西里女士也好,给其他未来会遇到的选手也好……反正,我追逐的只是单纯的快乐,而非什么史诗般的英雄宿命,这份快乐,作为一个小城角落里的隐居者也是可以得到的。” “确实,色孽之书救了我很多次命,它的能力和天赋也是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根基,我几乎已经离不开它了,但我也知道,等价交换是世界的真理,一切获得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那代价是未来的我所无法承受的,我宁愿现在就早早忍受断臂之痛,舍弃它。” 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艾弥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艾弥的神色也变得很是严肃,像是在认真酝酿着语言。 艾希很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良久良久之后,艾弥开口了: “老实说,这场比赛的尽头通向何处,所谓冠军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并不知道……或者说,至少不知道具体的内容。” “但,作为为了保证哥哥成为冠军的可能性而特意割裂出的一部分心灵碎片,我在一出生时,灵魂深处就已经被埋入了一些最基本的、关于原则问题的知识。” “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告诫我,更是告诫哥哥——千万,千万不要主动放弃色孽之书。” 艾弥的表情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样严肃,她用阐述数学公理一般的语气道:“就和我本身存在的意义上,这些原则性的知识,其实也是某些存在为哥哥这位冠军的种子选手特意留下的礼物,就像考试题目的参考答案一样。” “在我看来,这句话,其实更像是对某种陷阱的规避,对某种未来哥哥可能会遇到的选择题的排除法,是绝对不能逾越的雷区……这虽然只是我自己的解读,我也没有证明它的手段,但我还是希望,哥哥能听进去。” 这番话,让艾希也沉默下来。 老实说,他现在对艾弥所言的信任度并不算高,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毕竟是某些神秘存在埋在他灵魂深处的一枚棋子,他也无从判断艾弥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但良久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如你所言,我暂时不会打算放弃色孽之书。” “……太好了,谢谢哥哥的信任。” 艾弥看上去也松了口气,很快又露出了笑容:“往好处想,指不定冠军的奖励超乎想象的优越呢?譬如给哥哥发个超超超大号的后宫之类的,每天过1v万人大乱x的幸福生活……” “一对一万怎么乱x啊!”艾希险些被呛死,翻了个白眼,“好了,问题问完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这么着急离开我?真令我伤心。”艾弥耸耸肩:“随时都可以,不过事先提醒哥哥一点,外面现在可不太安全,这么早醒,我担心哥哥一会儿又进来了。” “什么意思?”艾希一怔。 “西西里女士在你身边。” 艾弥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说出了令艾希脸色一白的话语: “——正在看着那剩下的几管药剂哦~” 第四十九章 独白 视角从艾希的花园梦境中离开,时针倒转回十分钟之前。 和艾希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小时的激烈运动之后,西西里女士在房内的洗漱间里简单冲了个澡,裹上浴袍,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房间,来到隔壁屋。 床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套备用衣物,但银发女人并没有立刻换上,她仍旧裹着浴袍,坐到床沿,望着天花板,像在发呆。 三个小时的运动,几乎玩遍了所有体位,即使是西西里女士的恐怖体力,此刻也有些精疲力竭,但除去这一点,也除去久旱逢甘霖的舒适之外,令她发呆的更重要原因,则是其他。 短暂的发呆之后,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呼唤出了恐虐之书。 血红色的封面,狰狞如颅骨般的花纹,从六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她脑海中开始,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有所不同的,是第一页上记录的字眼。 【杀戮值:207863】 纵然心里早有准备,纵然以西西里女士素来的沉着冷静,她的心神依然为之一震。 二十万…… 果然,是因为不止一次“杀掉”那孩子的缘故吗? 睁开眼睛,银发女人素来平静的面庞,已然变得阴晴不定。 她是在六年前的某件事之后,那一日的晚上,合眼入眠之时,见到这本恐虐之书的。 不知来由,不知源头,唯有从一开始就莫名流入心中的神秘知识,教授她如何使用这本以“恐虐”为名的力量之书。 就如其名一样,这本书以“杀戮值”为货币,崇尚鲜血、头颅、死亡与战争,但凡她直接或间接杀死生灵,都会获得一定的杀戮值奖励,而付出杀戮值,则可以以一定比例强化自身的属性值,解放新的技能和天赋。 六年以来,她在叙拉古一步步走上至高峰的历程,正是以这本书为根基之一。 西西里女士并不是喜欢依赖外物的人,比起这本来历神秘的恐虐之书,以及恐虐之书带来的纯粹的武力,她更喜欢依靠自己的智慧、对人心的把握、对利益的分配来征服世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整个叙拉古统一战争中,她事实上并没有亲自出手过太多次,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幕后棋手来把握全局。 但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恐虐之书的存在,大大加速了她征服叙拉古的进程,毕竟,比起曲折的智慧,这个世界更崇尚简单的武力,每一次她亲自出手击败强敌,都能以力破巧,省去许许多多无谓的麻烦。 除此之外,恐虐之书也保证了她身为幕后棋手最重要的安全,就像当年在最后一战中击败前来刺杀她的拉普兰德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本书,在统一叙拉古的战争中,她很有可能已经死去了不止一次。 恐虐之书,对她很重要。 但也正因如此,西西里女士对这本书愈发忌惮。 没有一个统治者希望自己的统治是建立在某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上的。 从获得这本书的第一天开始,西西里女士就尝试找到它的来源,找到彻底掌握它的方法。 从“恐虐”二字的信息出发,图书馆中的古籍、世界边缘的来客、布满泰拉的情报网……她几乎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渠道,但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除去一个。 那就是那个名为艾希的孩子。 六年前,她和那孩子因为某种契机相见,并结成了某种契约,让那孩子作为她最重要的一枚暗棋,潜入罗马,潜入德克萨斯家族,为她的大业做好准备。 而她,也恰巧是在艾希离去不久的时间段,得到恐虐之书的。 她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当不久之后,身在罗马的艾希一次又一次创造难以置信的奇迹,并表现出越来越多源石技艺都难以解释的神秘能力(尤其是不死之身)之后,已经学会使用恐虐之书的西西里女士,才发现二者是如此的相似。 为了大业,西西里女士并没有立刻选择召回艾希,而在大业将成之时,艾希却又背叛了她,因而既为了复仇、又为了真相,她才派出刺客坚持不懈地追杀艾希,直到代价实在令她无法承受,才勉强罢手。 但罢手并不意味着罢休,她对真相的执着,只会随时间增长。 时至今日,当叙拉古的局面初步平定,她可以抽身离开之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了龙门,抓住了艾希,想要看看是否恐虐之书与他有关。 结果跟她想象的一样。 在离开叙拉古时,她特意消耗掉了所有的储备杀戮值,而这几十个小时内,她唯一再度杀死的生灵,就只有艾希。 按过去的经验来说,哪怕不死的艾希每次假死都被视为她亲手杀死一个生灵,算上从枭首到药剂导致的心脏骤停,这么多次下来,她也最多只能获得不到一万的杀戮值。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却是不可思议的二十万。 那孩子,果然与恐虐之书有关。 或者说,是他也持有着和恐虐之书性质相似的某种事物吗? 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在最开始的心神震撼后,西西里女士却很快变得冷静下来。 没有对苦苦追寻的真相的狂喜,也没有对触手可得的巨额杀戮值来源的觊觎。 所谓真相,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她也早已把目标锁定在了艾希身上,如今不过是个验证罢了。 至于杀戮值…… 还是那句话,统治者的统治不能建立在某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她从一开始就把恐虐之书视为工具,而非自己成为恐虐之书的奴隶。 她杀掉那孩子,无论多少次,都只会是出于自身对背叛的愤怒、对叛徒的惩戒,而绝不可能是为了谋取所谓的杀戮值。 这跟她执行同胞放逐原则和屡次发动大清洗是一个道理,无论是宽恕还是灭绝,都只能出于她的本心和大业,而决不能是为了可笑的“奖励”。 如果有一天,她遗忘了她的大业,抛却了她的本心,只是为了追逐纯粹的权力和绝对的力量,而去大肆屠杀、为所谓的杀戮值而陷入狂喜,那她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死死扎根在西西里女士灵魂深处的价值观,不容任何外物干扰。 第五十章 一样的抉择 不过,情绪不为所动,却并不意味着西西里女士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对于恐虐之书的真相,她依然很好奇。 没有穿上备用衣物,仍是裹着浴袍,西西里女士走出了房间,回到了艾希所在的隔壁。 这时,安杰拉已经基本把房间的狼藉收拾的差不多了,除去实在无能为力的断裂床板,屋子又变得整洁起来。 微微颔首,对安杰拉的工作表示赞许,西西里女士挥手示意她退下,安杰拉恭谨行礼,退出房间之前,用微妙的眼神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 刚刚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战,区区十几分钟的休息后,连新衣服都没有换上,就又来到了这里,君主大人还真是个……对欲望十分诚实的人呢。 只是可怜那个孩子了,怕不是又要被活活艹死上许多次。 随着安杰拉关上房门,西西里女士走到床边,坐在断裂的一半床上,俯瞰着地上的艾希。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又移到床边的手提箱上,看着里面剩下的四根试管,神情若有所思。 而在这时,艾希悠悠转醒。 失去花园梦境的庇护,来自肉体和精神的负反馈再度回归,艾希的眼神刚燃起了些许光彩,便又黯淡下去,残余的快乐和死亡的痛苦吞没了他的心灵,巨大的疲惫和精神的麻木瞬间击垮了他在梦境中所做好的一切准备。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表情有些呆滞,连身边的银发女人都不在乎了。 看着少年凄惨的模样,银发女人挑了挑眉,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同情之心,她冷漠地拿过行李箱,抽出一根针管。 这动作让本还半死不活的艾希瞬间有了反应,他身躯微微一震,麻木的眼神多了几分恐慌的色彩,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眼:“不要……” 天可怜见,那种事虽然是人间极乐,但再极乐的享受过了某个界限也会变成活生生的地狱,在那种药剂的作用下,艾希每一次的死亡,几乎都分不清是血液流速过快导致的心脏骤停,还是神经被烙铁般灼热的刺激当场烧断,地狱般的天堂,天堂般的地狱,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不想再来一次,那就自己爬起来。”银发女人冷冷道。 艾希一咬牙,动用浑身力气,试图从床单中站起身来,但刚动弹一丝,浑身肌肉就像散了架一样,既软绵绵的组织不起气力,又酸痛至极像在受凌迟之刑。 他胳膊刚支起来,就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 “不行……”艾希挣扎道:“饶了我吧……” “哼。” 银发女人俯瞰着少年的挣扎,眼神冷漠,但却没有再强逼他做些什么,而是自己动身,把他连着被单抱到了床上。 艾希倚靠着银发女人的身体,勉勉强强坐在半张床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苦笑都显得无力。 这时候,两人一个裹着浴袍,一个裹着被单,姿态亲昵地依靠在一起,看上去气氛十分暧昧。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不但不是暧昧,反而像在战场。 冰冷,肃杀。 “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吧?”银发女人淡淡道。 “……” 艾希沉默不语。 早在花园梦境世界中,他就和艾弥花费了许久时间商量,如何在回到现实后面对西西里女士的盘问,种种可能性,也基本都有了预案。 但当真正面对西西里女士时,他还是难免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是关于恐虐之书吗?” 良久,艾希终于开口了。 第一句话,便让银发女人的瞳孔微微缩起: “你拿到了多少杀戮值?” “……倒是比我预料之中的,知道的还多一些。”银发女人沉默片刻,道:“二十万左右。” “是吗?比我少了一些。”艾希苦笑道:“我的是三十万。” “所以说,你也有一本恐虐之书?”银发女人神色不动:“但你可没有杀人,莫非在你那边,自杀也算?” “不,准确来说,是色孽之书。”艾希摇摇头:“对应的,也是欢愉值,三十万欢愉值。” “色孽,欢愉……倒是很符合你这个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恍然明悟之意,银发女人点了点头:“难怪是三十万,看来我带来的药剂,偶然间倒是帮了你的忙。” “虽然过程非常可怕就是了……”艾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又苦笑道:“至于接下来的问题,好吧,我想我应该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很遗憾,你最关注的那些问题,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答案。” 银发女人没有说话,静静等待艾希的阐述。 不过,她的视线有意无意间投向了手提箱中的四根试管,想来,要是艾希的答案没能令她满意,她不介意再送艾希一些欢愉值。 艾希下意识地又打了个哆嗦,连忙道:“真的,不是我有意隐瞒,你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两本书究竟从何而来、又代表谁的意志吗?我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这似乎是一场比赛,选手互相争夺彼此手中的书,至于主办方是谁、冠军能得到什么、输家又会遭遇什么,我都不知道——” 银发女人静静凝视着艾希的瞳孔。 某种意义上说,她和他,算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艾希的谎言不可能骗过她的眼睛——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她的辨认中,艾希的确隐瞒了一些什么,但并没有撒谎。 “比赛?”片刻之后,银发女人冷笑了一声:“可笑。” 果然如此。 就算早有预料,艾希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以他对西西里女士的了解,这个控制欲强到恐怖的女人,不可能容忍自己像一枚棋子一样任人驱驰,更不可能容忍自己像被饵食引诱的牲畜一样在他人的意志下盲目追逐什么。 所以,即使知晓这是一场比赛,比赛的内容是争夺“书”,她也不可能对艾希的色孽之书动什么心思。 恰恰相反,她的第一反应,恐怕跟艾希一样,会是另一个选择。 “既然你说争夺,也就是说,这本书,不是无法剥离的,对吧?” 银发女人看向艾希: “——那么,如果我把这本恐虐之书主动交给你,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一章 开战宣言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似乎主动放弃书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艾希摇头道:“我理解你不想受人钳制的心情,但在摸清这场比赛的虚实之前,最好还是按兵不动。” “是吗?” 银发女人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也只是说说而已。统治者固然不会把自己的统治建立在虚无缥缈的事物上,但统治者也不会吝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 对此时的西西里女士而言,叙拉古内政初平、外敌虎视眈眈,无缘无故放弃自身最大的倚仗之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别的不说,要是当下就把恐虐之书交出去,她能不能活着走出龙门都是个问题。 不过,当下是当下,在解决旧势力残余的威胁之后,恐虐之书的问题也是必须要正视的——到那时再说也不晚。 “你的问题问完了,也该我问问了吧。” 艾希叹了口气,道:“虽然宠物似乎没有向主人发问的权利,但我还是希望你没准备真的把我当做宠物来养。” “问吧。” “你来龙门,真正的目的,除了抓到我、搞清恐虐之书的问题之外,应该是想要以身作饵、把叙拉古复国联盟和境外势力的主力引出来,然后一并解决掉他们吧?” 艾希紧紧盯着银发女人的瞳孔。 这是他在花园梦境中,了解到恐虐之书的存在后,很快得出的结论。 是了,在有恐虐之书这最后一块拼图的前提下,在西西里女士有超越这个世界常识的恐怖武力的前提下,值得她抛下叙拉古独自来到龙门的理由,也只有这一个了。 恐虐之书带来的力量,使西西里女士有信心在不携带大批禁卫军的情况下面对几乎所有挑战,在这种情况下,营造出一个独处敌阵中央的局面,很轻松就能引来复国联盟等势力对她的“斩首行动”,而看似是复国联盟的斩首,实际上也能成为西西里女士对他们的斩首。 相比之下,要是留在叙拉古境内,等到复国联盟集结势力,通过各种方式在叙拉古内挑起暴动,那要耗费的精力和代价,就不知要多上多少了。 这一点,也可以解释西西里女士愿意放过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原因——引蛇出洞,借她们之口,引出阿尔伯特等复国联盟的首脑,也只有德克萨斯的威信,可以证明这条情报的真实性。 “看来这些年的安逸生活还没有让你彻底颓废掉。”银发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却是变相承认了事实。 “那我猜,你也不会打算真正放过德克萨斯她们吧……” 艾希苦笑起来,他才不关心复国联盟的安危,或者说他巴不得复国联盟早点完蛋,但他却不能不在乎德克萨斯——如果说之前他还对西西里女士放过德克萨斯这件事心怀侥幸的话,现在这点幻想已经彻底破灭了。 “她没有错,错的只是她不该生在那个家族罢了。”银发女人淡淡道:“同情她的话,那就祝愿她下辈子生个好人家吧。” “不,我只会让她这辈子就自己做个好人家。” 不知何时,艾希的面孔已经变得阴沉下来,他毫不畏惧地死死瞪着银发女人:“我说过了,德克萨斯她们的安全是我的底线,如果你只是想要我的自由,我可以忍受这份束缚,但你要想杀她们,就别怪我跟你彻底成为敌人了。” “敌人?哼,三年前我们就是敌人了。” 银发女人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彻底冷漠下去,她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艾希:“我不真正杀掉你,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也是因为我暂时还找不到真正杀你的手段,不要误解我一时的怜悯,更不要指望我会把这份怜悯扩大到你的小情人们身上……早晚有一天,你会看到她们一个个死在你的眼前。” 顿了顿,她又冷笑道:“至于你的反抗,我倒是很期待,哼,色孽之书?我倒是挺好奇你的手段,接下来我在龙门的日子还很长,你大可以慢慢挣扎,不死之身也好,别的什么伎俩也好,尽管拿出来用吧,不过,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不单单是因为恐虐之书,更是因为你与我之间本质的差距。” “……”艾希脸色阴沉如水。 的确,就像西西里女士的自信一样,在恐虐之书的绝对武力面前,在西西里女士六年来远超艾希的积累面前,在西西里女士本人与艾希本质上的差距面前,色孽之书的种种伎俩显得如此无力。 最简单的证明,就是他此刻仍身为囚徒。 “第一件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银发女人站起身,拿起手提箱,合上箱子,淡淡道:“虽然靠这些药剂让你长时间失去精神状态与行动能力是个挺简单的法子,但我还不屑于用这么可笑的手段,这些药剂只是我惩罚与取乐的玩具而已,我依然会用它们,不过只出于我的个人兴趣。” “之前三个小时的游戏,我玩的很尽兴,暂时没兴趣再来一遍,因此你还有将近六个小时的自由,到今晚日落为止……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在这六个小时里玩出什么有趣的把戏吧。” 她提着箱子,走向房间之外。 看似是给了艾希完全的自由,甚至没有安排什么监视者,但艾希知道,这份自由实际上对他毫无意义。 说到底,他连恐虐之书究竟有什么技能天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冒险在西西里女士的眼皮子底下出逃呢? 贸然行动,恐怕只会被轻松再抓回来。 “该死……” 艾希揉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挣扎的能力。 毕竟,跟他一样,西西里女士也不知道色孽之书的具体天赋。 虽然没法逃出去,但艾希依然有能力和外界建立起沟通的渠道。 ——在色孽之书已经进行过一次进阶的当下。 他闭上眼,按照艾弥的教导,开始第一次使用进阶后的能力。 大概一分钟左右。 当他睁开眼时,一只雪白的布偶猫,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怀里。 第五十二章 第一次约会 奇妙的感觉。 艾希和布偶猫大眼瞪小眼。 他抬抬手,布偶猫也抬抬手,他歪歪头,布偶猫也歪歪头,他喵一声,布偶猫也喵一声——而且显然比他更好听。 有点眩晕。 布偶猫就像他的分身,和他共享视界,大脑一时难以接受两个视界同时存在,有些超载,艾希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这是色孽之书感官系五项技能集体升级后的结果。 原本的感官系技能,只是增强他自己的感官,升级后,则能将“感官”复制并独立出来,以类似使魔的形式,作为艾希的眼睛。 这只布偶猫,就是艾希当前精神负荷所能幻化的极限大小,它拥有艾希的全部感官,又非实际存在的物理事物,可以自由穿墙、隐身,可以超远程控制。 就像一架超级无人隐形侦察机。 就叫它艾希猫吧。 艾希一招手,艾希猫就从他怀里跳出来,蹿向墙壁,毫无阻碍地穿越过去。 它的目的地是魏彦吾的府邸,不出意外,德克萨斯等人必然在那里。 其实,艾希猫的第一使命应该是探查周边环境,找到让艾希逃出去的出口,但恐虐之书的能力尚且不明,艾希不敢冒送人头的险,安全为上,还是先让艾希猫远离西西里女士的视线为好。 在脑海中第二视界的运动里,艾希猫很快离开了这处别墅,艾希松了口气。 这里离魏彦吾的府邸很远,哪怕半路偷偷搭车,艾希猫也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地方。 艾希收回心思,研究如何逃跑。 色孽之书进阶后,变化最大的是七项天赋,一方面是功能拓展,一方面是限制缩小、代价降低,后者最为重要。 在进阶之前,和自由使用的感官系技能不同,每项天赋的使用都遵循等价交换的法则,天赋越强,限制越多,代价越大。 譬如,排名第一,最“弱小”的血食,仅仅通过吸食血液来恢复自身,代价趋近于无,限制也只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吸入太多罢了。 而排名第二的魅惑,就强制限定了对象范围只能是异性,代价是极强的精神负荷,对大脑的压力之大,以至于艾希几乎很少使用,只是用来作为催眠的辅助能力。 到排名第六的时间静止,也就是艾希几乎唯一的战斗系能力,他每次在眨眼之间抽人脊椎、掏人心脏所用的天赋,其代价就极为恐怖,在周身方圆十米内的时间静止,每一秒钟都要消耗艾希全身血液的百分之一。 人类会在失去25%到30%血液时陷入休克,换言之,如果没有不死之身,艾希单次使用时间静止的最高时间也就是25秒。 而最后压箱底的世界调制,这个就比较特殊了……艾希的不死之身,也正是源于这个天赋,他最后也最重要的底牌,敢于和西西里女士叫嚣鱼死网破的底气,也正是这个天赋。 它的能力,几乎没有上限,就跟字面意义上,对整个世界的调整改造,艾希对它所进行过最大胆的尝试,就是将自身调制为不死之身——显然,它竟然做到了,几乎不打一丝折扣,至少到目前为止,连艾希自己都不清楚怎么杀掉自己。 它的代价,极为特殊,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代价,但某种意义上代价也令艾希不敢承受。 它的代价,是一个进度条。 每次艾希使用世界调制,根据他“愿望”对世界改变程度的大小,进度条就会向上增长。 在艾希出生的时候,进度条是零。 而艾希这十五年来对进度条影响最大的一次“许愿”,也就是他的不死之身,也不过使进度条上涨了百分之三十三左右。 到今天,进度条已经抵达了80%上下。 艾希不知道进度条抵达终点后会发生什么。 他也不想知道。 反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艾希不会动用世界调制这个底牌。 言归正传,在色孽之书进阶后,上述的种种代价都有所减小,譬如魅惑的精神负荷,如今已经降到了艾希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步,排名其后的透视和隐身,这两个本来副作用就不算太大(都跟视力负荷有关,不过侧重点不同)的天赋,也基本可以正常利用。 这下子,世界调制不谈,本来配合不死之身就已经做到正常使用的时间静止不谈,唯一还有较大限制的,就只剩下催眠了。 当然,在西西里女士的眼皮子底下,艾希本来就不敢乱用催眠——人海战术显然对她没用,指望催眠亲信之后给自己创造跑路机会也比较希望渺茫,被发现之后恐怕只会再挨一顿艹,何苦呢。 也就是说,关键还是时间静止吗? 艾希揉了揉眉头。 在不死之身的配合下,艾希的失血量达到濒死界限后,身体会自行开始恢复,唯一的问题是休克状态不同于死亡,意识无法瞬间清醒,必须在25秒限制到达前停下,之后有起码一个小时的冷却期。 按理来说,这几乎已经是无敌的能力了,要是拉普兰德那样的战士有这种力量,泰拉大陆没一个人能夺过她的刺杀、或者杀掉她。 但遗憾的是,艾希虽有25秒的恐怖时停,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战斗能力,就连每次掏人心脏,都是时停后跑到人家面前、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费劲把心脏挖出来、再跑回原位置、拿着心脏装深沉——15点的体力,再加上每秒消耗的血液,让他做完这些都有些气喘吁吁了,还谈个屁的战斗。 而且,恐虐之书的能力未知,谁知道同为“选手”,西西里女士有没有免疫时间静止的手段?她既然敢在知晓艾希神秘掏心手段的前提下独自来袭,那肯定有底牌。 至少现在,艾希还不敢当着她的面用时间静止。 该死,还是要等待时机、等待她暴露底牌吗…… 艾希心情烦躁起来。 但烦躁也没用,艾希叹了口气,放下乱糟糟的思绪,先准备干另一件事。 三十万的欢愉值,还没用呢。 感官系技能暂时不需要升级,智力和魅力也早就抵达升级极限了,再进一步要天文数字般的欢愉值,唯一能加的,就只有体力了。 而恰好,这也是艾希当下所急需的。 之前,从15点到16点,花费了一万欢愉值,也是艾希出生以来第一次加体力,之后每次都是翻倍增长,也就是说,二万、四万、八万和十六万,刚好三十万整,可以加四次,到20点。 虽然没法跟拉普兰德或西西里女士这些怪物比,但对艾希而言,已经是一个巨大飞跃了。 这一次,加完点数,艾希终于感受到了显著的变化,原先酸痛的肌肉变得舒缓,精疲力竭的状态也神速复原,他握了握拳头,感觉到力量明显增加。 立竿见影。 可惜,离真正的强者还差了整整七八点的差距,按指数增长,所需的欢愉值数字足以令艾希头皮发麻。 恐怕,想要挣到足够的欢愉值,唯一的方法只有主动跟西西里女士求艹,借助药剂和恐虐之书的双重加成,没日没夜地玩上一两个月,才能勉强满足吧。 不过那样的话,他估计也就真的“坏掉”了,各种意义上。 而在这时,门口一响,艾希一怔,连忙重新裹好床单,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但动作还是稍慢了点,被进门的安杰拉看到他颇大幅度的动作。 安杰拉愣了愣,没想到这孩子恢复起来这么快,不过想想他过去种种神秘的传闻,也就释然起来。 刚好,也能满足君主大人接下来的“需求”。 “穿上吧。” 安杰拉捧着一套备用衣物走来,放到艾希身边,“穿好之后,请下楼,大人在等你。” 那是一套颇为休闲的少年款运动服装,配的还是球鞋,艾希面色诡异,不知道这又是玩哪出,制服play?有这种情趣类型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乖乖穿好了衣服,一边装作步履蹒跚的模样,一边下了楼。 别墅的一楼大厅里,西西里女士正坐在沙发上,也已经换好了衣服,仍是那身黑色西装的打扮,正看着手表,见到艾希走下来,她挑了挑眉,似乎颇为满意的模样。 “走吧。” 她站起身,揉了揉艾希的猫耳朵,淡淡道。 “去哪?”艾希一愣:“不是说接下来六个小时……” “我说六个小时不用那些药剂,又不是让你真的自由休息。” 银发女人平静道:“等复国联盟那些蠢货收到消息集结人手,恐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难道我就在这里发呆?” “那,你是准备……”艾希有种不妙的预感。 “出去逛逛,早就听说龙门是泰拉最繁华的大都会,没有之一,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到处走走怎么行。” 银发女人俯瞰着艾希错愕的表情,嘴角微微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然,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 第五十三章 三行情书 引擎沉闷的轰鸣声。 每次变速时,车身微微的颤动。 挥之不去的苦涩烟草、与白日里残留下的人的气息。 这是一辆公共汽车。 “所以说,为什么是公交车?” 晚上十点,算是深夜,已经过了晚高峰,龙门的13号公交线路上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人,艾希和西西里女士坐在最后一排,正驶向龙门的中央城区。 戴着墨镜掩饰身份的银发女人靠窗坐,此时正抽着一根雪茄,艾希面色诡异,挥手赶开苦涩的烟草味,小声道:“别告诉我你这个叙拉古独裁者开不起车,既然是约会,为什么要来挤公交?” “也算不上挤,没几个人嘛。” 恶作剧般的,银发女人吐出一口烟雾,径直喷在艾希的脸上,把他呛得扭过头去,她嘴角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又扭头望向窗外,道:“至于为什么……个人爱好吧,我挺喜欢公共汽车的。” “喜欢公交车是什么鬼?”艾希扶额,“我第一次听说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有这种神奇的爱好。” “不算离奇吧,德克萨斯不也有这种爱好么。”银发女人耸耸肩。 “啊?德克萨斯?她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艾希满头雾水。 “你啊。”银发女人理所当然般地说道:“我和她都挺喜欢你的,你不就是公交车嘛。” “……” 艹! 艾希差点被口水呛死,感情绕了一大圈在这等着他呢! 你怎地凭空污人清白……哦,其实也不算污人清白,那没事了。 “你就不能用个好听点的别名嘛……”艾希有气无力道:“比如共享单车之类的……好吧,其实也没区别。” “哼。”银发女人冷笑一声,狠狠抽了一口雪茄,没接艾希的话茬。 她又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随着她的视线,艾希也望向窗外。 不得不说,龙门的夜景还是很美丽的,公交车行驶在高架桥上,俯瞰整座金碧辉煌的城市,霓虹灯光汇成不灭的海洋,在巍峨耸立的大厦玻璃墙面上折射出五彩斑斓。 梦一般的城市。 “我确实挺喜欢坐公共汽车逛一逛城市。” 半晌,银发女人再度开口道:“在罗马的时候,晚上偶尔闲下来,我也会换身行头,从中央大道上车,像现在这样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户,绕着城市逛上一整圈。” “独裁者视察自己的王国,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艾希耸耸肩:“还挺有情趣的。” “与民情无关,算是在都灵养成的习惯。”银发女人摇摇头:“还记得吧?都灵。” 艾希沉默下来。 都灵。 他当然记得,那是西西里女士起家的故乡,也是他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城市。 “还记得我们在西城郊贫民窟里的那段日子吗?”银发女人取下雪茄,对着窗玻璃,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将透明的玻璃变得白茫茫一片,她凝视着那片白雾,淡淡道:“是冬天吧。” “……”艾希仍旧没有说话,他轻轻点了点头。 就像玻璃上的白雾一样,那也是个白色的冬天,冷的要命,似乎总是在下雪,每天早晨推开窗子,也总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那个冬天之前的秋天。 那一年秋天,艾希远道而来,暂住在都灵的下城区。 他之前因参和进了某场战争,身负重伤,断了一条腿,是拄着拐杖来的。 当时都灵下城区的第一大势力就是西西里女士所领导的组织,寄人篱下,艾希自然免不了去拜拜码头,并因自身神秘的实力和禁忌的知识而得到了西西里女士的认可,作为她的私人顾问拿到了一份酬劳。 起初,两人交集不算太多,每周西西里女士会拜访他一回,讨论些关于都灵格局和组织事业发展的问题。 过了一段时间,因为一次偶然的契机,两人才算拉近了些关系,但依然局限于正常的友人。 真正改变一切的,是那个冬日的起始,下城区爆发的一场内乱——上城区的第一大家族和西西里女士组织内的第二把手联合起来,对她在下城区的统治进行了一场颠覆,那是西西里女士一生中遭遇的最大挫折,结局以她的彻底败落告终。 而且,她被二把手赶尽杀绝、派人追杀,在被艾希救下之前,她的脊椎已经受到了重创,之后又因缺乏治疗,自腰部以下,彻底瘫痪在了床上。 在那个冬天,就是艾希一直在照顾瘫痪在床的她。 老实说,那是一段糟糕透顶的日子,整个下城区都在通缉西西里女士,艾希不敢带她住在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只能在西城郊的贫民窟里找了间乞丐都不住的废弃屋子。 那间屋子,摇摇欲坠,漏风漏水,遍地灰尘,墙角结满蜘蛛网,他折腾了好久才勉强打扫干净,不至于感染伤口,又捡了张还算能用的床垫,清理干净,铺上新的被单,暂且让她住下了。 之后,换药,吃饭,喝水,洗浴,种种问题,种种麻烦,更是让艾希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脑壳剧痛,几乎是他噩梦般的回忆,都快成心理阴影了。 他本以为银发女人也对那段日子不堪回首,没想到,她还会主动提起来。 “怎么?你以为我会对那段黑历史深恶痛绝?”像是看穿了艾希的心思,银发女人撇了撇嘴:“那是弱者才会有的心态,对上位者而言,苦难永远是最大的精神财富……话扯远了,言归正传,你还记得吧,那段时间,公共汽车帮了我们不少忙。” “啊?公共汽车?”艾希又愣了愣,一时没搞明白银发女人的意思。 “看来你还真是对那段日子忘得彻底……”银发女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那段时间,他们抛出了恐怖的悬赏金额,整个下城区都在找我,唯一没暴露的就是你的存在,所以买什么生活物资,都要你出去。” “而贫民窟里,干净的水和食物还不算难找,但我当时急需的医药用品,绷带、纱布、消炎和止痛药,却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黑诊所倒是有,但他们严密监控着整个下城区的医疗物资流动,一旦有新面孔去买,很快就会暴露。” “唯一可行的渠道,也就是上城区的正规医院,那里物资流动量大,而且你当时本来就有腿伤,去换绷带买止痛药时,稍稍多拿一些也不会引起注意,所以,那段时间,就由你每天坐着公交车,轮流去跑不同的医院,一点点开药,积少成多,带回来给我用。” “哦,确实有这回事……”艾希挠了挠头,却是有些不服气:“但也不至于为此感谢公交车吧?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辛辛苦苦拄着拐杖替你跑路,从下城区到上城区,一趟下来要花五六个小时,你谢哪门子公交车……” “……”银发女人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艾希的不满,而是像被他的话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喃喃道:“是啊,一趟下来五六个小时……公共汽车,路程还真是漫长。” “谁让我要绕过整个下城区呢?不能做六路和八路,只能每回在车站硬生生等上近一个小时,等到环城的十一路。”艾希也被勾起了更清晰的回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呐,想想我还腰疼,该死的都灵,公交车牌旁边连个椅子都没有,只能让我拄着拐站一个小时,车上人还素质屌差,压根不给残疾儿童让座的,要是没赶上人少的时候,那就得再站俩小时……” 艾希絮絮叨叨抱怨着,银发女人却侧过头,靠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霓虹灯的海洋,往日冷漠的神情,如今却有些柔和下来。 指尖夹着的雪茄,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一半,她却没有再抽一口,任由灰烬随车子的晃动抖落在地。 “你怎么了?”艾希念叨到一半,发觉银发女人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眨眨眼:“看上去有点儿怪怪的……” “我只是想起来,那时候,我躺在床上,像现在这样歪着头看着墙时的样子。” 银发女人没有回答艾希的问题,仍是自顾自地说道:“那应该是我第一次从最巅峰跌落到谷底……不,应该说是深渊吧,因为连最后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都没了,我已经瘫痪在了床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余生再长,也只有像‘现在’这样待在阴暗潮湿又没有窗子的破屋子里,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默默等待着自己的身躯渐渐腐烂。” “……”艾希沉默下来,他也想起了在“那个奇迹”之前,银发女人躺在病床上,像是死了一般的眼神。 “最后的意志勉强支撑着我不放弃一切,我躺在床上,尽可能地不去想跟未来有关的任何事情,能睡着的时候我就睡觉,实在疼到睡不着时,我就看着天花板,数着那只蜘蛛又结了多少根线,看着周围,数每面墙上有多少条裂缝、又掉了多少块墙灰……直到把整个房间中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实在没有可以安放心思的地方了,我就只能去想象了。” 顿了顿,银发女人扬起头,望向龙门的天际线,嘴角又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想象,想象很多,但又不敢想象自己,所以,就只能想象你,想象关于你的一切。” “……”艾希依旧沉默。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敢想象你的未来,我只能想象你的现在。每次你出了门,我就一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边按着你慢吞吞的速度,想象你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我想象你拄着拐杖那滑稽的样子,想象你一步一步地下着楼,想象今天是不是下了雪,你踩过雪地,留下两只鞋和一根拐杖的痕迹,我想象你会走多久才能到第一个站台,有等多久才能等到第一班车,太阳晒不晒,会不会突然下雨,你没有带伞,该怎么办?” “我想象你终于挤上了第一班公交车,人多不多,能不能抢到座位,要是你坐到了座位上,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你坐在那里,会不会用头靠着窗子,看着窗外,你又会想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那时候,我就会把自己的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想象你靠着窗子的模样。” 银发女人把头靠在窗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呼出的热气把窗玻璃又打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她低声喃喃: “我想象你,会不会抛下那个废人,一个人悄悄离开这座城市。” “……!”正在默默聆听的艾希一怔,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默默闭了起来。 银发女人闭着眼睛,却似乎看到了艾希的反应,她靠着窗子,微微一笑,道:“不用说话……我知道的,只是,那种时候,难免会多想而已……谁让六个小时的行程,还是太长了呢?” 顿了顿,她又睁开眼,凝望着窗外的夜景,轻轻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太长了,六个小时,实在是太漫长了。长到在那个没有窗子的房间里,我根本分不清日夜,有时候,想象着想象着,我就算不清自己的心跳,算不清你究竟走了多久,又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或者,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我就开始想象,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在这个房间里等待多久,才会活活饿死,渐渐腐烂,直到变成一具白骨,很多年以后,才会被人们发现。” “我恐惧着那个结局,因而,无数次,我从枕头底下抽出最后藏着的那把枪,我打开保险,食指放在扳机上,我闭上眼睛,想象子弹在头颅中爆开的那一瞬间……甚至,终于有一次,我按下了那个扳机。” 听到这里,艾希像是渐渐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恍然明悟的表情。 而不知不觉间已经睁开眼,透过窗玻璃望着艾希的银发女人,微微一笑: “是啊,就算是滥情如你,也该想起来了吧,你拿走了子弹,而在那把枪里留下了什么恶作剧……那时候,我扣下扳机,却有一张纸条打在了我的头上,我翻开纸条,看到……看到上面写着三句话。” 说到这里,银发女人的声线顿了一顿,不自觉地,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她又扭过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透过朦胧的白雾,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刻。 那一年冬雪。 没有窗子的房间里,她看着那张从枪口射出的“子弹”。 纸条很窄。 一句话,写了三行。 【公交车很慢,】 【我在车上,】 【等我回家。】 第五十四章 皇帝特权(上) 尘封已久的往事,感人肺腑的三行情书,落在艾希的心中,却像是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就像多年好友重逢后的一句好久不见,令人怀念起经年的故事,稍有些追忆青春的慨叹,但到了嘴边,也不过是一句同样淡淡的好久不见。 “……抱歉。” 最终,艾希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差点忘了。” 这委实是十分伤人的话语,尤其是在当下的氛围中。 但银发女人却像是早有预料,她靠着窗子的头收了回来,摆正坐姿,燃尽一半的雪茄也咬到嘴边,又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半晌,才淡淡道: “嗯,我知道的。” “我……跟其他人不太一样。”艾希似是觉得刚刚的话语不太合适,片刻之后,又追加了一句:“怎么说呢,在这些跟情感有关的事情上,我的反应有些迟钝,更像是生理性的缺陷……” 准确来说,是灵魂性的缺陷,他所有的极端情感从一出生起就被名为艾弥的妹妹分割走了,哪怕再浓烈的情绪,流淌到他的心间,也不过是淡淡的余韵。 “我知道的。”银发女人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又扭头望向车窗,淡淡道:“你不懂爱嘛……很多年前,我就明白这一点了。” “……”艾希沉默下来。 他记得,他没有亲口向银发女人说过自己不懂爱这件事,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需要说出口,她就明白了。 “现在想想,那个冬天,你也只不过是尽一份心中的责任,我在你落难的时候帮过你,你就想把这份恩情报答回来,仅此而已。” 银发女人淡淡道:“没有我视角里那么罗曼蒂克,更没有我回忆里那么值得怀念,对你来说,那不过是在一个破屋子里照顾一个残废女人、麻烦无比、又脏又累的日子,除了不堪回首,也没其他感觉了,难怪你把那些细节忘得一干二净,换做其他人,也巴不得赶紧忘掉那些脏兮兮的过去。” “……啊这……” 艾希的额头滴落一滴冷汗,就算他的情商再低,此时也能听出银发女人显然生气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生气。 作为寄人篱下的囚徒兼宠物,贸然惹得主人如此生气,很难想象他的下场会有多好。 这一刻,他不由得开动大脑,急速运转,尝试寻找安抚银发女人的方法。 “不用紧张。” 然而,银发女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的口气也稍稍软化下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倒不如说,这是我自己犯下的罪过,是我自作自受才对。”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不想看到你绞尽脑汁地讨好我,不是出于对忘掉这段过去的真实的悔恨,而仅仅是作为阶下囚对自身安危功利性的谋划……我讨厌看到那样的讨好。” “……”艾希能做什么?艾希唯有沉默。 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奇怪。 一方面,在知晓了自身不懂爱的真正原因后,第一次直面这样的问题,他很难不对艾弥的存在产生一些埋怨,毕竟是被硬生生剥夺走了最宝贵的感情,并因此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自己身边的人们。 但另一方面,他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爱,就像盲人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是光,他很难对从未拥有过的事物产生什么“失去感”,也很难对艾弥产生什么愤恨之心。 说到底,倘若有一天他忽然得到了一切失去的感情,那时的他,还会是“他”吗? 某种对“异化”的恐惧,总是让艾希隐隐约约对所谓的“爱”产生抗拒之心。 爱啊……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让拉普兰德这样的战士抛下尊严,让西西里女士这样的统治者为之揪心? 艾希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而在这时,公交车停了下来。 本以为像是过去几站那样,只是个经停站,艾希没有动作,却没想到身边的银发女人站起来,拉住了他的手,向外面走去。 “等等,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还没到市中心啊。” 艾希愣愣地被拉下了车,看着街对面的那片建筑,瞪大了眼睛:“游……游乐园?不是吧,姐姐,你确定?” 是的,在艾希眼前的,正是龙门最大的一处游乐园,但眼下是晚上十点多,游乐园早就关门了,此刻正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 银发女人没有回答艾希的问题,反倒对他话语中另一个地方起了兴趣,“你刚刚叫我什么?” “啊这……我就随口一说。”艾希眨眨眼,发现了自己情急之下的口误,讪笑道:“别在意,别在意……” “再叫一声。”银发女人淡淡道。 ? 艾希傻了。 “再叫一声。”银发女人重复道。 “……姐姐?”艾希面色古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感觉还不错。”银发女人闭上眼,似乎在回味什么,半晌后,伸手揉了揉艾希的猫耳朵,点点头道:“以后就这么叫吧。” 这是哪门子情趣玩法啊!原来你还有这方面的性趣吗?为什么非要是伦li梗! 艾希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但介于银发女人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些,为了自身生命安危着想,他决定不去深究这个问题,转而小心翼翼道: “那个,姐……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游乐园晚上不营业啊,灯也没开门也没开,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这约哪门子的会,有钱都不好使啊……” 银发女人显然刚刚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癖好,被艾希声调软软的姐姐一叫,有些愣神,片刻之后才道:“没关系,跟我来就是了。” 难道她提前布置了人手?这也太浪费人力资源了吧。 艾希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乖乖牵着银发女人的手跟了上去。 而下一刻,令他为之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银发女人脚步的逼近,明明并非机械自动化控制的游乐园大门,像被赋予了魔力一般,缓缓自己打开了。 第五十五章 皇帝特权(中) “怎么回事?”艾希瞪大眼睛,“我记得这门不是自动门来着。” “看来你以前还带人来玩过?”银发女人的关注重点却和他不太一样。 “额……”艾希额头再度有冷汗滑落。 “这是我的能力之一,你可以称呼它为皇帝特权。”银发女人没再追究下去,淡淡道:“对人之外,一切生灵乃至死物的命令,在我的领域之内,万事万物都要听从我的意志。” 类似于世界调制吗?不过比世界调制更简单方便。 艾希被这个情报吸引了心神,他默默估量着这个能力的用处,很快被它恐怖的潜力震慑住了——要是没有别的什么限制,这简直是堪称无敌的力量,别的不说,光是敌人手里的铳械、刀剑等武器,都会被这一手给完全废掉! 不可能,一定有限制,艾希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默默跟上银发女人。 而这时,随着两人的脚步,不单单是大门洞开,沿途大道上,两边的路灯也逐个亮起,像星星之火点燃整座城堡一样,偌大的游乐园,以西西里女士为中心,渐渐亮了起来。 一根根路灯,悬挂在树梢间的小彩灯,城堡墙壁上的霓虹灯,旋转木马上的走马灯,一切灯火汇成了光的海洋,将漆黑的夜幕映照得如同白昼。 伴随着渐渐响起的轻音乐,原先沉睡的游乐园,苏醒了。 童话般的城堡,再度被注入了生命与活力。 “整个游乐园的范围吗……” 艾希看得呆住了,这哪里是领域,分明是王国! 倘若应用到战争中……艾希不寒而栗。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也很难应用在实际战斗中,更多是个辅助性的能力而已。” 银发女人瞥了一眼,敲了敲他的脑壳,“要是真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我还等什么扩军备战,直接发兵宣战全泰拉不就得了。” 哦,也是啊……被提醒了最关键的一点,艾希的脑袋渐渐冷却下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别胡思乱想了,今晚是约会,不是让你分析我的战力。”银发女人用力捏了捏艾希毛绒绒的耳朵,淡淡道:“我不管你懂不懂爱,总而言之,今晚给我全身心投入进去,这一点,能听懂吧?”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具体,看你的表现,我会考虑今晚回去后究竟用多少那种药剂。” 艹,差点把这个要命的威胁给忘了。 艾希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瞬间点头如捣蒜。 “那就叫一声听听。”银发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姐姐。”艾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叫什么,险些以为是学猫叫的意思给喵了一声,即将出口时才猛地回过神来,乖乖喊了声姐姐。 嗯,要是他学了声喵叫估计也能萌混过关就是了。 “乖。”银发女人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新play,再度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艾希的手,走向城堡。 这间游乐园的布局比较别致新颖,主体上分为室内室外两个区域,室外区域自然是常规的旋转木马、过山车、水上乐园和摩天轮等等,室内区域就是眼前这座城堡,算是集合了主题公园、会展馆、电影院、电玩城等各项设施的综合娱乐中心。 不得不说,先不谈“皇帝特权”在战斗和战争中的应用,用在生活和娱乐场合,的确称得上超超超级方便的能力。 走进城堡,艾希一眼望去,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几乎所有的娱乐设施都在自动运转,其他的附属设备也都启动了。 他刚走到一个棉花糖机旁,机器就发出一声嗡鸣,自动运转起来,没过几秒,一根大号棉花糖就做好了,摆在了他的面前。 艾希面色诡异地看了银发女人,有心想说自己其实不算喜欢吃棉花糖,不过考虑到比起棉花糖他更不喜欢被打药剂,他还是乖乖拿起了那根棉花糖,用之前那三个小时舔银发女人胸脯的态度,认认真真地舔了起来。 银发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接下来的游玩,风格基本都差不多,与其说是一对情侣之间在游乐园约会,不如说是一位暴君带着她的宠物来巡游领地,艾希完全没有选择的自由,只能被牵着手乖乖跟着走。 不过玩着玩着,艾希倒也投入了进去,毕竟他是个享乐主义者,一切能带来快乐的事物都来之不拒,游乐园的快乐虽然没有性那么激烈而惹人着迷,但他刚好刚经历了一场激烈到过头的性战斗,刚巧需要清淡些的口味来中和一下。 就这样,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艾希和西西里女士在城堡中逛了起来。 在抓娃娃机旁,艾希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机器手,试图拎起那只最大号的食铁兽娃娃,但先后葬送了十几个(机器免费吐出来的)币,都是在半路关头功亏一篑,气得他险些砸玻璃。 然后,在艾希目瞪口呆地注视下,银发女人打了个响指,机器手就开始自动运转,以完美的力道和角度夹起食铁兽娃娃,一丝不苟地来到出口,啪的放下,让娃娃来到了艾希的怀里。 好吧,不愧是皇帝特权。 在主题音乐厅,华丽而富有童话般诗意风格的舞台上,银发女人坐在一架钢琴前,指尖飞跃,上演着恢弘的独奏。 足够容纳数百人的观众席上,艾希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欣赏着西西里女士那只为他一人展现的演出。 当然,令他表情微妙的是,从他的视野,分明可以看到那位贫民窟黑手党出身的独裁者小姐,双手只是在琴键上乱按一通,而一切华丽的奏鸣,都是共鸣箱自身发出的声音。 好吧,不愧是皇帝特权。 在室内水上乐园…… 等等,水上乐园? 当艾希被牵着手带到水上乐园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错愕地看向银发女人。 “所以说,这算是泳装福利?”他眨眨眼,竟然有些心跳加速的期待感。 “泳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银发女人却挑了挑眉,说出了令艾希期待感再上了一个台阶的话来: “就我们俩,有必要穿衣服吗?” 第五十六章 皇帝特权(下) 虽然期待感爆棚,但最终艾希思虑良久,还是在据理力争的劝说之下,让西西里女士放弃了“不穿衣服在水上乐园游玩”的奇妙打算。 原因有二,一是刚经过三个小时的压榨不久,虽加了四点体力勉强恢复过来,但艾希的精神压力还没全部消除,荤菜吃太多也是会腻的。 二是今晚约会结束后,可还有“大餐”等着他,西西里女士只说会根据表现考虑药剂用量,可没说会考虑不使用药剂,换言之,他还是要被艹死上几次。 养精蓄锐要从现在开始啊。 老实说,作为享乐主义者,艾希对自己的自制能力真的没多少底气,哪怕不打药剂,看着颜值身材双完美的西西里女士不穿衣服在空旷的水上乐园陪他玩,他自认为也把持不住,到时候起了生理反应,很难保证西西里女士不会先尝几口“餐前甜点”。 20点的体力,还是别浪了,别浪了。 不过,纵然制止了西西里女士的荒淫行径,艾希却还是没有料到,单纯的泳装,威力竟也有些让他蠢蠢欲动。 倒不如说,比起全光,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的感觉,更让人心情澎湃了。 “你在看什么?” 银发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什么。” 艾希咽了口口水。 太大了。 实在是太大了。 银发女人的身材的确堪称是完美。 让人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咽口水的心境。 尤其是配合上银发女人任君摘取的姿态。 “想要的话,尽管可以开口。” 她打了个响指,泳池中的水流汇成一道龙卷,荡起一层层翻涌的波浪,在海潮般的冲击中,像接受按摩一样,她倚靠在泳池边上,闭上眼睛,舒适地放松身体:“摸也好,舔也好,我不介意的……哦,前提是先叫我几声姐姐。” 我很介意啊姐姐! 艾希反复深呼吸,压抑内心的躁动,努力将视线从那对禁果上移开,望向泳池中央的水龙卷:“连纯粹的自然都可以控制吗……不愧是皇帝特权啊。” 这玩意真的不能应用到战争中吗? 艾希竭力去思考比较严肃的问题。 对人造事物的自由操纵已经足够惊人了,但那还远远及不上对自然事物的控制,要知道,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毕竟是渺小的,地貌、水源、天气,种种自然因素,往往能成为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终极关键。 尤其是在泰拉大陆,移动城邦之所以成为移动城邦,不就是因为天灾的恐怖吗? 倘若皇帝特权,作为恐虐之书的附属能力,也能随之一步步进阶升级,那么有朝一日,西西里女士能否操纵天灾?乃至化身天灾? 一想想,艾希就再度不寒而栗。 但他的思考很快被打断了。 伴随着水流的异动,艾希自身没有丝毫动作,便被包裹着冲向了银发女人所在的角落,他尚未回过神来,便迎头撞向了那对饱满的果实。 “唔——” 艾希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但出乎意料,银发女人却没有进行什么更过分的动作,只是伸出双臂,环抱住艾希,仰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 “我说了,不要思考那些多余的问题,今晚,是约会。” 她淡淡道。 “好吧,约会……” 艾希费力挣扎着脱离束缚,至少把面朝的位置改了回来,背对着银发女人躺在她怀里,叹了口气道:“不过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对约会那么执着,就算你现在很闲,应该做的事情也是调查德克萨斯她们的动向,还有复国联盟的情报吧?” “在约会途中提起自己小情人的名字,我看你是活得太腻了。” 银发女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危险,她毫不客气地按着艾希的脑袋把他压进水里,在艾希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咕噜咕噜声中,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至于不理解……很正常,不懂得什么是爱的你,怎么可能理解这种事。” “咕噜……我……咕噜……我错了——” 险些被淹死的艾希,挣脱银发女人的魔爪后大口喘息着,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啊,但这就是天性,我生下来就是这样子……” “是和色孽之书有关吗?”银发女人忽然问道。 尖锐的问题,让艾希的苦笑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啊……”银发女人的声线有些微微低沉。 “但你可别动把色孽之书拿掉的心思。”艾希叹气道:“天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而且,虽然可能很对不起身边的人,但我挺喜欢现在的状况……说到底,人为什么非要依靠爱呢?追逐快乐的话,其实只需要有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你不会懂的。”银发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艾希的问题,她低下头,轻轻咬住艾希毛绒绒的猫耳朵。 我也不想懂啊。 感受着耳朵处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触,艾希边不自在的扭动身体,边在心底苦笑不已——天知道,究竟是怎样的魔力,才会让西西里女士这样的独裁者,恐虐之书的持有者,变得如此小家子气般的纠结。 不过,也正是这份魔力拯救了他吧。 不止一次。 就像拉普兰德最终放弃对他的追杀。 就像德克萨斯刚刚停止对他的复仇。 就像西西里女士竟会暂且原谅他的背叛、荒谬绝伦般地跟他进行这场约会。 不懂爱的色孽之徒,却因爱而吸引着身边之人。 这,算是命运的反讽吗? —— ps:vip章节字数修改强制补足-------------------------------------------------------------------------------------------------------------------------------------------------------------------- 第五十七章 皇帝特权(终) 这场游乐园中的约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近两个小时的游玩,因为不需要排队,也不需要等待项目的间隔,两人几乎把能玩的项目都玩了一圈。 其间,西西里女士的皇帝特权,自然也发挥了最大的乐趣。 在旋转木马上,艾希坐在此起彼伏的木马上,被银发女人抱在怀里,神情极为尴尬,看着周围的彩色跑马灯和童话故事般的轻音乐,抱怨起了这是不是太低龄化了点,真就变成姐姐带没成年的小弟弟去逛公园了。 听到抱怨,银发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打了个响指,于是下一刻,在艾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旋转木马就疯狂地加速起来,一瞬间从低龄化儿童向的休闲玩具,变成了刺激紧张的极限运动。 即使体力已经加到了二十点,艾希下来以后还是晕的稀里糊涂,连走路都打飘。 顺带一提,旋转木马飞出了一只,为游乐园官方默哀一秒钟。 最可怕的是,银发女人似乎从艾希瑟瑟发抖的表情中获取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微妙乐趣,在之后的云霄飞车项目上,她延续了这一玩法,还加以了不少改进。 譬如,在云霄飞车以最大加速度抵达最高点的时候,让它骤然悬停在半空中。 是的,皇帝特权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无视物理规则的,明明在半空中已经失去了重力的支撑点,但云霄飞车就是无法解释地悬在了空中,让艾希的魂儿都差点跟着飞出去。 虽然有不死之身在,但艾希还是瑟瑟发抖地抓紧了身边女人的手臂,紧紧地跟她贴在一起。 银发女人显然对此很满意。 最后,象征着西西里女士恶趣味达到最巅峰的项目,则是蹦极。 站在离地二十米的蹦极台边,艾希一开始实际上还微微松了口气,因为这种完全依靠重力而非机器的项目,很难想象皇帝特权还有什么插手的余地,最多也不就是让绳子带着他来回晃么? 但他想的还是太少了。 银发女人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扔下了高台。 ——没有绑绳子。 艾希当场就懵逼了,回头望着银发女人淡淡的笑意,满脑子都是怀疑自己之前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这女人约着会也恨不得再杀他一次。 然而,就在艾希以自由落体之势即将化为一滩肉泥时,银发女人却不可思议地忽然闪现在了半空中,抱起他来,以更不可思议的方式“踩”了一下空气,虚空借力,以此稳稳地落在地上。 这就是恐虐之书的恐怖吗?! 艾希忽然对自己鱼死网破之后能否战胜西西里女士这件事产生了深深质疑。 就这样,两人经历了(对艾希而言)惊险刺激的大冒险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项目——摩天轮。 “姐姐,我的好姐姐,求你了,可别在玩什么花活了……” 坐在摩天轮上,艾希端着冰激凌,腿肚子还是有些发软,他有气无力地望着对面的银发女人,丝毫不顾男性尊严地说着好话。 银发女人安静地吃着冰激凌,显然对艾希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很是受用,半晌之后,才道:“别担心,约会最后的一段时间,肯定要是安安静静的,我不会让摩天轮突然加速转起来的。” 所以说这要不是最后一个项目,你肯定就会让摩天轮三百六十度疯狂来回倒转对吧! 艾希捂住额头,幻觉似的产生了眩晕感。 “总的来说,对这场约会感觉如何?”银发女人问道。 正常来说,不会有约会半路搞那么多花活吧!你这不叫约会,是约会杀人事件! 这话艾希也就敢在肚子里说说。 “至少,还是挺有趣的。” 这也是艾希的心里话,他歪头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道:“算是我这辈子最有趣的一次游乐园旅途了……皇帝特权,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只是因为皇帝特权吗?哼。”银发女人耸耸肩,显然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追究艾希的说辞,她放下冰激凌,转头望向摩天轮的窗外,“不过,就那些游戏,可还没到皇帝特权的极限呢。” “什么意思?”艾希眨眨眼,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 下一刻,他的瞳孔紧紧缩起。 此时,摩天轮已经来到了最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游乐园的美景,但金碧辉煌的城堡和灯火通明的光海并非艾希所瞩目的,他所看到的,竟是…… ——雪。 分明是炎炎的夏日,夜幕之下,竟有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挥洒而下。 “天呐……”艾希喃喃道:“连……天象都……” “只局限于这个游乐园的范围,为我们的约会下一场雪,问题还是不大的。” 银发女人淡淡一笑道:“喜欢吗?” 然而,艾希现在的心绪已经完全不在所谓的约会上了,他满脑子都是之前所想象过的,在恐虐之书一次次进阶后,能否化身为天灾的皇帝特权—— “所以说,在约会的时候,不要有那些多余的杂念啊……” 像是看穿了艾希心中所想,银发女人淡淡的笑意渐渐收敛下来,她低下头,眼神竟有些微微黯淡,声线也低沉起来:“我只是觉得,比起闷热的夏天,下上那么一场凉爽又漂亮的雪,更适合作为我们的第一次约会而已,毕竟,我们在之前唯一一起共同度过的那段时间,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看着这场雪,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等等,那些不重要,你的皇帝特权,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然而,艾希完全没有注意到银发女人那些细小的情绪变化,他神情震撼地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仍是对皇帝特权的疑问。 因而,下一刻,他就得到了应有的应答。 当银发女人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不再黯淡,而变得因怒火而灼人,她的声线也不再低沉,而变得因愤怒而具有压迫感。 “——给我闭嘴!” 第五十八章 被剥夺的和被改写的 “——给我闭嘴!” 在艾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银发女人猛地伸出右手,一刹那死死扼住了艾希的脖颈,把他后面的话都给卡了回去,用力之大,让艾希眼神陡然瞪圆,也让她白皙手背上的青筋为之暴起。 “皇帝特权!皇帝特权!你脑子里除了这种东西,就不能想一点别的吗!” 银发女人陡然起身,掐着艾希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座位上,她神色阴沉无比:“那些不重要?什么不重要?是我,对吗?我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今晚的一切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的力量,只有那本所谓的恐虐之书,因为只要搞清楚了我的力量,你就可以找到打倒我的方法,打倒我,你就可以逃出去,永永远远地逃离我的身边,对不对!” !!! 即使艾希再不懂爱情的魔力,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可怕而不可饶恕的错误。 记忆总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嘲弄似的清晰,令他转眼间回想起之前一幕幕的细节所在,也令他注意到银发女人那些微不可查的情绪变动。 该死,或许是之前轻松而愉悦的约会、和银发女人难得温和的态度让他忘却了警惕,他竟然敢把注意力投入到皇帝特权这种与约会无关的事情上……简直是找死,忘了自己还是个阶下囚吗? 艾希背后冷汗扑簌,他竭尽全力想要开口,但又因喉咙被死死卡住而挣扎不得。 而在这焦虑而手足无措的困境中,除悔恨之外,另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也在暗暗滋生。 是的,茫然。 ——从两人结识以来,这是艾希第一次看到终日冷漠平静的西西里女士出现如此的情绪爆发。 他无法相信自己心目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叙拉古独裁者会表露出如此小家子气的一面。 他无法接受当年那位与他坐而论道、表现出无可匹敌的智慧与沉着的统治者,会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要知道,即使是她人生中最低谷最深渊的那段时光,以一个废人的身份瘫痪在床的时候,她也是素来沉默不语,从未表现出如此冲动而愤怒的一面。 人,竟然可以因为所谓的爱,而生出这么大的变化吗? 而对她口中所言的话语,那些爆发的理由,他能以理性的思考去细细分析,却难以从感性的态度上予以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因为他对皇帝特权的关注而愤怒至此? 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想法,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早就申明过自己的立场了,只要她不放弃杀掉德克萨斯等人的念头,他和她就是暂时的敌人,面对敌人,哪怕是暂时的,当然也应该想尽方法寻找战胜对方的手段,而对于敌人表现出来的一切情报,他自然会投以最大的关注…… 至于想要逃出去,那更是理所当然的,又有谁会真的想要成为一只宠物呢?哪怕得到再优渥的待遇,哪怕可以终日安眠在软玉香怀之中,又有谁会想要放弃为人而言最最宝贵的自由呢? 你应该明白这一切的,你是叙拉古伟大的统治者,是伫立在泰拉世界最顶峰的几个人之一,你早已面对过无数内政外交间的尔虞我诈,早有无数次消灭过像我这样的敌人,你……难道还不懂吗? 为什么,还会这么愤怒? 只是因为所谓的爱吗? 爱,究竟是什么,究竟有怎样的魔力,才能让你这样的人,变得如此……难以言喻? 艾希,无法想象。 “……” 似是从艾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答案,银发女人怔怔地凝视他良久,忽然间,像是失掉了所有力气一样,掐住艾希脖子的手缓缓松开。 “咳,咳——” 艾希拼死求取着新鲜的空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有些失神的银发女人,没敢再出声,以防再不小心刺激到她。 银发女人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没有再说话。 终于,漫长的沉默之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伸出手,捂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我的错……你不懂这些,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从一个单纯的女人的角度出发看待问题,我又在强求什么呢……” 单纯的女人……那是什么? 艾希感到一阵阵脑壳发痛,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字典里好像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字眼,前世的那些社交名媛也好,今生的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也好,都不可能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女性,比起女人这个标签,她们身上占比重更多的往往是教父、战士、皇帝之类的身份。 而他,也更多的是从后者的角度出发,跟她们建立起种种关系,往往都是先从利益纠葛开始,就算到最后慢慢变得纯净,也不外乎是战友、挚友、同志之类的羁绊。 依然和所谓“单纯的女人”无关。 但另一方面,这句话好像又跟他的今生息息相关,至少他每一次在私人关系上碰壁,每一次死在女人手里,好像都是因为不懂得什么是“单纯的女人”。 该死。 太复杂了。 比家族之间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全部叠加起来,还要复杂一万倍。 至少无论是他也好,西西里女士也好,处理起种种家族内政外务,都算是得心应手、云淡风轻。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地鸡毛。 艾希头痛欲裂。 “看起来,你好像很头疼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银发女人放开手,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复杂变得重新淡漠起来,就像刚刚的冲动和爆发不是她所为一般,她扭头望向窗外,淡淡道: “是不是,又在试图用理性、用思考去分析什么是单纯的女人了?” “难道分析一种从未深入了解过的新概念,不该用理性和思考吗?”艾希下意识地回答道。 “哼。” 银发女人冷冷道:“看来色孽之书从你身上剥夺掉的,不只是单纯的爱,就连整个思维的模式,都被它所改写了。” 第五十九章 转职任务? 思维模式? 艾希一怔。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你是个很矛盾的人吗?”银发女人说道:“一方面不计后果、近乎盲目地追逐快乐,一方面试图以理性的思考分析一切,通常来说,这两种特质分别只会出现在最感性和最理性的人身上,但在你身上,它们都齐全了。” “这……”艾希愣住道:“它们是矛盾的吗?” “它们不矛盾吗?”银发女人反问道:“绝对享乐主义,绝对理性主义,你扪心自问一下,在正常人身上,它们有可能和平共处吗?” 艾希神色阴晴不定起来。 过去,他从未思考过关于自己思维模式的问题,今天经西西里女士一点出,他才恍然大悟。 是的,绝对享乐主义,几乎烧穿神经、埋藏在基因本能中对刺激的追逐,和绝对理性主义,用逻辑去梳理一切概念、强迫症式严谨苛刻的思考,二者根本是互相冲突的才对! 倘若用后者衡量前者,那快乐根本就不该是值得不顾一切疯狂追逐的事物,倘若用前者规定后者,那他思维的一切方面就都应该围绕如何获得快乐而进行,完全变成一个只为快乐而活的“当下的野兽”。 但现在,二者却诡异的、泾渭分明般的互不干扰对方,像是沿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路径进行运作,只在必要的关键时刻出来影响全局。 这不正常。 这绝对不正常。 但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艾弥吗?被剥夺走一切极端情感,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还是说,色孽之书的存在,本身就使他出现了别的、尚未知晓的异化? 色孽之书…… 等等! 骤然间,艾希发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 不知何时,声音消失了。 时间静止一般,银发女人的身躯一动不动,融化的冰激凌没有滑落,窗外的鹅毛大雪悬停在半空中。 多出来的,是白金色长发、身披长袍的少女。 艾弥。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哥哥见面啦。” 艾弥笑颜如花。 艾希却目瞪口呆。 “你竟然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还能使用时间静止?连西西里女士都摆脱不了你的控制?”像是看到天方夜谭,艾希接连发问。 “没那么夸张,这里是梦境,虽然相对于外界而言也算是时间静止吧。” 艾弥耸耸肩,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艾希吃了一半的冰激凌,用勺子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刚刚哥哥的思考触碰到了某个关键词,所以我让哥哥一瞬间睡着了,并把哥哥拉了进来。” “关键词?” “或者说是关键点吧,总而言之,哥哥发现了自己心智的矛盾性,这是色孽之书对哥哥灵魂做出的改变之一,也是在哥哥这辈子出生前就埋藏在灵魂的触发要素之一。” 艾弥打了个响指,“当哥哥在色孽之书第一次进阶后,以自己的主观意识察觉到自己心智的矛盾之后,某个选择题就会被触发,具体说起来可能会比较绕口,我还是用比较简单的比方来说明吧。” “大致而言,这就像是游戏里的职业选择,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以哥哥心智中感性和理性的矛盾为基础,当哥哥选择其中一方作为未来的发展方向后,色孽之书未来更新的能力,也会向其侧重。” “职业选择?感性和理性?”艾希愣愣道:“这算哪门子的职业,不该是以力智魅三项基本属性值为基础、战士和法师这样的划分吗?” “所以说只是打个比方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艾弥挥挥手道:“之后,既然是职业选择,那理所当然地也有职业任务,感性和理性的侧重方向,不是哥哥自己随口一说就能成立的,而是要看哥哥完成了哪个任务,色孽之书才会认定哥哥的选择。” “……说说看,什么任务,莫非是打怪升级不成?”艾希问道。 “涉及到心智和灵魂本质的选择,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打怪升级,它们都是对哥哥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根本拷问,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一场试炼,心灵的试炼。” 艾弥摊开手,道:“感性的选择,需要让哥哥在有我割裂极端情感的前提下,亲身感受到什么是‘爱’,换言之,最简单的通过方法就是爱上某个人,注意,这里可是发自真心的爱哦,你骗不过色孽之书、更骗不过自己。” “而理性的选择,也与爱有关,不过则是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去‘理解’什么是爱,换言之,也就是在脑子里写一篇正儿八经的心理学科研论文,能获准被色孽期刊发表,哥哥就算通关了。” “怎么样,是不是都很有趣?” “……” 艾希眨眨眼。 信息量很大。 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吗? 老实说,从艾弥口中第一次获悉色孽之书还有进阶这个说法后,他就考虑过下一次进阶会需要什么条件。 这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原因无他,即使是第一次进阶之后,非战斗专长的色孽之书看上去也不是西西里女士手里恐虐之书的对手,想从西西里女士的手心中逃脱,并救下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他迫切需要更强的力量。 一阶打不过,不至于二阶也打不过吧? 但他没想到,二次进阶的条件,竟然这么……离奇。 在这辈子出生前,就被色孽之书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心智矛盾吗? 以感性和理性为基础,进行职业的选择? 不知为何,咀嚼着这句话的字眼,艾希总有种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 ——说到底,色孽之书,色孽之书,以色孽为名的书籍,为何会跟理性扯上关系?为何会在他出生前就在灵魂里埋下这种矛盾,还把它作为一个分水岭式的转职关卡?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既然是涉及到心智矛盾的选择,那么在选择完之后,我的心智会发生改变吗?譬如,完全抛弃感性或理性之类的?” 艾希认真地问道:“以及,既然说是职业,那两个职业的名字,分别是什么?” 第六十章 绅士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具体答案。” 艾弥摇了摇头:“我只是哥哥的辅助小精灵,当色孽之书埋藏的机关被触发时,我会获得相应的知识,但除此之外,我和哥哥的情报库存完全一致……我只能说,除非哥哥愿意抛弃色孽之书,否则这是无需担忧的问题,早晚哥哥会满足某一任务的要求,进而进阶,在那之前,思考这些也只是耗费无用的精力。” 顿了顿,似是给艾希吃上一颗定心丸,她安慰道:“不过,既然色孽之书给我的知识中说法是‘侧重’,至少哥哥不用担心自己完全失去感性或理性——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失去其一,否则那就称不上是人了,要么是野兽,要么是机器。” 说了等同没说的话,不过还是给了艾希些心理安慰,他点点头:“好吧……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到现实世界?” “这么着急离开我吗?”艾弥叹了口气:“我倒是不介意现在就送哥哥回去,不过,我还是建议哥哥在这里安静思考一会儿,反正这里相对于外界来说是静止的。” “思考什么?”艾希疑惑道。 “用理性的方式,分析一下如何面对西西里女士。”艾弥耸耸肩道:“我没有怂恿哥哥选择理性路线的意思,不过,哥哥当下的感性情商太容易惹怒那位女士了,这不方便哥哥完成自己的计划……相比之下,试试用理性的方式分析怎么讨好她如何?一方面是对职业任务的试探性进展,一方面也是对当下所面临问题的解决方案。” 这段话倒是戳中了艾希的心头好,他对自己在爱情上的感性情商近乎绝望了,比起再一次次地惹怒西西里女士,以至于让自己的自由界限步步紧缩,不如另辟蹊径,想想用别的方法找出破局之路。 “这个梦境还可以维持多久?” “半小时。” 那就够了。 艾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为了研究怎样讨好一位女人而cos“沉思者”,他也算是独一份了。 …… …… 意外的,收获颇丰。 半小时的静止时间中,艾希想了很多很多。 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刻了。 银发女人这边,艾希半个多小时的梦境对她而言只是惊鸿一瞬,在她的视野中,艾希好像就是忽然发了一下愣,就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呢? 银发女人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艾希变得更好看了。 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而是字面意义上、概念性意义上,艾希的魅力,在一刹那,上了整整一个台阶。 多么美丽的少年人啊。 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气质”,非要说的话,就像清晨山涧流淌的清泉,你穿过竹林,捧起一汪泉水,仰头洒在脸上,透过睫毛间晶莹的水珠,金色的阳光折射出斑斓的光彩,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只是看着他,就像用清泉洗过了眼睛一样。 那金色的阳光,就像他此刻熠熠生辉的瞳孔。 等等。 金色的……瞳孔? 恍然间,陷入怔怔失神状态的银发女人,忽的醒转过来,她用力摇摇头,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 “魅惑。” 艾希说道:“色孽之书的天赋能力之一,我很少用,不过,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 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一眼少年人干净如泉的脸,银发女人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翻腾汹涌的悸动,扭头看向窗外,声音故作淡然道:“怎么突然这么直白的当起勾引人的小狐狸了?我记得你不是猫吗?” “算是赔礼道歉?”艾希挠挠头,“用理性的思考方式处理人际关系,最核心的自然是投其所好,毕竟等价交换是世界的真理,对你而言,我所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之一,也就是我作为异性的价值嘛……这跟家族谈判其实是一个道理。” “你这是把我当做什么浅薄的女人了吗?”银发女人挑挑眉,“我承认,你这张脸,尤其是现在这张脸,很惹人心动,但我对你,可不只是区区的……”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开始。”艾希却是笑了笑,站起身,一手抚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典型的叙拉古绅士礼。 在银发女人微微错愕的眼神中,他一手伸出,恭谨道:“能邀请您一道赏雪吗?” 跟他说的一样,按照理性的思考逻辑,他完全把家族谈判中的那一套照搬到了“约会”中,眼下的姿态,就跟在罗马城时,那一场场家族内部与诸家族之间举办的舞会上,他所表现出的优雅,一模一样。 虽然没有亲自参加过那些宴会,但即使身在都灵,西西里女士也对上层女性圈子里久负盛名的那位“德克萨斯家的少年人”略有耳闻。 果然,名副其实。 意外的,并不讨厌。 “……几句话,倒是让你找到了条弯路。”银发女人伸出手,与艾希握在一起,轻轻起身,她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也是条有效的弯路,虽然是从所谓理性的思考得出的,但也是个正确的结论——其实所谓单纯的女人,往往也就是这么单纯,无论你的本心如何,只要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尽可能营造出所谓罗曼蒂克的氛围,没有女人是不喜欢的。” 这也算是被攻略者亲自教攻略者怎么攻略吗?艾希心底苦笑一声,不过总算是放宽了些心,他本还以为“虚情假意”的“绅士”有可能会反而引起西西里女士的反感,现在看来……果然,女人有时候确实是挺单纯的。 然而,他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西西里女士的单纯,还不是那么的单纯。 “不过,赏雪就不必了,就罚你接下来在魏彦吾的府邸上,在你小情人们的面前,也一直对我维持这幅姿态吧。” 银发女人淡淡道。 “什么?” 艾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错。” 银发女人牵着艾希的手,在空中打开了摩天轮的舱门,迎面而来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扑向她,将及腰的长发高高扬起。 她一步踏出: “今晚,我们去德克萨斯那里住。” 第六十一章 分明是炎炎夏日,但坐在西西里女士所驾驶的车上,艾希的心却是冰凉冰凉的。 此时,两人正处在向魏彦吾府邸行驶的路上。 换言之,也就是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等人如今身在的地方。 艾希浑身发凉。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是一场美好的约会,又刚好是昔日的故友陪伴在身边,两件幸福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啊不,串行了,总而言之,明明他已经抵达了通往幸福的happy ending,眼看着完成一场赏雪之后就能解锁点有趣的cg什么的,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今晚住在德克萨斯那里是什么意思? 当面牛头人吗?西西里女士大人您什么时候觉醒这种奇怪的兴趣了? 最要命的是…… 艾希瞥了一眼身旁驾驶席上,西西里女士手边的那个手提箱,浑身发冷的等级再上了一筹。 这辆车是在他们离开游乐园后,那个名为安杰拉的副手送过来的,一上车,艾希就看到了这个藏着剩余药剂试管的手提箱。 这意味着什么? 无需多言啊! 西西里女士明显就是想让他死!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死法,还是被活活艹死,还是当着小情人们的面被活活艹死! 天可怜见,艾希不是没有做好今晚再“享受”一遍这些药剂的心理准备,他甚至不乏今晚一口气干光这些药剂的准备,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西西里女士竟然打算当着德克萨斯等人的面把这些药剂给再用一遍…… 就算以他近乎于零的羞耻心,这种行为也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啊!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 她去见魏彦吾,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把魏彦吾判定为叙拉古敌对的境外势力,想要立刻开始斩首战术? 还是单纯的看德克萨斯等人不爽,连一秒钟也不想让她们多活下去,准备今晚就当着他的面铲除掉她们?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艾希而言,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前者,无疑会立刻引发一场战争,彻底让他未来的宁静生活打算破灭。 而后者,更是无需多谈,他即使拼上性命也要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但令他无可奈何的是,从离开摩天轮之后,银发女人就不再回答他的一切质询,沉默不语,像是闷头直奔目标的杀手一样。 “说到底,你就不怕魏彦吾见了你当场调集龙门重兵把你给彻底留下来吗?” 艾希第不知道多少回试图劝说,也是试图探话出来,“虽然恐虐之书的力量的确是我难以想象的强大,但魏彦吾也毕竟是龙门的主宰者,谁知道他暗地里藏了多少底牌?再说,龙门的背后可是大炎,无论是与大炎的战争本身也好,大炎可能埋伏在龙门的力量也罢,都不是你和叙拉古能轻松小觑的……” “别浪费口舌了。”似乎实在无法忍受艾希的喋喋不休,银发女人皱起眉头道:“实话告诉你吧,跟你想象的结果都不太一样,我今晚不是去杀人……哦,杀你除外。” 如果你能不把我除外那我就实在太感谢你了。 艾希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被银发女人的前半句话吸引住了心神:“不是杀人,那还能是做什么?难道还能是跟魏彦吾搞和平谈判不成……等等!” 玩笑话似的说了一半,艾希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面色陡然一变,“你该不会是真想——” “明白了,就安心闭嘴吧。”银发女人挑了挑眉,“至少那些与你无关,你今晚的使命,只有乖乖当好你的绅士,让我用的满意,就足够了。” 为什么非要是“用”这个动词啊! 如果换做之前,艾希一定会吐槽这个,但在此刻,他的全部心神已经被银发女人的暗示吸引过去,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汽车,仍在车流中行驶。 很快,便将抵达它的目的地。 …… …… 同一时刻,魏彦吾的市郊府邸。 “那个老头子根本就没把我们的话当一回事嘛!” 这是能天使不知道第几次抱怨了。 此时此刻,在府邸的三楼,偌大的套房阳台上,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正站在护栏边上,一边俯瞰着楼下的花园和院落外安静的街道,一边讨论着拜访魏彦吾所得的成果。 显然,成果就是没什么成果。 正如能天使所抱怨的一样,在数个小时前,三人见到魏彦吾,匆忙将西西里女士现身龙门和艾希被绑走的消息告知与他,然而,老谋深算的魏彦吾自然不会轻易听信三人的一面之词,也不会当面表露出任何态度。 他只是安静听完话,和蔼的许诺一定会认真调查并尝试救出艾希,以及邀请三人暂且在这处安全的地方住下,便离开了,之后几个小时,无论三人怎么要求,也没能再跟魏彦吾取得哪怕是电话上的联系。 甚至,某种意义上,她们几乎被软禁在了这里,几次外出的要求都被侍者婉言拒绝——虽然拉普兰德承诺可以带她们杀出去,但德克萨斯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依旧按下耐心等待魏彦吾的回复。 但显然,就算是德克萨斯,现在的耐心也快为之消耗一空了。 作为昔日罗马的教父,哪怕没有事实上掌握过真正的权力,但单凭曾作为吉祥物出席的那些冗长的会议,她也能理解魏彦吾的谨慎,以及龙门整个行政和军事系统做出反应,和复国联盟取得联系并达成共识所需要的大量时间。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光是和邻近城邦在商业上进行几项原则性的谈判,就能耗费当年的艾希整整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费尽周折,口干舌燥,才能勉强说服那些顽固的老古董——就这,还是完全建立在双方互利互惠基础上的商业合作。 而现在,她们没有任何证据,就凭身为昔日傀儡教父的“信誉”担保,就想说服魏彦吾乃至复国联盟相信,那位素来以沉着冷静著称的西西里女士以身犯险、深入龙门……就连她自己也承认,太荒谬了。 就连她自己也想不通,西西里女士,怎么可能会亲自来到龙门呢? 但理解归理解,不能接受却依然不能接受。 如果是其他的情况倒也罢了,现在的状况是,艾希身在那个恐怖的独裁者手中,她们所浪费的每分每秒,对艾希而言都可能用来经受了无数难以描述的可怕刑罚。 她们三人如今聚在一起说着无用的抱怨,原因也无非是不想沉默下来,一沉默下来,她们的脑海中就会开始幻想艾希此刻的遭遇。 而想象往往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作为昔日黑手党高层的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她们都曾多多少少见识过家族内部的“黑狱”,知晓叙拉古人在审讯敌对家族的间谍、审判家族内部的叛徒时,究竟会采用多么惨无人道的酷刑。 只是想想,德克萨斯就几乎忍不住呕吐的欲望。 何况,他还是不死之身…… 天呐,光是想象,对三人而言,就已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之一了。 “快第六个小时了……”拉普兰德喃喃自语道:“已经死了第多少次呢?” “拉普兰德!”忽然间说出口的话语,令德克萨斯忍不住对拉普兰德怒目而视,制止她再说出这种严重影响士气的话来,“不要再说了!” “哼,有这种气势,你对着魏彦吾,对着那个该死的女人去吼啊!” 从德克萨斯制止她暴力挣脱软禁开始,拉普兰德对德克萨斯就表现得耿耿于怀起来,此刻,她的耐心显然也快到了极限,冷笑道:“再无敌的不死之身,精神也不可能得到完美的复原,再等下去,等他死掉的次数超越了一定界限,你就别想看到原来的他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你面前了——指不定醒过来的是什么可怜的玩具呢!” “你们不要再吵了……”能天使苦笑都快苦笑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劝说着两人,但显而易见,拉普兰德的猜疑也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般,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令她心神难宁。 是啊,再等下去,就算救回来,他又会变成怎样被玩坏掉的玩具呢? “……”德克萨斯沉默下来,有些无力地倚靠在栏杆上,原先挺立的狼耳朵也软趴趴的垂下来。 而就在这时,远方的街道上,一辆急速驶来的汽车打断了她们之间沉默的气氛。 “是魏彦吾?”能天使眼前一亮。 然而,令她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从那辆汽车上下来的,竟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两张面孔——西西里女士,和艾希。 最先下来的是副驾驶上的艾希,从三楼望去,看不见他的面孔,只能看到少年人以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帮银发女人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下车,并以优雅的步调,像是受邀来访的客人一般,走向府邸。 看着两人“和睦相处”的姿态,德克萨斯三人目瞪口呆。 这时候,比起西西里女士袭来的恐惧,占满她们脑海的,是另一个问题。 ——真已经被玩坏了?! 第六十二章 青的发绿 老实说,德克萨斯想象过很多次和艾希的再一次相见。 有可能是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地下室,艾希可能被拷在十字架上,浑身鞭痕累累,遍体鳞伤,双目无神,一幅完全被玩坏掉的姿态。 也有可能是在西西里女士的床上,种种不可言说的限制级场面下,同样是双目无神的少年,惨无人道的场景。 又或者是最坏的打算,西西里女士真的找到了杀死艾希的手段,她最后找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但唯独,德克萨斯没有想象过眼前这样的重逢。 ——就像是西西里女士的忠犬一样,艾希恭谨地侍奉着他的主人,仿佛叙拉古最优雅的绅士,但那风度却不能给德克萨斯这些旁观者一丝一毫的赞叹感触,有的,只有极度的扎心。 都快扎胃了。 “他到底被做了什么,精神控制,洗脑吗?”拉普兰德的表情因嫉妒和难以置信而变得扭曲,看着少年和女人亲昵的姿态,她的手紧紧握住栏杆,用力之大,以至于钢铁上出现了手印。 “要真是洗脑还好,怕的是……叛变啊。”能天使低声嘟囔出了三人心中最大的忧虑——艾希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木偶般失去自由意志的模样,反倒是让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想起了叙拉古舞会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小王八蛋,从背叛德克萨斯到背叛西西里女士,动不动就叛变又不是第一次了,看他这么熟练的模样,鬼知道是不是见了西西里女士就又吓得纳头便拜了? “他要真敢再叛变一回,我非要把他从上到下切成一百多快碎片,复活一次我就再切一次,要么我累死,要么他疼死——”拉普兰德咬牙切齿道。 “先别急着下定论,静观其变。”德克萨斯深吸一口气:“别忘了那个女人还在,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我们自己的安危……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而在另一边,府邸之外,艾希和西西里女士也看到了魏彦吾的身影。 府邸外的道路上不知安插多少暗桩,西西里女士在驾驶席上的情报早就被报告给魏彦吾了。 “荣幸,万分荣幸,荣幸之至,尊贵的女士,魏某谨代表龙门向阁下的到来致以最诚挚的欢迎——” 魏彦吾的姿态难得地摆得很低,几乎所有的近卫和侍者都随他出来组成了一个欢迎方阵,毕竟相对而言,龙门只是一座半独立城邦,而叙拉古却是一个国家,理论上与西西里女士地位平等的只有大炎的皇帝等寥寥几人——当然,大炎的国力是比叙拉古强上许多的,但外交这回事就是这样,很讲究一些死板的东西。 但比起姿态,艾希更在意的是他敢亲自出来面对西西里女士这件事——不得不说,艾希很佩服他的勇气。 毕竟,就跟艾希之前的第一反应一样,以恐怖政治和神秘武力恶名昭著的西西里女士,一声外交招呼都不打就默默找上私人府邸,任谁都会想到“斩首战术”这个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换做泰拉世界大多数城邦首领,想来都会先溜为敬,留个外交特使搞清西西里女士的来意算是最大礼遇了。 但魏彦吾却亲自出面了。 即使他不知在暗地里安排了多少大炎影卫,做了多少后手准备,这份勇气也是值得称道的。 或者说……魏彦吾对自己的个体武力也很有信心? 这点艾希倒是不大清楚,和底层起家的西西里女士不同,魏彦吾可没什么单对单的情报流出。 在艾希的思绪纷飞中,简单的外交程序也走完了,实际上也谈不上外交,毕竟一不是正规场合二没有外人在场,魏彦吾此刻最想摸清的肯定是西西里女士的来意,哪有那么多精力搞欢迎仪式,说两句过场话,三人就来到了大厅。 “是去……会议室谈?”魏彦吾示意自己没有准备三百刀斧手摔杯令下的意思,地点任由西西里女士挑。 银发女人点了点头,却随即瞥了艾希一眼:“你就留在这儿吧。” 魏彦吾和艾希都是一愣,魏彦吾是一直没搞清两人的关系,艾希则是…… 额,好像留下也不错?反正他也知道西西里女士想跟魏彦吾谈什么了。 艾希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难得与德克萨斯等人见面的机会,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西西里女士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艾希会不会和德克萨斯等人见面,一句话也没留,就与魏彦吾一道去了会议室。 艾希松了口气,待大门紧闭,他连忙回过头来,不出意外,在通向二楼的旋转阶梯角落,看到了探头探脑的能天使。 “呀!” 能天使似乎没料到他会回头,小小的惊呼一声,便拔腿就想跑。 艾希重重地咳了一声,死命对着她眨眼。 能天使愣了愣,面色古怪,指了指自己,又歪了歪头。 艾希点了点头,指了指眼前的沙发。 能天使眨眨眼,又扭头向上望去,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交换眼神,半晌,才犹犹豫豫地下了楼,坐到沙发前。 “你……没被洗脑?”憋了半天,她憋出一句话来。 “……”艾希却面色诡异,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老实说,有西西里女士的“警告”在先,他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在你的小情人们面前维持这幅绅士的姿态”,更不知道自己跟能天使有太多交流的话会不会引起西西里女士的怒火。 毕竟,一门之隔,以恐虐之书的力量,西西里女士不可能听不到他的一举一动。 思前想后,他只能cos哑巴了。 ——我不说话,只回答问题,你总不能还扒了我皮吧? 所幸,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还算警惕,没有亲身跑到跟西西里女士近在咫尺的地方,而是派来了不在西西里女士“报复范围”内的能天使。 而以艾希和能天使身为挚友的默契,哪怕只是采用只问不答的哑巴交流模式,她也应该很轻易就能摸清艾希的现状。 艾希是这么想的。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信任和能天使的默契,但搞错了能天使的智商。 “她把你的舌头割了?”能天使吓了一跳。 !!! 艾希瞪大了眼,张开嘴巴让能天使看清自己的舌头还在。 “哦,只是不能、或者不敢说话的意思对吧。”能天使看来至少还有最低限度的智商,还是理解了艾希最迫切想表达的意思,讪讪一笑道:“也是,她那么喜欢你,割了舌头还怎么舔嘛……” 我不需要你乱嚼什么舌根!而且你为什么这么懂啊! 确实刚刚经历过“舔”这个动词所以颇为恼羞成怒的艾希,额头青筋直冒。 “咳,总而言之,你现在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或不敢跟我直接交流,所以只能采用点头或摇头的方式对吧……”能天使眨眨眼,“这个我熟!在电影上看过,来,我问你答。” 能天使的确还是有基本的智商及情商的,在最初的几个问题上,她很快搞清了最重要的几个问题——一,她们应该是安全的,不需要立刻从府邸逃走,或者说也逃不掉,二,西西里女士很强,艾希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营救计划还要从长计议……等等等等。 不过,搞清了最重要的几个问题,能天使的天性使然,她后面提出的问题却渐渐变得离谱起来。 譬如…… “看你这么胆战心惊的样子,她在这六个小时里是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能天使瞪大眼睛,满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比如舔脚啊骑马啊吐舌头啊,下药啊寸止啊前列腺xx啊……” 你为什么这么懂啊!你到底看了多少专业的小黄书啊! 艾希面色僵硬,像机器人一样摇了摇头——他没法不僵硬,因为能天使所说的那些花样玩法,大部分西西里女士还真对他做过。 “噫——” 这时候,艾希和能天使之间身为挚友的那该死的默契,却又好巧不巧的发挥了作用,能天使一眼就看出了艾希真正的答案。 她表情诡异地向后缩去,先是用怜悯中掺杂着好奇的视线上下扫了一遍艾希,又用敬佩中掺杂着兴奋的目光看向会议室紧闭的大门。 不对,你敬佩个鬼,又兴奋个鬼啊! 艾希有种一脑袋撞死在豆腐上的冲动,他几乎泪流满面地看着能天使,用手势比划着希望她不要再问这种该死的问题了。 但挚友间的默契再度下线——或者说这才是挚友必备的损友模式。 “你应该是……因为那种事情死在她手上过几次?”能天使眨着天使般纯洁的大眼睛,在艾希眼中却像是恶魔般可怕:“也就是说,被活活艹死过吗?噫,太刺激了——” 然而,在这时,第一个无法忍受能天使提问而爆发的人,却不是艾希。 而是德克萨斯。 “给我闭嘴,能天使!” 二楼阶梯上,德克萨斯的身影出现了。 她脸色铁青,青的发绿。 第六十三章 狗,男,女 首先,是犯下色欲之罪的能天使。 在性命攸关的关头,浪费宝贵的情报交流时间,去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黄色问题,属实欠揍。 尤其是这些该死的问题,还深深刺痛了德克萨斯的心。 ——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早晚有一天要鲨了艾希,但这话显然跟西西里女士对艾希放的狠话差不了多远,就跟她之前在温泉浴室说的一样,骨子里,德克萨斯还是喜欢艾希的。 尤其是两人还有未婚夫妻这层身份在,理论上,德克萨斯拥有对艾希的法定所有权,就算开后宫,那也是实打实的正宫。 但现在,正宫还没舔上几回骨头,最肥美的肉却都被西西里女士给连筋带皮扒干净了。 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都不足以形容。 而偏偏能天使却还摆出一幅颇为幸灾乐祸的模样……德克萨斯不鲨了她已经算念及故友旧情了。 不过,德克萨斯放她一马,不代表拉普兰德会放她一马。 跟德克萨斯同样躲在楼梯口旁听已久的拉普兰德,此时怒气值也快攒满了。 她不是苦主,却是比苦主还可怜的舔狗,自己舔而不得……额,似乎也算舔到了点东西? 咳,总而言之,舔了这么多年也是没上过本垒,如今抱有的怨气和德克萨斯也是不逞多让的——顶多比德克萨斯强了一点,毕竟她自己也是干过把德克萨斯当苦主的恶劣行径的。 用手帕塞进能天使的嘴巴,勒着她的脖子把她拖离沙发绑在了扶手上,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坐上了沙发,死死盯着面前的艾希。 “所以说,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们一起离开?”德克萨斯开口道。 这个话题,倒算不得什么禁忌,或者说反过来能借它给西西里女士“表表忠心”,艾希犹豫片刻,不再扮哑巴,开口道: “又能躲到哪呢?我们加起来都不是她一只手的对手,龙门之大,也无疑是无处可逃,离开龙门,也保不得会被追上……还是交给我吧,你们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就行,我会找到办法的。” 软绵绵的保证,显然不能给德克萨斯等人带来安全感,她眉头紧紧皱起,拉普兰德更是不耐烦道:“你又把我们当累赘——” “你们就是累赘。” 艾希神色平静,在正事上,他向来不懂什么叫情商和说话的艺术,语言尖锐乃至刻薄:“认清自己的定位,一个傀儡教父,勉强有脑子,一个过气最强,勉强有拳头,就凭你们,不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或者说,我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你们。” 这话无一分虚假,艾希之所以被困入死境难以挣脱,说到底还是想保护她们,要是只有他自己……说白了,被西西里女士养着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嘛,那本来就是艾希在入罗马城之前对未来做好的打算。 诛心之言,让德克萨斯、拉普兰德乃至在挣脱口球的能天使都脸色一变,她们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以作反驳,但却找不到一丝理由乃至借口。 在他人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德克萨斯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在企鹅物流安逸工作下“养尊处优”而长成的修长指甲,在巨大的力道下,轻而易举地撕裂肌肤。 痛楚蔓延,德克萨斯却视若无睹,因为比痛觉更快蔓延到全身全心的,是吞没灵魂般的无力感。 傀儡…… 她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本以为早就接受了的身份,如今从艾希的口中化为尖锐的利箭射入她的心脏,却令她分外敏感,敏感得刺痛。 是啊,说到底,艾希也好,西西里女士也好,阿尔伯特也好,魏彦吾也好……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也就是个“傀儡教父”而已。 一个傀儡,能指望她为拯救自己想要拯救的人而做些什么呢? 无非也就是向魏彦吾传传话,像艾希所说的那样,“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德克萨斯,有些窒息。 艾希却完全不知道德克萨斯的这些心理斗争,他和三人的这场见面,最大的目的也就是向她们传达好“不要急着救我,全力保护自己”的指令,如今目的完成,他也轻松了许多。 眼看气氛有些僵硬,他神色缓和了些,准备说些安慰的话,来弥补之前过于尖锐的说辞。 但也就是在这时,背后,会议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怎么会这么快? 艾希吓了一跳,德克萨斯三人也瞬间脸色苍白起来,条件反射地就向后跳去,随时准备冲向门口逃走。 然而,首当其冲看到这一幕的西西里女士,却只是挑了挑眉,嗤笑似的发出了一声轻哼,而没有采取任何敌对的动作。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要立刻去市政府开会商议,原谅我就不陪同出席晚餐了,尊贵的女士,我已经吩咐好所有的侍者,今晚,尽管可以把这处府邸当做您的居所,一切请随意。” 不知两人谈了什么,魏彦吾神情肃穆,眉宇间思绪繁多,见到大厅中的这一幕,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身告辞。 对两人所谈事情有所预料的艾希,并不奇怪魏彦吾的反应,但在德克萨斯三人看来,魏彦吾这一笑可有点吓人——这老王八蛋可别是把她们给卖了! 【怎么办?!】 拉普兰德疯狂用眼神瞪着艾希,向他寻求指示。 艾希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们不必逃跑……或者说也跑不掉。 就算面对西西里女士心底恐惧感极强,但对艾希的信任还是压倒了恐惧,德克萨斯三人一咬牙,竟又坐回了沙发上。 “还算有点胆量。” 银发女人迈步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艾希的背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三个女孩,饶有兴致地说道:“傀儡的教父,曾经的最强,你们两个留下我不奇怪,这位平凡无奇的小姑娘还敢待在这儿,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老实说,能天使实在称不上平平无奇,颜值也好战力也罢,在龙门也算是挺扎眼的一位了……但奈何给出这个评价的是叙拉古的独裁者,在年纪轻轻的“皇帝”面前,她确实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了。 不过,现在能天使关心的却不是评价问题,而是…… “等等,女士,大人,您可别误会,我跟阿希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完全没有任何暧昧成分——” 在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微妙的目光中,能天使很怂地先表明了自己的求生欲。 没办法,她为了朋友可以不怕死,但却不能死的冤啊,明明连一口都没尝过艾希,却死在西西里女士的善妒心上,那也太悲剧了。 “看得出来。” 银发女人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也被能天使有趣的表现逗乐了,她若有所思道:“不过,这家伙倒是挺擅长打着纯友谊的旗号发展新关系的,小姑娘,你可得警惕啊。” “是是是,警惕,一定警惕。”能天使点头如捣蒜,顺便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艾希。 艾希在这方面确实理亏,哑口无言。 谁让西西里女士也好,拉普兰德也好,一开始都是他“纯粹的朋友”呢? 当然,他对能天使是真的无感,论优先级的话,比红那只大狼狗还要低很多。 “不错,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识趣,世间就可以少很多无谓的杀戮了。” 招呼过能天使,银发女人的话锋自然转向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这两个“正牌小情人”,她意味深长,指桑骂槐:“要知道,活着,可是很宝贵的。” “……” 拉普兰德第一个有些忍不住,她紧咬牙关,身体微微向前倾,却被德克萨斯拉住了。 势不如人,只能忍啊。 然而,古老的智慧告诉人们,一时的忍让不能换来和平,只能换来更深的欺凌。 所谓,得寸进尺是也。 “看来我们的两位小客人不太喜欢说话。”银发女人挑挑眉,低下头,和艾希对视道:“不过,作为魏彦吾先生暂时托付的府邸之主,我还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你说对吗,我的小宠物?” 你还真不客气啊……真就把这儿当自家了。 对西西里女士的胖虎式作风心底暗暗吐槽,艾希表面上却和承诺的那样,完全是一幅叙拉古绅士的做派,笑容温文尔雅。 同时,他也再度开启了魅惑。 对德克萨斯三人而言,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艾希的魅惑状态,不由得瞬间看呆了。 银发女人显然很满意艾希的姿态,她点了点头,难得地露出了弧度颇大的微笑。 然后。 在德克萨斯三人呆呆的目光中。 她俯身吻了下去。 —— —— ps:本章已修改,删除100字左右,vip章节修改后字数不能低于原先字数,在此用符号暂时补齐,抱歉........................................................................ 第六十四章 西西里大胜利 首先,要再度申明一点,艾希的魅惑天赋是非常强力的。 虽谈不上彻底将一个人改头换面的地步,但完全能超越绝大多数化妆技术,乃至于媲美一些小型的整容手术。 尤其是对于“气质”这种玄之又玄却实打实存在的项目,它的提升更是远超所有的服装搭配、礼仪培训乃至真实经历的人生历练,直接就是一手BUG级的抬升。 换算成具体的魅力数值的话,起码有3到5点的提升,在艾希身上,也就是原本就抵达30点的人类极限,当场破格成需要看一眼过一次san值鉴定的传奇生物了。 显而易见,第一次面对【魅惑·艾希】的san值鉴定,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三个人,都没过得去。 看到魅惑版艾希的第一眼,三个人就呆在了当场,虽还不至于丢人到流口水出来,但直勾勾的眼神,已经和大街上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小男生差不多了。 心脏的剧烈跳动,更是一瞬间加速到两只鲁珀族都能互相听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咕噜……” 最丢人的终于出现了,拉普兰德先不顾形象地咽了一口口水。 但悲剧也很快发生了。 西西里女士云淡风轻地吻了上去。 ——怎么说呢,这一幕,就像是你当了好多年舔狗辛辛苦苦鞍前马后都没追上的高中女神去了大城市上大学,某一天,在该城市工地搬砖的你突然在路边看到,过去天真纯洁从不化妆的她学会了精心打扮,穿着一身名牌衣服,颜值从天仙变成了仙上仙,却被一看就是富二代的某人在跑车前抱着深情接吻。 艹,血压上来了。 瞬间爆表的牛头人指数显然让拉普兰德的血压也为之飙升,她刚刚还魂不守舍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起来,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这回,就算德克萨斯想拦也拦不住了,更别提她没那个气力去拦——她的防也被这一招真实伤害加魔法暴击给破的差不多了,此时正读条复活中。 紧急关头,还是不受牛头人力场笼罩的能天使救了场,她扑了上去,死死压住拉普兰德正在拔剑的手,满头大汗道:“使不得使不得,狗子姐,打不过的,忍一忍,再忍一忍——” “你们又在生什么气?” 银发女人悠悠然地抬起头,淡淡道:“我和我从六年前就开始养的宠物亲热,难道不比你们跟他卿卿我我,更合情合理吗?” 这话的真实伤害俨然比刚刚那一吻还暴击,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都是一僵,被迫回想起了她们不愿回想的事实——西西里女士,的确是先来的那个。 就连德克萨斯手里的强宣称“未婚妻”,怕不也是在西西里女士的授意下才拿到的。 更别提拉普兰德了,她连个弱宣称都没有,起个什么哄。 正如之前西西里女士戏言般所说的“地主之谊”,此时此刻,无论是在晚餐上,还是在艾希上,她们都是“客人”,西西里女士才是“主人”。 搞清楚了这一点,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士气瞬间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表情万分微妙的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彷如远在天边的艾希,齐齐垂下头来。 这也算是叙拉古人特有的一种“契约精神”了,对于这些古老家族出身的子嗣而言,对时间、次序、关系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种刻在骨子里的重视。 像是一旁的能天使,此时就表情诡异,有些不太能理解二狗为何忽然就低沉了下去——在她看来,爱情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且不谈艾希已经背叛了西西里女士,就算没有叛变,硬撬墙角也不至于有什么心理负担啊,你俩杀人都不知道杀过多少了,搁这儿装哪门子淳朴? 艾希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心当他的绅士,保证不给西西里女士留下一丝把柄,至于德狗和拉狗的心态……得了吧,他自己都被活活艹死过多少回了,还在意个屁的别人心态,活下来就是胜利。 就这样,今晚的第一场交锋,以西西里女士的全胜结束。 …… …… 第二场交锋,赛场换到了宴会大厅。 来来往往的侍者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偌大的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色、甜点和水果。 西西里女士坐在主位,德克萨斯等三人隔着一张长桌坐在她对面,而艾希……艾希没有座位,他换上了一身执事服,站在西西里女士身边服侍她用餐。 制服加成,魅力又加了零点五。 这显然是银发女人的第二次蓄意挑衅。 你们舔而不得的女神,我偏偏拿来当颐指气使的女仆用,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能让人憋闷到想吐血。 效果很好,除了能天使没心没肺津津有味地在尝甜点,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都没动筷子,脸色阴郁,死盯着执事版艾希。 德克萨斯还算矜持,更多是若有若无的往艾希脸上瞄几下,为那份优雅的美感而留恋,拉普兰德眼里的觊觎和妒忌都快化成实质了,偶尔啃一口水果,用力之大更是像在啃人。 艾希尽量控制自己不往双狼那边看,但背后凉飕飕的感觉让他禁不住怀疑,自己就算从西西里女士手下逃出来了,落到两只狼羔子嘴里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起码拉普兰德肯定会卡着他脖子让他开魅惑舔她。 银发女人对面前的这一幕非常满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胃口大开地用着餐点,时不时和艾希亲昵地互动一番。 譬如,有意无意地让嘴角沾上奶油,或是胸前掉落一两滴水渍,让艾希拿出手帕,俯下身来贴紧她,为她小心擦拭弄脏的地方。 然后,她就会在艾希俯下身的时候,亲昵地咬住他的耳垂,调情似的挑逗他,让他的脸颊生理性的染上绯红之色,也让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眼中燃起愤怒之火。 就这样,这一场对一方算是愉悦,对另一方则是折磨的晚餐,在沉默的氛围中,终于用完了。 侍者们端上餐后甜点,餐桌上的几人也没有离开,或者说,现在才刚刚进入这场晚餐的正题。 “想知道我和魏彦吾都谈了些什么,对吗?”银发女人咬了一口苹果,说道。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魏彦吾离开前的莫名一笑,和他口中的所谓“大事”,令德克萨斯等人始终耿耿于怀,虽说不像是把她们给卖了,但也不像是什么好的兆头——毕竟龙门本来是和复国联盟站在一边的,如今突然和西西里女士谈笑风生,这怎么让人有安全感? 西西里女士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份担忧。 “很简单,我们谈了谈有关叙拉古和龙门合作,一起铲除所谓的叙拉古复国联盟势力的话题。”银发女人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大炸弹。 除去艾希已有心理准备,只是瞳孔微缩之外,德克萨斯等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德克萨斯还是有脑子的,她很快反应过来,断言道:“魏彦吾不可能答应你,这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不愧是曾经的罗马教父嘛,虽然只是个傀儡,但耳濡目染之下,还算学到了点东西。” 银发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德克萨斯,道:“你的理由是什么?魏彦吾为什么不会答应我?” “……艾希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大炎古代的寓言,我不了解大炎的历史,不过那个寓言很有道理,里面有一句话,叫做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德克萨斯深吸一口气,正面与西西里女士这样的统治者对话,显然给了她很大压力,但她还是不失条理地说了下去:“扩军备战的叙拉古,是周边所有国家和城邦的威胁,是所谓的‘秦’,对龙门而言,盟友则像是‘地’,出卖盟友讨好叙拉古以求一时的安全,当盟友尽亡之后,死的就是龙门……只要魏彦吾还是那个成熟的政治家,就不可能开这个头!” “挺有趣的寓言,没想到他竟然会跟自己的傀儡讲这种故事,倒也不怕教会徒弟,砍死了师傅……看来,你们过去的关系,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密些。” 银发女人瞥了一眼额头冒汗的艾希,慢悠悠道:“刚巧,我家小宠物当年也跟我讲过也挺有趣的一段话,他说,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话的暗示性非常明显,稍有政治智慧的人都能听懂,德克萨斯顿时脸色一变,“难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跟龙门——” 然而西西里女士却没再回应德克萨斯的问题,她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挽住艾希的手臂,俯瞰三人,莞尔道: “我觉得,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夜还很长,我要跟我家小宠物回卧室了……三位,要不要去参观参观?” 第六十五章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要不要来卧室参观参观? 杀人诛心,虾仁猪心啊!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西西里女士此言更恶劣的情敌挑衅了,我上你的女神,还要邀请你当面来看着,这是何等的歹毒!何等的恶意! 在这扑面而来的此世之恶气息中,德克萨斯的脸再度变得铁青,拉普兰德更是由青转绿,能天使则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上去再抱住了拉普兰德的手臂,不让她拔剑。 “使不得,使不得……”但奈何能天使嘴里再念叨,也找不出劝解的理由了,西西里女士太欠揍了,连她拳头都快硬了,何况苦主本人呢? “你,你,不知廉耻!”德克萨斯憋了半天,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银发女人,怒目而视之。 “廉耻是道德,而道德向来是用来约束底层的。”银发女人淡淡道:“跟统治者,你谈什么道德?我本以为你身为曾经的罗马教父,就算只是个傀儡,也能明白这一点才对……现在看来,傀儡不愧是傀儡。” “傀儡”这个字眼,再度刺痛了德克萨斯本就敏感的心,她银牙紧绷,都快咬碎了。 但愤怒到极致之时,随即而来的却是冷静,德克萨斯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死死瞪着西西里女士,竟一字一顿地说道:“好,那我们就去参观一下——” “你疯了,德克萨斯!”能天使还在忙着压拉普兰德的胳膊,闻言目瞪狗呆,但德克萨斯已然不顾她的惊呼,站起身来,便向二楼走去。 “等等,难道你是打算……”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德克萨斯的背影,能天使刚想继续劝阻,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灵光一闪。 对啊,参观就参观呗,西西里女士也是有自尊心的,她不可能真当着她们的面开搞正戏,所谓邀请不过是挑衅,德克萨斯将计就计接下了,反而能让西西里女士下不来台——我们就去卧室,还不走了,有种你脱衣服啊! 念及于此,能天使转头望向西西里女士,不出意外,银发女人神情有些奇异,盯着德克萨斯的背影,久久没有起身。 “等等我!”眼看自己的猜测成真,能天使兴奋起来,拖着拉普兰德的胳膊就追了上去。 “有趣。”银发女人看了一会儿三人的背影,挑了挑眉,站起身来,也牵着艾希的手,跟了上去。 唯有艾希还在呆滞状态。 作为最直接的当事人,在德克萨斯说“去就去”的时候,他的大脑就当机了。 什么鬼? 他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也不过是当着隔壁德克萨斯三人的面被西西里女士灌上一瓶药剂,在各种play之后,从此半社会性死亡而已。 但没想到想象力竟没追得上现实的脱缰野狗,怎么落得个如此下场! 他何等聪明,自然一瞬间就明白了能天使表情变化背后的所思所想,但……小姑娘,西西里女士的水太深,你抓不住啊! 她是真能干出来当着你们的面雷普我的魔鬼行径的! 但一切思索在此时都已毫无意义。 艾希,被西西里女士硬生生拖了上去。 …… …… 卧室内,气氛很是尴尬。 这是魏彦吾府邸内最大的客房,刚被侍者换好新的用具、细细打扫干净。 偌大的房间里,足以容得下起码四人的大床占据了中央的半壁江山,正对着床头,挂着一幅古典华丽的油墨山水画,对面,还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区域,放着一圈小沙发。 此时此刻,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三人,正一字排开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嘴上说的正气凛然,真跑到别人卧室里来,还是情敌,难免有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觉,尤其是纯想看乐子的能天使,更是打起了退堂鼓——别看着看着两边打起来了,第一个波及死的就是她这个菜鸡,因为公然窥视敌军boss行房而死,这死法也太蠢了。 但很快,西西里女士的进入,打破了眼下的氛围。 ——她把氛围变得更尴尬了。 “呼,环境还不错——” 走入房间,环顾一圈,银发女人点了点头,随手把手提箱扔到床头,不怎么讲究形象地躺在了大床上,呈大字形,放松地舒展着身体,看都没看德克萨斯三人一眼,就像她们压根不存在一样。 德克萨斯三人对视一眼,面色微妙。 艾希面色僵硬的走进房门,看到屋内的情景,小腿肚子当场就是一哆嗦,脚步一歪,就想往后退,但很快被银发女人一声叫住了。 “帮我脱掉袜子,按按摩。” 难得的,叙拉古独裁者的声线变得有些慵懒而悠然,甚至能听出一两分婉转的意味,她躺在床上,对着艾希晃了晃脚。 鞋子自然早在进屋时就换成了拖鞋,她脚上是一对黑色单袜,和她男式西装西裤的打扮一样,严肃古板,谈不上丝毫情趣,但…… 怎么说呢,情趣这东西,说白了还是看脸,要不就再加上看身材,而银发女人的颜值身材都跟艾希开了魅惑一样,属于传奇生物看了要过san值的那种,因此,再严肃的打扮,也不妨碍她这句话的情趣满满。 艾希嘴角微微抽搐,瞥了一眼床头的手提箱,狠下心来,当做自己真被洗脑了一样,不去看德克萨斯等人的视线,蹲下身来,帮她脱掉袜子,沿着那双白皙修长而柔若无骨的美足,直到纤细的小腿,轻轻地按摩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手法娴熟。 ——草草草,你俩怎么就特么搞上了?真当我们不存在啊! 不远处,德克萨斯三人都看傻了。 她们进屋前本做好的准备,是西西里女士和艾希进来后,两方再就“你怎么还不走”的问题打一场嘴仗,最次也得让西西里女士冷下来脸主动赶人……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开始脱了? ——而且,姓艾的,你你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第六十六章 用几管,你们选 “你……一点都不知道害羞的吗?”德克萨斯终于忍不住出声了:“真当我们不存在了?” “为什么要害羞,我们做什么了?按摩而已嘛,走了一天的路,放松一下又怎么了。” 银发女人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莫非罗马曾经的教父小姐,纯情到连按摩的尺度都接受不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脱袜子按摩完下一步要干什么,三岁小孩都能猜得出来吧!你还搁这儿硬装呢! 但德克萨斯哑口无言,她出声太早了,还没犯罪征兆就准备动手逮捕,西西里女士咬死不认她还真没借口。 “……看来倒是没少干过这种事。” 最终,她只得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艾希娴熟的手法,颇为酸溜溜地把矛头对准了他:“不愧是六年前就开始养的‘宠物’。” “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过跟你想的可能又不太一样,他的按摩是从我身上学会的,但一开始不是用来调情,而算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回忆。” 银发女人抬脚挑了挑艾希的下巴,“还记得吗?” 艾希沉默不语。 的确,这份按摩手法的背后,算是艾希和西西里女士为数不多最为珍贵的回忆。 时间还要追溯到西西里女士受伤瘫痪后,在她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纵然希望渺茫,但艾希还是想尽了各种方法帮助她恢复,从药物到理疗,自然也包括按摩。 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他也不可能请来什么专业的医生,只能靠着一两本书店买来的医学书籍,靠着自己从前世就颇为发达的头脑,从头开始自学,这当然给本就渺茫的希望又添上了一层灰。 但老实说,药物也好,理疗也罢,比起千万分之一的痊愈可能,他当时的所作所为,更多是为了做给瘫痪的女人看,让她不至于心如死灰,让两人间有更多的交流。 说是交流,其实也更多是他单方面的念念叨叨,一边对着书本找相应的穴位,用生疏的力道刺激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他一边谈论着今天的新闻,那些遥远到与他们的现状根本无关的国际局势,或是出门所遇的琐事,电线杆上的几只鸟儿…… 在他絮絮叨叨的时候,女人就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转头望着灰白色的墙壁,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艾希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按摩的手法的确越来越熟练。 熟练到直至今日,都不曾遗忘。 “……” 德克萨斯微微发怔着,看着气氛忽然陷入沉默的西西里女士和艾希。 她并不知道那些被埋葬在都灵城贫民窟某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往事,但却能感受到两人间无言的默契和流淌的感情。 她知道,那是两人间独有的回忆……从六年前就开始,远比她和艾希之间更多得多的回忆。 莫名的情绪扼住了德克萨斯的喉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所幸,西西里女士很快打破了这份暧昧的气氛,让德克萨斯有了喘息的时机。 但同样不幸的是,她是用更暧昧的方式来打破的。 “辛苦了,我的小宠物。” 当艾希的手渐渐按摩到大腿边缘的时候,银发女人忽然动了,她一把拉住艾希的手,轻轻松松地把他整个人都提溜了上来,拖到怀里,翻身压住了他。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艾希的脸颊,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陡然快进的局势,像看片时猛地拉了一下进度条一样,巨大的信息量让德克萨斯三人瞪直了眼睛,大脑甚至有些短暂的空白,以至于都没能出声制止一下。 而下一刻,在三人的视线中,西西里女士的手伸向床头,拿起了那个手提箱。 艾希的脸当场就白了。 那是什么? 德克萨斯三人心中疑惑,她们从进门起就注意到了那个手提箱,但后来西西里女士的动作太过惊人,以至于她们短暂的忘掉了它。 “看他的脸色,是情趣道具?”能天使小声嘀咕道:“也是啊,没玩具怎么玩得尽兴……” “闭上你的乌鸦嘴。”拉普兰德狠狠瞪了能天使一眼。 但为时已晚,乌鸦嘴成真,而且是最黑的乌鸦。 手提箱打开,弥散而出的白色冷气中,四根粉红色的药剂试管静静地躺在那里。 “嘶——”能天使愣了一秒,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脸更是当场就青了。 哪怕是再纯情的少女,但凡看过一两部犯罪电影的,都能猜出来此情此景下的可疑药剂最可能是什么。 何况还有西西里女士随之而来的“官方认证”。 “如你们所想,泰拉大陆最烈性的cui情药剂,莱茵生命出品,一滴可以搞死一头老虎。” 银发女人拿起一根密封的试管,轻轻晃了晃,“我下午在他身上刚用过三管,好像让他死了将近十次吧,玩得实在是太尽兴了,简直是这辈子最愉悦的体验……不死之身还真是方便啊,猜猜看,今晚我又会用几管,他又会死几次呢?” “你这王八蛋——”拉普兰德目眦欲裂。 “玩个游戏吧。” 银发女人打断了拉普兰德的咆哮,她神情转冷,高傲地瞥向三人,冷笑道: “你们不是想在这里参观么?那我就让你们好好参观参观——看好,这里还剩四根试管,你们有三个人,从现在开始,直到我今晚享用完他为止,你们每有一个人离开这间屋子,我就多给他加一根,你们三个要是全走了,我就全部用完!” “……”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硬生生寂静了五秒钟,德克萨斯三人呆呆地看着银发女人,逼近宕机的大脑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游戏规则。 紧接而来的,就是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恶毒的游戏。、 竟然会有这么狠毒的女人。 她,竟然真的要让她们全程看完整场“表演”? 还是逼着她们看完! 这一刻,三个人都懵了。 看看药剂,再看看艾希。 ——怎么办,走不走? 第六十七章 药名为爱 “等等,我是无辜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还是能天使最先反应过来,她打了个哆嗦,闪电般地举起手,哭诉道:“女士,尊贵的西西里女士,我错了,我不该来这儿凑热闹的,麻烦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别把我算进去成吗?” “想跑?晚了。” 银发女人冷笑道:“现在知道不该凑热闹了,早干什么去了?乖乖给我坐在那儿!要么就出去,我现在就给他加一管!” “啊这……” 能天使欲哭无泪。 艹啊,草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你说她凑个什么鬼的热闹,当个什么鬼的乐子人,现在好了,乐子到自己身上了。 虽然对艾希被打了药后在床上的反应十分好奇,但他毕竟是兄弟,底裤都保不住的惨状肯定不希望被她看到,能天使还不至于见色起意到这种地步,兄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最重要的是,女方可是西西里女士啊,那位叙拉古的大独裁者,谁知道把她家宠物看光以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现在她在气头上一脸毫不在意的,事后进入了贤者模式,指不定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她们仨人的眼珠子给挖出来泡酒喝。 能天使还指望这眼珠子打枪呢,可不能拿去泡酒。 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纵然她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一个人溜出去——不然别说西西里女士了,德拉二狗就得把她皮扒了。 草草草草草草草,怎么办怎么办…… 能天使在这儿直打哆嗦,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情况更不妙。 拉普兰德气血上头,脸红脖子粗的,眼看就要气晕过去了,德克萨斯则是脸一阵青一阵白,跟唱戏似的。 “怎么,想好了吗?” 银发女人不急不慢地从手提箱中拿出一次性针管,扎进密封的试管塑膜口,缓缓从中抽出粉红色的药剂液体,一根试管的量刚好够装满半根针筒,她晃了晃针筒,向德克萨斯三人示意里面足够杀死一整个狮群的药液,冷笑道: “不说话也不出去的话,我就当做你们默认要看下去了……记得睁大眼睛,他接下来的反应,可是你们一辈子都只可能看到一回的绝美景色,从表情,到声音,再到动作和姿态,都是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绝色,就好好记住每一幕的细节,以后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慢慢回味,连抵达最高峰的时候也在脑海中回放着这一幕幕吧!” 何等标准的牛头人台词。 锋利的针尖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仿佛刺在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心间。 她们呆呆地看着针尖逼近艾希的脖颈,大脑一时陷入空白。 怎么办?要留下吗?但她们怎么能忍受如此践踏灵魂的羞辱。要出去吗?但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艾希承受四倍的痛苦和死亡。要反抗吗?但她们加起来也不是西西里女士一只手的对手。 无解的难题。 拉普兰德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要爆了,德克萨斯的眼神也在渐渐失去光泽。 而在这时,终于有人打出了反抗的旗号。 “能……听臣一番谏言吗?君主大人。” 眼角余光瞥着脖颈上锋利的寒芒,艾希面色僵硬,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最后一刻,他终于一咬牙,举起手来。 “哦?说来听听。” 银发女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停下时手一抖,险些把针头扎进血管里,看得艾希浑身就是一哆嗦,趁着她动作停下,连忙往边上歪了歪,接着苦笑道: “君主大人,我能理解您今晚如此暴行……额,我是说,如此行动的用意,无非就是对我的报复,但……怎么说呢,您的手段太粗暴了,像是政治清洗一样酷烈,可针对心灵的报复不该是毁灭肉体那样直接,打个比方的话,钝刀子磨肉才更疼些,也更能让您享受报复的快乐……” “譬如?”银发女人歪了歪头。 “譬如您用这些药剂的方式就太浪费了,之前的三管就不谈了,真要今晚一口气用光四管,那以后怎么办?实际上,既然一滴的量就可以让一只狮子死掉,那分成一滴一滴甚至几分之一滴用的话,可以有很多更有趣的玩法……” 艾希一咬牙,节操下限全抛了,充分发挥了一位色孽之书持有者应有的专业素养:“您想想,药物调x最棒的乐趣,不该是看着人在清醒的意志下一点一滴被药效奴役吗?一整管下去,瞬间变成疯狂的野兽,那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您剂量控制得好,完全可以看到我在人格尚存的前提下,像您苦苦哀告求爱……” “哦?” 银发女人的眼睛中渐渐泛起了异样的光彩,她摇晃着手里的针管,若有所思地看着里面粉红色的液体,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亲手打开了自己通往地狱的大门。 绞刑变凌迟,莫过如是。 艾希悲哀地想。 是的,这就是他在短暂的几分钟时间内,能想到的,阻止西西里女士在德克萨斯三人面前雷普自己的唯一办法。 【赶快跑路啊!】 趁着银发女人陷入思索,艾希拼命向德克萨斯三人使眼色——她已经不会浪费药剂了,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要挟德克萨斯三人留下来的手段……虽然还有撕破脸把三人强行绑在这儿的可能性,但艾希也只好赌她有最基本的下限了。 德克萨斯三人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走神中的银发女人,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悄声无息地站起身来,弓着腰向门口走去。 来的时候有多潇洒,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但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银发女人突然响起的话语,却让三人陡然一颤,僵在原地,没敢再动。 艾希也是一哆嗦,生怕又起什么乱子。 但银发女人若有所思的声音,却让他愣住了。 “那么,要是我用几分之一滴的剂量,作为心理治疗的生理辅助药品,一点一点引导你感受那份极端的渴望的话……” “——能不能让你懂得,什么是‘爱’呢?” 第六十八章 艾希喵~ 用药剂……让他懂得什么是“爱”? 这话落在艾希耳畔,第一个让他生出的反应是荒谬的可笑,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道荡开了迷雾的闪电。 等等,谁说这不可能呢? 艾弥吸收的是他极端的“情感”,却非“感受”,譬如性之类的感官刺激,艾希依然能达到最巅峰,否则他也就不可能在药剂的作用下活活“爽”死了。 而性和爱,之间的分界有那么明确吗? 理论上说,性是人类基因深处埋藏的繁衍本能,而爱则是建立在前额叶皮层基础上在近百万年来才进化出的高级情感系统,是社会合作和人际关系加强的产物,性和爱并无本质关联。 但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在现实生活中,无性之爱和无爱之性都是相对少见的,在男女之欢的耳鬓厮磨中,性因爱而至,爱由性而浓,人类的低级性和高级性在这一刻分外矛盾的交织在一起…… 既然艾弥无法全部吸收他关于性的极端体验,那么抓住这个突破口,是不是能以弯道超车的形式,让他逐步体会到爱呢? “你也想通了吧。” 银发女人的眼睛前所未有地闪着兴奋的光芒,她抚摸着艾希的脸颊,呼吸和声线都有些微微急促,可想而知,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对她而言是多大的鼓舞,让眼前这个少年人觉醒对她的爱,似是比掌握叙拉古的至高权力更让她沉迷: “用实验的形式,计划流程,规定用量,配合环境,一点一点地使用这四管药剂,说不定,说不定真的可以——” “……” 艾希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也快搞不清自己的心态之矛盾了,在之前了解到艾弥存在时,他总是用“安于现状也挺好的”来安慰自己,想着“不懂爱才叫艾希”,但当亲身体验那种神秘情感的机会近在咫尺时,他又不可遏制地心动起来。 爱……爱,能让西西里女士都为之神魂颠倒的爱,究竟是……怎样的“快乐”呢? 享乐主义者的本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咽下口水,轻轻点了点头,表达自己愿意进行这样的尝试。 “太好了。” 银发女人难得一见地露出如此喜悦的笑容,她俯下身,忘情地吻着艾希,没有深入口中,只是发泄喜悦地吻着他的唇角,像是疼爱猫儿的主人,又像是眷恋孩子的母亲。 她……竟然也有这么喜悦的一刻吗? 而且,还是因为我能爱上她的可能性而喜悦。 这,也是“爱”的魔力吧。 艾希神情复杂地看着像孩童般欢喜起来的银发女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份热情。 而僵在门口、听完全程的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则是另一副姿态了。 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怦然心动。 接着,把目光投向银发女人手边的手提箱。 让那个少年人……理解爱的魔药吗? 拉普兰德咽了口口水,垂在腰间的手微微动着,几乎克制不住出手抢夺的冲动。 但很快便颓然落下。 抢到一管又如何呢?人本身都在对方手里,抢过来给自己用啊? 该死,要是那个女人的计划成功,那她们可就不止人没了,连心都彻底丢了。 前所未有的豹燥情绪,让拉普兰德的手微微颤抖。 “还在这里干嘛,等着看戏吗?” 银发女人转过头,像变脸一样神情骤然冷漠下来,瞥着德克萨斯三人,“你们不是想走吗?那就慢走不送,算是我今晚心情好,放过你们一马了……当然,想继续留在这儿看完全程,我也不是很介意,没法用整管药剂,有个旁观者也能加些情趣。” 拉普兰德面容纠结,想说些什么,但被德克萨斯拱了拱背,还是丧气地低下头,灰溜溜地像条丧家犬一样走出了门。 德克萨斯出去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提箱。 能天使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眼艾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便消失不见。 “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时间了。虽然不能再浪费药剂,但我想,你会乖乖听话配合动作的,对吗?” 再转过头,银发女人脸上又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不过的。反正也是最好结局了,艾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银发女人俯下身。 夜,还很漫长。 …… …… 夜,的确很漫长。 在西西里女士房间的隔壁,同样豪华的套房里,德克萨斯三人坐在床边,默默听着隔壁的响动。 德克萨斯面色阴沉如水,拉普兰德牙齿咬得咯咯响。 唯有能天使小脸红扑扑的,害羞中掺杂着兴奋,满脸好奇宝宝的模样,特意坐到离墙壁最近的位置,看样子恨不得整个人贴到墙上去——考虑到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心情,她还是没那么干。 这可比看片子劲爆多了,一生仅有一次的奇妙体验,能天使是不会错过的。 至于艾希的心情?抱歉了兄弟,满足一下哥们的好奇心也是朋友之间的应有之义对吧? 就这样,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了。 天知道不使用药剂,西西里女士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兴致。 总而言之,磨难总算结束了。 连带着,带来磨难的大魔王也离开了——绿完了小情人们,西西里女士自然没那个心情继续待下去,匆忙抱着熟睡的艾希上了车,估计是准备她的“爱情”计划去了。 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面色幽怨。 “往好处想,至少夜里或早上不会再听到第二轮了。” 能天使的安慰显然适得其反,两人的表情更幽怨了。 “怎么办呢……” 拉普兰德的愤怒似乎在这一小时里被消磨殆尽了,她难得变得有气无力起来,趴在护栏上,长长叹气。 是啊,下一步,她们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德克萨斯却忽地发觉自己的裤腿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她回过头,看到一只雪白的布偶猫。 四目相对。 布偶猫奄奄一息: “能给点水吗,喵~……” 第六十九章 猝不及防的告白? 这只布偶猫自然是艾希,准确说,是他五项感官系技能综合进阶后汇总而成的“身外化身”。 从数个小时前自西西里女士的别墅出发,艾希猫也算是经历了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横跨整座龙门城区的进程,先后换乘了公交车、私家车和大货车,尤其是最后来到府邸的这段路,硬生生四条腿跑过来的。 最后还因为感官共享,被西西里女士远程“蹂躏”了一个小时,以至于现在才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和之前一样,作为惩罚的一部分,西西里女士从头到尾在床上没给艾希一口水喝,艾希醒了之后也在装睡,没敢要水,所以艾希猫也渴的不行。 “水啊喵……” 眼见德克萨斯愣在当场,艾希又咬了咬她的裤腿,可怜巴巴道:“是我,声音没听出来吗……” “艾希?”能天使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你怎么变成猫了!” “说来话长,先给我水……”艾希躺倒在地,露出肚皮,四爪朝天,眼看着再不给水就挂了。 德克萨斯三人对视一眼,匆匆忙忙把布偶猫抱进屋里,拧开一瓶矿泉水,给艾希小口小口灌了下去。 甘甜的水入口,艾希猫总算活了过来。 “喵~”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超可爱~” 能天使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闪闪发光,她死死盯着可爱到爆炸的雪白布偶猫,两只手已是蠢蠢欲动,随时准备上来狠狠撸一把。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也面色诡异,人类对美好事物本能性的憧憬,令她们的手也为之蠢蠢欲动。 艾希注意到三人的表情不对,猫脸一凛,拱起腰来,向后缩去,摆出警戒的姿态。 三人一愣,这才讪讪一笑。 “这也算是你那些……神奇能力的一种吗?”德克萨斯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是分身?或者是意识寄托什么的?本体还在西西里女士那里?” “对,原理挺复杂,就当成分身就好了,凭空捏的。”艾希点点头:“除了精神负荷有点大外,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以后直到我的本体逃出去前,我都会以这种姿态跟你们一起行动。” “太好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三人都松了口气。 没有艾希作为大脑,光她们三个面对西西里女士这种强敌和别有居心的魏彦吾等势力,也太难了些。 “你说是凭空捏的……那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拉普兰德却突然发问,提的还是角度极其清奇的问题。 “什么鬼问题,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艾希愣住了。 “嘿!”谁知拉普兰德趁他一愣,当场伸出手来,把他抱了起来,视线往下看去。 “喂!你蛇精病啊!”艾希气急败坏,在空中摇来摆去,尾巴甩成了花,却还是没法挣脱拉普兰德的手。 “怎么这样……没性别啊。” 拉普兰德一眼就看到了光秃秃和小腹一样的胯间,不由神色失望。 “说了凭空捏的我干嘛要捏出个性别细节,再说我也不知道公猫母猫究竟有啥细节啊!”艾希快吐血了:“还有,你关心这个干嘛,你究竟想对这个身体做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拉普兰德扭过头去,放下艾希。 “有本事看着我说话!” 艾希伸出猫爪捂住脸,对拉狗的下限之底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嘿!” 谁知他还没坐稳,能天使也一个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当场就是一个埋头,把脸在毛绒绒的猫背上滚了个来回,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心满意足道: “赞!” “喵!” 下一秒,锋利的猫爪弹出,能天使的外套就多了三道裂痕。 “我的衣服!”能天使一声哀鸣,“干嘛,不就撸一把么,好兄弟变了猫第一件事不该是让哥们爽一爽吗?” “爽个屁!” 幸亏是猫的身体,看不出脸红,艾希边露出尖牙,边平复心绪——猫是不穿衣服的,感官共享,能天使刚刚的行径就相当于在他的本体裸背上边用脸蹭边吐热气,实打实的调情。 一旁,德克萨斯看着两人跟艾希猫的互动,不知不觉间咽了口口水,目光灼灼。 “你别也来凑热闹啊。”艾希注意到德克萨斯不对劲的眼神,警戒地伸出爪子。 德克萨斯有些失望地低下头——现在就她这个正牌未婚妻没撸过了。 “我说,三位,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艾希用力挥了挥爪子,“见了我,第一反应不该是赶紧开始讨论营救和逃亡计划吗?” “我保证西西里女士见了你这模样,第一反应也会是先撸上几把,太可爱了,可爱到犯规的地步。” 能天使小声嘀咕道:“不,以她那张口闭口喊你猫儿的猫控属性,搞不好会当场激动地流鼻血,然后顾不得擦鼻血,就把脸埋在你背上,幸福地边流鼻血边流泪。” 好像还真有那个可能性。 不不不,怎么能有那种可能性,也太毁独裁者的形象了。 艾希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打了个哆嗦,顺便打定主意,宁死也不能让这具身体出现在西西里女士的视线中,更不能暴露这具身体是他的真相。 “言归正传吧。” 德克萨斯轻咳一声,担当起了三人中唯一有节操的正经角色:“你既然主动说起营救和逃亡计划,就证明你的心里应该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了吧?需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 “只能说是很轮廓的轮廓。”艾希叹了口气,用爪子挠了挠脸,“全貌暂时还不能讲给你们听,具体到你们现在能做的事情的话……德克萨斯,这三年里我不太关心叙拉古流亡者内部的格局,对于复国联盟的现状,你知道多少?” “复国联盟吗?” 德克萨斯愣了愣,面色有些复杂起来,“果然,还是要利用他们的力量?” “理所当然。”艾希点了点头:“时过境迁,局势不一样了,能团结的力量都要团结。” 虽然刚杀了一个复国联盟的使者不久,但艾希丝毫没有心理压力,他深知叙拉古的诸家族是怎样罪恶而扭曲的势力,对那些奉行丛林法则的猛兽而言,死了个人就像死了条狗,哪怕那人勉强算是“高层”,人死道消,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被淘汰的垃圾。 也正是因为复国联盟这样的扭曲,德克萨斯才会如此面色复杂,那不单单是因为她不想回到叙拉古,更是因为她深知这是与虎谋皮。 不过,面对一条巨龙的威胁,与虎谋皮又怎样呢? “我这几年一直在企鹅物流,知道的也不算多,主要还是不久前家族的使者跟我接触,提到的一些信息……” 德克萨斯深吸一口气,放下心中的顾虑,娓娓道来:“曾经的叙拉古三巨头里,雷冯斯家族已经基本消失了,如今主导复国联盟的势力,就是阿尔伯特叔叔领导的我们……我是说,德克萨斯家族,和兰伯利家族。” “雷冯斯亡了?”艾希皱眉,他对这个当年跟他针锋相对过很久的强敌印象深刻,所以难以理解:“死得连个继承人都没了?” “统一战争的第二年,雷冯斯率先纠结部分流亡势力在圣保罗起兵,向西西里女士发动叛乱。” 德克萨斯摇摇头道:“西西里女士亲自带兵用半个月平息了叛乱,雷冯斯全族被吊死在圣保罗广场上,逃走的三个直系成员,在之后一年里陆续被刺客暗杀。” “……好吧。”艾希沉默了片刻,“就这样吧,我大概心里有数了。” “不需要更多的信息了吗?”德克萨斯一愣。 “只要知道两强共存这一点,格局的骨架就很清晰了,再多的细节也只是填充骨架的肌肉。”艾希摇摇头:“而对于肌肉的研究,你的信息源不一定完全真实,会有阿尔伯特篡改虚饰的地方,我会自己想办法拿到更多更可信的情报。” “所以……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就只有这么多了?” 德克萨斯在意的却似乎是另一个角度。 她低下头来,表情有些黯淡。 连最微不足道的情报,都拿不到足够真实的……是啊,这就是她,一个主动抛弃一切的傀儡教父,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吗?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浮上喉头。 能天使最先注意到了德克萨斯情绪的变化,她按住了德克萨斯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德克萨斯抬头,对她勉强笑了笑。 能天使轻咬下唇,以她对搭档的了解,自然能分辨出德克萨斯是为何而难过,但……怎么说呢?放弃过去的一切,这就是德克萨斯自己选择的路,如今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消沉,也只能算是“自尝苦果”,她又该怎么安慰呢? 除非,德克萨斯愿意再被过去追上来…… 能天使叹了口气。 而也就是在这时,艾希抬起头来,说出了令她和德克萨斯都是瞳孔一震的话: “——德克萨斯,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第七十章 七夕将至 啊这这这,怎么话题突然跳到结婚上了? 能天使目瞪狗呆。 刚刚还在讨论营救和逃亡计划这么严肃的事情,还在问复国联盟内部格局这么高端的情报,后脚就跳到成家了,这狗艾希,怕不是想带着德克萨斯偷偷跑路躲到哪个小城邦里生上一个足球队的娃啊! 也不怕被西西里女士抓住,快进到“肚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能天使一瞬间思绪千回百转,但看到艾希严肃的表情,迟了半秒钟,才渐渐反应过来。 不对,这狗东西连什么叫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玩求婚? 怕不是—— “你想利用跟我的婚姻,拿到掌握家族和复国联盟的旗帜?”德克萨斯低下头,轻声问道。 “没错,在叙拉古的政治谱系中,宣称权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你不想面对家族和复国联盟的丑恶,我则是没有权力再干涉家族的政治……刚好,我们两个有婚约在身,结合一下,既可以让你不再踏进那片泥潭,也可以让我有借口插手进去。” 艾希点了点头:“时过境迁了,和发动叛乱不一样,光是阿尔伯特承诺的所谓‘军师’和‘客卿’职位,不足以应对西西里女士直接的威胁,我必须拿到更多的主动权,教父的配偶代行摄政,勉强可以满足这个条件。” 话音落下,屋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沉默下来。 能天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几人的面部表情。 艾希仍是严肃,德克萨斯低着头看不清,拉普兰德则是一脸憋屈的郁闷,但仍没有出言反对——就算以她的政治智商,也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结果好像没什么悬念。 政治上的理由如艾希所言,感情上的结果也能让德克萨斯如愿以偿,能天使的眼睛不瞎,而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德克萨斯心底对艾希的真实情感……哪怕是出于政治目的,能完成拖延了多年的婚约,对德克萨斯也算善莫大焉了。 但,她真的会就此点头吗? 不知为何,能天使有种异样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了。 “我拒绝。” 德克萨斯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变得分外认真,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跟你成婚。” 啊这…… 能天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着捂住了脸。 好吧,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德克萨斯的自尊心啊。 “这……”艾希显然也没料到德克萨斯的一口回绝,他愣愣道:“你,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而回避掉这么重要的事情吧,没有复国联盟的力量,我们拿头去打西西里女士啊——” “我能以自己的身份为你带来助力,这还不够吗?”德克萨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教父的配偶,这个名头,总是比不上教父本人吧?” !! 艾希一时呆住了,看了德克萨斯好一会儿,才真正理解她的意思,不由面色复杂道:“你要知道,这样选择的后果是什么。” “我没有说要放弃最开始的愿望,西西里女士带来的危机只是暂时的,如果能解决,以你的能力,大可以帮我再挣脱那片泥潭,如果不能解决,那也没必要再多谈什么了。” 德克萨斯扭过头去,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 艾希神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久久凝视着德克萨斯的侧脸,虽看不到她的眼睛,却不由在想象她的眼神,想象她如今脑海中的思绪。 他不由得想问一句话。 ——这,也是因为“爱”吗? 明明好不容易才逃离过去的那片深渊,如今却又要主动再跳进去……如果只是出于对西西里女士的恐惧,德克萨斯大可以选择用别的身份回归家族的庇佑,而她选择“教父”这尊冠冕的唯一缘由,也只可能是因为他了。 西西里女士是这样,德克萨斯也是这样,究竟是怎样的魔力,才会让他曾熟悉的人们,一个个变得陌生起来? 但最终,这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问出口了又怎样呢?说到底,就算德克萨斯亲口说出了她的爱意,他也难以理解那究竟是什么。 “好吧。”最终,艾希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阿尔伯特肯定给你留了联系家族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他你的选择吧,当然,还有我愿意回归这件事。” “那我呢?”眼看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沉重,能天使忙举起手,用微笑打破僵硬:“我能帮到什么忙?尽管说吧!” “你?打杂呗。” 艾希瞥了她一眼。 “……”能天使额头青筋直冒,用不善的目光看着布偶猫,双手成爪样。 “咳,开个玩笑,你当然有很重要的使命,不然我一开始也不会让你留下来,虽然现在你的使命跟一开始我的计划已经有了很大的出入。” 艾希轻咳一声,挥了挥爪子,“待会儿找台电脑和打印机,我要写几封信,你负责联络企鹅物流最机密的运输通道,把这几封信送出龙门。” “送到哪?送给谁?”能天使充分发挥了信使的职业素养,压根没问具体是什么内容的信:“根据对象不同,路线和方式也会改变,我至少要知道他们的大概阶层地位,譬如是大人物、小老百姓还是下水沟里的臭虫。” “叙拉古。” 艾希露出神秘的微笑:“几个老朋友,基本都是政府和军队的中高层,注意保密,不过时间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快,实在没法保密也能接受,快就对了。” “OK。”能天使点点头:“我待会儿就联系老板。” “该我了吧?”这回轮到拉普兰德举手了,不过她接连受到的沉重打击有些多,表情还是有些沮丧:“不过我好像也没什么能帮到忙的,反正也打不过那个女人……” “不。”岂料,艾希却摇摇头,认真地看向拉普兰德:“你有最重要的任务,只是,要对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保密,包括她们,所以,现在还不能说。”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了,尤其是德克萨斯和能天使,更是面色古怪,眉头都拧了起来——就算知道艾希在正事上是钢铁直男,这赤果果的排除法也太伤人心了,就跟不信任她们一样。 拉普兰德倒是眼前一亮,光速膨胀起来,面部表情迅速转为傲慢,不屑地瞥了德克萨斯和能天使一眼,惹得两人更是牙痒痒起来。 艾希没关注即将内讧的三人,他最后思索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之后,点了点头。 “好了,最后是我自己的任务了,我要写点东西,交给魏彦吾,再跟他谈谈。” 半个小时的时间,众人跟侍者要来了电脑跟打印机,打出了艾希所要的几份材料,能天使独自离开,去跟大帝留下的物流接口接洽,艾希则很快等到了魏彦吾的归来——估计西西里女士的车一走,他接到消息,就动身赶回来了。 “这副模样可真是有趣啊,吾友。” 在会议室,看到艾希的第一眼,魏彦吾就表情微妙起来,片刻,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惊喜,真是惊喜。” “少说废话,谈合作吧。” 艾希叼着一张纸,跳到会议桌上,单刀直入道:“我知道西西里女士跟你谈了什么,在她身在龙门期间,对叙拉古局势,龙门保持中立,对吧?” “就知道你能猜到。”魏彦吾耸耸肩:“她是有备而来,拿出了一份非常详尽而有诚意的条款,我召集高层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也没能找到拒绝的理由。” 那是你不知道恐虐之书的存在,才会想着两虎相争渔翁得利。 有恐虐之书,中立也等于帮西西里女士。 艾希心底叹了口气,但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尝试说服魏彦吾跳反——西西里女士拿着整个叙拉古开出的让利价码,他就一张嘴,对魏彦吾这种老狐狸而言,会选谁还用想? 他所要谈的合作,只是对他至关重要、对魏彦吾却很简单的事情。 毕竟,他也不知道色孽之书的存在。 “说是中立,我也不信你会真的乖乖装死。”布偶猫叼着纸张,跳到了魏彦吾面前,放下纸,开口道:“帮我搞定这个,我从复国联盟那儿给你拉价码,让你吃两头。” “这是……”魏彦吾拿起纸,看到大字标题的第一眼,就难以自制的惊愕起来,对他这样的老狐狸,这算是挺罕见的情绪流露了。 因为,艾希在纸上写的东西,着实离奇。 “事情倒是不大,但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吗?”魏彦吾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我身上的怪事多了去了,你还没习惯?”艾希挥挥爪子,“一句话,干不干?” 魏彦吾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和小小的猫爪轻轻相握。 纸张飘落在桌上,展露出密密麻麻长达数千字的正文,和正面的大字标题。 ——【“龙门七夕音乐狂欢节”筹备工作计划】。 第七十一章 催眠拉普兰德 “龙门七夕音乐狂欢节”,这个让魏彦吾百思不得其解的离奇计划,自然是艾希为了收集欢愉值而做的准备之一。 从获得色孽之书以来,艾希就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最高效最迅速地获得更多欢愉值,以强化自己的能力,在泰拉大陆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下来。 归根结底,欢愉就是快乐,要么艾希自己快乐,要么让他人快乐,艾希自身的快乐自然无需多谈,最直白的,就像之前西西里女士拿药剂活活榨死他的行径,重复一千遍,伴随着他精神崩溃的同时,巨量欢愉值自然就到手了……但问题是他可不能精神崩溃啊! 那思路就只能从“让他人快乐”上去找了,而且和艾希自身的快乐不一样,他人的快乐即使单个个体的量再多,反馈到色孽之书上也不算大,必须要靠人数来取胜。 这样一来,思路就很明确了。 庆典,节日,狂宴,自古以来,与“快乐”有关的神明,其神职总是离不开上述几个内容,各种崇拜个人享乐的邪教,也总会围绕狂欢祭典来举行仪式。 只要吸引到的参与人数足够多,哪怕一个人只提供给艾希一点欢愉值,人海战术堆下来,也能轻易达到数十上百万的量级。 艾希之前十五年里一直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尝试,是因为他对欢愉值的需求并不迫切,更多在依靠自己的智慧与各方势力周旋,再加上他对色孽之书一直怀有某种程度的警惕,因而从未大规模的赚取欢愉值,以防对它的依赖太深。 但现在不一样了,恐虐之书的存在,令西西里女士成为他的智慧无法跨越的一道坎,计谋只能是辅助,他需要更强的力量。 呈递给魏彦吾的那份计划书上,是艾希很久以前就在心底酝酿好的内容,参照他前世高度发达的地球商业文明,对政府和市场在一场商业庆典上能发挥的作用进行了全盘规划,从宣传机器的全力开动,到中小商贩的减税免税,再到各个城邦间的外交联系,按照龙门本地的各项情况进行本土化修改后,算是一份照着抄就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完美计划。 以龙门高度集中的权力机制,一周之内,就能让整座城邦围绕这个狂欢节而运作,届时,至少会有近百万人口被完全卷入其中。 色孽之书就算再抠门,也得给他个几十万的欢愉值。 这份量级,对于艾希自身的属性提升效果其实还不算太大,依然无法对抗西西里女士。 但,谁说他要给自己加属性了? 这份欢愉值,他另有用途。 …… …… 告别魏彦吾后,艾希回到房间,这里只剩下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两个人,见到他进来,两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事情很成功。”艾希点了点头。 两人高兴的表情还没露出多久,就被艾希下一句话给打断了。 “德克萨斯,先去隔壁休息吧,我有事情跟拉普兰德单独谈谈。”依旧是在正事上毫不留情面的钢铁作风,艾希对德克萨斯下了逐客令。 双狼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德克萨斯自然当场脸色就黑了下来,而拉普兰德嘴角则是止不住的上扬。 “……哼。” 艾希之前已经声明过有机密事务交给拉普兰德,德克萨斯自然也没理由拒绝,但没法拒绝不代表她要给好脸色,她臭着脸,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拉普兰德在背后笑眯眯地对德克萨斯挥了挥手——不愧是头狼,得志便猖狂。 “好了,有什么机密任务交给我?”德克萨斯走出门后,拉普兰德拍了拍床单,示意艾希过来,笑眯眯道:“我一定不辱使命。” 艾希跳到床上,和拉普兰德对视片刻,却是犹豫了起来。 猫脸再人性化,还是难以表露出明确的表情,但拉普兰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挚友的情绪,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是很危险的事吗?” “对我们两个,都很危险。”艾希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而且是未知的危险,我不知道一旦真走到那一步,结局会变成什么,只能确定,那肯定不很美好。” “但还是要面对,对吗?”拉普兰德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我们俩也算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了,你的计划我太清楚了,再危险,你也会梗着脖子往里面闯。” “是的,本来就是万不得已情况下的最终方案,不执行也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 艾希的迟疑也只是临阵心怯,被拉普兰德一点,很快想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计划很简单,如果局面到了我的其他计划都彻底失败,西西里女士即将杀掉你和德克萨斯的时候,我会交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自然是色孽之书。 是的,这是艾希的最终方案了,建立在决死关头的基础上,纵然艾弥一再提醒过他主动放弃色孽之书会有极度糟糕的后果,但再糟糕,艾希也不能接受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死在自己眼前。 真到了最后一刻,他会把色孽之书主动转让给拉普兰德。 和体力值只有普通士兵标准的20点的他不一样,拉普兰德曾是叙拉古的最强战士,基础属性就有起码30点的体力,指数级增长,换算成战力是他的成百倍。 虽然如今在西西里女士面前仍非一合之敌,但如果她拥有了色孽之书,别的不说,光是“时间静止”这一个天赋,就足以让她成为整个泰拉的最强序列。 艾希只能在时间静止中拿着小刀掏心脏,碰到西西里女士站着让他割怕也是刮痧,但在拉普兰德这个级别的强者对决中,半秒钟的静止都能彻底分出胜负。哪怕恐虐之书对时间静止有抗性,只要不是离谱到全免疫,拉普兰德就有胜利的机会。 何况,还有艾希准备为拉普兰德储备的欢愉值,狂欢节计划……这个是预案的预案,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攒下的欢愉值到时能不能一并转交给拉普兰德,但如果可以,拉普兰德从未加过属性,几十万的欢愉值,全加在体力上,可以瞬间让她的战力再飙升数个台阶。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最强序列,而是真真正正的泰拉最强了。 艾希并没有对拉普兰德说出色孽之书的真名,只是大概向她介绍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一件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她实力的物品,也申明了它的未知性和危险性。 按照艾弥所言,转让色孽之书的关键在于“双方全心全意的认可”,艾希向拉普兰德讲述完后,安静等待她的选择。 拉普兰德很快点了点头,她向来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当断则断。 “既然是最终方案,那也谈不上担忧了,反正不干也是死。” 拉普兰德摊开手,大大咧咧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看着我打爆那个女人的狗头吧!” 不不不,到时候你真要能碾压西西里女士,我也得阻止你杀了她……艾希心底苦笑,他的立场实在太尴尬了,两边不是人。 唉,说到底战斗依然不是能完美解决这档子事的方案,他还是要想出更好的、能让双方止戈的方法才行。 而这个方法……估计前提至少得是他搞清楚什么是“爱”才行。 不以真情报真情,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也好,西西里女士也好,谁会认同他的空口白话呢? 艹,一提这个脑子又开始疼了。 艾希摇摇头,挥去乱七八糟的思绪,闭上眼睛,召唤出色孽之书。 果然,尚未打开封面,就有一条明晃晃的字迹。 【是否转让色孽之书?】 【Yse/No】 征得双方同意就行了吗?真是简单。 但越简单,背后隐藏的东西往往也就越复杂。 艾希摇摇头,点了No,现在可还不是最后关头。 希望也永远不会有最后关头。 “这就可以了?”看艾希睁开眼,拉普兰德好奇道:“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可以了,到时候再说吧。”艾希点点头道:“接下来,是另一个步骤,算是对这个最后方案上的一点保险,我要确保你至少拿到它以后还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色孽色孽,拉普兰德又没艾弥,色孽之书上了身,万一当场暴走怎么办? 要上个保险才行。 而这个保险,就是…… “听说过催眠吗?”艾希顿了顿,又道。 “哎……哎?”拉普兰德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随即瞪大了眼睛,忽然理解了这个词背后的危险性:“催,催眠?等等,你什么时候会这种把戏了?” “安心,至少没对你们用过。”艾希摊开爪子,示意自己的无辜:“我还不是那种人。” “不不不,现在不是要对我用了吗?”拉普兰德缩了缩脖子,表情诡异道:“听你的话?你不会是准备把我变成你的美人犬吧……” “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词的啊!”艾希哭笑不得。 “你还没回答我呢!”拉普兰德不依不饶。 “……”艾希转过头去。 “喂!你转头是什么意思!”拉普兰德表情更微妙了。 半晌,艾希才慢悠悠道: “——说是美人犬,好像也没错?” 第七十二章 拉普兰德的过去 美人犬,美人犬,一是美人,二是犬。 拉普兰德显然就很符合嘛。 论美貌,她的颜值不输给艾希曾见过的任何女性,那份别致的野性美更是独一无二,搭配上身为战士日夜锻炼出来的完美身材,说她不是美人,但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 至于犬……拉普兰德是鲁珀族,跟狼是近亲,狼跟狗又是近亲,四舍五入,可不就是犬,况且她平常懒得动脑思考光听艾希指令的行事作风也挺犬系的。 没毛病,没毛病。 “你这个畜生……”透过布偶猫的微妙眼神读出了艾希的腹诽,拉普兰德牙痒痒起来,伸手狠狠捏着艾希的猫脸,“信不信我先把你变成只会在床上喵喵叫的小猫咪!” “不用变,已经是了。” 艾希轻咳一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你少看些黄色废料,催眠虽然听起来挺18X,但我还不至于那么卑鄙,真想跟你玩些情趣什么的,我大可以直接提出来嘛,反正你也大概率不会拒绝我。” “哼。”拉普兰德冷哼一声,却是真的没有反驳他——也是,当着德克萨斯的面钻到被窝里咬的事都干过了,还在意什么节操? “总而言之,催眠的根本目的,是让你在获得那样东西后,就算性情大变,也至少不会变成我的敌人,在此基础上,尽可能服从我的命令。” 艾希娓娓道来,劝说拉普兰德放下戒心,她不放松,催眠也没法展开。 事实上,艾希所言的目的还是很难达成的,风险有二,一是移交色孽之书后,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还不好说,搞不好当场黑化的反而是他自己,二是催眠本身就是色孽之书的天赋,失去书的艾希,事先埋好的催眠能否对书的新主人有所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但就算希望再渺茫,保险还是要装的。 一番劝解之后,拉普兰德点了点头,她本身对艾希就是全方位的信任,只是咋一听催眠二字有点条件反射地不适应罢了。 “具体怎么做?” “第一步,我要深入你的记忆。” 色孽之书第一次进阶后,催眠天赋也多了个加号,升级了。 升级前的催眠,限制良多,效果一般,只能在情报等辅助领域有所建树,否则艾希当年掌控德克萨斯家族也不至于那么麻烦地搞权谋搞大清洗。 升级后的催眠,在群体催眠方面没有变化,短时间内想要催眠复数个目标,依然有很麻烦的限制、效果也挺平平,脱胎换骨的,是耗费长时间对单个个体的催眠,其中细节解释起来很复杂,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更深入了”。 第一步,就是深入记忆。 对此,拉普兰德只是迟疑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她对艾希没什么秘密保留,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也算乏善可陈,大多数时间都在锻炼和杀戮中度过,因而并没有常人那样对保护隐私的安全需求。 在艾希的指示下,她躺倒在床上,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渐渐试着进入睡眠之前、半梦半醒的状态,奔波疲劳了一天都没休息,这个流程很快便达成了。 艾希卧在枕头上,小小的猫爪按在拉普兰德额头上,也闭上眼睛。 催眠发动。 同样的半梦半醒之感涌上心头,艾希闭眼之后的黑暗世界,骤然像是落进了一个万花筒,天旋地转,五彩斑斓的瑰丽图案印满视野,又变幻不断,在巨大的眩晕感中,艾希渐渐跌入了万花筒隧道的终点。 下一刻,浮光掠影般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游走。 很难描述那样奇幻的感受,艾希静静地观察着拉普兰德的记忆,每一块碎片都很短暂,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故事,同时在心底油然而生出某些情感的共鸣和信息的振荡,让艾希能明了这一幕是发生在何时何地、又带给拉普兰德怎样的感受。 像是一部电影的剪辑。 拉普兰德的过去,艾希并不陌生。 她出生在叙拉古的拉普兰德家族,这是罪恶之国当年的巨头之一,以举族尚武著称,诞生了叙拉古最多最强的战士,垄断着叙拉古的雇佣兵行业和三分之二的军火贸易,巅峰时期,连德克萨斯家族也要避其锋芒。 但尚武的血脉也总会酝酿暴力的悲剧,拉普兰德家族的每一次权力移交都伴随着叙拉古诸家族中最惨烈的腥风血雨,在拉普兰德的祖父死在战场上后,她的父亲、家族的第九继承人,也正是死于夺位之战。 强者的巢穴容不下败者的蜷缩,胜利者不出意外展开了全面的大清洗,在派系最后一丝力量的协助下,拉普兰德的母亲耗费千辛万苦才把她带出叙拉古,隐居在一处小城邦的角落。 倘若换成大多数电影里的故事,这时候上演的剧情或该是孤苦伶仃的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度过贫苦却不乏温馨的日子,也算给拉普兰德的童年留下不多的几抹亮色。 可惜,现实不是电影,叙拉古的罪恶血脉流淌在每一个叙拉古人的身上,逃也逃不掉。 当记忆碎片快进到拉普兰德记事起时,艾希叹息一声,有些不忍心再看那些画面,但共鸣的记忆却像无法抵御的海潮一样,将潮水灌入艾希的心灵。 连带着巨大的痛苦。 拉普兰德的童年是个地狱。 因为她的母亲是个疯子,那个女人不甘心于失去权力和荣华富贵,把一切希望赌在拉普兰德的血统身上,她试图创造出家族历史上最强的战士,以此夺回失去的一切。 于是,地狱般的折磨从拉普兰德刚记事起就开始了,她的童年记忆中没有休息、没有玩乐、没有伙伴,有的只是魔鬼般的母亲,魔鬼般的锻炼,数十公里负重强行军的奔跑,一日万千次的挥剑,稍有不服从时残忍的鞭打,混杂着血、泪与汗水,榨干每一分血脉中的潜力,以及一切指向“仇恨”的教育。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杀的是她的剑术教练,在她母亲的命令下。 之后,再杀过多少人,拉普兰德自己的记忆都数不清了。 她的母亲因重病死在她十六岁那一年,接下来的时光里,她隐姓埋名,周游诸国,一边担任雇佣兵,一边继续磨砺自己的剑术,直到十九岁那年,当她确定自己的力量已经可以实现母亲灌输给她的夙愿时,她回到了叙拉古。 之后发生的事,每一个叙拉古人都可以说是记忆深刻了,以暗杀的方式,拉普兰德在半年时间内屠杀了自己家族近三分之一的高层。 她并没有完全遵循母亲的遗愿,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憎恨她的母亲以及整个家族,所以,她没有试图去纠结力量夺取家族的权力,而是无差别的屠杀,凡是留着拉普兰德家族血的成员,都是她刺杀的对象。 她想毁灭这个家族。 当拉普兰德的身份和目的暴露出来时,整个家族都为之恐慌起来,人们终于发现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夺权之战,而是关乎每一个成员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家族空前团结在了一起,而拉普兰德自然也不可能跟整个家族对抗,在多次逃出追杀后,重伤濒死的她终于被包围住了。 然后,已经初步掌握了德克萨斯家族的艾希,在这一刻出场了。 别误会,不是什么英雄救美,他当时可没那个闲心,只是单纯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在拉普兰德家族的精锐战士因为围剿而损失大半时,艾希带头联合诸家族一拥而上,把拉普兰德家族剩下的成员杀了个干干净净,地盘、资源和商业网络也随之瓜分完毕,充分显示了叙拉古优良的古老传统——趁你病,要你命。 最后讨论战利品时,艾希作为带头大哥拥有优先选择权,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要下了拉普兰德,反正当时拉普兰德也是在德克萨斯家族的监狱里关着。 他和拉普兰德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监狱的囚笼之外,仅得到了最基本保命治疗、被最严酷设备拘束住的拉普兰德,肉体几乎半残,精神更是濒临瓦解。 家族已经覆灭,母亲的遗愿也好,自己的复仇也罢,她二十年来赖以生存的夙愿已经消失,她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事实上,她已经绝食一周有余,要不是手脚被缚、戴上口枷,她早就自尽了。 记忆碎片到这里开始,就是艾希自己也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了,大概是催眠天赋判断他已经深入了解过这段记忆的缘故,接下来的碎片进程变得更加快速起来。 总而言之,艾希用了很多、很多、很多种方法,花了很长时间,让拉普兰德的精神状态慢慢恢复。 之后,让拉普兰德担任德克萨斯的贴身保镖和家族的杀手锏。 再之后,就是统一战争、三年流浪,直至今日。 记忆碎片过完了,艾希的注意力转向下一个步骤。 ——拉普兰德,是在哪一刻真正爱上他的? 第七十三章 我想做你的狗 拉普兰德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这个问题,和催眠的成功息息相关。 毕竟,催眠的根本目的是让拉普兰德在获得色孽之书后也能服从艾希的指令,而人类“服从”他人的出发点无非就那么几个,威慑、利益、信任等等,对艾希和拉普兰德而言,最好的出发点自然是由爱情衍生出的无条件信任。 找到拉普兰德记忆中爱上他的那一刹那,以此为引子,在那一瞬间的记忆中埋入“服从”的暗示种子,催眠就算完成了。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艾希找不到记忆碎片中能给他“浓烈的爱”的情感共鸣的部分。 是的,他是不懂爱,但记忆碎片的情感共鸣会自动链接相关知识,潜意识里直接翻译成他认知中的概念,譬如“仇恨”、“痛苦”、“怀念”等等。 按理来说,即使他认知中不存在“爱”,情感共鸣中至少也能感受到一种陌生但比其他情感更浓烈无数倍的情感才对。 但事实是,拉普兰德对他的记忆情感中,有眷恋家人般的亲情,有不离不弃的友情,有很多很多,却唯独没有艾希陌生的爱情。 等等,难不成…… 过度的惊讶,让艾希在短时间内脱离了记忆碎片的束缚,他睁开眼,错愕地看向半梦半醒中的拉普兰德。 “你……其实并没有爱上我吗?” “什么?” 催眠链接断开,拉普兰德也醒转过来,第一耳朵就听到了这句话,先是一怔,随即恼怒起来:“你在怀疑我?” “不,我不是怀疑你在骗我,而是怀疑……”艾希面色古怪道:“你,其实压根不懂什么叫爱情吧。” “啊?”拉普兰德一愣,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但很快却卡住了,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面色变换数次,沉默下来。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果然如此,我明白了,难怪,难怪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跳跃得有点太快了。” 细细揣摩了好一会儿,艾希总算搞清楚了,他用爪子挠挠脑袋,苦笑道:“我这些天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整整三年时间,你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爱上我,偏偏在近几天忽然就穷追猛打起来……” 是的,拉普兰德对艾希的“爱情觉醒”,一直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艾希早就发现了,只是因为自己也不懂什么是爱,所以吃不准这到底算不算正常。 但现在,记忆碎片中的情感共鸣把事情石锤了,由果及因,很容易推出拉普兰德之前的异样。 首先,是转变过快的态度,整整三年的相伴流浪,她都像单纯的好兄弟一样,和艾希间没有擦出任何暧昧的火花,怎么这两天忽然就咬上去了? 而仔细想想,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两人间关系变化的导火索是什么,又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第一件事,是搬到企鹅物流后分屋子睡,拉普兰德感到不适,主动要到艾希身边,第二件事,是德克萨斯的归来,和艾希表现出过分的亲密,第三件事,是西西里女士的现身,直接把艾希夺走了。 拉普兰德对艾希的所谓“爱情”,也就是在这三件事中,逐步变得过激,其进展之迅猛,令人瞠目结舌。 换做正常人,这大可以归结为情侣间单纯的嫉妒心,但对拉普兰德来说,在情感共鸣证明她缺乏“爱”这个情感后,还有一种说法可以成立。 那就是因为她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悲剧,除艾希以外,她从未和任何人建立起过正常的亲密关系,就连从母亲身上她都从未感受过亲情。 在这种扭曲时光中成长起来的人,自然会有一种野蛮的、病态的占有欲,即使是对朋友、对一个布娃娃玩具,都抱有“即使毁掉它也不能让给别人”的疯狂欲望。 分房、德克萨斯和西西里女士这三件事,无疑就是把艾希从拉普兰德身边彻底夺走,在庞大的占有欲冲击下,她自然会不择一切手段,对艾希展开进攻,企图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对正常人的亲密关系没有丝毫经验,在周遭世界灌输的所谓“常识”驱动下,第一反应自然会把自己这份强烈的占有欲归结为“爱情”。 毕竟,正常人,谁又会对朋友产生这么浓烈的占有欲呢? 但拉普兰德不是正常人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假如没有企鹅物流这档子事,你对我的态度依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大概等到我们再结伴旅行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真正漫长的时间沉淀下去,你才会慢慢地、真的爱上我……” 艾希叹了口气:“结果,德克萨斯一来,西西里女士一来,把你给刺激到了。” “……”拉普兰德面色依旧阴晴不定,却仍是没有反驳艾希所言。 “好嘛,这下催眠算是完蛋了,你都没有真正爱上我,总不能强制性地埋进去服从性的命令暗示吧。”艾希又叹了口气,大字型躺在床上,有些沮丧。 他倒不是因为“拉普兰德不爱他”而沮丧,倒不如说,这件事反而让他松了口气,爱对他而言是个神秘而过分沉重的负担,能少一个,是好事才对。 只是,这下唯一的保险也丢了,把色孽之书转交给拉普兰德,靠她打败西西里女士的愿景,更显得渺茫起来。 “怎么办呢……”艾希在床上打起滚来,烦恼无比。 “到底什么才是爱情呢?”这时,拉普兰德却突然低声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艾希一愣,摊开爪子,“我比你还惨,你只是没爱上我,我是谁都不爱。” “不,我只是想问,所谓爱情,跟亲情、友情比起来,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拉普兰德往日总是意气昂扬的神情,如今变得有些出神,声线也变低了许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爱情变得高高在上、神圣而不可侵犯,能凌驾于亲情、友情之上呢?” “啊这……”艾希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在这时,拉普兰德猛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 她说道: “如果友情能比爱情更忠诚,如果我愿意成为你的犬、你的剑、你的手脚,你还会选择离开我吗?” 第七十四章 拉普兰德的精神分析 “你疯了?” 艾希瞪大眼睛:“还是说被我刺激到了?不不不,你别误会,我说你不爱我,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是把你跟德克萨斯她们分割开来,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因此变得生疏,我更不会离开你,你别紧张——” “我很冷静。” 正如拉普兰德口中所言,她的神情已经变得分外冷静下来,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静静地凝视着艾希,轻声道: “催眠的目的不是想要我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还能服从你的命令嘛?既然爱情的出发点不复存在,那就对我直接植入服从性的暗示指令好了,我愿意向你效忠。” “这……”拿催眠当理由,让艾希酝酿好的台词都再无用处,他愣了半天,组织语言道:“保险只是保险,说到底,我也不一定会把那东西转交给你,说不定其他的计划能成功,能把西西里女士逼出龙门呢?” “你别误会,我真没有被你的话刺激得发疯,只是,我没有爱上你这件事,解答了我心中很多的困惑,印证我一直以来的许多猜测,我被点醒了而已。” 似乎看出了艾希心中仍在担心她的精神状态,拉普兰德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布偶猫的脑袋,轻声道: “你知道吗?从那天的接吻实验之后,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你的时候,我就想尽了各种方法来验证这一点,也意外得到了很多收获。” 老实说,拉普兰德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吓人,像是从不用脑子办事的野兽突然跟你一本正经地谈起了学术,艾希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认真听了下去。 听下去的结果更是吓得他不轻。 因为拉普兰德真在跟他讨论学术。 “我在网上翻了很多心理学的教材和论文。” “???”艾希一脸懵逼。 拉普兰德叹了口气,板起脸来,恶狠狠地揉了揉布偶猫的脸,“别摆出那副表情,好吧,我知道我过去是个不怎么愿意动脑子的莽夫,但在人生大事上,我还是不介意花花闲置半辈子的脑细胞的……再说,我也不蠢,我妈当年逼我啃下了多少大部头的专业书,我只是懒得思考,不是不会思考。” 顿了顿,她又道:“事实上,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关注心理学方面的东西了,早在我精神崩溃、被你扔去医院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在那堆医生的引导、和我自己对未来的迷茫里,我也接触了不少类似的书籍,也算对我当初恢复过来有所帮助。” 好像有点印象,艾希点了点头,他隐约记得当时去探病时,拉普兰德的床头总摆着几本大部头的心理教材,偶尔也有人生学的心灵鸡汤,他还以为是医生强制她读的,没想到她自己也有了兴趣。 “总而言之,各方面渠道得来的知识,都证明我不是个正常人……好吧,这好像是废话。” 拉普兰德摇了摇头:“具体来说的话,原生家庭的灾难性影响,从童年到青年从未成功建立过的亲密关系,使我的人格产生了无法修正的扭曲,边缘型人格障碍、反社会人格障碍、依赖型人格、讨好型人格,可以说,人格问题我多多少少都沾点,没疯只能说是个奇迹。” “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艾希耸耸肩,插话道:“现代社会扭曲了一切可以扭曲的事物,没点心理问题的人反而是珍稀动物,至于原生家庭……唉,有多少人能有一对可称之为合格的父母呢?哪怕没什么曲折身世、家暴离婚,过多的溺爱或过少的忽视,就很容易对成年后的人格产生致命的影响。” 说到一半,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家庭,艾希心底叹息。 “反正要比惨,我绝对不输给绝大多数人。”拉普兰德挑挑眉:“别打岔,在这些问题中,我最突出的心理缺陷,就是被动性心理。” “被动性心理?”艾希眨眨眼,他前世对地球的心理学也算有所涉猎,毕竟搞金融诈骗的嘛,但却没听过这个词,看来是泰拉大陆专有的解释体系。 “有很多民间别称,nu性,抖M,属狗的,这些你总该听过吧。”拉普兰德丝毫不在意这些词的贬义性,摊手道:“简而言之,拒绝独立思考,依赖外界引导,缺乏主动反应……很好理解,我从小就是活在母亲的意志里,长大后也是听你的指挥,我懒得自己动脑思考,因为害怕自己的选择会不会迎来错误的结局,我想活在一个安全的舒适区内,从来不考虑外出探索……” 拉普兰德balabala说了很多,就连艾希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特质完美符合她自己。 “所以你就认命了?”但艾希还是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因为听我的话是舒适区,就打算做我的狗、我的剑、我的手脚?难道不该是争取摆脱这些问题,建立一个独立的人格——” “不要用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轻易鼓励别人做她根本办不到的事。” 拉普兰德叹了口气:“这些问题我思考了这么多年,你说的可能性我会没有考虑、没有尝试过?但人力终有穷尽时,你让我杀人我做得到,跟自己的人格搏斗,世上有几个人成功了的?” 艾希说了一半,自己其实也发现自己说的不过是心灵鸡汤,他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多到难以计数呢,有成功改过一两个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再说,我相信你的人品,真要催眠结束后我变得丧失一切尊严不像个人,你打退西西里女士后多半也会把催眠解开的。” 拉普兰德笑了笑:“怎么,愿意了吗?” “好吧,就当是无奈之举了。” 艾希摇摇头,指挥拉普兰德再躺到床上,开始第二次催眠。 我的犬、我的剑、我的手脚…… 这一刻,艾希也不禁好奇起来。 醒来之后的拉普兰德,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第七十五章 我是你的破壁人 艾希对拉普兰德的第二次催眠,比起第一次来说,既简单,又复杂。 简单,是因为这一次艾希不需要再慢慢寻找与“爱”有关的情感共鸣和记忆碎片,直接从拉普兰德记忆里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开始,逐个无条件地插入服从性的暗示命令种子,就可以了。 复杂,是因为插种子这活,跟干农活插秧没多大区别,是真的累。 就像动最精密的外科手术一样,在瞄准一个记忆碎片之后,艾希必须小心翼翼地将“目标锚点”与其他部分分割开来,千万不能把服从性暗示插错了地方,否则,后果十分严重。 毕竟意识是十分暧昧、彼此关联极强的事物,打个比方说,如果艾希在“拉普兰德于监狱中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记忆场景中没有做好切割,盲目插入服从性暗示种子,那么种子很可能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艾希”以外的事物上——譬如,黑暗、监牢、束缚等等概念,这样,拉普兰德醒来后在黑暗监牢环境中的战斗力就会趋近于无,形成类似于PTSD一样的症状,严重点说不定怕黑能怕到入夜就尿裤子。 那可就真把拉普兰德玩坏成美人犬了。 每一次插入种子,艾希都必须做到全神贯注。 最要命的是,除了单个记忆碎片的准确度之外,每个记忆碎片之间还要形成一定的逻辑闭环,中间不能有断层,否则也是前功尽弃。 譬如,在拉普兰德和艾希第一次狱中见面后的一个多月里,两人其实都没有再见过(艾希忙着处理战后余波,把她扔医院了),为了填补这部分的空白,艾希不得不在催眠中生生捏出自己的形象来,见缝插针地塞进医院的记忆里,让他跟拉普兰德在病床前偶尔谈谈话。 这样下来,才能形成一条完成的通路,而不至于像过山车一样晃荡。 总之,一套全做下来,艾希的精神力已经消耗到逼近枯竭了,山中无日月,他甚至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待看到墙上挂钟时,才恍然发觉,竟已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希望效果足够吧……”艾希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拉普兰德的苏醒。 拉普兰德很快醒过来了。 而就在醒来的第一瞬间,艾希和拉普兰德都是面色一动,同时露出了万分错愕的表情。 效果很足够。 或者说,足够地有些离谱了。 “……” 艾希呆呆地盯着拉普兰德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寂静了片刻,突然,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抵在一起。 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对着镜子中的自己。 “天呐,这才是催眠的真正用法吗?”良久,艾希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 拉普兰德没有回应他,只是眨了眨眼。 但他仍在心灵的另一端,感受到了温暖的搏动,无需语言,无需文字,他顷刻间分辨出,这是拉普兰德的“笑容”。 是的,心灵的另一端。 这一刻,任何语言任何文字都难以描述艾希和拉普兰德之间奇妙的羁绊,就像是拥有心电感应的一对超能力者,心与心之间坚不可破的叹息之墙被轻易摧毁,他和她之间,再也不存在所谓的“心之壁”。 艾希能感受到拉普兰德的心灵,能品味到她的情绪波动,能读到她的浅层思绪,她的一切都向他彻底袒露,只要艾希愿意,他甚至可以钻到她脑袋里最深的地方,知晓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晰的私密念头。 甚至,他还可以一定程度上远程遥控拉普兰德的身躯和行动。 艾希暂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沉浸在无边的幸福感中。 是的,幸福。 怎么说呢?就像很多文学艺术作品永恒的母题一样,“孤独”从人一生下来就伴随着人的一生,而孤独的根源在于,人是以个体的形式存在的,人与人之间无法看到彼此的心灵,谎言、欺骗、隔阂,种种壁垒,都源于此,即使是羁绊最深的母亲或爱人,又有谁能完全对彼此袒露心声呢? 在最深沉的夜里,你躺在床上,枕边虽有你最亲爱的人,但你仍因心中抑郁难以言说而辗转反侧时,你是否会感到莫大的孤独? 而现在,艾希和拉普兰德之间打破了这种孤独,他和她的心灵不再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虽没有融为一体,但至少,算是“牵起了手”。 就像是一个人在黑暗的森林里孤独徘徊了数十年,第一次见到同类那样,无边无际的幸福感像海潮般淹没了艾希的心灵。 他几乎遏制不住地与心灵彼端的温暖波动交换着情绪,没有瞬间的延迟,没有丝毫的隔阂,那份温暖眨眼间就能辨别艾希想表达的一切,然后在下一个眨眼间,将艾希想得到的一切反馈而来。 无需语言,无需文字。 【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你还在吗】 【我还在】 【你能理解我吗】 【我能理解】 ……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艾希完全沉浸在这种巨大的幸福和喜悦中,就像第一次拿到恋人手机号的小男生那样,他无穷无尽地向拉普兰德发送着“骚扰信息”,极乐之余,猫型的小小身躯也在床上幸福地打起滚来。 不过,五分钟之后,他很快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为什么一直都是他在单方面向拉普兰德传递思绪,而没有收到过拉普兰德的主动交流? “因为这种传递是单方面的。” 这一次,拉普兰德是用嘴巴回答艾希的,她的表情有些宠溺似的无奈,微笑中夹杂着些许遗憾:“我能感受到你的心灵波动,能接受来自于你的情绪并反馈回去,和你一样失去了孤独感,但我不能主动阅读你的思维,也不能主动向你传递信息……简单来说,在这层关系里,你高于我,就像我的主人。” “什么?” 艾希呆呆地看着拉普兰德,欢天喜地的表情渐渐冷却下来。 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终于想起来两人之前在干什么,催眠,是啊,色孽之书的催眠,听这两个名字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善良守序阵营的天赋能力,在此基础上衍生而来的“一心同体”,又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 拉普兰德之前也说了,他的犬、他的剑、他的手脚……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比两人所设想的更深入一层,除去肉体的服从之外,连心灵都被艾希所掌握罢了。 有些令人失望。 可能在外人听来是比较奇怪的念头,明明有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做他的狗,亲密到连心灵都绝不设防的地步,艾希怎么还不满足? 但在艾希看来,他其实更希望拥有刚刚他所误以为的那样、“平等互通”的心灵羁绊。 那种感觉,太美好了,太幸福了。 说到底,打破孤独感的核心情绪,还是“找到了同类”这一点,而现在,拉普兰德口中的“主人”二字一出口,就让身为同类的价值大打了折扣。 “我……不能主动开放思维给你吗?”艾希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也不建议你那样做。”拉普兰德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我这边的自由度没有你高的缘故,我也没你那么亢奋,更能冷静下来思考一些东西……我猜想,如果我们两个在平等的前提下完全开放心灵,我们大概都会死掉。” “死掉?”艾希眨眨眼。 “或者说,融合,变成同一个人。”拉普兰德点了点艾希的额头:“你冷静下来,自己想想,在刚刚那种亢奋的情绪推动下,如果我也会主动回应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停下和我的沟通,想更深一步地跟我的心灵链接,甚至一刻也不分开,永永远远地黏在一起?” “好像是这样。”艾希仔细想了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那份幸福感太浓郁了,如果不是拉普兰德的单方面沉默引起了他的好奇,二者有来有往的话,他恐怕根本清醒不过来,只想着拼命往拉普兰德那边靠拢,而倘若那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 “就跟吸du是一个道理。”拉普兰德总结道:“人是无法抵抗摆脱孤独感的诱惑的,没有约束的前提下,完全开放彼此的心灵,最后只会导致我们挣脱开‘让自己成为自己’的最后一些限制,彻底融为一体,那样的话,跟死了也没区别了。” 但那样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艾希忍不住动起了这样的念头,随即被吓了一跳,这特么确实比吸du恐怖啊。 连忙断掉这种作死的念头,艾希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来:“不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也没听说过什么电影小说里的催眠情节有这种副作用啊?” “这就要看你的催眠到底是哪来的了。”拉普兰德说道:“你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跟色孽之书有关系吗? 艾希好奇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呼唤出色孽之书。 翻开它的第一瞬间,艾希就吓了一跳。 ——色孽之书,多了一页! 第七十六章 色孽神侍,与艾希的童年 色孽之书多了一页。 原先,这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薄薄的两页纸,在翻开烙印着金色神秘花纹的封面后,只有艾希的欢愉值、属性值、天赋栏和技能栏一页四项,之后就再也无法向下翻去。 艾希本以为这原就是色孽之书的全貌,在听艾弥说过“进阶”一事后,又多了个猜想,觉得随着进阶书页才会逐渐增加。 现在看来,倒是有另外一种可能。 ——后面的那些书页,根本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色孽神侍·拉普兰德】 【属性值】 【体力:31】 【智力:19】 【魅力:27】 【天赋】 …… 呈现在艾希眼前的,赫然是拉普兰德的信息! 和主页上他自己的信息一样,拉普兰德也有属性值、天赋栏和技能栏三大项目,且体力值如艾希所猜测的那样,达到了超人类的31点。 而不一样的,则是【色孽神侍】的神秘前缀,以及缺少了欢愉值一栏。 色孽神侍?字面意义上很容易理解,就像北欧神话奥丁的女武神瓦尔基里一样,是信仰名为“色孽”的神祇的侍者,但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背后,却有无比庞大的信息量。 原来“色孽”真的是某位存在的名讳,而且竟有神灵般的位格吗?他自己于色孽而言是什么角色,也是神侍?不,他是拉普兰德的“主人”,那应当比神侍更高一层,诸如“神子”之流? 既然是神灵所赐,完全催眠拉普兰德后又多了神侍封号和这一页纸,那色孽之书的真正意义,莫非是像传教所用的圣经一样,让他拿来发展信徒、传播信仰?他一直以来独狼式的玩法,莫非全错了不成? 不,也不至于说是全错,毕竟完全催眠能力是进阶后才有的,不如说,他刚刚发现色孽之书的真正用途。 至于欢愉值,没这一栏是怎么回事?拉普兰德不能升级属性吗? 一瞬间,种种纷繁思绪涌上艾希的脑海,搅得他一头乱麻,其中的绝大多数问题都不可能有解答,但唯独想到“欢愉值”一事时,突然有莫名的知识流入心海,令艾希无师自通了些什么。 ——作为色孽神侍,拉普兰德是完全从属于艾希的,而从属关系最重要的保证,就是拉普兰德的欢愉值完全受制于艾希所赐,她的每一次升级,都要艾希一方付出欢愉值,而且是三倍于艾希自己升级的欢愉值,换言之,三万起步,后序依次为六万、十二万、二十四万等等。 除此之外,拉普兰德拥有的天赋和技能都是艾希的劣化版,是从艾希处“借来”的力量,有不同程度的削弱,艾希也随时可以一念封锁联系。 艹。 这些知识一出现,艾希一愣,险些骂出声来,怎么不早说!他被西西里女士艹死那三十万欢愉值,他早就给自己加到了20点体力,要是省下来,哪怕是三倍消耗,也能给拉普兰德加3点! 31点的体力已经能让拉普兰德在西西里女士之下全叙拉古单挑无敌了,34点,再搭配上源石技艺,说不定真的可以跟西西里女士一战! 唉,可惜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艾希虽然肉疼,但也只能望洋兴叹。 好在未来还有很多机会,狂欢节计划起码能提供二十万点,再说,实在不行,艾希捏着鼻子主动求西西里女士给他多打药剂多上床,多被艹死个几次,也就攒出来了。 等等,靠被艹死攒钱给拉普兰德升级,是不是太绿了点? 脑海中转着古怪的念头,艾希睁开眼。 一心同体的好处就在于此,艾希无需浪费口舌解释,靠浅层思绪传递就把大概情况给拉普兰德介绍完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瞒色孽之书的存在,把一切内容全摊牌了。 接受着资讯,拉普兰德眼神熠熠生辉,按捺不住的兴奋使她呼吸都有些急促:“太好了,终于能跟那个女人在正面战场上一决高下了,我一定,一定要……等等?” 话说到一半,她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愣了一会儿,才变得一阵青一阵白起来,接着猛然掐住艾希的猫脖子,恶狠狠道:“不准找那个女人凑欢愉值!” 艹,不小心把最后“想被艹死”的小心思也传递过去了。 艾希这才反应过来,讪讪一笑,举爪表示自己只是想想,但拉普兰德显然不接受,晃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了好一阵儿。 没办法,催眠后,服从归服从,一心同体归一心同体,基本的嫉妒心和占有欲还是不可能被抹掉的,拉普兰德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变强竟然是靠被绿……额,她没真的爱上艾希,其实也谈不上被绿,不过亲情和友情发端而来的占有欲抵达极致,面对这种情况跟被绿也没区别了。 想想看,到时候最终决战了,加满体力的她意气风发地站在战场上,挥剑直面西西里女士。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现在的我,是最强的!” 西西里女士:“靠你男人卖春卖出来的最强?” “……你找死!你有病吧!” 艹,太可怕了,想想就不寒而栗。 拉普兰德宁死也不愿面对那样的未来。 只是……艾希心底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掩埋好了自己接下来的思绪,没有下意识传递给拉普兰德。 ——就算我不主动找西西里女士凑,她可是也会主动送欢愉值帮你升级的哦? …… …… 就像现在这种情况。 艾希无奈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 这是他的本体所在,与艾希猫和拉普兰德所在的府邸隔了大半个龙门城,但精神的链接却能毫无延迟地同步在两具身体之间。 色孽神侍的诞生,和打败西西里女士的希望,刚刚令他高兴了没几秒钟,本体眼前冷酷的现实,就又把他打回了地狱。 幸福的地狱,痛苦的地狱。 仍是之前两人狂欢时的卧室,安杰拉已经把断成两截的大床换了个新的,房间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同以往的是,在角落处,多了张实验室标配的实验桌,以及桌上一大堆试管、烧杯、蒸馏瓶和电子秤等等实验器材。 看上去分外不搭。 西西里女士坐在实验桌前,西装外披了身白大褂,新的制服,新的皮肤,多了不同以往的凛冽风姿,有了新的美感。 只可惜,艾希难以分出神来欣赏她别样的美丽,他的视线集中在西西里女士的手上,额头冷汗扑簌。 粉红色的试管,被蒸馏水稀释过一遍又一遍之后,外壁颜色淡了下去,西西里女士戴着手套,拿着它轻轻摇晃,时不时转头在一旁的实验记录本上写下数据。 是的,西西里女士在做实验。 从她抱着艾希驾车一路飞驰回来,刚进屋,把艾希往床上一扔,她就开始鼓捣起了这些玩意儿(在车上就通知安杰拉买好的器材)。 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实验素养,她还挺熟练的,以一根手提箱中的药剂试管为基础,配合莱茵生命提供的药剂使用说明书,她分批次提取不同量,加入蒸馏水稀释后编号放入不同试管,观察并记录其外观、变化和数据……总之,一大堆复杂的流程就是了。 “你……就亲自做这些?不应该是找一群专业研究员来慢慢折腾吗?” 艾希看得额头冷汗直冒,他原先认为的“药名为爱”计划,起码也要好几天时间召集人手准备器材,说不定还要远调莱茵生命的药剂制作团队来亲自执行,这样他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但怎么也没想到,西西里女士竟然毫不讲究,自己一个人就硬上了! 你也不怕乱搞到催qing气体爆炸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我大学兼修过理科。”银发女人一边全神贯注地做实验,一边随口答道:“虽然是源石相关专业,但也是做过不少实验的,这个实验没多少技术含量,又不是分析具体药物成分,用不着研究员。” “啊这,你还上过大学?”艾希眨眨眼。 “我没跟你说过吗?”银发女人瞥了他一眼:“还有,你这话很挑衅,凭什么我就像没上过学的样子了?” “还真没说过。”艾希绞尽脑汁想了想,摇摇头:“仔细想想,我们好像也没聊过彼此之间的过去吧,毕竟你能站起来之前都是那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基本都是我在单方面叨叨,而你康复以后,先是忙着复仇,后来我又很快被你派去罗马了,也没时间儿女情长的……” “哼,只是你单方面不想跟我谈儿女情长而已。”银发女人挑了挑眉:“我几次挑起话题,都被你绕过去了,还是在上完床以后,你这个渣滓。” “有吗?”艾希讪讪一笑,八成是有的,“现在谈谈也不晚嘛。” 反正只要别急着给他打药,聊什么他都愿意。 “真的?” 银发女人也意识到艾希拖延时间的打算,不过她刚好也不介意,反倒更想趁此机会弥补一下过去的遗憾,不由饶有兴致道:“那,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这方面我派人调查过很久,但一点情报都没拿到,你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家乡也好,父母也好,全是谜团。” “这话题倒挺巧了。” 艾希眼神有些幽怨地看向手提箱中的粉红色药剂,叹了口气: “我是在莱茵生命的实验室出生的,没有父母,硬要说监护人的话,也就是两个莱茵生命的研究员……” 第七十七章 荒唐情史 艾希自然不可能告诉西西里女士自己上辈子的真实身世,一方面,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这件事太过惊人,既难以让她相信艾希不是在哄她玩,艾希也尽可能不想暴露出来,另一方面,那些往事……艾希本身也不怎么想提起来。 所以,他讲述的是这辈子的童年,在莱茵生命的经历。 “莱茵生命?那还真是巧了。”银发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向手中的试管,不由莞尔,但很快,她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下来:“等等,实验室?你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 “不要瞎想,虽然一提起莱茵生命和实验体这两个词,正常人都会联想到一些不人道的残忍实验,但……至少就我而言,没经历过那么糟糕的境遇,至少在一开始的那几年没有。” 艾希耸耸肩:“我是莱茵生命一个人工繁衍项目的产物,起初在一大群婴儿里并不算起眼,分配来照顾我的两个实习研究员也都很尽责任,所以我的童年还算挺有亮色,至于我的异常暴露后发生的那些事……反正也都过去了,莱茵生命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那就讲讲你的两位监护人吧。”银发女人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不过遵循艾希不愿多谈的愿望,她没有在艾希后来的遭遇这件事上继续下去,转而问道:“他们也算是你的父母了吧,现在还在莱茵生命吗?你们后来就没有再联系了?” “关心她们二位,你是准备哪天去见见家长吗?”艾希眨眨眼。 “如果你乐意的话。”银发女人淡淡道。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艾希摇摇头:“怎么说呢,她们现在应该还在莱茵生命,而且估计职位不低了,想找可以轻松找到,但没这个必要……虽然算是我的父母,但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后来那几年,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矛盾,最后我是从莱茵生命逃出来的,也算是离家出走了,我数数看……都六年了。” “你是七岁那年逃出来的?”银发女人再度皱眉道:“矛盾?你的所谓异常暴露后,他们莫非准备对你进行什么特殊实验?” “不不不,你别瞎想,她们是好人,我说的矛盾,比较复杂。” 不知为何,艾希的表情有些微微尴尬,他转过头去,轻咳一声道:“跟实验和学术无关,是人际关系上的问题。” ? 银发女人眉头一皱,发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 盯着艾希尴尬的表情,她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等等,我还没问清,你既然说是父母,那他们是一对夫妻吗?” “……”艾希的表情更微妙了,他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讪讪一笑道:“额,当时还不是,但我走之前,她们关系很亲密、已经快成情侣了,假如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结婚了才对,对,肯定结婚了。” 听起来好像没哪里不对劲,银发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艾希,思忖片刻,忽然又问道: “异性情侣?一男一女?” 艹,你特么直觉点那么高干嘛,这下瞒不过去了。 艾希嘴角微微抽搐道:“同性……都是女的。” 这下,银发女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她冷笑一声道:“那跟我仔细讲讲你们所谓的人际关系矛盾,如何?” “要不咱还是换个话题吧?”艾希捂脸,他要早知道西西里女士的直觉这么敏锐,宁愿乖乖被打针也不会谈起这方面来:“其实就是很一般的人际矛盾,挺常见的那种,不值得浪费时间。” “怎么常见了,说来听听。”银发女人连手里的试管都放下了,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眼神不善地盯着艾希。 “详细的你就别逼着我说了,我还要点脸呢。”艾希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我就捡重点的说吧,剩下的你自己脑补就行——我不是有色孽之书嘛,色孽之书不是给我一个·能力叫魅惑嘛,我小时候不懂事,第一次觉醒魅惑能力后,感到好奇,就对着唯二能接触到的人之一随便用了用。” “等等。”银发女人神情微妙:“你那时候几岁?” “我是实验体,出生后第三年身体就稳定在这个外貌了。”艾希不情不愿道:“具体来说……六岁吧。” “继续。”银发女人嘴角抽了抽,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抑心中某种不可言说的憋屈。 “还继续啥,剩下的你自己想就得了。”艾希扭过头去:“总而言之,天赋效果很好,如果没有半路被另一位发现的话,估计效果会更好。” “这不对劲吧!魅惑的效果我经历过,也没这药剂那么离谱,你身体就算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年龄也才六岁,还是她某种意义上的养子,那家伙怎么就上钩了?她还要点脸吗!我都没有这么变态!呸!恶心!” 银发女人终于压抑不住,爆发起来了,她死死瞪着艾希,有些咬牙切齿道:“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细节?是不是你魅惑之后又主动勾引她了?还有半路是什么意思?哪种半路?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那个另一位进来后又发生了什么?你这家伙,从这么小就开始这么yin乱了吗!你到底还被多少女人玩过啊!” 但无论如何,艾希死活都不肯开口了,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摆了个禁声的手势,用脸上的表情告诉银发女人,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往下说了。 就算是绝对享乐主义者,他也是有一丁点儿道德底线的,这段童年的黑历史太过丧心病狂、败坏伦常,要不是事先没料到西西里女士的直觉这么敏锐,他本就不会开起这方面的话茬。 “好,好,好,不想说是吧,那随你便,反正我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总能把你的荒淫史一点点从嘴巴里撬出来。” 看着艾希宁死不降的姿态,银发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冷静下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手提箱上的标志:“哼,莱茵生命——” 莫名其妙就惹上了叙拉古的无冕皇帝,莱茵生命的负责人现在大概在打喷嚏吧。 不过还好,哥伦比亚离叙拉古十万八千里远,西西里女士再恼火也不可能调兵平了莱茵总部,而就连艾希自己也不清楚那两位研究员现在的代号职位是什么了,更不可能派杀人去报复……顶多是莱茵生命本年度在叙拉古的营业份额骤降个几十百分点。 默默对自己的“老东家”说了声抱歉,艾希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沉默,这下,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西西里女士拿着针管对准他脖子,他也一句话不说了。 但悲哀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西西里女士的实验准备初步完成,开始上正菜了。 “5%稀释浓度的编号药剂001,作为最低剂量的第一次实验。” 银发女人摇晃着手中贴着001纸条的试管,拿起针管,从中抽取着只剩淡淡粉红余色的半透明液体,站起身来,神情不善地一步步向艾希走来: “根据说明书,这个剂量即使是一般菲林族也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大概会在五分钟之内逐渐起效,产生大于市面绝大多数助勃药物的药效,保险起见,我会把一半打进血管,一半让你用胃吸收。这种剂量,应该足以让你完全保留清醒意识,并在一个小时内都无需强制排解。” “也就是说,我起码要梆硬一个小时都没人管对吗?” 艾希何等冰雪聪明,第一时间就抓住了这一长段话的关键点,然后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对一个雄性而言,这无异于最残忍的地狱酷刑。 “你要实在忍不住,只要一根一根舔我的脚趾,我就考虑用脚帮你踩出来。” 换做之前半小时的状态,银发女人大概不会摆出这么冷血抖s的姿态,但在艾希不小心暴露自己童年荒淫史的当下,她显然没那么温柔了。 她冷笑着一脚踢开拖鞋,用回来后刚换上黑色丝袜的脚,一脚踹在艾希的胸前,让他仰躺过去,接着毫不留情地一针扎在他的脖颈上。 “嘶——”艾希倒吸一口冷气,但淡红色的液体流淌进血管,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转眼间就爆发出岩浆般的灼烧感,而像普通的生理盐水那样,除了冰冷,再无他感。 他心惊胆战了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从ptsd状态下脱离,心中升起一股安心感。 ——也许,这个剂量的药剂,他完全可以凭借意志力扛过去? “张嘴。” 捏住艾希的下颌,银发女人粗暴地用力掰开他的嘴巴,把针管里剩下的一半液体挤了进去。 甜甜的。 第一次尝到这种药剂,艾希眨了眨眼,依旧没什么感觉。 “等五分钟吧。”银发女人抬手看了看手表,她的表情在冰冷中也有些隐约的期待,显然,对第一次“爱情”实验的结果,她抱有万分的希望。 由性而爱,能否成功? 第七十八章 第一次实验 用不着等够五分钟,仅仅是三分钟左右,艾希就感到了比较明显的生理变化。 怎么说呢?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描绘的感触。 像患了多动症的孩童一样,艾希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起身子来。 “有反应了?”银发女人眼前一亮,摸向艾希的额头,手伸了一半才回过神来,连忙换成体温计,插到艾希的胳肢窝里。 “你还真拿它当化学实验了。”艾希苦笑道。 银发女人不理会他,又拿来了听诊器,抵在艾希的胸前,专心地听起他的心跳来,边听边记录。 理所当然,艾希的体温和心跳都有小幅度的上升,他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呼吸微微急促,像是刚小跑完的运动员一样,额头渐渐有细密的汗滴浮现。 不过,相比打完一整针药剂后几乎整个人原地爆炸的激烈表现,现在的生理变化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最显著的特征是,艾希并没有梆硬起来。 所以,做完基本的数据记录后,银发女人的重点还是放到了艾希的主观感受上。 “描述一下现在的感觉。”她拿起笔,眼都不眨的盯着艾希,“可别说谎,你瞒不过我。” “也没说谎的必要啊。”艾希摇摇头。 只是,有点羞耻。 是的,艾希感知着脑海中浮光掠影般涌现的诸多念头,久违多年的,感觉到了一丝羞耻。 幸好脸颊已经变红起来,不至于被看出他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 “首先,对气味的感知能力提高了。” 他尽可能选用了客观、理性、实验化的说辞。 “具体?”银发女人一一记下。 “能很明显地察觉到你身上的香味。”艾希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强行按捺住再深呼吸的冲动,慢慢说道:“生物学上来说,或许是信息素的分辨效率提高?” “香味?”银发女人的笔尖停顿下来,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艾希,指尖敲了敲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什么香味?能再仔细描述一下吗?用些文学性的语句也可以。” 伴随着她的声音,她的身躯也若有若无地向艾希倾斜过来,银色的发丝在金黄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好闻的幽香。 ——像是月光的味道。 天知道那管药剂对艾希使了什么魔法,他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清冷的月光,明明并非是用来描述气味的词句,却分外符合他内心的感受。 而这只是头发的味道。 在药剂的作用下,艾希更清晰地嗅到了银发女人身体上的气味,除去烟草的苦涩、西装与皮革等等外在因素外,最令他为之神魂颠倒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摹的……成熟的、馥郁的、“女人”的气味。 香气扑鼻。 明明在药剂生效前根本难以感知到,所以艾希才会脱口而出“信息素”之言,这似乎根本不是气味,而是异性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化学求偶讯号,在人类百万年的进化中,基因已经渐渐遗忘掉了分辨这种讯号的方法,而在药剂的作用下,他又再次回忆起来。 仔细想想,在混沌而动荡的记忆残片中,他被打完整管药剂后,与银发女人的疯狂“运动”里,也总是嗅到类似的气味,而且更浓烈,更刺激。 糟了,一想起那些画面,艾希的脑袋又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具体,是哪个位置最明显?”银发女人的话语已经近似于调情了,她似笑非笑地贴近了艾希,纵使隔着衬衣、西装和白大褂,胸前挺立的浑圆饱满仍难以忽视,随着身体的晃动,颤颤巍巍着,让人禁不住想象衣衫之后,是怎样的雪白,怎样的柔嫩…… 这是故意的吧?这明显是在诱惑我吧?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吧? 艾希的大脑已经变得有些混沌起来,他咽了口口水,挣扎了片刻,考虑到两人之间反正早就没有什么矜持和秘密可言了,便可耻地投降下来。 “当然是这里。” 他把脸埋了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着馥郁的芬芳和衣衫也遮挡不住的柔软。 的确,他可没有说谎,性信息素最典型的源头,可不就是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嘛,隔着衣服,在这个体位下,最直观的来源就是这里了。 “那你直接说奶香味不就得了,这么绕来绕去地干嘛。” 谁知,银发女人变起脸来比六月的天都快,艾希还没沉迷在山峰中几秒钟,就被她一把推开,她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在实验记录本上刷刷写下几行字: “好了,下一个话题。” ??? 艾希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发女人,险些气得七窍生烟起来。 过分了吧!哪有这么玩弄少年心的!诱惑完人又把人推开,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你好歹让我多贴个几秒钟啊,就几秒!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银发女人的新把戏,不由憋屈地差点吐血——这家伙,怕是打着“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旗号跟他玩起兵法了。 该死,早该看出这一点来的,就不该上她的当。 但现在已经晚了,本就因为药剂而浑浑噩噩的大脑,经过山峰的刺激之后,更加混沌起来,艾希满脑子里都是想入非非的念头,根本静不下心来,身体也不知不觉间起了生理反应,让他难受地弓起腰来。 瞥见艾希的反应,银发女人的嘴角扬起,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打算帮帮他的意思,只是翘着二郎腿,裹着黑丝的修长美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纤细的脚趾灵活地摆动着,似乎在隐约提醒着艾希之前的某个承诺依然有效。 不不不,这可不行,之前意识混沌的时候干没干过不重要,现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真要舔上去了,他的男性尊严就全完蛋了,虽能解一时之苦,但未来就别想翻身上位了。 艾希猛地一惊,用力摇了摇陷入昏沉的大脑,全神戒备起来。 但舔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吧,裸足也好,黑丝也好,舌感柔软,也没什么气味,就心理感受而言还挺刺激的,搭配上她踩在脸上的姿态和冷漠的眼神,还挺…… 然而,药剂的力量又岂是主观意志能轻易抵抗的?没过几秒钟,艾希刚打起的精神又被一闪而逝的邪念分走了注意力,他实在忍不住将思维沉浸在过往的记忆和虚构的想象交织而成的画面中,而原先为自己划定的底线也一退再退。 “这就准备投降了?” 银发女人看出了艾希心底的剧烈挣扎,用笔戳了戳他的脑门,若有所思道:“难道5%的浓度还是太多了?还是要再降一降才行?” “说到底,这种实验好像跟爱情也没什么关系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艾希头痛欲裂,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道:“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感到哪门子的恋爱感觉,不过就是把打完整管药剂后光速堕落的过程无限拉长而已,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第一次实验,只是观察你在吸收低浓度药剂后的反应流程,并为以后找到最佳剂量做准备。” 银发女人转动着手中的笔,“所谓最佳剂量,就是让你在完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对我产生足够强烈但又可以克制的性冲动。接着,在维持这种冲动的状态下,我们再进行相应的爱情训练。” “原来还没正式开始?”艾希苦笑道:“爱情训练又是什么鬼?” “做一切情侣间会做的事,不单单是上床,更重要的是性之外的日常行为。” 银发女人微微一笑道:“同居,同床共枕入睡,一起做饭吃饭,出门逛街,约会,等等等等。” 你说的这些我跟拉普兰德都做过了,也没见有啥变化啊…… 幸亏艾希还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没下意识把上面这句话说出口,不然这场实验就要提前结束了——以他被活活艹死为结局。 不过,他也很快明白了西西里女士的思路。 所谓由性而爱,药剂是助推剂,引入性冲动,性冲动是垫脚石,在艾弥剥夺艾希极端情感的前提下,通过这些垫脚石搭起一座高台,站在这座高台上,再共同经历一切爱情应有的模样,艾希就有可能达成“惊险的一跃”。 原来不是简简单单的“日”久生情啊。 艾希不知是哭是笑,这种思路的好处在于他不至于被西西里女士天天按在床上艹得死去活来,坏处则在于…… “也就是说,我以后要天天维持着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陪你逛街约会吃饭睡觉?” 艾希脸色有些发白。 “没错。”银发女人打了个响指,“而且不是以后,是现在。” 她指向窗外。 艾希这才注意到,天边已经蒙蒙微亮。 “快到早饭时间了。”银发女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一起去做饭吧。” 喂喂喂,我牛牛都快炸掉了你让你陪你去做饭?怕不是这顿就吃牛肉了。 艾希眼前一黑。 “要不就舔我的脚,然后我帮你踩出来。”银发女人晃了晃裹着黑丝的脚,耸耸肩道:“实验还是很人性化的,你有退出的选项。” 好吧。 艾希陷入了绝望。 ——舔还是不舔,这是个问题。 第七十九章 三人行,必有我…… 艾希最终还是没有彻底丢掉男性尊严,以一根一根帮西西里女士舔脚趾为代价,恳求她帮自己踩出来。 不过,他却通过另一种方式,微妙地舍弃了另一部分尊严,来换取西西里女士的“宽恕”。 先是开启魅惑,接着爬在西西里女士耳边接连不断地叫着“姐姐”,摆出足以让绝大多数女性血脉偾张的牛郎营业形象,可耻地卖了萌。 显而易见,在这场实验中,即使没有给自己打药剂,西西里女士也是经受着无比艰辛的精神考验的,看着艾希蠢蠢欲动的模样,她自己心里也像被猫抓痒痒一样,要不是为了欲擒故纵的兵法,早就把他就地正法了。 现在,虽然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目标,但艾希能在神智相对清醒的前提下摆出这么一幅曲意逢迎的态度,也算让她一泄心头之恨、得以扬眉吐气了。 最重要的是……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姐姐”这个犯规的称呼,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抵抗力。 算是被艾希抓住痛脚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总而言之,在艾希连喊了第三分钟姐姐后,西西里女士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反正就是一番不可描述。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让自己未来的待遇更好一点,艾希想了想,又一次喊起了“姐姐”,还刻意把语调调整地婉转悠长,就很……你懂得。 西西里女士得到了“狂暴光环”的加持,智力下降10,体力上升10。 效果拔群。 他很快就后悔了。 总而言之,在西西里女士经过恐虐之书强化的恐怖身体素质下,新换的床板又裂开了一角。 毕竟没打过量药剂,所以艾希没死,不过跟死了也差不了多远。 这不是重点,最让他后悔的地方在于,他光顾着喊姐姐,竟然忘记了刚刚和拉普兰德建立的一心同体精神联系。 所以…… 视角暂时转移到艾希猫所在之处。 “喵……”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艾希猫已经奄奄一息了。 刚刚的半个小时里,他纵然躲在被窝里竭尽全力控制自己,还是忍不住浑身抽搐,挠坏了枕头、床单乃至大片的床板,给人以极大的物理和精神骚扰。 尤其是精神攻击。 对唯一的观众拉普兰德而言,让她完全破防了。 此刻,她正脸色铁青地躺在床尾,浑身颤抖,紧咬牙关,几乎要把整口牙都给咬碎了。 难以想象过去的半小时里她经受了怎样的折磨,这不单单是眼睁睁看着艾希猫发春之后联想到其本体遭遇后的精神打击,更重要的是…… 一心同体啊。 是的,刚刚建立的色孽神侍精神联系,令艾希和拉普兰德拥有了跨越心之壁的瞬时沟通,这本来是件好事,天堂般的大好事,但怎么说呢——使人间化为地狱的原因往往就是人们想要把它变为天堂。 在微量药剂刚刚起效时,艾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不向拉普兰德那端发送多余的黄色废料,但在被西西里女士按倒之后,他脆弱的防线瞬间就瓦解了。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艾希亲身感受到的、连绵不断的刺激感,乃至于画面的断片、声音的余韵、气味的残留,像电流一样沿着二人的精神链接,抵达拉普兰德所在之处。 ——是的,某种意义上,这是一场三人行,而且比现实世界的任何三人行都要亲密无间,其中的每一方都相当于同时雷普了另外两个人。 拉普兰德几乎快要疯掉了。 那是怎样的感受啊,既是天堂般的快乐,比任何娱乐活动都要甘美无数倍的极致体验,是她身为女性一方永远不可能感受到的异样快乐,又是地狱般的折磨,每一明悟到这些快乐的源头正在发生怎样的现实,她唯一的“爱人”正在遭受怎样的对待,她就嫉妒的发疯。 最关键的是,作为“位格”低于艾希的色孽神侍,她无权主动关闭来自艾希的心灵资讯,只能像一个被缚在十字架上的无辜少女一样,被动地接受着处刑。 所谓炼狱,莫过如此。 就这样,漫长如半个世纪的半小时过去之后,艾希也好,拉普兰德也好,两人都精疲力竭了。 拉普兰德连发火的力气都快没了,她无力地死咬着牙关,边剧烈喘息,边爬到艾希猫旁边,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声线嘶哑道: “给我关掉,解除掉你的催眠,我放弃这该死的色孽神侍……太过分,太变态了,去他妈的一心同体,为什么世界上竟然会存在这么变态的关系,我受不了了……”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关啊。” 艾希比她更惨,挥舞猫爪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有气无力道:“催眠可以解,但色孽神侍好像是永久性的东西,色孽之书没给我关于解除它的信息,我……我好像把你给坑了……” “你当然把我给坑了——” 拉普兰德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也就是说我这辈子就一直要维持这种状态了?每次你被其他女人玩弄我都要同步直播甚至亲身感受?” “……我会尽快找到办法解除的,而且精神链接可以通过意志力封闭,这回只是我第一次没有经验,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艾希咽了口口水,在被拉普兰德双手收缩加力掐死之前,连忙承诺道:“绝对!绝对不会!” “希望你说话算话……” 拉普兰德也没那个力气跟艾希纠缠了,她翻过身,大字型躺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话说刚刚应该算我精神上的第一次吧,第一次竟然就是三个人,还是跟那个该死的女人一起……” 艾希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却哑口无言。 也就是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你们谈完了吗?” 是德克萨斯的声音。 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 ps:vip章节字数修改强制补足---------------------------------------------------------------------------- 第八十章 德狗不叫,会咬人 你怎么来的这么巧啊? 德克萨斯的声音一落入耳畔,不说拉普兰德,艾希算是慌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她进屋,但一句话还没出口,吱呀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哎?没锁门吗?” 德克萨斯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惊讶,她估计只是随手推了推,属于等待过程中无意识的举动,却没想到真的一推就开了,她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但看到屋内的一幕,便闭上了嘴巴。 德克萨斯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幕呢? ——凌乱的床上,到处都是猫爪留下的挠痕,枕头撕裂开来,棉絮屑沫飞满屋子,雪白的布偶猫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被窝里,床尾,拉普兰德紧紧夹住双腿,衣衫不整,呼吸急促,面色通红,躺倒在那里。 ??? 德克萨斯看拉普兰德的眼神第一瞬间就变了。 ——你他吗是个畜生吗?连一只猫都不放过?这是撸猫呢还是拿猫撸呢? “我对猫才没性趣!”拉普兰德一秒钟就理解了德克萨斯的误解,气得险些吐出血来,拍着床铺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啊!” 这个误会解开了,但另一个误会却在德克萨斯脑海中油然而生,她的眼神更加微妙起来,半晌,迟疑道: “你……这个形态,还可以变成人吗?” 得,感情是当成艾希支开她以后偷偷变成人跟拉普兰德打了一炮。 拉普兰德气得都不想说话了,要是真吃到肉了还好,现在连把干瘾都没算过,却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她冤啊! 艾希哭笑不得,挣扎着爬起来,花了好一阵时间才说服德克萨斯相信他和拉普兰德之间的清白。 当然,色孽神侍、一心同体和西西里女士同时雷普了他和拉普兰德这些事情一概没说,一方面是极度羞耻,另一方面…… 要把色孽神侍的事情告诉德克萨斯吗? 艾希有些迟疑。 虽然作为最后的秘密武器,拉普兰德的色孽神侍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这不是不信任德克萨斯,他主要是怕以德克萨斯现在的精神状态(刚刚主动揽过教父的职责),她可能会再度主动提出让自己也成为色孽神侍。 事实上,在拉普兰德成为色孽神侍之后,艾希也动过“扩大军队”的念头,外人暂且不谈,德克萨斯和能天使就是极佳的选项,倘若成功,战胜西西里女士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一方面,拉普兰德是特例,她的悲剧童年使她能无条件接受深度催眠,不会有心理反抗,换做德克萨斯或能天使,愿不愿接受催眠、能不能催眠成功都是个问题,就连艾希自己良心都过意不去。 另一方面,被西西里女士蹂躏过后,艾希也反应过来,所谓一心同体,隐藏的副作用还是很多的,别的不谈,假如让德克萨斯和能天使都成为色孽神侍,那下次再跟西西里女士上床,岂不是史无前例的五人神交大乱x? 享乐主义也是有底线的,想想那一幕,艾希就直打哆嗦。 还是算了吧。 念及于此,艾希叹了口气,还是瞒下了色孽之书相关的事情,只是简单告诉德克萨斯,他给了拉普兰德某样东西,未来三到四天(随着狂欢节举行欢愉值积攒),拉普兰德的战斗力会有极大提升。 德克萨斯定睛看了一会儿艾希,显然看出他有不少事情瞒着自己,但沉默片刻,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四天后,我打算组织第一次营救行动。”艾希说道。 “要和那个女人再正面打上一场了吗?”本还病恹恹的拉普兰德闻言精神一振,摩拳擦掌起来。 “试探性进攻,试探性!”艾希挥起爪子,压下拉普兰德蠢蠢欲动的手,“四天,这差不多也是我之前所有部署生效的时间,复国联盟的人员估计也是那个时候到龙门,我们这次行动不指望把我的本体真救出来,但一定要摸清西西里女士的真实实力,这也将是我们谈判的筹码之一。” “我计划分为两组,拉普兰德担任主攻,正面对抗西西里女士,我的本体、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负责对付她的手下刺客,并在必要时支援拉普兰德……” 艾希一一部署任务,能天使不在,不过她的任务最轻,稍后再转告也可以。 拉普兰德是这场行动的重中之重,为了保证她不乱来,艾希不厌其烦地详细描述了她的每一步行动目标,听得拉普兰德直打哈欠。 而也正因如此,拉普兰德注意到了艾希没能注意到的事情。 ——德克萨斯在走神。 是的,明明是至关重要的作战会议,以德克萨斯严肃的性子,此刻却有些恍惚,明显没在听艾希说话,只是默默垂着头,像在思索着些什么比作战更重要的事情。 她在想什么? 拉普兰德有些好奇。 不过,不喜欢动脑子的她,并没有过多思考这点异常。 …… …… 只能说,男人不愧是男人——当艾希猫在忙着部署对付西西里女士的作战会议时,艾希的本体则在和西西里女士亲亲热热的吃着早饭。 什么叫身在西营心向狗啊(战术后仰)。 咳,言归正传,菜名叫三阳开泰,分别是牛腰子、羊腰子和猪腰子油炸爆炒。 艾希看得满头大汗,“大早上就吃这个啊?我也不需要补啊……” “谁说给你补的。”银发女人挑挑眉:“你能复活,我可是硬撑的,真当女人不怕累?” 好吧,俗话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但西西里女士这块地也太精耕细作了点,从昨晚到现在,怕是都快二十发了,还熬了一宿,就算是恐虐之书的持有者,也难免有些虚。 艾希想了想,给自己也夹了点。 为长期抗战做准备.jpg。 而也就在这时,银发女人却冷不丁地说道: “昨晚,你已经部署好怎么对付我的计划了吧?” 艾希一惊,筷子掉落在地。 “别害怕,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银发女人淡淡道: “——小心德克萨斯。” 第八十一章 狂欢已至 “部署计划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呢,你总不会以为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什么渠道传出去信息吧?” 虽然对“小心德克萨斯”的后半句更在意,但艾希第一反应还是自证清白,他脑海中急速回忆着自己昨晚是不是哪里暴露了些蛛丝马迹,但怎么想,西西里女士也没有发现艾希猫存在的可能啊,除非魏彦吾的府邸被她渗透成了筛子——那样的话,魏彦吾还是自尽去吧,堂堂龙门主宰当到这个份上也没啥意思了。 但西西里女士只用一句话就击溃了艾希的反驳: “恐虐之书有类似的天赋能力,那么,色孽之书为什么不可能有呢?” 好吧,还是死在不了解恐虐之书这件事上,艾希心底叹了口气,感觉计划所有的变数都会出在这里。 他没问恐虐之书具体的“类似天赋”是什么,西西里女士估计也不会告诉他,只是揉了揉额头,苦笑道:“那跟德克萨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我小心她?”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就你现在手里这几张牌,想部署计划,能用的人也只有德克萨斯她们几个。” 银发女人神色怡然不动,自顾自地拿刀切着羊腰子,用叉子插起来(这吃法真是诡异),慢悠悠地吃完之后,才道:“而德克萨斯,是你计划中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变数。” “我就先不问你为什么提醒我让计划不出变数了……德克萨斯变在哪里了?”艾希眨眨眼。 “提醒你,是因为我也不想被意外因素打断计划,跟熟悉的对手下棋,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银发女人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接着道:“至于德克萨斯……你总不会真以为她是个人畜无害的傀儡教父吧?” “……”艾希一时沉默下来,半晌,耸耸肩:“反正我希望她是。” “人畜无害的傀儡,不可能轻松挣脱家族的束缚,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物流公司隐居度假。”银发女人冷笑一声:“人畜无害的傀儡,也不可能违逆家族的意志,让阿尔伯特派来的使者对她的拒绝束手无策——她真要什么底牌都没有,阿尔伯特直接把她绑回去不就得了?叙拉古的人,还真会在意什么上下尊卑不成?” 顿了顿,她又道:“统一战争结束后,我让人全面整理过罗马城和德克萨斯家族的各项数据文件和资料,从里面发现过不少有趣的东西……在你执政后期忙于执行计划的最终阶段,以及跟我派去的刺客打生打死时,德克萨斯就已经在偷偷摸摸搞一些小动作了,虽说不上多大规模,但也纠结起了一帮纯血派势力,不知是打算推翻你,还是为她一个人逃走做准备。”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她为了挣脱泥潭的所谓梦想,实质上放弃了那批势力,血统和冠冕摆在那里,她也不可能完全失去对他们的控制力,阿尔伯特没有直接动手,大概就是担心失去你的压制后、潜伏在家族内部的这批纯血派不知膨胀到了多大规模、德克萨斯又对他们有多大影响力。” “而我这次来龙门,必须要杀掉德克萨斯的原因,除了你和她的关系之外,最重要的也是这一点。” “有些话没必要说的这么直白吧。”艾希叹了口气:“至少她看上去挺金盆洗手好好做人的。” “装傻,小心装着装着自己就真信了。”银发女人淡淡道。 艾希没有回话。 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在装傻,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德克萨斯在最后那段时间搞的小动作,以及所谓“纯血派”的暗中酝酿,他作为家族的实际控制者,自然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只是当时一切都已经到了尾声,既是出于局势的微妙平衡,也是出于与德克萨斯个人建立起的情谊,他并没有干涉过。 而从和德克萨斯重逢以来,他也从没问过她这些年的经历,也没问她在统一战争后是怎么离开家族、隐居龙门的——哪怕这里面绝对存在很多故事。 他认为这是两人应当保持的合适距离,时间很长,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必要咄咄逼人,慢慢来就好。 但西西里女士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之前,德克萨斯突如其来的主动揽责,就出乎了他的意料,现在,西西里女士更是直接把这个问题挑破了。 “我只是不想破坏我们现在的关系。”艾希叹了口气:“阿尔伯特也好,纯血派也好,都是德克萨斯家族的一部分,是她的家事,德克萨斯想做些什么,随她去就好,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打倒你,只要明确了这个终极目的,一些过程的细节变动,并不算太重要。” 顿了顿,他竟然笑了笑:“说了半天,你这也不在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真被你挑拨动了,所谓的终极目的自然是无稽之谈,那破坏性可比德克萨斯的小心思严重多了。” “哼。”银发女人没有反驳,淡淡道:“当然是挑拨,最好的结果是你一剑捅死她,我就省事了。” “其实我也能理解德克萨斯现在在想什么,又准备搞什么小动作。” 艾希摇摇头,没回应西西里女士的气话:“无外乎是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沮丧,继而想在计划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协助我打倒你,以及……”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下句话。 ——以及杀死你。 是的,如果说德克萨斯有什么东西必须要瞒着他做的话,那一定就是“杀死西西里女士”这件事了。 他和西西里女士的羁绊、他对西西里女士的态度,德克萨斯都看在眼里,她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艾希计划的理想结局——复国联盟的死活无所谓,但三个女人之间一定要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解”,至少一个都不能死。 和西西里女士一样,德克萨斯显然也不能容忍这样的“理想”结局。 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何况是曾经的教父,就算再傀儡,她也流淌着叙拉古人的血,面对西西里女士赶尽杀绝的追逐、以及对艾希肆无忌惮的蹂躏占有,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只要有可能,她一定会选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倘若按部就班地执行艾希的计划,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自己的企图,要么计划失败被西西里女士杀掉,要么计划成功战胜西西里女士,却也不能夺走对方的生命。 所以,她才会搞些“小动作”。 譬如,打赢之后,安排一批刺客,趁艾希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对西西里女士斩草除根。 真是让人头疼啊。 两边不是人,这就是艾希当下的处境了。 心有戚戚然,艾希长长叹了口气。 这简直是个死局。 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两方某种程度上“握手言和”呢? 他苦苦思索着,但到这场早餐结束,都没有得出丝毫可行的答案。 …… …… 时间总是既漫长又短暂,仔细想想,从被罗德岛“开除”到第一次“爱情”实验,也不过是区区两三天时间,发生的事情却挤在一起,像是两个月一样漫长。 而当一切局势都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时间又变得飞快起来。 一眨眼,就是四天过去了。 这四天里,在艾希身边,主要发生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龙门七夕音乐狂欢节的顺利举行。 在地球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智慧助力,以及龙门高度集中的权力机制的直接推行下,狂欢节以惊人的速度在龙门蔓延开来。 艾希在计划书中设计了精准的政府和市场政策,举几个例子的话,在市场领域,每家商店,只要愿意加入狂欢节,进行相应的宣传和活动,都能获得政府相应的减税免税条件,在政府领域,堪称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陆续和周边各城邦达成的紧急跨城交通协作,以及最要命的一项政策“全民七夕前后五天假期”一出,更加大了狂欢节的辐射效应。 短短四天时间,龙门城内,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墙壁上处处都张贴着狂欢节的宣传海报,城市广播、商店音箱都回荡着以七夕节和爱情为主题的音乐声,泰拉各地的流行乐队和偶像歌手闻讯而来,更引燃了民间的热情。 虽然还及不上历史悠久的汐斯塔音乐节,但这场龙门音乐节也让整座城邦达到了几乎史无前例的欢腾气氛。 一开始倒是有不少人疑惑从没有狂欢节传统的龙门为啥忽然搞起了这么大的乐子,还是“七夕”这个名号,甚至有谣言说魏彦吾是准备趁此机会纳个妾什么的,但随着庆典铺开,慢慢也没人在意这些细节,都投入到买买买和papapa等娱乐活动里了。 说白了,民众都是乐子人,官方愿意主动找个理由让大家找找乐子,自然也没人会拒绝。 而第二件事,则跟狂欢节也有一定关系。 ——这四天里,艾希彻底恶·堕了。 请假条 第一卷濒临收尾,整理大纲,做好结局和第二卷的衔接工作,请假一天。 话说翻了翻第二卷的大纲,忽然有点担心能不能过审,莱茵生命父慈子孝全家捅什么的,我真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第八十二章 畸形的爱 在龙门七夕音乐狂欢节顺利举行的四天里,艾希遭到了西西里女士惨无人道的压榨和剥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教育。 在四天前晚上的第一次“爱情”实验中,西西里女士第一次向他完整阐述了实验的理念:通过药剂作为助推剂,跨过艾希无法感知极端情感的壁垒,在服用药剂后的日常情侣模拟互动中,让艾希“骗过”自己的精神,逐渐爱上她。 这个思路本来没什么不对,艾希起初想了想,也只是纠结过程中自己一直要忍受躁动不安痛苦,但考虑到西西里女士终究会帮他解决问题,也就不算那么痛苦了。 但问题在于……一切的计划往往都是美好的,问题总出现在执行上。 西西里女士的执行,大有问题。 ——她所谓的“日常情侣模拟互动”,根本不是艾希所想的那回事好吧! 艾希所想的是怎么一回事?情侣嘛,无外乎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家里,手拉手肩并肩,一起起床洗漱做饭吃饭看电视睡觉等等等等,加上一点药剂也没什么大差别,顶多就是男方眼神飘了点、脑子里胡思乱想了点以及结局不太可描述了点。 但西西里女士干得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人事啊! 她好像(某种意义上可以去掉这个词)是在刻意报复艾希对她的背叛和三心两意一样,压根不在家里玩,光跑到外边,完全把所谓的情侣互动,玩成了羞耻game。 简单例数一下吧。 第一天,第二次实验,她给艾希打上了同样5%稀释浓度的药剂,给自己换上了一身难得一见的女性夏季装束(虽然还是比较死板的墨镜风帽黑色款长裙,但气质焕然一新),然后…… 然后,带他去了龙门最繁华的商业街。 能想象一下那幅场景吗?七夕狂欢将至,本就是人流最密集的中央城区商业街人数又翻了一番,真正做到了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在喧嚣沸腾的人群中,艾希和西西里女士坐在街边的奶茶店里。 他满脸通红,像中暑了一样,边晕晕乎乎地喝着奶茶,边急不可耐地望着对面的西西里女士——他已经忍了快三个小时了,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否则一瞬间就会暴露出状况。 但西西里女士却像没事人一样,悠悠哉哉地喝着奶茶,时不时在桌底下用裹着黑丝的美脚蹭蹭他的小腿,还很有闲心地跟店里人太多而拼桌的两名女高中生聊天。 她染了发、化了妆、戴了墨镜,旁人认不出她就是那位报纸上常见的叙拉古独裁者,她口称自己是艾希的亲(划重点)姐姐,带中暑的弟弟来休息,还饶有兴趣地跟那两位显然在觊觎艾希美色(他一直开着魅惑)的女高中生谈笑风生,说早就催着有社交恐惧症的弟弟找女朋友了,言语之间像是要把弟弟介绍给她们认识一样。 于是,在西西里女士威胁的眼神下,在两位漂亮的女高中生兴奋的目光和大胆的攻势下,艾希不得不强颜欢笑跟她们“扭捏”谈话,西西里女士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害羞”的弟弟“打开心扉”。 至于桌底下…… ——这尼玛是哪门子的情侣模拟互动啊!分明就是“街边随机赠送幸运观众绿色贝雷帽”等等不可描述的奇葩标签大集合! 终于,艾希大脑高度缺氧,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一片哗然之中,西西里女士依旧给出了“中暑”的借口,艾希的模样也的确很像中暑,没必要送医院,热心的店家便给他腾出了一个阴凉的小杂物间,供他休息。 抱着他,进了屋,拉上门。 确认过隔音良好和没有任何摄像头之后,西西里女士便露出了黑暗的真面目,一脚踹醒了艾希。 总而言之,醒来后的艾希,实在是无法直视那两名女高中生的殷勤关切眼神了,跟她们交换手机号码(假的)之后,牵着西西里女士的手匆匆离去。 但愿这次萍水相逢能给她们的青春带来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或许在很多年后,这对闺蜜在夕阳下聚会时,还会怀念起当年那位温柔的姐姐,和那个美丽的少年,并叹息要不是那场意外的中暑,在那位姐姐的撮合下,他和她们之间或许真的能发生一些值得追忆的故事…… ——也但愿她们永远不要发现这份青春回忆背后的黑暗阴影。 之后的故事,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整整四天啊。 艾希都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天可怜见,艾希本来就节操少得可怜、下限低得可怕了,经过西西里女士这四天,他更是已然逼近了身为人类的底线。 不过,别的不谈,在西西里女士粗暴乃至残暴的计划执行下,所谓的“爱情”实验,竟然还真的有了些成果。 只不过,艾希很怀疑这份成果的性质,究竟是爱情的结晶,还是巴甫洛夫训狗式的条件反射。 是的,他与西西里女士的距离的确是显著拉近了,甚至可以说是变得亲密无间起来,比起四天前,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现在,艾希已经习惯了改变。 晚上入睡时。 总会下意识地依偎在西西里女士的怀里。 早上醒来后。 总会下意识地贪恋着西西里女士的怀抱。 和拉普兰德同居时,他从没有懒床的习性,每天早上总是第一个爬起来做饭,但在西西里女士的呵护下,他竟也变得慵懒起来,像只贪睡又黏人的猫咪。 西西里女士不会粗暴地挣脱开他,而是半搂抱着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接着站起身、抱起他,放进被窝,捏好被角,轻声哄着他再睡个回笼觉。 当艾希迷迷糊糊睡去又醒来时,丰盛而完美贴合他胃口的早餐,便已摆在了床头桌上。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废人的吧? 当第四天早上重复同样的一幕时,艾希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个可能性。 同时,他也深深意识到了这个所谓爱情实验的畸形。 这压根不是什么爱情实验,而是巴甫洛夫训狗式的条件反射教育。 谁家情侣会像这样过日子的? 艾希虽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现实也好,影视剧也罢,凡是触目所及的情侣,甜蜜之余,总免不了伴随着无尽的争吵。 一方是权利,一方是义务,一方是付出,一方是回报,等价交换也是亲密关系的真理,爱情的双方都不是坐享其成,都要小心翼翼与对方沟通交流、为对方付出、共同维护这段关系。 一不小心,就是一拍两散。 哪有完全的单方面溺爱的。 西西里女士在家里对他做的一切,是主人在饲养猫咪,是母亲在照顾儿子,是姐姐在照顾弟弟,但唯独不是所谓的情侣互动模拟。 就像她在外面所做的一切。 所以说,她在一开始其实就没有完全指望过所谓的爱情实验能成功,所打的主意是,即使艾希没能爱上她,也会彻彻底底地依赖上她、从此再也无法离开她的照顾……吗? ——就像,艾希当年照顾病床上的她一样。 —— ps:vip章节字数修改强制补足---------------------------------------------------------------------------------------------------------------------------------------------------------------------------------------------------------------------------------------------------------------------------------------------------------------------------------------------------------------------------------------------------------------------------------------------------------------------------------------------------------------------------------------------------------------------------------------------------------------------------------------------------------------------------- 第八十三章 我已经是只废猫猫了 西西里女士对他的爱是畸形的吗?如果是,那畸形的根源又来自何方呢? 如果非要找到一个答案,艾希暂时觉得,可能是“报恩心理”的缘故。 就像古代传说里仙鹤报恩、狐狸报恩的故事一样,又如吊桥效应等心理学解释一样,人在危难关头,对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总会报以迎接光明一般的态度。 在西西里女士瘫痪在床的那段时光里,艾希无疑就像她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抹光。 西西里女士在艾希无家可归、身负重伤的时候收留了他,给他一个去处、让他得以喘息,所以他也是抱着报答恩情的态度去照顾她的,因此可以称得上是无怨无悔、尽心尽责。 躲避刺客也好,求医、拿药、按摩也罢,乃至是瘫痪病人难以避免的脏迹污痕,他也细细清洗干净,并小心翼翼地在意西西里女士的心情,不表露出一丝厌倦。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个冬天,他对西西里女士所做的事,可以说连木头人也该动心了,所以,在西西里女士康复后骤然对他展开的攻势,他并不感到意外。 而今天的西西里女士,就像在执着地偿还过去的亏欠一样,艾希明明有手有脚,她却像在养废人一样养着他,扭曲地表达着溺爱,这其中固然有“艾希不懂爱、所以要让他在情感以外的生活上依赖她、这样才能永不分开”的可能性,但对艾希本人而言,第一反应还是联想到昔日的那个冬天,联想到所谓报恩。 那份情感绵延到三年之后的今日,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化,反而愈演愈烈,这是否又有些畸形了呢? 艾希不懂爱情,也不明白西西里女士这份情感的演化是否是个正常的流程。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完全了解西西里女士的过去,也不清楚是否还有除报恩心理以外的原因在暗中起作用,譬如原生家庭,譬如童年经历,这里面有种种可能,或许只有西西里女士自己才明白——也可能连她都不明白。 他只是感到头疼。 好像在他身边,就没有正正常常的爱情一样,上辈子的逢场作戏是这样,这辈子在莱茵生命的荒唐情史是这样,拉普兰德是这样,现在连西西里女士也展露出了异常,还有德克萨斯…… 哦,对了,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爱上他的呢? 艾希早先有些隐约的猜测,但接连翻车下来,他也不敢妄言自己的猜测正确了。 唉,爱情,真是个谜一样的东西。 这四天里,每次想起这些问题,艾希都是越想越头痛,索性不想了。 反正第一次营救计划在即,当务之急还是保住德克萨斯她们的小命,西西里女士这边的糖衣炮弹……就照单全收吧。 ——好吧,我果然还是快被养成一个废人了。 艾希无不悲哀的想。 现在是中午,艾希和西西里女士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午睡。 说是午睡,其实两个人也都没睡着。 西西里女士靠在枕头上看文件,艾希埋在她怀里,在洗面奶。 - - - - - - -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就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吧。 艾希想。 四天里,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浮现这样的念头了。 仔细想想,在他漫长的前世与今生里,好像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安心感。 这是一种怎样的安心呢?艾希从没拥有过那种东西,但他仍在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家”的感觉。 从生下来,他就从没有体验过所谓家是怎样的温情,前世的父亲视他如仇寇、母亲避他如蛇蝎,踏上颠沛流离之旅,纵然有时高歌猛进、纸醉金迷,也不过是孤身一人。 到了今生,莱茵生命算是他童年难得的一抹亮色,但那两位研究员毕竟是研究员,虽把他当做亲生孩子看待,但依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公司的命令,他大多数时间要么在培养皿、要么在实验室,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和白得刺眼的房间,占满了他的全部回忆,也很难称得上是家。 接下来,诸国流浪与在叙拉古的日子无需多言,与拉普兰德的同行也更多是兄弟情谊,即使同居一室,也没什么暧昧或温馨,更像是大学室友一样,按部就班而已。 他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什么是家。 但在这四天里,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后者。 不,也不能说是明白吧…… 怎么说呢? 与“常识”做简单的对比,艾希很快发现自己的理解相当畸形。 最开始,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念头,竟然是“母亲”。 是的,西西里女士对他的溺爱实在难以称得上是情侣所为,他下意识地代入进去,要么把自己当成主人饲养的猫,要么就只能是母亲溺爱的孩子了…… 姐姐倒也勉强算,不过四天下来,这个词早就变成他和西西里女士调情用的“道具”了,艾希一想起这个词就有反应,还是别了吧。 但第一闪念过去,艾希也很快发现自己太扭曲了,就算自幼缺乏母爱,也不能这么类比啊! 会404的! 咳,总而言之,纠结了大半天,艾希突然福至心灵,他想要的“家”并不是常识意义上的家,只是一种他自己独有的感觉而已。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也很难打上一两个标签,它糅合了太多太多,是只有经历过艾希这般复杂人生的人才会渴求的东西,而目前看来…… 好像,也只有西西里女士能满足他。 母亲对孩子般的溺爱。 姐姐对弟弟般的温柔。 主人对猫咪般的恩宠。 女人对男人般的欲望。 报恩者对施恩者的回馈。 …… 太多,也太特殊了。 艾希不禁想起前世曾看过的一幅漫画,那世界每个人都是积木,形状吻合的两人才能共度终身,所以越简单的人越能轻松找到自己的伴侣,而有的人,在苦难的雕琢下,形状复杂到肉眼难以分辨,它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的“另一半”。 艾希和西西里女士就像是天作地设的一对积木,只有彼此的形状才能吻合彼此。 或许,就这样跟她安度终生,才是最幸福的结局? 艾希轻叹一声。 这是爱吗? 如果说这个念头就是所谓的爱,那西西里女士的实验无疑是成功了。 可惜,艾希并没有感到书本电影中所谓“心潮澎湃”的悸动,也没有得到色孽之书的认可。 从这个角度上讲,也算是西西里女士的另一个实验目的快到成功了——即使艾希没有爱上她,他依然快要离不开她了。 不行,怎么又开始想起这些东西了。 艾希用力摇摇脑袋,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某种哲学思辨——四天里,这是他最常陷入的状态了。 晃脑袋的动作连带着峰谷一阵波动,银发女人放下文件,歪了歪头,没有说话,用眼神表示了对艾希所为的疑惑。 - - - - - - 这也是她四天里最常用的把艾希养废的方法之一,每当艾希试图放弃思考,她就乘胜追击,让他陷入天堂一般的温暖,进而养成一种大脑犒赏系统的路径依赖——只要你放弃思考,就有苹果吃哦。 敲骨吸髓的妖精都没这么狠啊…… 艾希无奈地摇摇头,一只手打开了银发女人搞小动作的手——虽然动手的时候下意识有点迟疑和不情不愿。 毕竟,只要他默不作声,装傻充愣,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比天堂还要美妙的享乐。 这四天里,大概是出于“养废猫猫”计划的缘故,西西里女士在户外实验之外的时间,对他的态度出人意料的软化,日常生活时,母亲溺爱孩子般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自然无需多言,尤其是在床上,更是难以言喻的温柔。 往日,西西里女士在那种事上总是个再经典不过的暴君,体位必是女上位,气势如猛兽捕食般残暴凶猛,配合恐虐之书赋予的恐怖体力,动作大到连坚固的床板都能震塌,艾希这边刺激归刺激、欢愉归欢愉,更多的却是刺激爆了表,两眼翻白的窒息眩晕,一不小心就心脏骤停一命呜呼了。 而现在,西西里女士则像是变了一个人……怎么说呢,简而言之,就是放开了艾希的自主权,而且愿意配合他的一切过分或不过分的要求了,谁上位也好,哪条路也好,只要艾希愿意喊几声软软的姐姐,一切都好商量。 总体上,单次时间也从十分钟内延长到了二十分钟以上,温柔、缓慢、绵延悠长。 如果说以前是战斗,那现在才叫享受。 不对,我怎么脑子又乱了。 该死,不能再想了! 趁着自己还有理智,艾希强迫性地开启话题: “下一次实验什么时候开始?” 四天以来,西西里女士共对他进行了七次实验,稀释药剂的浓度从5%到10%不等,大多数流程都是拉着他在外面完成的。 今天是第四天,上午没有实验,按理来说,午睡完之后,西西里女士又该拉着他去露天羞耻p·lay了,不知道今天的目标是哪里。 艾希必须问清楚时间,一方面,不问好西西里女士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他午觉实在睡不好,另一方面…… 第一次营救计划就在今天开始了,他不可能在打了药剂的前提下和拉普兰德等人配合作战,必须在药效完全结束,也就是实验结束两小时以后。 时间点,必须要掐准。 四天里,在七夕狂欢节和西西里女士爱情实验的双重作用下,艾希的欢愉值已经再一次攒到了近30万点,按照拉普兰德三倍计算的加点方式,从31体力开始,分别是三万、六万和十二万,已经加到了34点。 指数级的飞跃提升,再加上时间静止等天赋的劣化版使用,四天训练下来,按照拉普兰德自己所言,“看我分分钟就能打爆那个该死女人的脑袋”。 老实说,艾希还不是太相信拉普兰德能打败西西里女士,不过,尝试还是要做的。 银发女人一开始没有回应艾希的话,仍是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挑拨逗弄,惹得艾希呼吸逐渐急促,直到他面色通红,忍不住快要反抗时,她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 这话一出口,就让艾希恼羞成怒的神情,转瞬间僵在了脸上。 “——今天没有实验,尽管让她们来救你吧。” —— ps:vip章节字数修改强制补足------------------------------------------------------------------------------------------------------------------------------------------------------------------------------------------------------------------------------------------------------------------------------------------------------------------------------------------------------------------------------------------------------------------------------------------------------------------------------------------------------------------------------------- 第八十四章 女士狂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希的身体僵在了西西里女士怀里,他的大脑飞快运转,思量着这些天的准备工作是否有哪一部分可能暴露给叙拉古一方,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拉普兰德她们根本没离开过府邸,训练也是在地下室里秘密进行的,西西里女士的人没有理由从什么蛛丝马迹里推断出他的计划,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别慌,我可没那个本事渗透到魏彦吾家里去,这是基本的逻辑推理而已。” 银发女人耸耸肩,解答了他的疑惑:“你这四天里这么乖,无论我多么过分的要求都安分听从,肯定不会是突然转性了,八成就是在暗地里准备营救计划,跟我虚以委蛇呗,龙门七夕音乐狂欢节什么的,无外乎是积攒欢愉值的渠道,四天过去,估计准备的也差不多了,现在突然跟我问起下午的实验,那行动肯定是从下午开始。” 顿了顿,她又道:“虽然不知道你攒这么多欢愉值是要用到哪里,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底气凭德克萨斯她们几个人来救你,或者是复国联盟的援兵提前到了?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全盘收着就是,就算你真把复国联盟的全部精锐都招来了,刚好我也一波清理掉,直接带你回家。” 好吧。 艾希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还是色孽神侍和拉普兰德的实力突飞猛进一事暴露出来,让西西里女士事先有了准备,现在听来,她只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准备以不变应万变而已。 不过,恐虐之书,究竟赋予了她怎样的力量,才让她如此傲慢呢? “你……真的不怕整个复国联盟的精锐武力倾巢而出?” 艾希忍不住问道:“还是你这几天里,已经偷偷把叙拉古的禁卫也调来了?” “叙拉古现在坐落在一个火药桶上,我擅离职守这么多天,风险够大了,听说国内已经有消息在暗传我重病不起了,再把禁卫调出来,复国联盟也好,甚至是你也罢,大概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银发女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艾希,揉了揉他的耳朵,意味深长道:“就跟德克萨斯在你眼皮子底下也能纠结起一股所谓纯血派一样,你在我手下这么多年,我可不信你没给自己安排过什么后路……现在虽然我的情报部门还没抓到你的小辫子,但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已经跟国内的某些老朋友联系上了吧?我真好奇,究竟是我手下哪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隔了这么多年,还愿意听从你的命令……或者说,被你捏到了什么把柄?” 艾希沉默不语,如西西里女士所言,四天前他让能天使通过企鹅物流的网络送到叙拉古的那几封信,就是这个目的,不过,因为西西里女士留下的后手的确足够完备,纵然已经建立了一定联系,艾希也没有贸然生变,在等待复国联盟一方使者的到来。 “至于复国联盟的武力倾巢而出,哼,最好是他们一个不剩的全来,也免得我事后再一个个翻名单满世界斩草除根。” 见艾希不回话,银发女人也没逼问下去,冷哼一声,淡淡道:“我说了,我来龙门,就是为了两件事而已,第一,是带你回家,第二,是杀光所谓的复国联盟——当然,也包括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 西西里女士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艾希的问题,显然,即使傲慢如她,面对艾希这只颠覆了半个叙拉古的狡猾猫咪,也会下意识地隐藏好自己的底牌,不透露恐虐之书的关键情报。 艾希有些头痛。 说实话,第一次营救计划,他本来就没打算成功,更多只是打探情报而已,搞清恐虐之书的大概实力,就赶紧让拉普兰德她们跑路,有时间静止在,八成跑得掉——但西西里女士如此笃定的自信心,让他不禁心里打鼓,这么早就派拉普兰德出场,真的没问题吗? 万一比他预想的最糟糕情况还要糟糕,不但输了,拉普兰德甚至连跑都跑不掉,跟他一样被监禁,怎么办? 怕不是拉狗要被绑在他房间的墙上,以后日日夜夜看着艾希被西西里女士蹂躏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复国联盟的主力到达以后,也没有跟他们谈判的筹码、和下次营救计划的主攻手了。 要放弃吗? 艾希陷入沉思。 “怎么?这就打起退堂鼓了?” 心有灵犀一般,银发女人不用看艾希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扬起嘴角,竟反过来安慰艾希道: “安心,养只猫已经够麻烦了,我可没再养只狗的念头,还是只母狗……尽管让她们来吧,爱情实验才进行到一半,我还没打算现在就跟你彻底翻脸,不会杀她们的,而且,你们不是想搞清我的实力吗?刚好,我也正想让你放弃无谓的挣扎,乖乖死了逃走这条心。” 艾希没有立刻回话,沉思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你愿意暴露出一定实力喽?给复国联盟知道也无所谓?” “你要真想给他们看,那就看呗。”银发女人说道:“无非是会吓跑几个人,事后追杀要花上不少代价,不过拿这代价换你的死心,很值得。” “这样的话,换个规则如何?”艾希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既然你有万全的把握战胜我的这张底牌,也不打算绑下德克萨斯她们,只是想炫耀武力,那我们索性把一切摊开来,来场友谊赛?” “友谊赛?”银发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一对一单挑?” “是的,拉普兰德对你。”艾希说道:“也省去我们搞什么陷阱爆炸突袭暗杀,把这栋房子弄塌,甚至一不小心报销掉你手下刺客了……今晚六点,我让拉普兰德和能天使来这里,你和拉普兰德打一场,能天使负责摄影,结束以后让她们回去,怎么样?” “有趣的主意。”银发女人眯了眯眼,想了想,却又笑道:“不过,不出所料的话,假如拉普兰德能打赢,甚至是只是打平,你估计就不会讲什么契约精神,立刻就会当着我的面跑路吧?” “……”艾希嘴角抽了抽,面色有些尴尬,转过头去,有心辩解,但他的卑鄙无耻早就在叙拉古出了名,哪能糊弄得过最亲近的人。 “哼,我就知道。”银发女人面色冷了下来,“但跟你不一样,我可是言出必行,说放她们走,就放她们走——这么说来,这场友谊赛恐怕不太公平吧?” “确实。”艾希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办?不搞比赛,还是我们正大光明的来暗杀?” “不,跟你说的一样,我也不想把这栋房子搞塌,毕竟是我们这么多天的爱巢,我还想跟魏彦吾签个条约,把这栋房子的产权划归叙拉古呢。” 银发女人思忖片刻,道:“这样吧,友谊赛照打,但作为你可能背信弃义的补偿,你得添点彩头。” “啊这……”艾希愣了愣,道:“彩头?打赢了给你奖励之类的?” “对,毕竟拉普兰德打赢了,奖励就是带你走嘛,我这边也要等价的奖励,至于奖励内容,你来想,想到了说出来,我满意才算。”银发女人又换成了那幅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艾希,像是在期待他能拿出什么好彩头来。 这可难倒艾希了,能和“拉普兰德带走他”相媲美的彩头,他怎么拿得出来? 肉偿?别开玩笑了,他浑身上下哪一处没被西西里女士玩过?除了西西里女士自己本身就不喜欢的SM等重口味玩法,凡是她喜欢的,艾希通通没逃过,他压根就没反抗权的。 “要不,我叫你半个小时姐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艾希试探性地发问。 “听起来很美妙,但我又不是没体验过。”银发女人嗤之以鼻。 人类真是最贪婪的动物,明明四天前听到哪怕一声姐姐都快兴奋地流鼻血了,现在吃肉吃腻了,反倒不屑起来了。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啊。 艾希叹了口气,换了换思路,接下来,他接连提了许多个想法,极尽羞耻之极限,却都被银发女人拒绝了——再极限,她这四天里也玩过了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说到最后,艾希也快恼羞成怒了,死死瞪着银发女人。 “你就不能想个新鲜的,我从来没享受过的那种?”银发女人看上去也有点头疼,她揉着太阳穴,试图诱导艾希发明些什么新玩法。 “唉……”艾希叹了口气,捂着脑袋正想拒绝,但在这时,灵光一闪之间,他的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等等,我差点忘了……还有那一只……” “什么忘了?”银发女人本没对艾希的新点子抱什么期待,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任由少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艾希其实只说了一句话。 然而,下一刻,银发女人却瞪大了眼睛。 她发出了自两人重逢以来,分贝最大的声音: “——你说什么?!!!!!!” 第八十五章 西西里的第一滴血 艾希对西西里女士所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色孽之书有一项天赋,可以把我变成真正的猫。” 是的,他所指的自然是感官系五大技能进阶融合之后的那只布偶猫分身,现在在魏彦吾府邸里充当他本体和德克萨斯等人沟通桥梁的猫。 某种意义上,艾希想到拿这只布偶猫当友谊赛的彩头,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早在布偶猫刚刚抵达魏彦吾府邸时,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就对它表现出了堪称狂热的热情,上下其手撸了一遍又一遍,害得艾希猫都快形成ptsd、见到女性靠近就要弓起腰来随时准备逃跑了。 早在那时,艾希也想象过西西里女士看到这只布偶猫之后的反应,毫无疑问,对于张口闭口亲热的喊他猫咪、显然是个隐性猫奴的西西里女士而言,看到爱人真的以一只雪白可爱的布偶猫的形象喵上一声,她怕是要当场一个饿虎扑食过去,然后给猫咪拷上链子日日夜夜抱在怀里。 ——艾希觉得自己估计得已经够夸张了,但没想到,西西里女士真实的表现,比他的想象更夸张。 “色孽之书?变成猫?真的?这书原来这么好的吗?你没骗我?快,快变给我看看!” 艾希第一次看到素来冷静的银发女人表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情,她翻过身来,一把把艾希按在床上,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像是失了智一般,想在他怀里摸出那本书一样,边摸边兴奋地跟打了药剂一样,晃着他的脖子嚷嚷道: “快给我变!” ——这句话在别人家老色批那儿,都是急急慌慌地喊着让自家猫变成人,怎么到你这儿就反着来了啊! “已经变过了!”艾希哭笑不得,连忙挥手道:“四天前就变了!” “在哪?”银发女人眼前一亮,转过头来左顾右盼,似乎在期待下一秒天使就会降临到身边。 “在德克萨斯她们那儿……”艾希叹了口气,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 ??? 银发女人面色一僵,就像听到自家攒了半辈子房车彩礼才娶来的新娘子下了婚车以后直奔隔壁老王家一样,眼神瞬间不善起来,几乎恶狠狠地看着艾希: “你有天赋变成猫,这么多年不给我看一眼,倒是给那帮小情人们送去了?你活腻了吧!” “第一,这个天赋是四天前刚刚觉醒的,我当年想给你看也没办法啊,第二,那只猫又不是纯观赏性的玩物,是我和德克萨斯她们沟通的渠道,你不是好奇我怎么和她们联系的吗?诺,真相就是这个。” 艾希咽了口口水,趁着西西里女士爆发之前,连忙解释道:“最后,你别忘了,这只猫是彩头,彩头!哪有比赛之前就把奖励先发给选手的道理啊!” “……哼。” 银发女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完艾希一一阐明,她眼底的火气渐渐消去,但语气还是满满的嫉妒和不情愿:“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不突发奇想提个彩头的主意,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让我看看那只猫喽?” 就你这态度,也不敢落到你手里啊。 艾希没敢吐槽,讪笑着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我是想挑个好日子,给你个惊喜,惊喜……” “呵呵。”银发女人一脸我信你我就是个白痴。 “总而言之,这个彩头,你应该满意吧?”艾希努力把话题转移到正轨。 “当然。”银发女人颔首道:“顺带一问,既然是沟通渠道,那这只猫跟你是思维感官瞬时共享的关系,对吧?” “对,不过我先声明,那不是公猫也不是母猫,我没捏性别器官,只是一只白色纯血品种的布偶猫……” 艾希刚点了点头,转念又觉得银发女人这话味不对,想起拉普兰德刚见到布偶猫时“大胆的想法”,连忙补了一句。 “啊?” 但他这句补得有点多余了,银发女人一愣,刚开始没理解艾希的意思,但思忖片刻,脸色又黑了下来,“你把我当什么畜牲了?我在意一只猫的性别干嘛?你难道会对一只猫发情吗?” 得,我就说,拉普兰德当时的脑回路完全是西西里女士都望尘莫及的畜牲级别。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艾希不禁捂脸,声如蚊讷道:“你不就一边喊着我猫咪,一边天天对我发情么……” “那是形容词!”银发女人狠狠捏住艾希的小脸,像揉面团一样揉来揉去,揉到一半却又失声笑道:“不过,布偶猫这个品种倒还不错,很符合你自己的定位……” “什么定位?洋娃娃吗?”艾希嘴角抽了抽,刚想反驳,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等等!你扒我睡衣干嘛!” “干你啊。” 银发女人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么棒的消息,当然要跟自家猫咪好好来一发庆祝一下。” “所以说你明明就是个艹猫狂魔啊呜呜呜呜——” 艾希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银发女人的牛奶葡萄堵了回去。 …… …… 半小时后,魏彦吾府邸。 “总而言之,今晚友谊赛的大概情况就是如此了。” 艾希猫蹲在桌上,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对刚刚的会议进行了总结。 对面沙发上,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坐在那里,前两者面色铁青,后者强行憋笑。 这都怪艾希的战术失误,西西里女士挑破营救计划一事时,他就紧急召集了三人开会,一边商讨如何应对,一边跟西西里女士在床上周旋,中间突然提出的友谊赛就是开会过程中得出的主意。 这个局面完美应用了本体和布偶猫分身的瞬时联系,堪称一场教科书式的交战双方远程谈判,充分利用了人民大众的智慧……假如西西里女士没有突然发情的话。 艾希万万没想到,西西里女士对他能变成猫咪的热情,竟然到了当场就要来一发的地步。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在会议现场,德克萨斯等人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还正襟危卧的艾希猫忽然浑身一个哆嗦,就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会议进展,反而带着难以压抑的喘息呜咽声挠起桌板来。 ——傻狗都猜得出来艾希本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何况拉普兰德和艾希还有色孽神侍一心同体的精神链接,虽然这四天下来,艾希对脑子里黄色废料的把控能力已经臻至新高,只要不打过量药剂,就能避免过多欲望讯号传递到她那边,但再隐蔽,蛛丝马迹之下,拉普兰德也是能意识到心灵彼岸发生了什么的。 于是,会议临时中断,但三个人谁也没走,要么出于看戏吃瓜(能天使特供),要么出于种种复杂心思,总之,眼睁睁看着艾希猫挣扎了二十多分钟,随着一声低低的尖叫,才无力地瘫软在桌上。 妻前犯play,二进宫.jpg。 老实说,艾希猫半路倒是想跑,但想了想,以二狗的听力、拉普兰德的心灵联系,他跑到哪儿也没用啊,被府邸里魏彦吾的眼线看到还平白丢人,索性放弃治疗,顺带给好兄弟能天使一点儿福利了。 反正,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伴随着西西里女士爽完以后的解释,艾希还是同步介绍完了友谊赛和彩头的具体时间地点规则——时间是今晚八点半,地点在一处废弃体育场,一局定胜负,打输了的话,彩头是布偶猫一晚上的处置权,西西里女士答应撸完了还回去。 理所当然,艾希是小队的大脑,三人不可能反对艾希同意过的计划。 ——即使她们都对“拿布偶猫当彩头”万分不满。 “Leader。”能天使竟是第一个举手的,满脸不情不愿道:“万一打输了,她不还猫怎么办?那我们跟你的联系可就真断了。” “熊孩子,你就不能说点打赢的吉利话。”艾希叹了口气,但也知道打输才是大概率,只能摊手道:“她从没对我撒过谎,我信任她。” 这话按理不错,但言语间浓浓的狗粮味和羁绊感,颇有种臣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味道,让三人的脸色更黑了点。 “我不会输。” 最后,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她这四天里都颇为沉默寡言,拉普兰德则阴沉着脸,盖棺定论式地结束了会议。 好吧,至少算是给她加了个士气buff……虽然西西里女士那边好像也多了个猫猫buff。 就这样,下午无事,拉普兰德养精蓄锐,西西里女士也没给艾希安排实验,一直到了八点,艾希的本体和布偶猫分身随着两方一起出发。 体育场废弃已久,据说快要被重新土地开发,周遭无人,场地开阔,很适合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这个量级的恐怖武力打上一场。 老实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艾希的心情很忐忑,他希望拉普兰德能赢,但又明知希望渺茫,只能默默为她祈祷,至少不要受伤。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第一个受伤的,竟然是西西里女士。 “……” 当第一滴属于西西里女士的鲜血掉落在地时,艾希险些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满脸呆滞地看着银发女人因兴奋而通红的脸,顺着她的视线远远望去。 看到拉普兰德头顶,同样一脸懵逼的布偶猫。 是的。 看到布偶猫的第一眼,西西里女士流鼻血了。 第八十六章 三句话让拉狗投降? 看明白西西里女士是因为看见布偶猫而流鼻血的时候,艾希险些气笑了。 喂喂喂,你好歹是泰拉一方大佬、叙拉古堂堂元首吧!至于这么丢人么!我承认我捏的猫猫是很萌,但也没萌到见面杀的地步吧! 而且,你特么不是恐虐之书的持有者么,不是武力强到胆敢放话一个人消灭整个复国联盟精锐加拉普兰德的程度吗?怎么一兴奋上头还带流鼻血的?这防御比纸都脆啊! “咳……我只是没想到你捏的猫咪竟然这么……合我的胃口。” 很快,银发女人也察觉到自己出丑了,干咳两声,拿出手帕擦了擦鼻血,带着残余的红晕道:“要不是知道你是个王八蛋,我还真以为这是你特意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我就是随手捏了捏,大概是下意识地犯了强迫症,对毛色纯度和五官细节过度追求了点。”艾希叹了口气。 “至少这证明我们俩的审美高度接近。”银发女人笑着揉了揉艾希的耳朵,接着两眼放光道:“比赛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抱抱那只猫?” “不行。” 这句话是拉普兰德说的,她进场之后已经忍很久了,面色森然道:“不杀了我,你别想碰这只猫一根手指头!” ——这话气势满满,只是配合她头顶上卧着的布偶猫,显得有些画风突变。 “哦?是吗?”银发女人挑了挑眉,斜眼瞥了瞥艾希:“我怎么记得这是友谊赛来着?规则临时更改了?要我杀了她才算结束?” “你们俩别嘴炮了。”艾希上前伸出手,艾希猫跳到他怀里,一人一猫大眼对小眼,感受了一会儿微妙的视角重叠后,双双叹气道:“打不打?不打我干脆把这猫召回去好了。” “你敢!”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异口同声。 于是,友谊赛开幕。 为了保证安全,艾希、德克萨斯和能天使三人一猫退到了体育场高台上,能天使端着摄影机,兴致勃勃地准备录下这场必将精彩无比的战斗。 按理来说,这个距离,有拉普兰德牵制,艾希跟德克萨斯她们逃跑是有一定可能的,但考虑到体育场外可能埋伏的刺客,也考虑到恐虐之书情报的重要性,艾希还是先安下心来,看看两人打得怎么样再说。 德克萨斯抱着艾希猫,一边撸着毛,一边沉默不语地看着场地中央。 艾希瞥了她一眼,这几天里德克萨斯都是如此沉默,如无意外当是在操心叙拉古方面的事,他有心跟她交流交流,却不知如何把握度量,只得叹了口气。 暂待以后吧。 体育场中央,空旷而荒凉的废土之上,拉普兰德已然拔出了剑,但西西里女士却毫无动作,也不见西装革履之下有什么藏武器的地方。 “你在搞什么鬼?还不让人把你的武器送过来?”拉普兰德皱眉,扬剑直指银发女人。 “我就是我的武器。”银发女人慢条斯理地脱下了白手套,抛到两人中间的地上,用叙拉古古老的仪式宣布了战争的开始。 “是吗?”拉普兰德再也无法克制汹涌的杀意,她露出狰狞的笑容,再无犹豫。 她践踏大地。 【轰——!】 那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而是一头战争巨兽的咆哮! 当拉普兰德的长靴践踏在废土之上时,几乎跟小型地震一样,沉闷如鼓锤的声波振荡开来,方圆近百米的大地沿着蛛网般的痕迹龟裂,泥土飞散、尘埃四扩,如同一场风暴降临! 这就是色孽之书的判定体系中,34点体力值的肉体威能——20点的体力是正常的泰拉成年人,30点的体力就足以超越人类极限、登上全大陆最强大的战士序列,31点的过去的拉普兰德,曾号称叙拉古最强战士,而34点的现在的拉普兰德,则已抵达了新的高峰。 在暂且排除源石技艺的前提下,光论肉体,艾希估计,拉普兰德已经称得上泰拉最强了……就算加上源石技艺这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拉普兰德也能稳稳地站在个体武力的至少前十。 但这样的力量,又能否与恐虐之书这种完全规格外的“天外之力”相媲美呢? 下一个刹那,在艾希的揪心之中,风暴之内,金戈交错之声响起! 艾希已然全开了感官系技能中的【视觉】和【听觉】,因而相隔百米之远,在泥土与碎石交织的风暴之中,他也能看清最中央的一幕。 于是,他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西西里女士所言的“我即使武器”是怎样一回事。 风暴之中,拉普兰德的剑,与西西里女士的“剑”,交错在一起。 一把是银色的钢剑,一把是猩红的…… 血剑。 是的,在艾希的视野中,像刺客的袖剑一样,自西西里女士手背的腕骨处,一柄猩红的剑刃伸出,说是剑刃,却只有形状,其物质并非钢铁,而是肉眼可见、正在流动的血液。 那是多么美丽的事物啊……犹如活物,犹如流淌的琥珀,犹如灼烧的水晶,犹如跃动的心脏。 但就是这样美丽如艺术品的事物,以剑之形,挡下了拉普兰德全力爆发的第一击。 这就是恐虐之书的战斗天赋吗?比起色孽之书的花里胡哨,还真是纯粹的武力派。 不过,第一击的对撞,结果究竟如何? 艾希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视线转移到拉普兰德身上,生怕她又跟之前吐出口血来。 不过还好,拉普兰德眉头紧皱,但并无受伤迹象或吃力之感,看来,至少在纯粹肉体力量的对撞上,两人平分秋色。 艾希松了口气。 这才符合他的预期,毕竟,拉普兰德一开始就是叙拉古的最强战士,而西西里女士过去却是用脑子吃饭的,就算有了恐虐之书,她杀再多人,在体力值的指数级杀戮值需求增长面前,也不可能加到足以碾压身为色孽神侍的拉普兰德的地步。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银发女人屹立于大地,脚步没有挪动半分,却仍是皱起了眉头:“这个力道,至少有34的水准了吧?四天前还是30点左右,怎么这么快就越过了四个大台阶?他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顿了顿,她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移到高台上,“还是说,色……那本书,竟然可以给外人加强力量?” 艾希不可能傻到回应她的疑问,拉普兰德也没给她留下战场聊天的空闲。 一言不发,拉普兰德再次展开了攻势。 这一次,如狂风暴雨! 如果说之前的第一击,只是让她摸清了西西里女士的肉体力量水准的话,现在的攻击,就是招招冲着杀人而来了。 拉普兰德是速度型战士,偏向刺客路线,这是自幼母亲为复仇夙愿对她专项训练而来的,后来在拉普兰德家族的围攻下,更是磨砺出了以一人之力独挡千军的高速剑造诣。 从第二击开始,短短十秒之间,艾希耳畔就已听到了起码上百道重叠在一起的金戈交错之声,随着拉普兰德腾挪闪躲、步步周旋、四面八方对西西里女士弱点的攻势,废土之上,更是扬起了偌大的泥石风暴。 而西西里女士就像风暴旋涡一样,被拉普兰德的高速剑围在中央,艾希已然无法透过风暴看清两人的战局,只能勉强推断出,还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但,这真的是势均力敌吗? 艾希紧咬下唇。 他可没忘记,西西里女士前几次打败拉普兰德时,用的可不是什么血剑,而是完全无法解释的虚空之力,不见她动一根手指,拉普兰德就倒飞而出。 何况,还有皇帝特权,和艾希尚未知晓的其他恐虐之书天赋。 西西里女士的底牌,远远尚未揭开。 而拉普兰德所能自恃的,只有劣化版的“时间静止”和感官系技能,如无意外,感官系技能她大概已经开始在用了,但时间静止要耗费血液,她没有艾希的不死之身,不能近乎无限制地滥用,必须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什么时候,拉普兰德才会找到那处刀刃? 艾希不知何时,已经屏息起来,在他的预算中,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这不是拍电影,高手对决,一分钟都嫌多,而现在已经三十秒了,换句话说,底牌即将揭晓,胜负即将揭幕。 然而,就在他开始倒计时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却发生了。 一刹那间,传遍废土的金戈交错之声忽的停下,在泥土与碎石交织的风暴之中,一道身影暴起而退,转瞬拉开了数十米距离。 艾希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就算只有模糊的影子,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拉普兰德,还以为她受伤落败了,但没想到,待拉普兰德站稳之后,她却没有吐血或倒地,而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风暴,大叫道: “你说什么?!!!”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那也好,就再说一次……投降吧,拉普兰德,跟德克萨斯不一样,你是最强的战士,杀掉太可惜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今后担任我的禁卫长官,甚至叙拉古的禁军统帅。” 风暴之中,西西里女士的淡淡声音响起: “——至于条件,都可以谈。” 第八十七章 劝降失败,异变突生 西西里女士……在劝降? 艾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他预料过拉普兰德的实力会给西西里女士一个巨大的震撼,但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效果,竟然爱才心切临阵劝降起来了? 你不是摆明立场要杀定了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吗?怎么主意变得这么快啊!你的操守呢?身为统治者的尊严呢……哦,统治者好像比起尊严就是更看重人才? 老实说,西西里女士愿意转变思维,对艾希本应是个意外之喜才对,他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想让她放过德克萨斯二人,都没想出办法来,没想到突破口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刻呢……要是拉普兰德临阵倒戈,德克萨斯怎么办?只有德狗受死的世界就此达成? 不不不,冷静下来,拉普兰德还不一定会降……毕竟这番劝降疑点太多,有可能是嘴炮攻势动摇士气,而且“条件都可以谈”什么意思?他才不信西西里女士会真的什么都愿意跟拉普兰德谈呢,不然他这一个人,怎么分? 再说,经过了深度催眠的拉普兰德,忠诚度绝对是可以保证的。 艾希深吸一口气,看向拉普兰德,但下一刻又险些瞪出了眼珠子。 ——拉普兰德显然在犹豫。 “你说的都可以谈,是什么意思?” 拉普兰德持剑横在胸前,做好防御姿态,迟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禁卫长官禁军军长之类的玩意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愿意给?”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我家的小猫咪嘛。”银发女人耸了耸肩,摊开手道:“你想和他在一起,对吗?我说过了,可以谈。” “你在逗我?”拉普兰德的迟疑之色转为狐疑之色,警惕道:“别以为我不经常动脑子就好忽悠,你态度转的也太快了吧?前天还是一幅谁碰他一根手指谁就该死的气势,今天看见我有两把刷子,就愿意把他送到我床上了?鬼才信呢!” “谁说要把他送到你床上了?”银发女人却反问道:“你想要的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拉普兰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很快明白过来西西里女士暗指什么,不由瞪大了眼睛,话音落了一半就临时截断,脱口而出道:“等等,难道你——” “拉普兰德,你不爱他。”银发女人淡淡道出了拉普兰德和艾希间刚刚知晓不久的“秘密”,“你所谓的想和他在一起,更多意义上是友情、最多是亲情的层面,你对他并没有完全的独占欲,也无需掺杂任何肉体欲望,这和德克萨斯对他的情感是两个概念,不是吗?” !!! “你怎么知道的?”拉普兰德难以置信道:“他可是动用了色……那本书的天赋,才勉强分清我——” “谁让你们两个都是感情白痴呢?对于懂得什么叫爱的人来说,你的感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银发女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早在统一战争之前,你跟他刚开始接触时,我手下的情报网络就把你们交往的一言一行都摆在我办公桌上了,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对他没那个意思——不然的话,我后来因嫉妒而派人去刺杀德克萨斯的时候,为什么不顺带试着把你也解决了?” “这……”拉普兰德脸上表现出了明显的心理斗争:“难道不是因为我太强、杀不掉?” “你再强也是一个人,也要吃饭喝水睡觉休息,对于刺客而言,只要找到一个破绽,就能置你于死地了,他有能力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一个德克萨斯,可没那个本事再多保护一个你。” 银发女人挑挑眉道:“再说,即使在后来,你难道还没察觉出我对你态度的不对劲?既然我对他抱有如此的占有欲,为什么放任他这三年里一直跟你这个女人在一起流浪?就连最开始那一年的追杀也只是对他背叛的惩罚,而没针对过你?” “啊这——” 拉普兰德这下彻底傻眼了,她这四天里从没空闲细细想过西西里女士所说的这些问题,今日被挑破,才突然发现还真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那你说的在一起,究竟是什么形式?”憋了半晌,面色阴晴不定之中,拉普兰德竟然真的问起了“条款细则”。 “就像你在罗马城时,跟他和德克萨斯相处的模式。”银发女人见鱼儿上钩,不禁微微扬起嘴角,“等我们结婚之后,你是我的禁卫长官,自然也是他的禁卫长官,你们有很多相处甚至独处的机会,我并不介意他多个无话不谈的知心密友,毕竟叙拉古充斥着权谋诡计,以他将得到的权力,很难再找到能放心相处的外人了,有你在,他活的更幸福些,我也高兴。” 顿了顿,她的眼神又变得冰冷起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们不进行任何形式亲密接触的基础上的,你们可以谈天说地、共进午餐,但你不能碰他除握手和拍肩以外的任何其他位置,更不可能跟他接吻乃至上床……否则,被我发现的话,我发誓,你会死得很惨,比德克萨斯要惨十倍、一百倍。” 拉普兰德打了个激灵,一开始对后面的“苛刻条款”有点抵触,毕竟她前面绿德克萨斯都快绿上瘾了,而且以她自由散漫的性子,任何形式的枷锁都是难以忍受的。 但转念一想,她又纠结起来——催眠结束后的这四天里,她自己也认真反思过,发觉自己其实对艾希真的没肉体上的需求,绿德克萨斯绿的过瘾,也不过是孩童抢玩具般的戏谑心和报复欲而已,而被西西里女士“绿”时的愤怒,也更多出于对艾希被彻底夺走、再也无法相见的恐惧。 她更喜欢的,还是过去三年里和艾希浪迹天涯、风餐露宿时的默默无言、相守相伴——能免除掉天天晚上被艾希摸大腿的麻烦事,反而挺好的。 所以,西西里女士的条件,真的无法接受吗? 这回,拉普兰德,真的陷入犹豫了。 西西里女士没有紧逼拉普兰德的意思,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沉思,没有出手偷袭的打算,这显然也证明了她是抱着诚意来劝降、而非单纯的战术欺骗。 但她能悠哉悠哉,看台上可有人坐不住了。 艾希全程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眼珠子越瞪越大,催眠结束后,他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拉普兰德的人,没有之一,他明白这份条款对拉普兰德的吸引力。 而与此同时,一心同体的心灵彼端,更是隐隐波动着,艾希稍一触碰,就知道拉普兰德快扛不住了。 艹!主坦主c主攻手刚上场没多久就第一个投降了,这仗还打个屁啊! 一旁,德克萨斯已然面色苍白起来,她脸色有些彷徨无助地望向艾希。 艾希终于坐不住了,他从看台上一跃而下,飞一般地奔向战场中央。 但还没等他跑到最中心,拉普兰德却猛地抬起了头。 “那,德克萨斯呢?” 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缓缓道:“老实说,你的条件的确打动我了,我愿意接受你的邀约,但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不能杀掉德克萨斯。” “……嘁。” 银发女人眉头紧皱道:“她对你有那么重要?” “虽然没有他那样重要,但德克萨斯也是我仅有的朋友之一……我和他共处过五年,和德克萨斯共处过两年,重要性就算他的四成吧,也不少了,对吧?” 拉普兰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从刚刚的游移不定再度变得冷静下来,还有心开了个玩笑,“虽然她不一定很乐意承认我这个朋友,毕竟我三番两次也给过她不少帽子戴。” 顿了顿,她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扬起长剑,剑锋再度对准西西里女士:“看你的表情,应该是不会答应我的前提条件了?” “德克萨斯,必须死。”银发女人淡淡道。 那就再无需多言了。 战场的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跑到一半的艾希愣住了,不知是退是进。 而也就是在这时,异变突生。 【轰——!】 【嗡——!】 那一刹那,两道巨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道是破空而来的音爆声,一道是金属撞击的金戈交错之声。 在艾希全开的感官系技能下,赫然看到西西里女士猛地一个回身斩,鲜血长剑与远方袭来的某样事物交错,将其一分为二。 那赫然是一支断裂的弩箭,在被斩断之后,去势不减,箭头箭尾分别撞进废土,荡起一地碎石的风暴! 有人偷袭! 是谁? 艾希在正儿八经的危急时刻,总比面对修罗场时要冷静的多,看清这一幕的瞬间,他的大脑就高速运转起来——目标是西西里女士?是龙门?还是复国联盟?亦或是其他叙拉古的敌人? 都有可能,毕竟德克萨斯等人的去向再清楚不过,瞒不过任何一方势力。 但这不是关键,毕竟对西西里女士而言,无论对手是谁,她恐怕都不会太在乎。 对艾希而言的关键是…… 挑艾希也在场的时机出手,他们的目标,会只限于西西里女士吗? 显而易见,想清楚这一点的,不只是艾希一人。 下一刻,西西里女士一跃而起,落地之后,刚好护在了艾希的面前。 以血为剑,她为艾希拦下了致命的第二箭。 艾希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西西里女士露出如此愤怒的神情。 第八十八章 一个叫艾希的少年决定去爱(上) 西西里女士当然会无比愤怒,她不在乎对自己的围杀,却无法容忍有人当着她的面对她的爱人下手。 而艾希的心情也随着那根弩箭坠入谷底,他不知道那根弩箭来自何方,但毫无疑问,无论是龙门、复国联盟还是其他境外势力,他可以倚仗的外力之一,已经变成了他的敌人。 该死,他就那么像眼中钉肉中刺吗?明明西西里女士这个真正的大敌在前,他们还有心思顺道连他一起除掉?目光短浅! 艾希心中叹息,但也明白敌人的所想——他们毕竟不知道恐虐之书的可怕,在其眼中,西西里女士已成瓮中之鳖,捎带着解决掉艾希这个心腹大患,没什么不好的。 “你们找死!” 在艾希思考的同时,西西里女士已经愤怒地展开了还击,高高扬手,一道血剑脱身而去,破空之声中,血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间扩张到数百只细微的箭矢,冲向弩箭射来的方向,也不搞什么精确打击,完全就是狂轰滥炸。 字面意思上的狂轰滥炸,在艾希惊悚的目光中,每一滴鲜血箭矢落地之处,血液像超高浓度的高爆炸药一样轰然爆开,落在地上炸起一个碎石大坑,落在看台就直接强拆了破铜烂铁,东北方的弩箭来源处,瞬间变成了一片废墟。 拉普兰德看得也瞪大了眼睛,吓得一个哆嗦——西西里女士确实是留了手的,这招要是刚刚给她来个猝不及防,她这会儿八成已经变碎肉了。 恐虐之书,最强的果然不只是对基础属性值的加成,而是神秘莫测的天赋能力啊。 “还有哪个垃圾?滚出来!”一招把敌人的藏匿之地变成了废墟,西西里女士仍不解气,一边护住艾希,一边杀气腾腾地咆哮。 也不知是围攻的大军被这招的气势吓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后续的攻势竟然没有展开,废土之上又陷入一片寂静。 艾希眨了眨眼,直觉上感觉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细思考,看台上却又传来一道声音。 是能天使的惊呼。 “德克萨斯——!!”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一刻,事情终于彻底超出了艾希的预想,他面色陡然大变,极目望去,赫然看到了令他心神震颤的一幕: 看台之上,德克萨斯的胸膛间,有一根弩箭贯穿其中! ——不,这不可能! 当看到那一幕的刹那,艾希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感官系能力出了故障,或是陷入了某种敌兵部署的幻术源石技艺——德克萨斯怎么可能会遭遇袭击?她分明应该是体育场内所有人中最安全的一个,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有动机杀她!西西里女士不屑用这种手段,龙门或其他城邦眼中她毫无意义,复国联盟更算是她的拥趸者,说白了,她就是一个只在特定条件下有一些价值的傀儡,谁有那个必要杀她? 但视网膜也好,耳膜也罢,一切可依靠的感官都分明在告诉艾希,德克萨斯已然危在旦夕。 当德克萨斯缓缓倒地之时,艾希终于放弃了所谓冷静的思考,他不顾一切地冲向看台,而比他冲得更快的,是拉普兰德,她在半路上一把拎起艾希的衣领,拉着他奔去。 背后,是愣在原地的西西里女士。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启动了恐虐之书赋予她的观察能力后,她错愕地发觉,没有所谓的围攻大军,她打出的废墟里,也没有尸体,袭击者已经跑掉了。 而这场偷袭,从头到尾只有三箭,而准确地说,前两箭都是诱饵,只有针对德克萨斯的那一箭才是杀招。 换言之,这竟是特意针对德克萨斯的一场袭击? 开什么玩笑?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想杀她? 西西里女士和艾希的第一反应一模一样,她无法理解这一幕诞生的缘由。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犹豫片刻,缓步走向看台。 看台上,艾希和拉普兰德已经赶到,能天使正抱着德克萨斯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艾希赶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道:“快,艾希,快想办法,这根箭上好像有毒——” 德克萨斯已经陷入了昏迷,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从她胸口穿出的箭头上,带着幽幽的黑光。 “和心脏差了三公分……”作为战士,拉普兰德第一眼就判断出了箭矢的位置,果断道:“不能拔!需要去医院处理!” 能天使也回过神来,有主心骨在,她不再慌乱,连忙拿出手机,直接联络了魏彦吾——他四天前就给三人留了直达的号码。 艾希更是毫不犹豫,当即发动为拉普兰德处理矿石病时所用到的“血食”天赋,一口咬在德克萨斯的脖颈静脉血管上,开始为德克萨斯过滤血液中的毒素。 随着第一口血液入口,艾希脸色一白,巨大的麻痹感贯穿全身,天旋地转之感袭来,心脏更是险些停跳,但他没有停下动作,加大了过滤的速度。 然而,这毒的毒性之强,远超艾希的想象,紧紧半分钟之后,他就感到了第一次濒死体验,如果不是不死之身和血食能力对一切毒素的先天祛除作用,他恐怕就死在当场了。 艾希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真正面临毒性侵袭的德克萨斯本人,是怎样危在旦夕的局面。 血食,无法解决问题。 德克萨斯的呼吸愈发微弱,一开始她还有紧皱眉头的无意识挣扎,现在,她连脉搏和心跳的速率都开始下降了。 按这样的速度,最多三分钟,她就会死去,就算加上艾希的时间静止,也不过是四分钟。 这时,艾希真的慌了。 既是毒素对大脑的压迫作用,也是对德克萨斯死亡在即的恐惧,他几乎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所有的脑细胞全聚集在了怎么拯救德克萨斯上。 除去权谋与智计外,他能倚仗的无非是色孽之书,但色孽之书的天赋就那么几个,血食是唯一的治疗系能力,除它以外,就只有【世界调制】有可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但世界调制…… 艾希紧咬牙关,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数年前,面对西西里女士瘫痪在床时,他第一反应试图用世界调制来治疗她时,脑海中冥冥浮现的提示。 ——象征未知结局的进度条,一瞬间抵达了百分之百。 是的,世界调制的唯一代价就是进度条的增长,而在当时,艾希的进度条尚且剩余30%,连他的不死之身都只用了33%的进度条,他一开始满以为救个瘫痪病人最多花不到3%,却没想到,进度条直接推满了。 是西西里女士本人的特殊性吗?艾希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在后来,他去医院,尝试随便找一两个病人以世界调制为其解决疾病,得到的提示,却都是百分之百。 换言之,他可以救下德克萨斯,但却会迎来未知的结局——等价交换是世界的真理,他不知道进度条抵达满额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却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但现在,是可以犹豫的时候吗? 跟当时尚有痊愈希望的西西里女士不同,如今的德克萨斯,已经快要濒临死亡了,她连三分钟都拖不起。 艾希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几秒,是十秒?还是半分钟?但当德克萨斯的脉搏微弱到即将熄灭时,艾希终于狠下心来,闭上眼睛,将意识探向了【世界调制】一栏——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西西里女士的声音响起了。 “安心吧,她不会死的。” 艾希错愕地睁开眼,却看到银发女人走上前来,蹲下身,一手按在德克萨斯的心脏处。 下一刻,德克萨斯的身躯重重一颤,胸口伤口处竟奇迹般地停止了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漆黑的液体逐渐渗出。 “我控制了她的血液循环。”面对艾希错愕的眼神,银发女人耸了耸肩:“玩血这一块,看来还是恐虐比色孽强。” “……” 艾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复杂地看着银发女人。 “你……竟然会救德克萨斯?”拉普兰德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西西里女士。 “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宠物背上莫名其妙的欠债而已。”银发女人冷哼一声,说了句只有艾希能听懂的话。 原来如此,恐虐之书……也有类似世界调制的能力吗? 西西里女士多了张底牌,这本是个坏消息,但艾希却全无在意它的意思,他只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了声: “谢谢。” …… …… 三小时后,龙门市立中央医院。 “患者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最早明天就会苏醒。” 有西西里女士恐怖的血液控制能力在,毒素的问题已经解决,医院也不过是进行了更细致的透析流程和伤口缝合而已,德克萨斯的状况很快稳定下来,只是因为毒素对神经系统的残余作用,还没能醒过来。 魏彦吾没有出面,只是托特使来看望了一下,说正在详细调查这场刺杀的来龙去脉——刚跟西西里女士签订了和约,又身为艾希的老友,这场匪夷所思的刺杀发生在龙门的土地上,无疑是他的耻辱。 作为补偿,中央医院被近卫局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德克萨斯所在的特护病房周围更是直接安排了魏彦吾本人的禁卫值班,由陈警官率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当然,艾希并没有完全信任魏彦吾,德克萨斯险死还生,令他几近有些杯弓蛇影,除了自己和拉普兰德一刻不离地守在德克萨斯身旁(包括手术过程中)外,他还委托了西西里女士,让她把手下的刺客都派了过来,由她的秘书安杰拉带领,与魏彦吾一方相互监视。 是的,说来也讽刺,明明西西里女士所带的刺客们目标就是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现在却要让她们来保护她……但艾希现在最能信任的,其实也就是西西里女士一方了,西西里女士有自己的骄傲,她要杀德克萨斯也是亲自动手,不屑于搞什么阴谋诡计,而复国联盟未除,她也不会在现在就跟艾希撕破脸皮,绝不会动德克萨斯的主意。 其实由西西里女士本人出手保护德克萨斯才是最稳妥的,只是……各种意义上,艾希都没法提出这个请求啊。 不过也不需要他提出请求,艾希人在德克萨斯身边,西西里女士自然也不可能离开他半步。 就像此时此刻的场景一样。 特护病房里,德克萨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艾希坐在床尾旁的椅子上,久久直视着德克萨斯。 床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两人的目光偶尔交错,偶尔汇聚在德克萨斯身上,偶尔又一齐看向艾希。 空气有些微妙,像是和谐乐园、亲友探病,又像是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能天使坐在墙角,假装看书,不敢参与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的视线交锋。 作为“战场”的正中央,艾希自然切身感受到两人的视线交锋之激烈,但他此刻却有些疲惫,没有心思调解两人的斗争,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德克萨斯的睡颜。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或许真应了那句老话,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直到今日今时,眼睁睁看着德克萨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之后,艾希才恍然大悟,真正明白,“失去德克萨斯或拉普兰德其中任何一人”,对他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这三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很多。 真的是很多很多,有关于德克萨斯的,有关于刺客的,有关于复国联盟的,有关于西西里女士的,有关于自己和所谓“什么是爱”的……这三个小时里,他几乎把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整理了一遍,理顺思绪,整合杂念。 最后,他决定做一件事。 一件,可以改变当下这一切局面的事。 第八十九章 三选一,该爱谁? 当下是怎样的局面呢? 无疑,是最糟糕的局面。 一方面,和西西里女士的友谊赛虽没圆满落幕,但也完成了艾希的目标,他得到了关于西西里女士实力的情报,这份情报是令人悲观的——光论基础属性值,她与拉普兰德持平,而在恐虐之书的天赋上,则远远超出只有“时间静止劣化版”一招的拉普兰德,甚至还有“世界调制”式的压箱底能力。 除非把色孽之书整体移交给拉普兰德,不然艾希没有在正面战场上战胜西西里女士的希望。 那其他战场呢?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方面了,究竟是谁刺杀了德克萨斯?艾希这三个小时里思前想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果然还是复国联盟一方。 无论是德克萨斯家族的阿尔伯特,还是其他家族妄图推翻德氏统治的分裂势力,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艾希本想依靠的外来援助,如今已然不再靠谱。 他设想中的最佳情况,是通过德克萨斯这面旗帜将复国联盟的精英武力整合在一起,或是以拉普兰德为先锋,在正面战场围攻西西里女士,或是联合他在叙拉古的“老朋友们”,掀起叛乱,让西西里女士无暇东顾。 现在呢?谁能保证他整合起来的精英里不会有人背后捅他一刀?谁又能保证隐隐分裂的复国联盟在叙拉古的叛乱能不各自为政? 至于龙门和魏彦吾……谁能赢他才会帮谁,指望他帮现在的艾希,还是想得太美了。 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之后,艾希竟将全盘皆输了。 但他并不是没有翻盘的底牌。 毕竟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他四天前所做的一切布置,对拉普兰德的催眠也好,与复国联盟和叙拉古的联系也罢,都是寻求外援,而在这些努力背后,他也在隐隐筹备另一个计划,一个即使在所有外援都宣告失败的前提下,他也有希望翻盘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完成艾弥之前所提的两个色孽之书进阶任务之一,通过理性或感性的方式理解或感知什么是“爱”,让他本身的力量再度飞跃。 这个计划骤然一听,似乎有些荒谬绝伦,或是在说废话,艾希自己一开始想到这个备案时,也有些自嘲——他用上药剂都没理解什么是爱,怎么突然完成进阶任务? 但在这四天的爱情实验里,伴随着对实验的思考和屡次“失败”的反省,他逐渐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一个存在极度高的风险,但确实不可忽视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在艾希脑海中诞生的源头,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思辨。 艾弥说了,赋予他色孽之书的存在,是把他看做所谓“冠军种子”来培养的,为了保证他在夺取其他书的过程中不精神崩溃,特意创造了艾弥来剥离他的极端情绪。 那么问题就来了。 “祂们”,难道就没想到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之路里,艾弥恰好是个拦路石吗? 打个比方的话,这就相当于当老师的家长教亲儿子读书,为了让亲儿子拿到班里第一名,他从一开始把家里电脑砸了不让儿子玩游戏分心,但问题是……尼玛的期末考试有计算机(自主学习线上考试)这一门啊! 这不合逻辑,最基本的逻辑。 要么这个家长得了失心疯,要么就是另一种可能,或者每周末专门带着孩子去网吧学习,或者请家教带着笔记本电脑上门之类的。 ——“祂们”,早已为艾希准备好了一条可以绕过艾弥、也能让艾希轻松通过任务的捷径。 这个捷径在哪里? 答案几乎不言自明。 色孽之书上! 准确的说,是色孽之书的某个天赋、能力或技能! 是的,当这个逻辑链条建立起来时,艾希几乎是一瞬间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捷径最可能藏匿的选项—— 【催眠】! 准确的说,是【自我催眠】! 是啊,“让某人爱上某人”,以这句话为大纲的故事,可不仅仅只存在于纯爱漫画里,还有催眠小黄文啊! ……咳,这话咋一听很暴论,但艾希一想,怎么想怎么靠谱——深度催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第一次进阶,这特么不就是游戏里所谓的“前置技能”吗?瞌睡来了送枕头,再巧也没那么巧! 老实说,这个逻辑链条其实不该这么晚才建立起来的,只是艾希受黄色废料的熏陶太深,一见催眠,第一反应是拿来搞黄色,第二反应也只是“让女孩子爱上我”,他哪里会想得到其实可以反过来催眠自己,改成“让我爱上某个女孩子”。 直到对拉普兰德的第一次深度催眠结束,再结合对爱情实验的反思,艾希才逐渐恍然大悟,发现还有这么一条捷径在。 当然,与此同时,艾希也没有忘了一点。 捷径。 捷径是什么? 捷径,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价交换,是世界的真理。 艾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镜子。 这并非是在德克萨斯的特护病房,而是隔壁的洗手间,此处的艾希也不是本体,而是布偶猫。 空无一人的纯白房间里,艾希猫卧在洗漱台上,静静凝望着眼前的镜子。 他很忐忑。 因为“自我催眠”,在任何语境中,向来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脑科学是生物学里最神秘的部分,对大脑动刀子切片研究的科学家,也总会被人畏而远之,乃至污蔑为科学怪人,而在此之上,对自己的脑子动手动脚的人,人们一般只会给他这样的称呼—— 疯子。 艾希是疯子吗?当然不是,他知道这一招自我催眠下去,对自己的精神世界必将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可能是好的,但更可能是坏的。 毕竟,这跟动外科手术没多大区别,对外人进行手术,他还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平静心态,不掺杂念地慢慢打麻醉、切开皮肤,割除病变位置或加个心脏支架,缝合伤口,一套流程下来,一回生二回熟了。 但给自己做手术?怎么做?鬼才知道啊,他甚至都不清楚第一步麻醉(入睡)后他还能不能在精神世界里维持独立意识。 搞不好,最坏的结果,他对着镜子开了催眠,念了句“爱上xxx”吧,下一秒就晕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变成了一个见到异性就会发情的碧池,下辈子只能被西西里女士锁在笼子里当宠物养了。 但艾希不得不做。 如果说这场刺杀发生之前,他还有退路和侥幸的余地的话,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唉,这场刺杀发生的也“真是时候”,刚好在他想到这条邪路时爆发。 算了,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艾希猫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清除杂念,再睁眼,定睛,死死盯住镜中猫的双眼。 与此同时,病房之中,艾希特意调整好了坐姿,两手扶在病床护栏上,低下头趴上去,装作坐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的模样,这样即使待会儿猛地睡过去,也不会被察觉异常。 下一刻,艾希猫瞳中金色流光亮起。 【催眠】,发动。 一刹那,艾希的世界就天旋地转起来。 他的视角被牢牢钉死在镜中猫上,以金色双瞳为中心,周遭的一切事物开始逆时针扭曲旋转,整个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万花筒,又像是风暴的旋涡,亦或是黑洞的视界。 伴随着世界的扭曲,艾希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镜子之中,与镜中猫渐渐融为一体,视角也完全陷入了金色的光芒之中。 最终,在金色的光明中,艾希失去了意识。 ……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后了。 奇迹般地,艾希竟然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也保持了独立意识,就像对拉普兰德进行深度催眠时那样,他悬浮在虚空中,触目所及,是无穷无尽的气泡,每个气泡都包含着他的一块记忆碎片。 他感知着自己的操控力,惊喜地发现,可以像之前一样,对自己的记忆碎片进行检索,从中定位“锚点”,并予以改写。 “什么嘛,我还以为会出多大阵仗,结果还是第三人称做手术……” 艾希松了口气,虽没完全放下警惕,但已经轻松了很多——看来,“祂们”真的是把他当做了冠军种子,提供的捷径并没有荆棘遍地、狮虎横行。 那么,熟悉的环境,就该开始熟悉的流程了。 不过,到了节骨眼上,艾希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他这四天里在脑海中预演过许多套方案,其中当然也有“如果一切正常”的备案,因此现在倒不是迟疑步骤——还能有什么差别呢?无非是跟拉普兰德那时一样,找到记忆碎片,定位,改写,让他懂得爱就好了。 迟疑的原因,是出在“对象”上。 很简单、却又很要命的“对象”问题。 爱,总是要有一个对象的。 ——艾希,究竟应该催眠自己爱上德克萨斯、拉普兰德,还是西西里女士呢? 第九十章 西西里:没想到吧? 艾希应该催眠自己爱上谁,这是一个问题,其中主要因素涉及到两方面,一是选谁的成功率更高,二是选谁的后果最可控。 单论成功率的话,毫无疑问,西西里女士是最佳选项,艾希与她的羁绊深沉到难以复加,对她的先天好感度最高,这些天的爱情实验下来,从性到爱,也沉淀了相当多的“前置要素”,两人之间离爱情其实只隔着艾弥这堵叹息之墙,而今加上自我催眠这柄破城锤,很难有失败的道理。 但艾希不敢保证,自己能精准控制所谓爱情的浓烈程度,万一不小心玩脱了,他爱上了西西里女士,却是狂热无比、几近信仰的挚爱,那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怎么办?搞不好他自己就为了满足爱人、第一个冲上去把两狗给咔嚓了。 所以,西西里女士反而是第一个要排除掉的选项。 那剩下的,就只有从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身上选了。 深思熟虑之后,艾希又排除了德克萨斯。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和德克萨斯的羁绊和催眠成功率不抱信心,这一块拉狗和德狗都比不上西西里女士,但两人间平分秋色,而是出于和西西里女士一个道理的警惕——万一他疯狂地爱上了德克萨斯,打倒西西里女士后,德克萨斯要求他杀掉西西里女士,怎么办? 没有这个风险的,只有拉普兰德一人了。 拉普兰德对艾希并非爱情和独占欲,她和西西里女士也不是不可调和的生死仇敌,这一点从友谊赛中两人的“谈判”就有所体现了,就算艾希狂热的爱上拉普兰德,她也没必要非置西西里女士于死地不可。 最重要的是,艾希之前已经对拉普兰德进行过忠诚度相关的深度催眠,理论上,拉普兰德是不会违背艾希的意志的,两人可以达成某种微妙的“催眠平衡”。 想到这里,艾希敲定了主意。 不过,结束理性思考之后,他的感性又随之浮上水面,令他不禁苦笑起来——自己还真是个不懂爱的家伙,明明面对“爱上谁”这个问题,绝大多数人都会从感性角度、以一种将爱情神圣化的思维,去根据自己对每个人的真实感情艰难地做出抉择,而他却只顾着利益权衡,谋求最好的结局。 或许,催眠结束之后,他就会改掉这个毛病了吧。 叹了口气,艾希正式开始了催眠。 这个工作很复杂。 对象是拉普兰德,输入指令是“爱上她”,换做电脑程序,只需要很简单敲几下键盘就行,但精神世界的工作却没那么容易。 艾希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他找不到合适的“锚点”。 催眠,或者说在潜意识里植入某条指令,是需要一个以上的记忆碎片作为锚点和接入口的,他不可能凭空在整个精神世界里编造出“我爱着拉普兰德”这条完整的谎言,而必须深入自己的记忆,找到自己对拉普兰德好感度最高的某一刻,在那一瞬间改写自己的意志,以很小的幅度写入很短的词句,轻轻一推,起到借力打力的作用,引发连锁反应,让这条指令在精神世界里掀起惊涛骇浪。 但让艾希犯愁的是,他压根找不到自己所谓“最喜欢拉普兰德”的时刻。 他在精神世界中一一翻找着和拉普兰德有关的气泡,从监牢中的初遇,到病房之中的探望,再到罗马城的日日夜夜,三年之内的万里流浪……他和她之间的回忆很多很多,但友情却非某个特殊事件下突如其来的建立起来,而是漫长时光的相伴相随、逐渐磨合。 硬要找个所谓‘最喜欢’,也只有艾希馋她大腿的瞬间了,不过艾希怀疑,拿这个当锚点,他怕是醒来后真要变成见女人就发情的浪货了。 果然,艾弥还是一堵难以逾越的叹息之墙,她收割了艾希对拉普兰德几乎所有极端情绪的瞬间,让好感度的折线图变成了一条平滑的直线。 怎么办呢? 艾希悬浮在气泡世界之中,冥思苦想,好在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逝是极度缓慢的,他有足够的时间。 同时,他也早就有了隐约的备案思路。 所以,没过多久,艾希就做出了抉择。 ——只有采用那个方法了。 说到这个方法,就不得不提艾希这些日子里对所谓“爱情”的思考。 准确的说,是对“艾希的爱情”的思考。 因为这世界上对爱情的思考无穷无尽,古往今来无数哲人学者和文学家艺术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归结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时,每个人爱上他人的原因都是不同的。 有的是发乎于性,单纯地馋着对方的颜值、身材,为基因本能中的交配和繁殖欲望而爱。 有的是渴求安全感,因童年的阴影或曾受过的伤害而不安,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来守护她。 有的是相濡以沫,本没有爱情的纯粹婚姻,却在漫长时光的酝酿中因亲情而产生了爱情。 还有很多很多……各不相同。 那艾希,又为什么而爱? 对这个问题,现在的艾希没法直接回答,所以,他做了这样一个思维实验。 ——假如没有艾弥,我会因为什么原因而爱上某人呢? 从这个角度出发,回忆过往、追溯流年,乃至结合诸多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知识,艾希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得出了答案。 ——大概,是因为“孤独”吧。 “孤独啊……” 精神之海中,艾希轻轻叹了口气,默念着这个词,扬起手来。 下一刻,大海翻腾,记忆气泡汇成巨浪,奔涌而去,形成一座海啸般的高墙,像潮汐一样,将最上层和最外围的气泡卷起,露出最底层的气泡。 那是他最久远的过去,是他的前世,乃至他的童年。 某种程度上说,艾希颇有些机械唯物主义的倾向,在他的世界观中,万事万物都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因果之河流,源头决定了末尾,上游推动了下游,今日结下的果,无非是前日种下的因。 具体到心理学上,绝大多数人成年后的心理问题,都可以追溯到童年,尤其是“原生家庭”。 很不幸,艾希的原生家庭,艾希的童年,就是最糟糕的那种。 在气泡之海中,艾希游曳其中,偶尔停驻,轻点一个气泡,感受久远到快要忘却的记忆。 他看到父亲对母亲的毒打,药瘾犯了的酒鬼赖汉,边痛哭嘶嚎边用拳头殴打着瘦弱的女人,女人蜷缩在墙角,用双臂护住头,发出哀恸的求饶声。 稚嫩的男孩站在门口,啃着半个冷冰冰的馒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麻木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看到自己蹲在村口的池塘,破破烂烂的衣裳,断了带子的拖鞋,呆呆地望着叫唤的青蛙,猝不及防地被背后的孩子一脚踹进水里,等他爬起来,同龄的孩子们仍在笑着叫着,“你妈是个破鞋,你也有双破鞋,破鞋配破鞋”。 稚嫩的男孩花了半个小时在水里扒他那双破鞋,等他带着满身的泥污拎起鞋子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没有被重工业污染的大山里,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 什么是孤独呢? 古人有诗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真正的大孤独,是至圣贤师的境界,那一刻看着星星的艾希,还感受不到。 他只能感受到小孤独。 没有父亲的臂膀撑起一片天,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以流眼泪,没有朋友打打闹闹欢乐嬉戏,从生下来就人见人嫌,学会说话,却从没有说话的对象,这大概就是艾希当时所能感受的孤独。 很简单,却足够残忍。 长大后的艾希,其实早已忘记了那时的感受,只是,这些童年的伤疤早已根植在了艾希的心灵里,即使他行遍千山万水、两世为人,也治不了这么深的伤口。 就像他,不在意金钱,不在意权力,不在意声名,却如此执拗的挡在西西里女士的面前,想要让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活下去。 如果没有艾弥,如果艾希爱上了某个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恐怕,最终的原因,都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他在星空下所感受到的这片孤独。 当艾希重新回想起这份孤独时,他在这场催眠中所能做的选择,也就只有一个了。 【如果我的童年回忆中,有某个女孩自始至终地陪伴,那么无论她是谁,我大概都会爱上她吧】 抱着这样的信念,艾希伸出手,精神之海里,泡沫四溢,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儿从他的手心凭空浮现。 赫然是拉普兰德,只是没了狼耳朵和狼尾巴,也没了黑色的矿石结晶碎片,看上去,除了灰白的头发有些扎眼外,和地球上的外国人已没了区别。 他松开手,小拉普兰德一跃而起,跳入了气泡之中。 于是,当艾希再度伸指触碰到那个气泡时,涌入脑海的画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 …… 满天的繁星下,灰白色的长发熠熠生辉。 小艾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像是从连环画册里走出的仙女一样,又像是童话书里的妖精,从未见过的发色,从未见过的五官,从未见过的身材……她真的是人吗?还是说外星人? 对过于年幼的小艾希而言,脑海中甚至缺乏“外国人”的观念,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把拉普兰德当做了《未解之谜》里的外星人。 “看什么看,小泥猴子。” 灰白色长发的女人倚靠在一辆黑色奥迪上,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热得满头大汗,正在喝一瓶矿泉水,注意到小男孩的视线,斜眼瞥了他一眼,露出了嫌弃的眼神,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骂了他一句,把小艾希吓得往后缩了缩。 “怎么说话呢!” 然而,下一刻,她的脑壳就被狠狠敲了一记,车上下来了另一个中年女性,也穿着深蓝色制服,狠狠瞪了一眼她,接着转为和颜悦色的表情,走到小艾希身前,蹲下来,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 她的中文熟练的多了: “小朋友,别害怕,我们是联合国禁毒署的工作人员……额,你可能听不太懂,不过没关系,你知道你们村长家在哪儿吗?我们带来的向导病倒了……” …… 精神世界里,艾希不禁露出了笑意。 潜意识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他并没有给“拉普兰德”做任何背景设定,只是单纯把她丢进了自己的回忆,并给了个“爱”的总指令,接下来就全靠潜意识自由发挥了。 结果,潜意识充分调动了自己的知识储备库,给拉普兰德设定出了完善的出身、职业以及来到艾希家乡那个贫穷山村的原因,并由此顺理成章地引出了介入艾希生活的理由和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基础——一队联合国禁毒署的工作人员来到贩毒肆虐的边远山村,遇到一个父亲是毒棍、整日遭受家暴的可怜孩子,后面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可想而知。 而且,最有趣的是,在此基础上,潜意识还没更改拉普兰德的“人设”,从那句“小泥猴子”就可以看出来了,拉普兰德还是那个拉普兰德,没有因“爱”的总指令就变成一个爱心爆棚的圣母。 艾希倒是挺好奇,潜意识准备安排怎样的“剧情”,来让桀骜不驯的拉普兰德逐渐改变跟小艾希的关系。 不过,在这一刻,他也察觉到了精神世界的异样。 伴随着第一条催眠指令的输入,艾希的心灵之海已经波涛四起,这是从最久远的童年起源开始改写的,其影响力远远比拉普兰德那一回要强得多。 不一会儿,艾希就感到了意识陷入模糊,与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融合愈发密切,他快要无法维持完全独立的意志了。 不过,这样也好,融合更密切,就代表成功率更高…… 这样想着,艾希渐渐放开心神,准备全身心进入记忆碎片中,重新经历一遍将会大不相同的人生。 但也就是在这时,异变突生了。 艾希错愕地发现,在他脑海中正在扭曲的记忆碎片中,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而那个人是…… !!! 艾希瞪大了眼睛。 他分明看到,从那辆黑色的奥迪车上,下来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银色长发的女人! 第九十一章 我也没有名字 银白色的长发,熟悉的五官,黑色的西装革履。 毋庸置疑,那是西西里女士。 但这怎么可能? 精神世界里,艾希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分明没有在记忆碎片中加入关于西西里女士的虚构回忆! 出事了。 大事不好。 很快,艾希便反应过来这最有可能是什么原因——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自己的深度催眠无异于医生拿自己的脑子开刀,催眠已经失控了!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催眠失控,艾希不得而知,有可能是他对西西里女士的喜爱已经达到了某个极限,也有可能是自我催眠的自主权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上,潜意识自主判断西西里女士才是最适合插入记忆的形象。 但无论如何,他当下所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不行,快删除掉她的存在,不能放任这段记忆就此发展下去……” 艾希已是满头大汗,他闭上眼睛,轻触气泡,拼尽全力操纵着精神力再度修改这块记忆碎片的细节,抹去西西里女士的一切痕迹。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当意志触及到记忆碎片的底层架构时,艾希才绝望地发现,不知何时,关于西西里女士的资讯细节已经遍布了每个角落,其触角之庞大,除非艾希整块抹掉这个气泡,不然他根本无法去删除! 而也正是在对底层架构的探知中,艾希终于隐隐约约知晓了西西里女士出现在此的缘故。 “我,潜意识里,竟然真的有这么依赖她吗?” 艾希怔然。 但他已没了继续思考的余地。 下一刻,他的意识被彻底卷入了记忆碎片之中。 与此同时,一场惊天的海啸,即将在精神之海中诞生。 …… …… “组长,你说什么禁毒署,他也听不懂的,至于村长家在哪……在这种边境地区的贫穷小村子里,因为人流复杂、犯罪频发,就算是几岁的孩子,对外人也是很警惕的。” 银发女人走下车,来到小艾希身边,拍了拍中年女人的肩膀。 正如她所说的一样,小艾希就算再小,母亲也教过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此刻正警惕地退后了一步,紧闭着嘴巴,看上去随时想跑的模样。 “唉,在办公室里坐久了,难免有些脱离现实。”被称为组长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还是交给你这个常年跑外勤的专家吧。” 银发女人对她微微笑了笑,接着转过头,望向浑身戒备的小艾希。 她并没有像中年女人那样,对小男孩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反而面色冷淡了下来,神情平静,从口袋中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来。 那是一张1美元面额的美钞。 “小家伙,认得这个吧。” 银发女人淡淡道:“告诉我村长家在哪,它就是你的了。” “这——”中年女人在一旁看呆了,这种赤果果的“金钱收买”,还是对几岁的孩子,让久坐办公室的她一时难以接受,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拉普兰德拍了拍肩膀,灰白色长发的女人嗤笑了一声:“老大,还是看人家表演吧,对付这种地方的小屁孩,就得用这种手段。” 果不其然,在中年女人发愣的表情中,小艾希眼前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了那张美钞。 ——对于这种边境村落的孩童而言,早就不止一次地看过大人们为这种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或是从外国人手里拿到后兴奋得不能自已,或是在赌桌上大打出手,或是拿着它在商店换来各种宝贝了。 他们的脑海中或许还没有多少“货币”的概念,但对于这种纸的价值,非常清楚。 拿到美钞以后,小艾希不顾手里泥泞,迅速把他藏进裤袋,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被外人或大孩子看到以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银发女人站起身来,走向车。 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毕竟,他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艾希站在路口,手在口袋里紧紧捂着那张美钞,疑惑地看着黑色奥迪发动,驶向村长家的方向。 很快,之后又跟来了两辆同样的黑色奥迪,这一次它们没有停下,而是快速地驶过路边,车轮溅起了一地的泥泞,把艾希被擦干净的脸又弄得满是脏痕。 艾希没有生气,泥泞反倒惊醒了还在发呆的他,他小心翼翼地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绿纸,躲在树后面,左看右看,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 下次再去小卖部时,可以不用因为站在那里看书而不买,被老板娘骂着赶走了,他可以用这张绿纸来换到那本书了。 ——第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他傻笑了起来,提着破鞋,光着脏兮兮的小脚丫,蹦蹦跳跳地向村里跑去。 …… …… 当砂锅大的拳头再一次砸在小艾希身上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声了。 “艹你妈,我艹死你的妈!你个小畜生,比狗屎都臭的东西,我让你乱跟人说话,我让你说——!” 父亲赤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把他按在沙发上,一拳又一拳地狠狠打着,任由母亲在身旁哭得撕心裂肺,用尽全身力气阻拦,也不停下。 夜已经深了,破旧屋里的打骂嘶吼声传出很远,邻里有几户人被吵得睡不着觉,站在门口对着这家人指指点点,但却没有人露出同情的神色,言语之间,只有冷漠,乃至愤恨。 在昏昏沉沉的剧痛中,小艾希甚至能隐隐约约听见窗外的议论声。 “小东西,长了张什么破嘴,见谁都乱开口……” “跟他娘一个德行,犯贱呗!” “别管他了,我说老张啊,这个联合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下来查,要是真出大事了可怎么办呐,我家还指望着明年盖房子呢——” “别慌,听说村长跟大老板们打听过了,就是一帮老外年底了没业绩,满世界到处跑,写个报告顺便旅个游,应付上面交差,他都打点好了,让他们在城里最好的大酒店住几天,最多偶尔会有人过来逛逛,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点,见了老外啥都不说,没问题的……” “哎哟,那就好了,真是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喽——” 小艾希听不懂这些话,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挨打,只是因为他和那些“老外”说话了吗,还是因为他收了那张绿纸?要是把绿纸交出去,爸爸就不会打他了吗…… 他的手隐隐摸到口袋的位置,但在最后一刻,却又犹豫了。 书……书……第一本他自己的书……可以不用站在那里挨骂也能看完的书…… 他低下头,继续挨打。 夜还很长。 ……………… ……………… 第二次见到那个银色长发的女人,是在村里唯一的小学。 说是小学,其实也就是几间大瓦房堆在一起,有块空地当操场,老师都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兼职的,学生也没几个——村里有钱的人不少,都把孩子送城里读书了,穷人家的孩子则没几个愿意读,最多的时候有十个学生就不错了。 这两天,更是连一个上学的都没了。 原因正是那个银色长发的女人。 当艾希到了小学门口时,村里的几个三姑六婆正围在墙边,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嘿,没想到这大仙女儿还真搁这儿住下了……谁前天还说她就来做做样子、一天就得走的?” “住下又咋了,人家一堆保镖围着端茶送水装空调送席梦思的,在哪儿过得不比咱们舒服,至于做样子,那还真是做样子,没见一个学生都没有么,她来当个屁的老师。” “我家那口子说了,跟去年那帮大学生一样,老外也讲个面子,来咱们穷乡下当老师,挂个名、拍个照、跟孩子握个手,回了城把照片一摆,那就叫资历~” “这闺女都联合国了,还要个屁的资历。” “你懂个屁,我家那口子说了,这闺女是什么意大利什么什么岛的大家族的,将来是要接她家里的班,当大官的,老外最讲究这个了……” 小艾希依然听不懂这些话,他迟疑着看了眼学校的牌子,绕过三姑六婆们,弓着身子偷偷溜了进去。 他不是来上学的,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当小艾希来到最大的那间瓦房外时,透过窗户,他看到昔日破旧的教室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卧室,一圈崭新的家具,还装了空调,银发女人正坐在一张老板椅上,看着书。 她还真不是来当老师的啊……小艾希眨眨眼,这么想。 “止步。” 两个黑色西装的保镖在门口拦下了他,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艾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愣,怯生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绿纸。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眼里写满了问号。 门口的动静让银发女人抬起头来,看到艾希的模样,先是一愣——这个时候的艾希,半个脑袋上缠着纱布,手腕上也打着石膏,也没有满身的泥泞,看不出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待视线落到他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绿纸时,银发女人眨眨眼,先是露出疑惑之色,接着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招了招手: “让他进来吧。” “可是,小姐……”保镖似乎想在说些什么,但银发女人目光随即变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打了个寒颤,乖乖闭上了嘴巴,让开路来,但还是把手按在了腰间,目光紧紧盯着小艾希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中东,哪有小孩子跑来当人体炸弹的,你们别神经过敏了。” 银发女人瞥了一眼紧张的保镖,嗤笑一声,接着将目光转移到小艾希的手里,看着那张绿纸,饶有兴趣道:“怎么?那天给你的这张美金有问题?觉得不够?” 顿了顿,她又看了看艾希头上的纱布,皱了皱眉:“还有,你这伤是怎么搞的?” “……不是不够。”小艾希犹豫片刻,没有回答低声道:“是假的。” “什么?”银发女人一愣,扫了一眼那张绿纸,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像是在想笑,又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我,给了你一张假钞?” “不是我说的。”小艾希摇摇头,低声道:“是小卖部的老板娘……我拿去买书,她问我这钱哪来的,我没说,她就说这是假的,要没收……我没给她,想来换一张真的。” 男孩的年龄虽小,但组织语言的能力并不差,虽然方言有些不太容易听懂,但银发女人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神色渐渐冷漠下来,看了一会儿小艾希,从他手上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绿纸,在阳光下瞥了一眼。 接着,露出冷笑: “呵,假的……” “能给我一张真的吗?”小艾希抬起头,眨眨眼,表情有些委屈,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咪。 银发女人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片刻,又淡淡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头上和手上的伤是哪来的。” 小艾希没有作声,他紧咬下唇,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跟这张钱,跟我那天问你的那句话,有关吗?”银发女人继续问。 小艾希没有说话,不过他有些惶惶然的表情,已经道出了真相。 银发女人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迎接她的又是一阵沉默,小艾希咬着嘴唇,摇摇头。 “不愿意说?”银发女人淡淡道:“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不是……” 然而,小艾希却低声道:“我……还没有起名字,我妈叫我小家伙,我爸叫我小畜牲,还有人叫我小杂种……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这一次,银发女人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得多。 半晌之后,她才淡淡道: “还挺巧的,我也没有名字。” 第九十二章 人民教师西西里 “啊?” 小艾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银发女人,在他的世界观里,名字是他没有但非常重要的东西,大人也好,小孩也好,都有自己的名字,他没有名字,是因为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但面前的女人为什么没有名字? “你的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你,也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憋了半天,小艾希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不,他们给我起了名字,只是我不喜欢那个名字,我不喜欢的,自然不是我的名字,所以我没有名字。” 银发女人说了一段对小男孩而言异常绕口的话,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说对了,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那……别人叫你什么?”小艾希疑惑道。 “别人对我的称呼有很多。” 银发女人思忖片刻,微微扬起了嘴角: “至于你,就叫我西西里吧……这是我家乡的名字,在这个遥远国家的小山村里,也可以只作为我一个人的代称。” 艾希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了这个代号,只是没有叫出声,而是迟疑片刻,再度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现在能给我换一张真的了吗?”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张一美元的美钞呢,在小男孩的心里,就算是仙女的真名和妖精的称呼,也没有一张可以买到书的绿纸重要。 银发女人愣了愣,才发觉自己忘记了这件事,自嘲似的笑了笑,但很快面色又冷了下来。 “你。”她随便指了个保镖,冷冷道:“刚刚的话都听到了吧,如果我没记错,这村子里的所谓‘小卖部’就一家,你,去砸了它。” “是。”保镖丝毫没有质疑银发女人的命令,微微躬身,便走向学校之外。 ??? 小艾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大脑有些宕机,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换张真的,为什么要——” “这就是真钞。” 银发女人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绿纸,冷笑道:“小傻瓜,那个老板娘看你好欺负,想骗你的钱而已……小孩子手里的一块钱都骗的垃圾,我不打断她的腿就不错了。” 顿了顿,她又道:“别担心,不会连累到你的,我的手下很聪明,会找个完美的借口砸店,没人会想到跟你有关,除非你自己出去嚷嚷。” “啊?”小艾希愣愣地看着那张绿纸,片刻之后,才急切道:“但,但小卖部没了的话,我上哪儿去看书啊——” 他并没有替老板娘求饶的打算,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善恶观,小卖部的老板娘整天恶行恶相、污言秽语,对大老板们好烟好酒相送,却卖给穷孩子们过期的零食,甚至让小孩吃进过医院、险些出人命,要不是她是村长的亲戚,早就被打闷棍了。 他也不止一次的诅咒过老板娘哪天遭报应,走路摔掉几颗牙之类的,只不过,现在报应真的来了,却连着小卖部一起报了,那他的书怎么办? 就算被老板娘当狗一样撵很丢人,还偶尔会挨打,但小卖部也是村里唯一有书可看的地方了。 “书?”银发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艾希,“你才几岁,识字?” “老校长爷爷去世前教我的,勉强能看懂故事书。”小艾希掰着手指头数道:“我今年……嗯,应该满六岁了吧。” “什么叫应该?”银发女人皱了皱眉:“你生日多……算了,当我没问。” 说到一半,银发女人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露出一丝阴郁。 ——小艾希理所当然的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给他过生日。 “你想看书,对吧?” 沉默半晌,银发女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定睛凝视着小艾希,淡淡道:“那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儿上几天学?反正我要刷履历,与其花钱随便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拍照握手,不如找个熟人,正儿八经的教几天,也省的以后有政敌钻到这儿来扒我的黑料。” “上,上学?”小艾希愣住了,下一刻,他的眼中仿佛难以自持地释放出闪亮的光彩,名为求知欲的东西好像一开始就扎根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就像老校长爷爷教我认字那样吗?” “我可以教你更多。”银发女人嘴角微微扬起,颇有兴趣的看着小男孩眼中的光泽——那一瞬间,像是被囚禁于污浊泥潭的鸟儿,被雨水冲刷之后,展露出带着光泽的雪白羽毛: “我有四个博士学位……算了,你估计不知道博士是什么,总之比你那个校长爷爷强一百倍。” “但我没有钱付学费……”小艾希眼中的光芒却很快黯淡下去了,他低着头,闷声道:“爸爸妈妈,不可能给我钱的……” “如果这些伤口就是你的父母给你留下的,那我觉得你没必要张口闭口叫他们爸爸妈妈。” 银发女人的眼神再度变得有些阴郁,接着冷哼一声,甩了甩手里的绿纸:“至于学费,这张就够了。” “就这么多?”小艾希愣愣地看着那张绿纸,就算他对货币再没概念,也知道印着“1”的绿纸最多只能买一两本薄薄的故事书,而村里的小学再落魄,学费也起码要很多很多张这样面值的绿纸对应的红纸。 “我是老师,学费自然是我订的。”银发女人撇撇嘴,有些不耐烦道:“上还是不上?” “上上上!”这一下,小艾希如小鸡啄米般疯狂地点起了头,他的眼中再度亮起了光,而这一次,光芒久久留存,不曾熄灭。 “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眼神。”银发女人定睛凝视着小男孩眼里的光泽,嘴角微微扬起,“从明天早上七点起来报道。” “是!老师!” …… …… 对小艾希而言,一段幸福到难以言喻的时光开始了。 他的父亲整日要么打点零工、要么酗酒闲逛,不到饭点不会回家,母亲也对他不管不问,除了每顿给他做点饭摆在桌上等他自己拿,几乎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他在村子里也没任何朋友,除了三姑六婆和大孩子们瞅见他嘲笑几句外,几乎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这在往日是他的痛苦根源,而今却变成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只要绕过外人的视线,偷偷钻进小学,他可以在里面待上整整一天,学上一天。 他学到了很多,很多。 老实说,银发女人不是一名优秀的教师,她教艾希纯粹是一时兴起,在这个没网络的穷村子里找点看书以外的打发时间的法子,自然也没心思找什么启蒙教材或编排课程。 所谓教学,完全是吊儿郎当的放羊式教育,给艾希一摞书,什么类型都有,让他自己随便读,哪里读不懂的就去问。 毕竟小艾希也才区区六岁,在很多地方都不到上学的年龄,认真教他?怎么教?从组词造句开始吗?她哪有那个功夫。 ——但奇迹还是发生了。 因为小艾希是个天才。 实打实的天才,一丁点儿水份都不带含的那种。 银发女人很快就错愕的发现,只是给了他一本新华字典,他就再也没问过跟生词释义有关的问题,甚至靠着它硬生生啃起了一堆大部头——交通极不发达的边远山村,没法买到正儿八经的教材,银发女人给他的书都是自己正在读的各学科著作,除了一本《小王子》作为睡前读物外,其他最通俗的也是《剑桥中国史》这种类型,绝大多数成年人看着都吃力,但小艾希……竟就这么硬生生地啃了下去。 看不懂的字词就去查,读不通的句子就再读,从零开始的背景知识则全靠银发女人给他讲解。 从拿到第一本书开始,小艾希几乎每分钟都会问一个问题,一开始银发女人还有心思边随口解答边读自己的书,就当陪小孩子做游戏,但很快被小艾希恐怖的阅读速度和理解能力惊到了,她情不自禁地坐到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行行读下去,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是真读懂了还是在随便乱问。 然后,她的震惊幅度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刷新了。 “你今天一天的文本阅读量,是正常中小学生的一个月了——而且是质量远远超出中小学教材的文本。” 第一天的教学结束后,银发女人对小艾希这样说。 小艾希听不懂她复杂的语气,他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之前六年的生命仿佛都活在混沌之中,而今一日,混沌开辟,崭新的世界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就算回家以后仍听到父亲摔东西的暴戾声响,他也没再像以前一样把头埋在被子里捂紧耳朵,而是满怀希望的闭上眼睛,在巨大的疲惫中入睡,即使在梦中,也充斥着书本的芬芳。 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光彩。 第二天,银发女人改掉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她拿着昨晚让保镖连夜开车去最近的城里买到的正规小学教材,开始认真教艾希系统性的课程。 第三天,她开始教艾希英语。 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了十日。 第九十三章 我的光,我的海 对小艾希而言,这十天是他一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未体验过的崭新事物,平整的书桌,明亮的台灯,墨香的书本,华丽的钢笔,知识的海洋从未像此刻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任由他遨游。 他就像一块从未见过水的干涸海绵,被猛然间扔进了大海,拼命地汲取着每一丝每一毫的水份,幸福地快要溺死了一样。 不但如此,最重要的是,他还第一次有了人的关怀与陪伴。 自称为西西里的银发女人,他的老师,给他带来生命中第一抹光的人,从第一天见证了他的读书效率之后,她就渐渐地放下了周遭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他的教导之中。 她坐在小艾希的旁边,陪他读书,帮他识字,为他断句,解释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概念,在学英语的时候为他纠正发音,一句又一句地将其他书本上的中文翻译成英文读给他听。 她拿起医药箱,定时为他头上的纱布做清洗更换、涂抹伤药,她给他买来干净的衣裳、舒适的鞋子、甜美的糖果和好吃的饭菜,甚至在他受伤的手臂因阴雨天疼痛时亲手喂给他吃。 她默默聆听他过去的一切,听他三言两语中讲述着家中父亲的暴戾、母亲的冷漠、村人的嗤笑和大孩子们的欺负,在他啜泣时拂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一言不发,却给予他无声地、灵魂的依靠。 她…… 她就像母亲。 不是那个视他如累赘、乃至偶尔报以怨毒的仇视的母亲,而是小艾希从课本上学来的,那些真正爱着自己的孩子、视其为骨肉血脉的母亲。 真奇怪,明明新华词典上说“母亲”是一种血缘关系,他和老师明明没有血缘,他却把她看做母亲,真是太奇怪了。 但小艾希并不想在意这些细节。 他还太小,他不懂爱,也不曾被爱,他从未有亲情友情或爱情,自然无法将其一一区分,在对银发女人朴素的朦胧的憧憬中,他只能遵循幼猫似的本能,将她看做母亲。 多少次,在银发女人指着书本上的一行行文字专心为他讲解时,小艾希忍不住分神瞥着她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颊,近乎贪恋地凝望着她如水的眸子。 每当这时,总是有令他为之战栗的负罪感和恐惧感涌上心头——老师明明这么认真地在为我讲课,我却在走神,我真是太坏了,要是被老师发现怎么办?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赶我走?会不会再也不愿意见我? 想到这里,他只能用超人般的意志力强行控制自己移开视线,再度投入到书本上去。 但没过几分钟,这样的事情又会重演。 他无法自拔。 渐渐地,小艾希学会了某种技巧,他刻意调整了自己读书的速率,先是在数十秒钟内学完某一块内容,接着故意装出不懂的模样,提问,并低下头来,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凝望着银发女人的侧颜,贪恋地倾听她清冷的声线。 一分钟的时间,他可以看她十秒。 一小时,就是十分钟。 这足够了,真的足够了,对于过去一直活在地狱里的小男孩而言,有一抹光芒能流淌到他的眼帘,哪怕只是一刹那,也足够了,何况还是这么久呢? 但这也远远不够。 因为小艾希从一开始就知道一个事实,无法扭转的事实。 ——老师,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她是天上来的仙女,是湖中的妖精,生下来就注定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的时光,不过是午夜十二点就注定结束的魔法。 时间到了,她会回到天国,而他会滚回地狱。 这十天里,午夜梦回,艾希总会忽然间惊醒,在父亲粗重的鼾声中抬头看着发霉的房梁,恐惧着明天的到来。 他害怕,明天到了学校,会看不见老师。 他害怕,这些天里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美梦,梦醒了,他就一无所有。 一觉醒来,依然是被醉醺醺的父亲殴打,被冷冰冰的母亲呵斥,被村人嗤笑小杂种,被同龄人们欺负……一觉醒来,他仍然是只臭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浑浑噩噩地抱头逃窜,直到某一天死去、尸体发臭、腐烂在泥塘里。 而老师,银色长发的天使,书本上见到的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他真的……好害怕。 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第一次见到光。 他怎能失去光?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长夜里,他辗转反侧,恐惧着明天,直到明天真的到来,他战战兢兢地走进学校,再度看到熟悉的银色长发,于是便忘却一切,再度溺死于那抹光,那片海——他不想因恐惧而错过一丝一毫的美丽时光,他不再去想夜里所想的那些,他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直到迎接下一个轮回。 在这些轮回中,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求老师带他走。 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和老师亲口所言,让小艾希知晓,这个世界是个名为行星的球,球上有很多大陆,老师来自他所在的“亚欧大陆”的另一端,“欧洲”的“意大利国”的“西西里岛”,一个很大很大、像历史课本上的“王侯将相”一样大的大家族里。 老师是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将来会继承家族在政界的职位,她在联合国禁毒署的工作,和顺道在小学当老师的举动,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总而言之,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这么厉害的人,应该能带他离开这个村子吧?就像《社会》课本上讲的那样,有很多外国家庭会来大陆收养患病的孩子,老师也可以收养他,做他的母亲…… 母亲。 每想到这儿,小艾希就会发上很久的呆,他的心情甚至都无法用激动来形容了,以他匮乏的对“幸福”的经验,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幸福的未来,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因为那是个梦,太美的梦会让丑陋的现实变得愈发难以忍受,他会溺死在梦里。 是的,那是个梦。 老师不可能收养他。 小艾希过去只是没有接触知识的渠道而已,他从来都不傻,这些天里,书本和老师告诉了他很多,有世界的美好,也有世界的丑恶,他从历史书上看到所谓“王侯将相”往往并没有什么好结局,也从老师随口之言里知道所谓“家族”内部不止一次地爆发过针对她的谋杀,老师远远地躲到大陆另一端的小村子里来,也正有几分自保的缘由。 更何况,老师还没结婚,而一个没结婚的女人有孩子,无论那个孩子是谁、来自哪儿,这都叫“丑事”——这一点,艾希三岁那年,就从村里人的嗤笑声听说过了。 他的亲生母亲,不就是如此吗? 念及于此,美好的梦就像泡沫一般碎裂了,艾希只能呆呆地闭上眼睛,不去想明天,不去想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只是卑微的祈祷,再晚一天,再多一天,一天,就好了…… 明日复明日。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真正敲响了。 “恭喜你,已经勉强算是小学毕业了。” 第十天的正午,银发女人检阅过小艾希做完的三张卷子,点了点头,“虽然跳过了一大堆语文课文和杂七杂八的副科教学,但至少在语数英三门主课上,六岁的年纪,区区十天时间,你能把小学毕业考试卷做到平均95分,这真是个奇迹……你是个天才,真正的天才。” 她的语气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惊叹——老实说,十天学完小学三门主课并不难,就像大学生普遍拥有一天突击一门课及格分的能力一样,但关键在于小艾希才六岁,这意味着,他的大脑发育远远超越了同龄人,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天才。 然而,小艾希却并不感到兴奋,从拿到考卷开始,他就像预感到了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样,沉默着做完,沉默着上交,沉默着聆听老师的夸奖。 然后,低声道: “老师……是要走了吗?” “对,你也听到消息了吧,我的同事已经在附近的村子陆陆续续做完调查报告了,我自己,是下午六点的车。” 银发女人微微一怔,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今天就是对你的毕业考试,我们的师生之缘也就到此为止了,等会儿再拍个握手照就行,我要挂在社交账号上,记得笑开心点,省得哪天有人挑刺儿。” “……” 就算已有心理准备,小艾希的脸还是骤然间苍白了下来,他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呆呆地看着银发女人,头一回感觉到天旋地转起来。 他想哭,却没有眼泪,名为绝望的深渊已经渐渐吞没了他的心灵,让他浑浑噩噩起来,脑海中已经形不成连贯的逻辑了,只有机械的惯性还在维持他的语言。 “哦……谢谢老师……”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你也算是帮我打发了这么久时间了。”银发女人站起身,“好了,再换身新衣服,去拍照吧。” “……” 小艾希呆呆地看着银发女人的背影。 良久。 良久。 接着,他说: “——老师,我可以叫您一声妈妈吗?” —————————————————— 菠萝包、刺猬猫,次元姬全网小说资源共享 众筹群:893454078(众筹资源每日更新;分享图书,游戏,包含后续更新。) 交流群:(免费找书) 1群群号:876905609 2群群号:623071926 进群就是最诚实的告白 ———————————————— 后续更新请加众筹群 ———————————————— 第九十四章 爱的钢印 我可以叫您一声妈妈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银发女人停住脚步,她转过身来,看了一会儿小艾希,淡淡道:“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您很像我的妈妈……不,我不是说真的我的妈妈,而是书上说的那种……那种……” 被银发女人仿佛不带情绪的眼神一瞥,小艾希浑身一个激灵,语无伦次起来,喃喃了半天,最后只得怯生生道: “我……我只是很喜欢您——” 这一次,银发女人沉默了很久,她转过头,看了一会儿窗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别想太多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教你读这几天书,算是有点儿师生之缘,但缘分也就仅此而已了,今天之后,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与这十天里几乎截然相反的冰冷态度,让小艾希如遭雷击,他嘴唇都快失去了血色,浑身僵硬,怔怔地望着银发女人。 他本以为老师至少会对他说些温柔的话,小小地安慰一下他,譬如“我以后有空还会来看看你的”,就像这十天里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样,给他一个希望,即使这希望是谎言,是虚幻的泡沫,也足够了。 他可以抱着这小小的希望,在地狱里挣扎下去,幻想着某一天老师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带他走,就算他等不到那一天,就被父亲活生生打死了,他也是死在这份小小的希望里的……或许,下辈子,老师还会来找他的。 但银发女人无情的言语打破了他最后的希冀,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欺骗自己。 ——老师,真的要抛弃他了。 “我,老师,我——” 巨大的绝望与悲伤涌上心头,彻底淹没了小艾希的灵魂,他再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话,便哇哇大哭起来。 他是第一次哭得这么悲伤,就算被父亲打、被母亲骂、被村里人当做阴沟里的老鼠赶来赶去的时候,也没有哭得这么大声过。 小小的脸颊皱巴巴的拧成了一团,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喉头剧烈地颤动着,小小的身躯甚至没有力气再站稳,不得不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中间,嚎啕大哭。 但哭着哭着,他却又发现弄脏了老师给他的新衣裳,他便边哭边用手拍打着裤子上的脏痕,结果却越拍越脏,他也越哭越激动,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剩下无声的干嚎,破旧风箱般大口大口的嘶哑喘息。 小学不大,小男孩的大哭声已经传了出去,窗外隐隐响起村里人的叽叽喳喳,却畏于保镖的存在不敢进来,而就连门口的两名保镖,此刻也不禁回过头来,往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然而,面对这足以令任何稍有同情心的人为之落泪的一幕,银发女人却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小艾希哭到再没有眼泪、再没力气发出声响的时候,才用依旧冷淡的语气道: “哭完了?那就去换衣服拍照吧。” “……” 人在剧烈的情绪宣泄后,大脑总会陷入短暂的空白,小孩子尤是如此,小艾希呆呆地蹲在原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去了里屋。 银发女人在那里等着他,手里拿着一身新童装。 小艾希默默接过,默默开始脱下身上被弄脏的衣服。 不知为何,这一次银发女人没有关门离开——往日里小艾希白天换上她买的新衣服、晚上换回家里的旧衣服时,就算手打着石膏不方便,她最多也是让保镖来帮忙。 但这次不同,她双手抱胸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小艾希。 小艾希没有在意,他的大脑已经空白到只能执行机械的命令了。 他脱下上衣,露出后背。 准确的说,是瘦骨嶙峋、而又遍体鳞伤的后背。 ——任何稍有良知的人类,在看到这一幕时,大概都会感觉到生理性的呕吐欲望,和发自内心的熊熊怒火。 难以想象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究竟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虐待,他的后背,除了营养不良造成的皮包骨外,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被重物殴打过后大片大片的淤青,青到发紫,紫到发黑。 被皮带或鞭子抽打过后的狰狞伤疤,一道道像是翻腾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圆形斑痕,黑漆漆的像是黑洞的眼睛,那是烟疤,五百摄氏度的燃烧烟头硬生生在背上撵灭的结果。 几乎肉眼可见的脊柱侧弯和肩胛骨扭曲,那是体罚之中长时间背负重物一动不动的下场。 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不甚显眼,但只要对医学稍有了解的人,稍加注意后,便能联想到其背后的悲惨故事。 而这,仅仅只是后背。 小艾希慢慢脱下衬衫,又慢慢穿上衬衫,一眼都没有往自己的伤疤上看,很多都是陈年老伤,偶有几个新的还在隐隐作痛,也早已被他习惯了,他自然不会去多看一眼。 但,有人在看。 不知何时,银发女人已倚靠在门上,她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目光一一扫过小艾希背上的伤痕,在每一处停留数秒钟,然后移开。 从头至尾,她的表情都没有变化过。 只是,她的下颌有些僵硬,每一块跟牙齿相连的肌肉都一动不动,她的呼吸过分的死板,一次长长的吸气,一次长长的呼气,从不变化,她的喉头隐约涌动,额头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一言不发。 直到小艾希换完衣服,她扔给他一只手帕,让他擦干眼泪,带他出去,拍了张两人在教室门口握手的照片。 小艾希自然不可能在摄像头前笑起来,他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的呆滞表情被定格在了胶卷上,但银发女人却像忘了之前让他笑得开心点的命令一样,仍是一言不发,拍了一张就结束了。 接着,她仍是没有跟艾希说任何话,像赶流浪猫一样让保镖把他拎了出去,丢在了门口。 …… …… 小艾希像只流浪猫一样,徘徊在村子里。 人的情绪终究是生理性的激素在操纵,在一场嚎啕大哭把悲伤发泄掉、又经过了这么久的发呆之后,小艾希事实上已经平息下了心情,也接受了现实。 甚至,很可笑的,他没有怨恨老师,反而在内心中给她做起了辩护。 他为她找了千般理由,试图证明她过去十天里的温柔并非虚情假意,她应该也想让两人间的最后一面变得和谐有爱,那张考卷和新衣裳就是证据。 只是他最后想叫妈妈的行径太过恬不知耻,像个讨人厌的脏兮兮的流浪猫,非咬着给它半根香肠的好心人裤腿不放一样,才让老师这样的好人也难以忍受,不得不狠狠一脚把他踹开,让他放弃荒唐的幻想。 是啊,荒唐的幻想……现在想想,真是太荒唐了,收养?妈妈?别笑话人了,他不过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小杂种、脏兮兮的小畜牲,竟然想认老师这样的仙女做妈妈,他真是得了失心疯……还好老师是个好人,不然换做爸爸那样的人,当场把他活活打死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小艾希不禁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他又发起了呆,停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看不到星星啊…… 也是,大正午的,哪里有星星呢。 但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到星星这件小事,却让他忽然又难过起来,而且越来越难过,到最后,他又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了。 这一次,他穿的是旧衣裳,也不用担心会弄脏了。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哭很久,没过一会儿就停下了哭声。 因为再没有人看着他哭,也不会有人关心他哭了,就连老师都不在乎他哭,还有谁会在乎呢? 这一次,他的哭泣也似乎把最后的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去,当他擦干眼泪时,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悲喜,麻木地像是没了灵魂。 而眼里的光泽,也不复存在了。 他步伐机械地向家里的方向走去,他错过了饭点,大概会挨打,但他已经不害怕了。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当小艾希快要走到家门口的小巷时,从小巷里传来的一声震天的轰鸣,让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几乎丢掉的魂魄也短暂地回到了体内,让他空白的大脑重新思考起来——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骤然而起的喧嚣声给了他答案。 “怎么了?谁开枪?谁开的枪!” “杀人,杀人啦——!!” “快叫村长,杀人啦!” “艹,警察办案,正当防卫,都别嚷嚷了!” 小艾希走进小巷,看见家门口前所未有的热闹,一辆辆警车堵满了巷子,街坊邻居全围在门外,时不时有尖叫声响起,还有穿着制服的叔叔们满头大汗的维持秩序。 小艾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哪来的预感忽然让他拔腿冲了起来,他钻进人堆里,拼命挤进了家门,一进屋,就看到一堆人围成一个圈。 而在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 那是他的父亲。 头上开了一个大洞,猩红色的血液留得到处都是,他面容呆滞,仰望着天花板,眼睛没有闭上,仍残留着愤怒与疑惑。 在他身边,母亲站在那里,久久凝望着父亲的脸,麻木的脸上,并没有表情。 一旁,四个警察正在大声嚷嚷,被另外三人指着鼻子斥责的那名年轻警察,拿着仍在冒烟的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只是目光与小艾希对视时,嘴角却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艾希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脑海中一时空白。 而在这时,一道高大的阴影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扬起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金丝眼镜的外国人,正对他微笑。 “您好,这位……小朋友。” 金丝眼镜蹲下身,直视着他,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态度恭谨地说道: “初次见面,很遗憾让您看到如此不幸的一幕,是这样的,我是圣都灵国际儿童基金会大中华区分部的律师,因为收到针对您的一笔匿名捐助,和关于您的父母涉嫌药物滥用及抚养不当的举报信,随诸位警官来核实情况,但不幸的是,其中一位警官因措词问题和您的父亲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冲突,您的父亲情绪过于激动,率先对他进行了肢体攻击,让警官先生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可能存在的枪支走火等因素,以致您的父亲不幸身故……” “不过没关系,请您放心,基金会将会通过司法程序获取您的抚养权,并在该笔捐助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您最优越的生活保障和教育资源,直到您成年为止,并会在您成年后,将捐助的剩余部分及其投资所产生的收益,全额交付于您。” “除此之外,关于您的母亲,虽然她也同样涉嫌抚养不力的情况,不过根据我们的核实,她并没有任何虐待您的情况,也对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保护,总体情节较轻,不会受到起诉,根据信件中的要求,基金会也会给予她一定生活资助,您也可以定期与她见面,请您务必放心……” 这时,小艾希已经听不进去金丝眼镜所说的话了,还是那句话,他不笨,一切的逻辑链条在此串联了起来,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他猛然间推开金丝眼镜,冲向门外。 他知道,老师此刻一定在看着这一切。 果不其然,当他挤出人群时,赫然看到数辆黑色的奥迪停在巷口。 为首的那辆,打开的窗子里,隐隐可见银色的光泽。 小艾希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但为时已晚,当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窗子就很快关上,发动机启动,在轰鸣声中,三辆奥迪一齐开动,驶向村外的方向。 “老师——!!!” 小艾希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呼唤,他拼命地在车后追赶,但瘦弱的六岁小孩怎么可能跑得赢汽车,只是区区一分钟,三辆车便已绝尘而去,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 小艾希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子,颓然坐倒在地,眼角不知何时又溢出了泪花。 最后的最后,老师也没再跟他说一句话,甚至没给他留一个字。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把最重要的一切,留给了他。 那是名为“希望”的,最宝贵的礼物。 不知何时,小艾希的眼中又闪烁起了隐隐约约的光芒,而且这一次,光芒比起之前所有的时刻,都要明亮。 不同于过去虚幻的泡影。 这一次,是真正的希望之光。 无需任何思考,无需任何犹豫。 只活了六个春夏秋冬的年幼稚童,此时已经看清了自己未来一生的目标、道路与方向。 ——我要追赶你。 他站起来。 ——我要找到你。 他擦干眼泪。 ——我……我要…… 最后的最后,年幼的孩子的朴素的愿景,有些卡了壳,他迟疑着犹豫着思索着,最终凭借着书本上写的大人口中说的以及生而既有的点点碎片,拼出了最后的,模糊的朦胧的飘渺的却坚定无比的信念——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自此,思想的钢印,死死烙于心灵。 第九十五章 白马非马,所爱何人 当万花筒般五彩瑰丽的扭曲世界重新复原,当艾希的视线从金色的双瞳中得到解放,当虚幻的记忆被真实的现实所取代,艾希,缓缓醒来。 雪白的布偶猫仍卧在洗漱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纯白的洗手间中空无一人,除去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外,是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龙门的霓虹灯布满天际,将城邦染成了斑斓的色彩,但那份喧嚣繁华却被一扇窗子轻轻隔开,像是两个世界。 艾希,也仿佛徘徊在两个世界中间。 良久。 “该死……” 布偶猫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叹息。 艾希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就像陷入战场中一样,有两段互相矛盾的记忆在彼此争斗不休,一段是他悲哀的童年,毫无光芒的地狱,充斥着屈辱、痛苦和伤痕的黑暗时代,一段则几乎完全被那个银色长发的背影所占据,处处都是她的一瞥一笑,一言一语,短短十日的相处,所爆发的光芒却超越了整个童年,让过去的黑暗在它面前显得那般渺小无力。 艾希的理性能分辨清楚两段回忆的区别,他清楚地知道第二段是虚假的,是自我催眠的结果,是为了对抗西西里女士而不择手段、却被心灵中的西西里女士趁虚而入的下场。 但他的感性,无法区分。 太真实了。 每一分,每一秒,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破旧教室中书本的墨香,他记得银发女人手掌的温度,他记得她每一句话的抑扬顿挫,他记得绽放在心灵深处的每一次烟花。 以及,最后死死烙印在心灵之上的,爱的钢印。 “这就是……深度催眠的威力吗……” 布偶猫的爪子紧紧捂住心脏,两只眼睛中释放出彷徨无助的色彩。 他在自我催眠之前设想过很多种糟糕的结局,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明明没有选择以西西里女士为爱的对象的前提下,西西里女士还是霸道地占据了他记忆中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把正主拉普兰德挤得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潜意识,完全超脱了他的控制。 这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此时此刻,那段十日时光的回忆已经深深埋在了艾希的灵魂深处,虽然没有衍生出后续的记忆,但却席卷了艾希的整个心灵,就像精神之海中一处台风眼掀起的巨大海啸。 他终于懂得什么是爱了,纵使这份情感显得那么陌生,那么难以理喻,但它已占据了艾希的心灵,令他浑身颤抖,令他心跳加速,令他无比渴望。 现在,艾希满脑子都是和他的“老师”重逢,他的上一秒记忆还停留在村落中的分别,本以为要花费十数年才能再次相见,却没想到再度醒来后,老师就身在他隔壁的房间中,只要打开房门走进去,他就能扑进她的怀里,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温暖。 不,甚至,他还可以做更多……是的,真正的他不是六岁的孩子,他和西西里女士的关系也不只是简单的师生之谊,他和她早已在现实中亲密无间了,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恋,他可以跟她更加亲密…… 这怎能让他冷静下来? 但他又不得不冷静。 因为,就算十日时光的力量再大,现在的艾希毕竟不是那时的六岁孩童,他还拥有着一段更漫长的回忆,虽然感情色彩没有那十日浓烈,但胜在长久的酝酿——他知道,比起“老师”,他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他要保护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 这或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即使催眠出了乱子,艾希总算也没有对西西里女士发展出无条件的忠诚。 他依然珍惜和德克萨斯、拉普兰德的友情,就算没有对西西里女士那样的爱的炽热,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坐视她们死在西西里女士手中。 “所以说,现在这份浓度的爱,色孽之书算是承认了吗?” 艾希苦笑着,闭上眼睛,翻开色孽之书。 对现在的他而言,此刻心中陌生的情感,无疑是“爱”了,他过去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冲动,但在色孽之书眼里,他通过自我催眠投机取巧的做法,又是否能得到承认呢? 下一刻,艾希愣住了。 没有等他翻开第一页,在色孽之书的金色封面上,神秘花纹的下方,就多了一行进度条。 深红的边框,粉红的内色,此时,正停留在大约……90%左右的位置? “准确的说,是百分之九十一。” 熟悉的少女声线突然出现在耳畔,艾希闪电般地转过头,看到身着白色长袍的艾弥,赤着小脚丫,坐在洗漱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拍了拍手: “恭喜哥哥哦,离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怎么还带临门一脚的……”艾希的表情有些微妙,既有气愤也有无奈:“我都被坑到这个地步了,它还不认?还要我做什么?真要我无条件的效忠她才算?” “被坑是哥哥自找的啦,虽然我不知道催眠这条路是不是‘祂们’特意留下的捷径,但就跟哥哥想的一样,捷径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搞错了爱的人选,已经很不错了。” 艾弥摊开手,一脸无辜道:“至于这个临门一脚,没那么复杂,你看进度条就知道了,你现在对西西里女士的爱意达到九十一,在这个基础上多个十分之一不就够了?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好像也是。”艾希想了想,又皱起眉道:“但,这十分之一该怎么搞到……难道又要我继续催眠自己,把那十天的记忆往后延伸?我可不想再冒险了,鬼知道再来一次又会出什么乱子。” “所以说,就算哥哥靠捷径懂得了什么是爱,骨子里还是个恋爱小白啊。” 艾弥叹了口气,摇头道:“剩下的这点,哪用得着什么催眠,你跟西西里女士坦白说自己爱上她了,她接下来表现出的热情,以及与你更加亲密无间的交往,就能填满这段进度条——最多花个三五天时间?” “啊这……”艾希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情侣之间从相爱到热恋,不也就是时间流逝下的磨合?他和西西里女士只不过是跳过了太多步骤,现在要从头补课而已,百分之九的浓度,不难补齐。 不过……艾希还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艾希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疑惑道:“虽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自我催眠后的情感爆发不会被你吸收掉,还是说催眠过后,什么暗门打开了,你以后都不会再吸走我的极端情绪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就是个被捏出来当情绪垃圾桶的助手小精灵,除了一开始给我的几条提示和色孽之书使用说明书,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艾弥仍是一脸无辜道:“就我目前的亲身体验来看,没有从你那里接收到关于对西西里女士的爱情成分,但其他的极端情绪,譬如‘对色孽之书能进阶、自己能有把握救下两条狗狗的狂喜’,我还是能接受到的——要不你能像现在这么平静?” “也是啊。”艾希面色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没感到过度的狂喜。 不过,他还是对艾弥所言持有一定保留态度,毕竟这丫头太神秘了,冷不丁地出现balabala几句,又冷不丁地消失…… 哦,就像现在。 一眨眼,艾希又发现艾弥不见了,他叹了口气,将思绪收回,紧接着,心口又变得扑腾扑腾起来。 好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已经解决,色孽之书即将进阶,他已经有一定把握救下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了,而对西西里女士的爱看上去也不会干扰这一使命,也就是说…… 他可以放下顾忌,去细细品味这番爱了。 艾希闭上眼睛。 难以用言语描述他现在的心情,因为“爱”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就像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客人,他甚至无法揣摩到它的全貌。 但,那份流淌在心田间的感动却又是如此清晰,他的脑海中几乎处处是那个银发女人的影子,她的美丽容颜,她的修长身姿,她的馥郁体香,她的清冷嗓音,她的一言一语……那十日里的点点滴滴,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的意识几乎一片空白,没有余地再去思考其他事物。 这就是爱吗?这就是书本上电影里和人们口中所描摹的,让热恋中的情侣忘却外在的一切事物,沉溺于彼此怀抱的……爱吗? 原来,爱情的滋味,如此美妙。 “老师……”艾希无意识地呢喃着那个熟悉的称呼,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像是什么带着魔力的咒语,只要重复下去,就能将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影子召唤而来。 不,我在想什么呢?哪里还用得上所谓咒语,老师就在隔壁,只要我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她,老师…… 等等。 然而,在艾希心中的幸福即将满溢的时候,他的大脑中,却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划过了一道闪电般的念头。 ——在他的脑海中,隔壁房间的银发女人,和破旧教室中的银发女人,好像一时有些难以重叠到一起。 第九十六章 大喜大悲西西里 西西里女士和“老师”的影子,好像有点难以重叠? 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一瞬间,艾希愣了愣,心底有些莫名的不太舒服,但很快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他在闹哪门子的矫情?西西里女士和老师,本来就是一个人,她们有着同样的面貌、身材、性情和行事风格,假如西西里女士真的穿越到他六岁的时候,她也一定会做出跟虚幻记忆里的老师一模一样的抉择。 搞什么白马非马,实在闲的够呛。 艾希不再思索这些无用的东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下一刻,布偶猫闭上了眼睛,而本体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立即抬起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向外瞥去,特护病房里仍是万籁无声的寂静,除去偶尔滴一声的监护仪外,就只有几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他瞥了眼钟表,发现自己只睡了不到十分钟。 十分钟,十日光景,也算是观棋烂柯了。 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都没有太在意他的熟睡和醒来,在她们看来,艾希只不过是太累了而已,而在艾希睡下不久后,她们也结束了视线的无谓交锋,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拉普兰德打起了瞌睡,西西里女士则在看书。 能天使则也在角落里靠着墙睡着了。 毕竟,真的已是深夜了。 艾希迟疑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却是仍没有和西西里女士对视——他害怕看到熟悉眼神的第一时间,就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扑到她的怀里,惊醒房中的其他人。 他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半眯着眼睛,装作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外面有为他们安排的卧房,看上去,他只是趴着睡得不太舒服,想找张床而已。 西西里女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挑了挑眉,没有丝毫犹豫,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尾随在他的身后。 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和能天使依旧睡得很香,并未察觉。 走出门,艾希“迷迷糊糊”地找到了卧房,推门进去,没走两步就扑倒在了床上,被窝也没盖,闭上了眼睛,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西西里女士则默不作声的尾随其后,关上门,锁上锁,定睛凝视着趴在床上的艾希,嘴角微微扬起,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 这四天里,艾希每晚都睡得很熟,几乎雷打不动的地步,这其中既有被西西里女士极度压榨的缘故,也是他本有的睡眠习惯,西西里女士也习惯了在艾希睡着而她还没睡的时候,多撸一会儿慵懒的猫咪。 这一次,隔壁多了三个人,更显得有情调了些。 银发女人嘴角愈发上扬。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却是反了过来。 她才是上钩的那条鱼。 几乎在她上手摸到艾希胸膛的第一时刻,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哪有像平稳呼吸一样的平稳心跳,少年的心脏分明咚咚直撞! 银发女人错愕地停下了手。 而下一刻。 她身下的艾希就转过身来,投入了她的怀抱。 “你——” 银发女人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第一次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就像终日打雁的猎人反被雁啄了眼。 然而,很快。 银发女人就又笑了起来。 她说道: “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把戏了?” 然而,这一次,艾希的所作所为又超出了她的预料。 “呜……” 他紧紧地缠在她的身上,脸颊深深埋在峰谷间,一言不发,唯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传来。 哭泣? 像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银发女人一时慌了手脚,俯下身去,抱着艾希的脖子挣脱开他的纠缠,急急望向他的脸颊。 下一刻,她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艾希真的在哭,他的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动而下,打湿了她的白色衬衫,他喉头涌动,压抑着想不发出声音,但隐约的鼻音却无法控制的向外溢散。 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欺负的小猫咪。 “你……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还是我刚刚哪里做得不对了?你说话啊,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这一下,西西里女士真的慌了,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慌,因为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艾希流眼泪,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艾希的泪水,语无伦次地想要安慰他。 “不,不是的,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能像这样待在你的怀里,我真的很高兴……” 但艾希却哽咽着露出笑脸,说出了令她难以置信的话:“或者,你就这样理解吧……爱情实验开始起效果了,我能明白什么是爱了,我,我……爱上你了。” !!! 就像所有经历过从天而降的大惊喜的人一样,在听闻艾希的话之后,银发女人愣在了当场,纵使以她的过人大脑,此刻也不禁有些宕机,险些没能理解艾希的话语。 就算愣了足足几秒钟,她的大脑勉强接收并分析完这些资讯之后,她还是愣愣地在看着艾希,没有狂喜地抱着他亲吻,也没有泪水涟涟,眼神中除了迷茫,只有疑惑。 就像是不敢相信艾希所言的真相。 是的,西西里女士确实不敢相信。 因为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明明这四天来的数次实验效果都有些不咸不淡,除了让艾希的节操下限愈发降低、和对她的依赖愈发浓厚外,她并没有从艾希的眼里看到她所期望的那种情感。 或许这个实验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能让他逐渐依赖上她、即使不爱她也无法离开她,就已经足够成功了——西西里女士几乎都快如此接受命运了。 而如今,不过短短的半天,不,应该说是打一架、治个病、睡一觉的时间,他的态度怎么可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所以,西西里女士的第一反应,是艾希又在玩什么糊弄人的把戏,是想借着“猫咪的眼泪”来诓骗她、祈求她放过德克萨斯等人之类的。 于是,银发女人的眼神下意识地变得不善起来。 “你可不要——” 她下意识地想要说些威胁的话,但话音未落,当她与艾希的两眼对视的一刹那,她却什么都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艾希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银发女人的心重重一颤。 她是第一次在艾希的眼底读到如此浓烈的爱意——是的,那是爱,她曾无数次在镜子里从自己的双眼中读到的爱意。 她认得这个,而且绝对不会认错。 “天啊……” 银发女人的手重重颤抖起来,她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艾希的眼神,手不由自主地抚摸向了他的侧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像是在通过确认熟悉的温度,来判断自己是否身处于梦境。 艾希无言地凝望着她,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用脸颊摩擦着她的手心。 于是,一切再无需多言。 银发女人终于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她一贯冷漠的脸颊第一次展露出最喜悦的笑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笑容都要更喜悦,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她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 而是与她的笑容,一同僵在了脸上。 因为艾希先开口了。 他陶醉地凝望着银发女人的眼睛,忘我地呢喃: “——老师……” —— ps:vip章节字数修改强制补足---------------------------------------------------------------------------------------------------------------------------------------------------------------------------------------------------------------------------------------------------------------------------------------------------------------------------------------------------------------------------------------------------------------------------------------------------------------------------------------------------------------------------------------------------------------------------------------------------------- 第九十七章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任何语言都难以描摹西西里女士前一刻的激动心情,她有无数的情话想要说出口,她想激烈地热吻艾希的唇,她想撕碎艾希的衣服,她想千万遍呢喃她对他深埋了这么多年的爱意,她简直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然而,这一切的激动,却被艾希的一句话,浇了冷水。 不,不只是一句话,还要加上艾希的眼神。 银发女人怔怔地望着一脸陶醉的艾希。 ——“老师”,是谁? 她很肯定,自己和艾希之间有过很多亲热的昵称,主人与猫咪也好,姐姐与弟弟也罢,甚至在床上最火热的时候,他连最不知羞耻的称呼都叫出来过,但唯独,唯独没有“老师”这个称呼。 这是理所当然的,昵称总要有个缘由,再不起也得有情趣上的意义,但他和她之间既无任何师生关系,老师又不算多么勾人情欲、违背道德的刺激象征(虽然有不少小电影还是拿这个当题材),他为什么要叫她老师? 但现在他却分明叫出来了。 不但如此,更令银发女人心底发凉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明明在凝望着她,却有些悠远而缥缈,简直像是在隔着她的脸守望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一样——这是极度感性和直觉化的印象,倏忽而逝,下一秒再看向他的眼睛,又仿佛不存在这种印象了,但它还是深深烙印在银发女人的心灵深处,令她骤然清醒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为女人的第一反应,银发女人甚至怀疑艾希是不是又又又又出轨了,哪里勾搭上了一个“老师”,以至于跟她亲亲热热的时候都不小心喊错了称呼——她有那么一秒动了杀心。 但这个猜想又很快被推翻。 原因无他,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艾希凝望她的炽热眼神虽然有些怪怪的,但无疑不是谎言,他爱她,一生中前所未有的深爱。 而一个如此深爱她的艾希,怎么会不小心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呢? 他总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爱情实验里不但爱上了她,还顺道爱上了一个“老师”,并恰到好处的让两份爱意持平,以至于容易搞混吧? 他可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呢,就算外面有只猫,也是在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眼皮子底下,那两条狗可不像什么老师的角色定位。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算了,还是直接问问吧,也许是误会呢。 “老师?你……在叫我?” 片刻之后,银发女人终于放弃了自己瞎琢磨,选择直接开口质疑。 “啊……啊?” 艾希的反应有些慢,但还不算太慢,被银发女人狐疑的目光盯了一会儿,他从陶醉中清醒过来,转瞬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背后一阵冷汗。 就跟他拿“爱情实验开始见效”当借口一样,自我催眠的秘密可不能暴露给西西里女士,不然她掐着他的脖子非让他再催眠自己几回、彻彻底底地狂热爱上她、甚至愿为她杀掉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怎么办? “啊什么啊,老师是几个意思?”银发女人的狐疑加深了。 “这……额,是这样的,你中午谈友谊赛彩头的时候,不是抱怨着想要有点新意的玩法么,虽然彩头用猫顶替了,但我刚刚还是想了个新点子,就像‘姐姐’一样,我们可以玩一玩老师和学生的cosplay嘛……虽然没那么刺激,但胜在新鲜。” 艾希瞬间脑筋急转弯,“就当是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赠礼了,怎么,喜欢吗?” “……还可以吧。”银发女人微微皱眉,细细扫视了一圈艾希,看出来他还是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没有掉以轻心,思忖片刻,突然问道: “你跟莱茵生命的那两位监护人,算是师生关系吗?” “啊?你想哪去了。” 艾希一愣,哭笑不得道:“你不会以为我在喊她们吧……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至于吗?” “说的也是。” 这一次,银发女人没有从艾希的眼底看出任何迟疑,她点了点头。 好吧,看来就算有所隐瞒,也不是旧情人有关的事情,至少不必担心她头顶变重……大概是他想到了什么更羞耻的点子却不想做,才隐瞒的? 想了一会儿,银发女人放下了顾虑,自嘲似的笑了笑,大概是惊喜太大,反倒有些神经过敏了。 还在担心什么呢?无论如何,他眼中的爱意绝非谎言,这就够了,再斤斤计较下去,反倒显得她小气——就算最亲密的爱人之间,偶尔也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的,由他去吧。 “老师……嗯,还不错的称呼。” 银发女人微微笑着,俯下身,再度咬住艾希的耳垂,模糊不清道:“唔,那么,要不要老师给你上几堂‘特别教育课’呢——” “呼……” 激昂的爱意抒发出去,艾希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在银发女人成熟身体的紧贴摩擦,和沙哑诱人的挑逗情话下,也不禁起了反应,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几分怪怪的意味。 ——用着老师的自称……却说着“特别教育课”的情话,这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影子,有些不太一样。 不对,我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哪有什么不一样,明明就是一个人。 艾希摇摇头,全身心地沉浸在银发女人温暖的怀抱中。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不过,在这半个小时里,两个人并没有来一场实质性的欢愉享乐,只是简单的温存。 艾希也是在这时才发现,原来在两人都对彼此深怀爱意的前提下,比起激烈的性,有时候,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或许是更舒服的事情。 甚至用不上言语的交流,只是偶然间的视线交错,眼神交融,就能带来比千言万语更美妙的体验。 一生以来,艾希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特殊的幸福,他有几次几乎忍不住想要流泪。 爱,这就是爱,难怪有句话说“直教人生死相许”,难怪即使是西西里女士这样的人,也会为它一次次近乎丧失理智。 他终于明白了。 他也决定,一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不过,就算这半个小时的温存再幸福,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个人火热的心还是渐渐冷却下来,理性再度从感性的大山下钻出一条缝来,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还是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终于,银发女人先开口了。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你准备怎么办?” 她是声线很轻,却吐字清楚,语气有些微微低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 艾希没有立刻回话,他心底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头从女人的胸前移开,与她对视,沉默半晌,缓缓组织语言道: “你应该能猜到我的想法……是的,我爱上了你,我深深地爱着你,爱你爱到脑子里几乎快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但这剩下的一些事物里,还是包含友情。” 他对“友情”两个字加了重音,继续道:“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容忍她们死掉,我会继续保护她们。” “继续给我戴绿帽子?”银发女人冷冷道。 “当然不是。”艾希摇摇头,“如果说之前我还对我和她们的关系有所迟疑的话,那现在真正懂得爱情的我,想法已经很明确了……我只爱着你,可以预见的将来,大概也只能爱上你一个人,这不是山盟海誓,而是物理法则一样的既定事实,所以,我不打算再打着友情的旗号与她们暧昧不清,友情,就只是友情。” ——老实说,艾希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坚定不移,刚刚明白什么是爱的他,哪里可能在几分钟内就树立起什么坚定的爱情观,但无论如何,当着西西里女士的面,肯定只能这么说啊! “说的倒是挺好听。”银发女人的神情松动了些,但语气依然冷淡:“但就凭这么几句空口白话,就想让我原谅她们在你身上留下的爪印?” “你不是已经愿意原谅拉普兰德了吗?”艾希反问道:“多个德克萨斯又如何?现在,你难道还觉得她对你有爱情意义上的威胁?” “……”银发女人沉默不语起来。 ——老实说,她现在的心情也挺复杂,如果说刚到龙门的她,心中饱含着对两个“小情人”的沉重杀意的话,那“隔墙绿狗”之战后,这份杀意就淡了很多了,毕竟两狗也没真和艾希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她以牙还牙回去,按叙拉古的习俗,也算结了。 之所以没彻底淡化,是因为艾希“太不稳定”,爱情实验久久不见效,她还是担心哪天小猫咪跑去被狗子骑了,还是斩草除根为妙。 但现在艾希已经爱上了她…… 她,还需要担心德克萨斯吗? 第九十八章 床上协定,与梦 “先暂且放下爱情上的问题,就算我不再嫉妒德克萨斯,也不担心她抢走你……但她作为罗马教父的宣称权怎么办?” 银发女人思忖良久,叹了口气,转而换了个话题,说道:“我来龙门一趟,可不只是为了你,还为了彻底解决复国联盟的威胁——即使我把复国联盟的精锐武力引来龙门全杀了,残余的势力如果打起德克萨斯的旗帜,还是会让叙拉古头疼很久,你拿什么来弥补我在这方面的损失?” 这个问题,艾希早已思考过很久了,他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解决方案,闻言毫不犹豫地开口,细细陈述了他的设想。 他的预案主要是从两方面出发的,第一是削弱复国联盟的势力,第二是削弱德克萨斯的宣称权,后者在西西里女士驾临龙门之前他就在做了,倘若没有西西里女士的威胁,无非是再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让德克萨斯真真正正的金盆洗手、昭告天下。 而前者…… “你放过德克萨斯,我出手,帮你设局,彻底地剿灭复国联盟,如何?” 艾希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自己原本设想中的“盟友”。 对于复国联盟,那群叙拉古罪恶血脉中残存下的暴徒、恶棍和渣滓,包括德克萨斯剩下的族人在内,他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要不是西西里女士当年要安定人心、巩固政权,他在统一战争的布局中就该把这群人全家吊路灯了,现在,只不过是迟到的清洗而已。 当然,为了一纸和平协定,就把可能的盟友给卖掉,艾希的所作所为看上去颇有些以地事秦的意味,是智者不为之举——西西里女士完全可以搞死复国联盟后回头翻脸,把德克萨斯也吊路灯上。 但……以地事秦,也得看“秦”到底是哪个秦啊。 艾希眼前的“秦”,是自始至终一诺千金、一直执行“同胞放逐”、“初犯不杀”的秦,也是愿意为了他不远千里亲赴龙门、玩上一手烽火戏诸侯的秦。 他爱着她,她也爱着他,即使“爱”这个词在智者眼中是那么可笑。 艾希愿意相信西西里女士的承诺,即使对她身为统治者尊严的信任,也是对她的爱的信任。 当然,最重要的是,艾希也有自己的后路。 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在即,艾希已有信心在缺乏盟友的前提下跟西西里女士正面对抗,这纸和平协定,也是为他争取时间。 “哦?”银发女人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光芒。 她爱艾希,爱的可不仅是这幅皮囊,爱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其中自然包括艾希的权谋智计——他在爱情上常常像个弱鸡,打起架来更是十成十的弱鸡,但论利益纠葛、权术斗争,罗马城和整个叙拉古,都算是他立下的丰碑。 更何况,现在他可还是复国联盟的“朋友”,除她以外,再没有人知道他的“叛变”。 一个权谋家成了卧底,这岂不又是复刻了三年前的场面? 三年前,她靠艾希这个卧底赢下了整个统一战争,三年后,自然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剿灭整个复国联盟。 所以,听到艾希的承诺之后,她甚至没有开口问艾希的详细计划,就陷入了沉思。 艾希没有打搅她,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复。 “现在的你,如果看到我亲手杀掉了德克萨斯,你会怎么样?” 半晌,银发女人却突然问了个无比尖锐的问题。 但艾希早有准备。 “我会很悲伤。”他坦然凝望着银发女人的眼睛,“因为我第一次爱上的人,将会成为我一生的敌人。” “……” 银发女人沉默了。 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回答。 她从一开始进龙门时就知道,以艾希的性子,如果她真的杀了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他必定会恨上她,但她一开始也并未在乎,因为那时的艾希还没爱上她……西西里女士有足够的时间和自信心,让艾希在逐渐爱上自己后放弃仇恨,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而若是艾希一直没能爱上她,那更无所谓了,反正得不到心,得到身体,得到他的一辈子,也就够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艾希已经奇迹般地爱上了她,她要是再当着他的面杀了德克萨斯,他必定会由爱转恨,难道她还能再重现一遍奇迹?就算是西西里女士,也没这个信心了。 所以,没有别的答案了。 “好吧。”银发女人叹了口气,“但我有一个最后的条件,先让德克萨斯证明她的诚意,她不是正在集结所谓纯血派的势力吗?那就让纯血派和阿尔伯特一方先打一场内战。” 艾希微微皱眉,思忖良久,点了点头,“我尽全力去劝说她。” 老实说,西西里女士的条件不算苛刻,艾希自己的计划里,为了剿灭复国联盟,必然也会从纯血派下手……但他自己是准备慢慢来的,换做西西里女士命令式的口吻,德克萨斯会听吗? 毕竟,艾希和西西里女士现在签的和平协定是慕尼黑式的和平,不但建立在西西里女士的个人意志上、岌岌可危,更是完全抛开了当事人德克萨斯。 而德克萨斯这些天可正攒着劲儿在搞些小动作呢,猛然被告知她所做的都变成了无用功,她会是什么想法? 最重要的是…… 德克萨斯,可还是喜欢着他的啊。 虽然那份喜欢并不能说多么浓烈,可能还远远谈不到“爱”的境界,但就这样让德克萨斯向西西里女士投降,她甘心吗? 艾希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德克萨斯还没醒呢,等明天再说吧。 总而言之,暂时敲定了和西西里女士和平协定的草稿,让德克萨斯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 这么多天来,积压在艾希心口上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浑身放轻松下来,倦意也随之袭来。 他打了个哈欠。 “累了?那就睡吧。” 银发女人看着他发困的模样,笑了笑,没有再折腾他,温柔地为他盖上了被子,拉上灯。 艾希也对她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 今晚,大概会是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了吧。 艾希如是想着,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梦里发生。 第九十九章 我绿我自己 冬天的味道是什么? 有人说是阳光和雪的味道,屋檐结成的冰棱滴答作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融化房屋脊梁上厚厚的积雪,倘若有顽皮的小孩子趴到屋顶,用手指沾起几分融化的雪水,那淡而无味的冰凉,或许就是冬天来临的讯号。 小时候的艾希曾做过这样的事,他眼里的雪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比边远村落里发霉的房梁和污浊的泥塘都要干净得多,他太穷了,买不起零食,每到冬天下雪,就总会沾起雪花当冰激凌吃,没有味道,但那冰凉凉的触觉落在舌尖上,也能令他感到一时的幸福。 那长大了的艾希,眼里冬天的味道又是什么? 或许,就是被窝里老师残留下的余温,和淡淡的体香吧。 这是更奢侈的幸福了。 从睡梦中睁开惺忪的眼,艾希迷蒙中望着华丽的天花板,大脑有些空白,无意识地歪过头去,看见窗外北国的雪景,寒风激昂地吹拂而过,满天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将平日里能看见的林子遮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图景。 下雪了啊。 艾希没有开着窗户,但就算只是肉眼可见那些大雪,也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过来,他歪过头去,看见枕头旁边并没有人在,但被角被捏的严严实实,不露寒风,他缩下头,把鼻子埋进被窝里,轻轻嗅着女人留下的芳香。 最幸福的时刻,大概就是这样的清晨吧。 但床边的时钟还是提醒了他,不能沉湎于一时的温暖,他沉默着坐起身来,脱下睡衣,穿上齐整的小西装西裤,,站在镜前,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十五岁的少年人,看上去却有些像是正经的大人了。 是的,艾希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准确的说,昨晚刚刚度过十五岁的生日。 从故乡的村落里与老师告别之后,在圣都灵国际儿童基金会(老师家族的产业)的供养下,他来到大洋彼岸的合众国,渡过了之后八年的时光,到十四岁那年,才正式远赴意大利,再一次来到老师的身边。 他是个天才,这一点在六岁那年就由老师亲手印证过了,在老师给予了他希望的种子后,不同于同龄人的浑浑噩噩、游戏人生,他有了无比明确的道路与目标,像是被抛进了大海里的干涸海绵一样,竭尽所能汲取着能汲取的一切知识。 在合众国学习的八年时光里,他依次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研究生,拿到了两个硕士学位——其实这也算不上多么惊人的速度,世界上比他更天才的儿童在相似的年龄可能已经读到了博士,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科学方面的天才儿童。 不过他的目标不单单是纯粹的知识,他全面地了解了老师家族的背景,知道书呆子是不可能帮到老师太多的,他相当多的精力花在了其他领域,确保自己在领导力、社会交际方面,也能达到一定水准,至少要远远、远远地超越自己的年龄。 他的努力被老师看在眼里,所以,十四岁生日那天,他时隔八年以后、第一次向老师致信、请求来到她身边、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老师答应了他。 当然,他的年龄毕竟太小,就算老师已经掌握了绝大部分家族的权力,也不可能让他担任什么家族企业中至关重要的职位,只是让他在身边做个秘书罢了。 就算仅仅如此,还是让家族内部产生了不少非议,集中在他的年龄,也集中在他的性别,尤其是他进入秘书团队后第六个月,被老师放到身边做真正的贴身秘书开始,这种非议就更浓烈了。 ——老师今年快满三十岁了,却还没有表露出结婚的打算,在他还没来时,这还能用“担心政治联姻后权力分散”来解释,但他来了以后,外人的眼神就微妙起来了。 毕竟,他才十五岁,面相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相当姣好,单纯放在几十人的秘书班子里,还能说是正常,毕竟圣都灵基金会一开始就起着人才储备的用途,但搁在身边……很难不让人多想。 在欧美世界,就算是当权者,对这一块也是相当忌讳的,至少不能摆在明面里,老师到哪个地方都带着他,太扎眼了点,要不是老师没有选择从政,现在大概早被报纸骂的狗血淋头、被议会弹劾出局了。 不过,艾希自己却知道,老师和他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种关系。 ……好吧,刚刚从一个被窝里起来,这话听起来相当没有说服力,但令艾希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师真的没有碰过他,就连所谓的同床共枕,就只是单纯的同床共枕,连当大号抱枕的程度都没有,以至于他认真怀疑过老师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 不但如此,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以至于到现在,艾希都搞不清楚,老师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不过,艾希却很清楚自己的态度。 他并不在乎是否要和老师发展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就算青春期少年的生理和心理冲动都很难熬,但他并不会被本能控制,他爱着老师,但并非庸俗的情爱,而是……一种超越性的忠诚。 老师给了他新生,他将用一生偿还,偿还的方式有老师决定,他只需要点头就好了。 不过,就算有如此的觉悟,老师对他的态度还是常常令他苦恼。 譬如,昨晚的生日宴会上,那个莫名意味的吻,和那句话…… “在想什么呢?” 温柔的女人声音响起。 艾希一惊,回过头来,不知何时,同样身着西装的银发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岁月从未在她的美丽上留下痕迹,她依然如很多年前那般风采惊人,唯一不同的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温柔。 她亲昵地从背后搂住少年人的腰,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微微一笑:“没有黑眼圈嘛,不愧是小孩子,精力挺不错的,昨晚玩那么晚,还是精神奕奕。” 艾希表情微妙地笑了笑,透过镜子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女仆小姐,不出意外从她眼里看到了同样微妙的神色——没办法,老师这话听起来也太暧昧了些,怎么听怎么像是那种意义上的“玩”。 但天可怜见,艾希发誓,昨晚俩人单独举办的生日宴会虽然持续到很晚很晚,但真的没发生什么,最近距离的接触也就是一个吻,还是吻在额头上。 但这话说出去又有谁信呢?艾希叹了口气,只能无视掉女仆的眼神,反正她们都是从小被家族养起来的,自然知道不会乱嚼舌头。 艾希抬头——十五岁的他身高还是比老师低了半个头——微笑道:“按今天的时间表,您该工作了。” “……来北方是度假,你就非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吗?”银发女人叹了口气,却没有反驳艾希的要求。 就算在北国度假,整个上午也都是工作时间,艾希整理好文书,交给老师签阅,再记录她的口头指令,等等等等,一系列复杂却有条不紊的程序,操纵着家族庞大的产业势力。 不过,度假毕竟还是度假,相对琐碎的工作都被分散给了智库那边,老师需要着重处理的只有几项重大议题,这些搞定以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就轻松很多了,边看文件,银发女人也有空边跟艾希闲聊起来。 说是闲聊,其实也不是那么闲的事。 “昨晚我问你的事,考虑的如何了?”银发女人轻抿着一杯咖啡,转头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问道。 “……” 艾希奋笔疾书的动作停下来,神情有些僵硬。 老师所指的,是昨晚生日宴会的最后,她在轻轻地吻了吻艾希的额头、并祝他生日快乐之后,提出的一件事。 也是让艾希思索到现在,都没有想通的一件事。 “……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艾希犹豫片刻,说道:“我还以为您是喝多了酒,随口一问——” “我看上去像是几杯红酒就能醉的人吗?”银发女人莞尔道:“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从你还没来意大利,还在上学的时候,我看着基金会给我的观察报告,就在考虑的事,怎么会是随口的玩笑?” “……”艾希再度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但我的年龄还太小,这个时候就谈——” “不算小了,又不是结婚,订婚而已。”银发女人挥了挥手,“这也算是欧洲这边有些年头的家族的传统了,你虽然是平民出身,不过既然是入赘,那也没什么分别了……再说,你也不看看家族里那帮老家伙们天天嚼舌头的样子,你早点订婚,我也好耳边清净些。” 顿了顿,银发女人又微微扬起嘴角,道:“还是说,你觉得德克萨斯不合你的意?” “……” 艾希沉默不语。 是的,这就是老师跟他提起的那件事了。 ——她想让艾希和她家族里最小的表妹“德克萨斯”……订立婚约。 第一百章 混沌冠军 “不,我见过德克萨斯小姐,她很美丽,也很聪明,论结婚对象的话,当然是一个完美的选择……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已。”艾希说。 “哪里配不上她了?你的平民身份?别说笑了,现在都21世纪了,即使是最古老的欧洲家族,也需要从平民阶级里吸收新鲜血液才能勉强维持延续,还是说种族问题?德克萨斯又没有继承权,就算是最顽固的老古董,也不会从你是黄种人的问题上挑毛病,事实上,这些年里社交场上的黄皮肤面孔是越来越多了才对。” 银发女人说道:“你是整个圣都灵基金会这十年里选拔出来的最杰出的种子,以十五岁的年龄就能完美胜任我的秘书,将来不出意外就会担任大中华区的执行董事,怎么会配不上德克萨斯?她虽有着一个显赫的姓氏,但也不过是旁系罢了。” “不,我……我只是……” 艾希一时有些哑然,说了半天也没再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来,最后,只得默默垂下头。 “……” 银发女人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艾希,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良久,她轻声道: “还是说,你想娶的人,是我?” “不,我哪里敢——”艾希像触电般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却看到银发女人温柔如水的眼眸,他剩下的话顿时被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又低头,低声道: “是有那么想过,尤其……是在您让我跟您住在一起之后。” 顿了顿,他又抬起头来,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您……究竟又是怎么看我的呢?当时您让我去您的屋里,我还以为您是那个意思,但……但您没有做什么,现在还撮合我跟德克萨斯小姐的婚姻,这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 “也是,难怪你会这么想,就跟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确实,让一个小我快十五岁的异性跟我住一起,稍有常识的人,都会以为我是个恋童癖吧。” 银发女人一言不发,默默喝完了杯中剩余的咖啡,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窗外,笑了起来,轻声道:“你觉得,我像个恋童癖吗?” “绝对不是。”艾希立刻像拨浪鼓一样摇起了脑袋,“您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脚,最多也只是亲一亲额头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 “其实,勉强算是哦。” 然而,银发女人接下来的话,却让艾希瞪大了眼睛。 她扭过头,对少年人微微一笑道:“我其实对你动过那方面的心思,从一年前再一次亲眼见到你时……对14岁的小孩子动邪念,就算在很多国家的法律里都不违法了,也可以称得上恋童癖了吧?” 顿了顿,她又耸耸肩道:“不过,我觉得这也很正常,抛开年龄差不谈,你长得这么可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又追着我这么多年一路来到异国他乡,比从小跟着我的女仆还要忠诚,不动心思的话,我大概要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 “啊这……”艾希一时呆住,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那您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您要是提出要求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因为我不想毁掉你。”银发女人淡淡道。 “啊?”艾希更是茫然起来,憋了半天,面色古怪道:“毁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女孩子……就算是最广义上的贞操观里,我们发生了些什么的话,我甚至也不会有一丁点儿吃亏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可不是玷污你贞操让你嫁不出去的意思,你想象力真丰富。” 银发女人又哑然一笑,摇了摇头:“我说的毁掉,是毁掉你今后的所有可能性,让你下半辈子都牢牢地被绑死在我的身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就像被拴上绳子的猫咪。” “但我并不介意这样。”艾希听着,微微皱起眉头:“老师,我来到您身边,就是想在您这里永远待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您再也不需要我为止,因为您给了我新的生命,您——” “好了,别说啦。” 银发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住艾希的嘴唇,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很高兴,但我不能那样做。” “……”艾希张了张口,想继续反驳,但在老师“别说了”的禁令下,他唯有无可奈何的闭上嘴巴,用眼神宣示着自己的坚定。 “你才十五岁,又怎么会真的明白所谓生命的价值呢?” 没有人打扰,银发女人缓缓开始了她的独白,她目光深邃,声线悠远,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却像在穿过他看着他今后的所有人生: “从九年前我就知道了,你是真正的天才,不单单是所谓的智商和读书的才能,更是你的整个人格,你在最污浊的泥潭里也没有彻底陷进去,依然保持着最旺盛的求知欲和不曾熄灭的希望之火,这样的人,即使没有我出现,你也一定能走出那个小村子的,而且一定能走的很远,很远。” “我的出现,我给你的所有礼物,不过是在命运的车轮上轻轻推了一把,让你可以免受许多挫折,让你可以不走上邪路,让你或许拥有更美好的结局,仅此而已。” “你太年轻,所以误把我给你的馈赠当做了生命的全部,把我当作了你一生的目标,所以你的眼界被束缚在了我的身上,就像井底之蛙,再也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地。” “我不想让你止步于此。” “是的,我可以坐视你的年轻,我可以诱导你为我献出一切,我可以亲吻你,与你结婚,让你沉溺在爱里,让你终其一生变成只属于我的小猫咪,让你永远被囚禁在我身边……我可以从中获得很多很多,你的爱,你的身体,你的未来,你所将立下的事业,都将成为我的。” “但我不能那样做。” “因为就像你所称呼的,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 银发女人在最后的字眼上加了重音,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严肃而认真起来,紧紧盯着艾希的眸子,一字一顿道: “一次偶然的相遇,却让你成为了我一生中唯一也是最为之骄傲的学生,我不容许我亲手毁了你,我想看到你走得更远,而不仅仅只是我的附属品。” “你,听懂了吗?” 艾希没有听懂。 他怎么可能听得懂,就算再天才,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对老师的话语,他唯有茫然。 但,与此同时,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老师心中某种浓烈的、深厚的情感,而且被其感染,胸口愈发沉重,有些窒息般的说不出话来。 “听不懂的话,也没关系。” 看着一脸复杂的少年,银发女人又笑了起来,她倾前身子,轻轻抱了抱艾希: “你只要知道,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她轻声开口: “——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爱。” “……” 艾希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依然没有听懂老师的最后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这最后一句,“真正的爱”,却比之前老师的所有长篇大论加起来都要更触动他的心脏,他不知缘由,却为之浑身战栗,像是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涌上脑海,令他眼睛一酸,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紧紧搂住了老师。 他流泪了。 “别哭啊……”银发女人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拍打着艾希的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耳朵,轻轻说道:“总而言之,就算现在不懂,很多年以后,你也会慢慢明白的,到那时,你就真的长大了。” “那……那我以后就不能跟在老师的身边了吗?”艾希艰难地想要止住眼泪,却多是无用功,最后只得哽咽道:“老师让我跟德克萨斯结婚,就是要把我彻底赶走的意思?” “当然不是,你怎么跟个二极管似的,总是在极端之间来回徘徊?” 银发女人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细细擦拭着艾希的眼泪:“就算跟德克萨斯订婚甚至结婚,你的主职工作还是在家族、在我身边。” 顿了顿,她耸耸肩道:“毕竟,你的原生家庭决定了你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形成正确的爱情观,爱谁都会爱得极端到死,真让你跟德克萨斯整天黏在一起,万一你把对我的执着转移到她身上,不照样还是被捆住一辈子不思进取?我最终的目的是,不管你爱上谁,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你的人生都要活出最精彩的模样,都要……登上最高的巅峰。”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俏皮地用手指刮了刮艾希的鼻子:“要不,跟老师发个誓吧。” “什么誓?”艾希终于勉强止住哭泣,红着眼睛道:“不,什么誓我都愿意发。” “很简单。” 银发女人没有搞什么仪式,只是紧紧握住艾希的手,眼神严肃起来,一字一顿道: “记住,无论你今后爱上谁,爱,都不能成为你前进的障碍,你可以爱一个,甚至可以爱很多,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自甘堕落、溺死在名为爱的温柔乡里、再也不愿意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你要登上巅峰,要成为冠军。” 顿了顿,她又笑了起来,“算了,太长了,你就只重复最后两句吧,前面的记在心里就好。” “是的……我发誓,我……会登上巅峰。” 艾希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定睛凝神,一字一顿道: “我……会成为……” “——冠军。” 第一百零一章 我被我自己绿 当艾希从梦中惊醒时,夜已经很深了,万籁无声的寂静,像是掉入了一个幽深的黑洞,但静下心来,又能听到枕边人有节律的呼吸,让人为之安心。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不夜城的龙门,繁华闹市依旧,霓虹灯印染了大半边天空,让黑天鹅绒幕布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烟火,落在他的眼底,伴随着枕边人的呼吸,才勉强让他浑浑噩噩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下一刻,他才察觉枕边湿漉漉的,一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呼……呼……” 艾希缓缓坐起身来,尽量不惊动身边的西西里女士,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有意识地梳理着梦中发生的一切,良久,良久,才不禁苦笑起来。 “捷径……果然是捷径啊。”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耳边幽幽然传来少女的声线,艾希闪电般地转过头去,看到艾弥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旁边,也盖着被子,背靠着枕头,手里不知从哪拿的还是变出来的一杯咖啡,津津有味地喝着。 艾希一时错愕,条件反射地望向枕边的西西里女士,却看到她依旧熟睡,浑然未觉。 好吧,这是从一个梦,又来到了另一个梦。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祂们’会在这条捷径上装上这么一个小机关。” 艾弥的话仍在继续,她像是被热气腾腾的咖啡烫了一下,猫舌头一般吐着热气,“不过,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这也很正常,毕竟要是你靠自我催眠爱上了某个人、放下一切杂念跟她过家家去了,这场比赛还怎么玩?所以,肯定要装个保险,让你谈恋爱归谈恋爱,正事还是要办的。” 艾希苦笑起来。 艾弥所说的,正是刚刚他梦里发生的事。 是的,他又一次梦到了老师,十日之后的延续,十年,他从边远村落的六岁孩童长大为十五岁少年的记忆。 不过,说是十年,大部分的时光也都是浮光掠影的碎片,真正令他身临其境的还是只有短短一个上午,他从被窝中醒来,跟老师一起工作,以及最后那段对话。 对话啊…… 艾希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段对话的一词一句,他记得格外清晰,而且不同于梦里十五岁少年的懵懵懂懂,现实中的他有足够的阅历听懂这段话,听懂老师对他的期望,听懂老师对他无私的爱。 当然,也听懂最后誓言里的“冠军”二字。 在梦里的艾希听来,这不过是老师简单的期许,但在现实中的艾希看来,这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被艾弥早已重复过多次的,所谓色孽之书背后的比赛,与他身为冠军种子的可能。 是的,捷径果然是有代价的,隐藏在色孽之书背后的“祂们”赠予了艾希一条绕过艾弥防线、领悟爱、抵达进阶的捷径,却又顺手在捷径中埋下了伏笔。 祂们不容许艾希因爱而放弃冠军之路。 “只能说,祂们想的还挺周到的,以我的性子,没爱的时候就跟拉普兰德无所事事晃悠了两三年,爱上了老师,下一步当然是跟她去叙拉古当只乖乖的小猫咪了,比赛?比个球的赛。” 艾希叹了口气,虽被摆了一道,却并无埋怨,毕竟祂们一直以来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他谋划,没有祂们,他上辈子被狙击枪爆头后就死翘翘了,而这辈子的一切成就也几乎都源自色孽之书,每逢危局,也都是祂们留下的后手蹦出来救场……有时候想起祂们,艾希都会下意识地脑补出一堆慈父奶妈的形象,就算明知道祂们另有所图,也很难产生负面情感。 而且,最重要的是,祂们虽高高在上、宛若神祇,每次摆艾希一道时,却都很小心地照顾了他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和自由意志——从这个角度上讲,又有些像是把猫当主子养的铲屎官? 就像这一次。 “虽然是自我催眠的延续,但祂们好像并没有搞什么强制性的洗脑术。” 艾希摸了摸自己的脸,脖子左扭扭右晃晃,面色微妙道:“我承认,梦里老师的话是给了我很大触动,但我依然不想当什么冠军,只想跟老师贴贴……这有什么用吗?还是说是潜移默化的理念诱导,明晚、后晚、大后晚我还会做这种梦,一直做到信以为真?” 那可太好了,白天能跟现实的老师贴贴,晚上能跟梦里的老师贴贴,泰拉地球双世界线平行推进,神仙皇帝不过如此——祂们搁这儿投喂猫粮呢? “您可别想这么美了。”艾弥兜头给他泼了盆冷水:“看看色孽之书吧。” 艾希一愣,闭上眼睛,翻开色孽之书,却看到封面上的进度条又向前推了一小段,大概是…… “94%。”艾弥说道:“比昨晚多了3%,按这个速率,最多两晚,你就不会再做这种梦,祂们的目的也该达成了。” “两晚,够吗?”艾希面色古怪:“100%的进度条,也不足以让我改变这么多年养成的摸鱼理念啊,而且这个进度条不是我对老师的爱情浓度吗?越爱老师,我就越不可能打比赛才对,这岂不是搞反了。” “搞反了的是你才对,哥哥。”艾弥叹了口气,指了指艾希旁边,“看看你枕头边上睡的人吧,有没有什么不对?” “老师?怎么了?”艾希一惊,吓得还以为是色孽之书干涉现实、老师出事了,闪电般地转过头,却只看到银发女人安然熟睡的模样,不由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不好好的嘛,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在仔细看两眼。”艾弥幽幽然的声线响起。 “再看也是好好的啊——” 艾希下意识地反驳回去,但他这几秒钟的视线确实一直没有离开银发女人,就这样,话音半落时,他却突然哑巴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实,他的瞳孔紧紧缩起,满脸都染上了错愕之色。 “发现了吧。”艾弥从背后攀上艾希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幽幽道:“她,可不是你所爱的那个老师啊。” !!! 艾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咪,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的眼中闪过世界末日般的恐慌。 是的,正如艾弥所言,明明是有着一模一样美丽面庞和银色长发的女人,在艾希眼里,“西西里女士”和“老师”这两个形象,却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再也无法重叠在一起了。 这样的念头在昨晚就有,但只是一闪念,艾希并未太过在意,而在第二场梦之后,它却像扩散的癌症一般,占据了艾希大半个脑海。 ——西西里女士,不是老师。 “这怎么可能——”艾希捂住眼睛,用力摩擦揉捏着,像是在拂去看不见的、遮住真相的尘埃。 “别自己骗自己啦,哥哥。” 艾弥面上并无笑容,只有淡淡的怜悯,她从背后搂着艾希,在他耳边轻轻吐着热气,发出魔鬼般的低语: “你只是太迟钝了而已,就算用理性的逻辑推理也该想到了,自我催眠只是借用了西西里女士的模板,却在此基础上根据地球背景进行了纯原创的推演,你的老师有一套完整的原生家庭、童年、少年和成年的设定。” “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有时候在原作的同人作品里,只要轻轻一笔改掉某个人物的某个遭遇,十多年后,她可能就会成长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何况你的大脑自动推演出了关于老师的整套背景……连平行世界都称不上了,你的老师,和西西里女士,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除去在样貌、语气和神态上极度相似外,底层上的构架,根本是南辕北辙。” “这一点,在刚刚的梦里不已经体现的很清楚了吗?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你,纵使垂涎,也能克制,她渴望的不是占有你,而是亲眼见证你展翅高飞,而西西里女士呢?她则一开始就带着几乎扭曲的占有欲,贪婪地迷恋着你的肉体,渴望把你锁在笼子里,一辈子放在身边。” “而你爱的,根本就不是西西里女士,而是老师啊——” 这一刻,艾希的瞳孔已经缩成了近乎一个点,他呆呆地看着枕边的银发女人,大脑一片空白。 而在这时,从背后传来的温暖触感忽然消失,耳畔吐出的热气也再也不见。 艾弥再度消失了,就像她每一次的出现一样,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像是幽灵,像是魔鬼。 但这一次的消失,却和其他许多次都不一样。 因为,她把最糟糕的局面留给了艾希一人面对。 “唔……你醒了?怎么了?” 当梦境结束、时间流动的一刹那,银发女人被掀开的被窝透进的冷气惊醒过来,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疑惑地望向艾希,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奇怪的表情,慵懒中,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他的脸:“做噩梦了吗——” 然而,艾希的下一个动作,就让睡意朦胧的西西里女士,完全清醒过来。 ——他打开了她的手。 第一百零二章 莱茵生命惨背锅 当艾希的手打在西西里女士的手上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原地呆呆愣住了几秒钟。 她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呢?和艾希在一起或不在一起的几年时光里,艾希就算背叛了她、就算张口闭口要与她为敌,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对她肢体接触的抗拒,她低下头,他就知道仰头吻上去,她伸出手,他就乖乖地牵着,就像被驯化好了的小猫咪,听话而可爱。 怎想会有朝一日,他会以一种无比陌生的神情,近乎恐慌地凝望着她,挥手打开她的手? 第一瞬间,银发女人甚至以为做噩梦的那个是自己。 但手腕处传来的痛感,轻微却真实。 “艾……希?”她错愕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艾希这一刻也察觉到大事不好,他竭尽全力摒弃脑海中两个无法重叠的影子,拼命想要挤出一丝微笑来,说自己是做噩梦被吓到了,但面容却无比僵硬。 在他的视野中,银发女人熟悉而美丽的面庞,处处烙印着梦中老师的印记,却又分外陌生,巨大的违和感加上黑夜的笼罩,让他发自内心地涌动着一股危机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终于无力地摇了摇头,双手撑住床铺,向后挪动着退去,一直退到床的角落,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银发女人的眼神,总算能挤出一两句话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做噩梦了,我梦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事,还在……还在莱茵生命实验室时的事,我有些反应过激了,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着歉,但毕竟脑袋好用,短短数秒钟内,他还是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果然,当听到“实验室”这个词的时候,银发女人错愕的表情,很快转换为了难以置信和愤怒至极。 “实验室?莱茵生命?果然,我就知道,他们真的对你做了该死的实验——” 银发女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搂住微微颤抖的艾希,她嘴唇颤动,紧咬牙关,带着瞬间积蓄起来的怒火。 艾希的理由的确天衣无缝,他之前已经对西西里女士提过莱茵生命的过去,只是淡化了身为实验体的遭遇,那时西西里女士心中就埋下了疑虑,只不过见艾希轻描淡写心态平和,就没没追问下去。 但今晚,艾希突如其来的惊醒,和一幅ptsd般的过激症状,甚至是下意识打开她手的离谱行径,也只有这件事可以解释了。 ——当然,西西里女士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某些异样的念头,譬如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天艾希都没表现出问题,却在今晚突然做了噩梦,但比起心中的怜惜和愤怒,这些杂念显得可有可无了。 于是,她像哄被雷声吓醒的孩子的母亲一样,轻轻抚摸着艾希的脸颊,低声安慰着“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你碰到那种事的”,嘴唇不断亲吻着他的额头…… 啊,额头。 闭着眼睛的艾希,感受着落在额头的温暖触感,记忆之海中转瞬被勾起了之前梦中的印象——老师,老师在生日宴会上,也是如此轻柔而不含欲望地吻着他……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短暂的时间后,艾希慌乱的心绪已渐渐稳定了下来,他知道梦、老师和色孽之书的问题在当下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千万不能被西西里女士看出破绽,不然之前的成功就将烟消云散。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睁开眼,努力找回之前的依恋与爱意,好在94%的进度还没造成无可挽回的割裂感,当他刻意遗忘掉老师的存在时,他又能对西西里女士给出爱的眼神了。 “我发誓,一定会让莱茵生命那群该死的畜牲付出代价——” 银发女人的怒火已经积蓄到了极点,但在她的低吼声即将再度扩大时,却忽地中断了。 因为艾希睁开眼,吻住了她。 这个吻并不激烈,却绵延悠长,长达三分钟,在唇舌的纠缠中,两个人都渐渐平复了心绪。 “……不用担心,只是突然的噩梦而已,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了,估计是睡觉时手臂不小心压到胸口了吧。” 艾希面色有些萎靡,勉强笑着开了个冷笑话,接着闭上眼睛,缩进银发女人的怀抱——他不敢和她对视或谈话太久,因为心绪仍有波动,可能会被看出破绽,因而低声道:“睡吧……夜还很深呢……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我还是很困……” 银发女人显然心底压满了问题和情绪,但看着怀里病弱猫儿一般的少年,她死死咬着下唇,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躺回枕头上。 两人都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一夜,两人显然都很难睡好觉了。 …… …… 这天晚上,艾希想了很多很多,虽没得出什么解决问题的结论,但还是渐渐接受了当下的现实——所幸,无论“爱”的心灵问题如何,他的现实计划不受影响,拯救德克萨斯的第一使命不会更改,至于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矛盾如何解决……唉,先放着吧,至少离100%进度还有两晚的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 到了后半夜,不知几点钟,艾希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而早上叫醒他的,则是走廊里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脚步。 ——德克萨斯醒了。 艾希是被惊醒,而西西里女士则一直坐在床头,她不知昨晚到底睡还是没睡,面色沉郁,但在看到艾希醒来的第一时间,还是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艾希仍有些心虚,没敢和她久久对视,只是轻轻探过身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便跳下床,开始穿衣服,“德克萨斯醒了……我去看看她,顺便跟她说一下昨晚的和约问题。” 银发女人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本是想一早就跟艾希谈谈昨晚的噩梦的,但她看出了艾希的躲避,以为是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揭开伤疤,又刚好碰到德克萨斯醒来,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过去吧。” 待艾希出门后,她的面色又转而阴郁起来。 “莱茵生命……” 她轻轻咀嚼着这个名词,眸中浮现了浓郁的杀意——远比针对复国联盟乃至德克萨斯,更浓郁的杀意。 …… …… 艾希自然不知道,因为他灵机一动的栽赃嫁祸,莱茵生命已然成为叙拉古大独裁者心中的第一假想敌。 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在乎,除去两位监护人外,莱茵生命原地爆炸关他屁事。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的状态恢复得不错,艾希进门时,能天使正抱着她又笑又哭,她面色有些苍白却不是全无血色,微微笑着搂着能天使,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拉普兰德双手抱胸倚在窗台,笑而不语。 根据医生的介绍,毒素清除地非常彻底,德克萨斯现在甚至已经可以直接出院了,当然,她还是建议先观察几天。 “听她们说,是……那位女士救了我的命?” 见到艾希进门,德克萨斯笑容收敛了些,松开能天使,沉默片刻,神色复杂道:“还真是意想不到啊。” “确实,我也没想到她会出手。”艾希点了点头,能令德克萨斯提高一点对西西里女士的好感、避免她们冲突加剧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虽没添油加醋,却细致详尽地介绍了西西里女士在这次危机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也隐去了自己还有救下德克萨斯的最后手段的事。 听完,德克萨斯的面色更加复杂了。 “所以说,她现在还要杀我们吗?先招揽我,再救德克萨斯,要是最后还非杀我们不可,那也太无聊了。”拉普兰德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她昨晚睡得挺早却好像睡得不太好,有些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懒洋洋道:“你们昨晚同床共枕一夜,该谈的也该谈过了吧,怎么,有没有和解的可能?” 拉狗子不知是有意无意……不,肯定是有意点出的艾希和西西里女士共处一夜,艾希瞪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德克萨斯复杂的神色又变得更复杂了。 “哈哈哈,能和解当然是最好的啦,某种意义上,我们现在也算是同一战线上的队友了,毕竟昨晚的刺杀同时针对了我们两方,那句话怎么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能天使见状不妙,嘻嘻哈哈地打起了圆场,同时用眼神猛瞅着艾希让他说点什么。 “是的,我们初步谈了一个和约。”艾希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具体细则,我想跟德克萨斯单独谈谈,你们俩先出去吧。” 得,这回是赶拉狗滚蛋了。 能天使死拖硬拉着吹胡子瞪眼的拉普兰德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艾希坐在床铺上,和德克萨斯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默半晌,还是先从另一个话题入手道: “关于昨晚刺杀我们的人究竟是哪方势力,你有头绪吗?” 第一百零三章 德狗咬人,从不叫 “不出意外,应该是阿尔伯特叔叔的人。” 德克萨斯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平静下来,“你也应该猜到了吧?我最近在暗中联系家族里的一些人,准备为你的计划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大概是触动了阿尔伯特叔叔的神经吧。” “人都是会变的啊。”艾希看着德克萨斯黯淡的脸色,有心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叹了口气:“他这三年里,大概也尝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吧。” 阿尔伯特曾是少数真心待德克萨斯的人,在艾希摄政家族时,也是最坚定的“保皇派”,德克萨斯当年能在艾希眼皮子底下纠结起纯血派的势力,恐怕也少不了他的暗中帮助。 但时隔三年之后,曾经的保皇派却挥起屠刀对准了他的皇帝,这除了用权力二字能解释外,还有别的答案吗? “纯血派……我是说,还愿意服从你的那部分人,会有危险吗?”艾希追问道:“他敢动手杀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全面清洗的准备?” “应该不会。”德克萨斯摇摇头,犹豫片刻道:“我也是联系到他们之后才发现的,还愿意承认我的人比预想之中的要多,因为阿尔伯特这些年的几次连番权力斗争,积累了不少怨气,他们大概占家族四分之一左右的力量,换做其他时节,阿尔伯特也不敢贸然清洗,更别提现在了……这次刺杀大概是暗中布局,试图栽赃嫁祸给那位女士,并以复仇为旗号,整合人心。” “死人比活人有用。”艾希笑了起来,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上不少,四分之一的力量,就算其中大多数只是名义上效忠德克萨斯而实则各怀鬼胎,也足够在家族乃至复国联盟内卷起一番海啸了。 这就是他的筹码,和西西里女士谈和的筹码,也是有可能打败西西里女士的筹码。 “你跟那位女士的谈判,需要以……纯血派为筹码吗?”德克萨斯意识到了艾希为何而笑,她有些生涩地改用了艾希对她“麾下势力”的称呼,轻轻点了点头:“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 艾希沉默下来。 短短的一句话,却印证了德克萨斯愿将最后的底牌交给他的决心。 这符合她一贯以来给艾希的印象,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什么野心,只想着脱离泥潭,安静地生活下去。 把纯血派交给艾希使用,比起她自己盲目行动,更稳妥。 但这个决定,却和她之前对艾希的隐瞒,截然相反——她之前分明没有告诉艾希纯血派存在的打算,而是在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 所以说…… “这场暗杀,打消了你再踏入泥潭的念头,对吗?”艾希叹了口气。 “……对。” 这一次,德克萨斯沉默了很久,她双手抱膝,弓起身来,把头埋在雪白的床单中,良久,才低声道: “你也应该猜到了吧,我之所以瞒着你再联系纯血派,是想……如果对那位女士的战争胜利,我就可以斩草除根。” “很正常的想法,不用对我愧疚,反正她也是那么想你的。”艾希无奈地笑了笑:“就算你是异类,也流着叙拉古的血,杀伐果断一点儿,天经地义嘛。” “但这场刺杀之后,我就明白了,我的想法只是痴心妄想而已,且不谈能不能战胜那位女士,我连最基本的集结势力都做不好。” 德克萨斯没有回应艾希的“劝慰”,闷头道:“我……毕竟只是个傀儡,能耗尽心血、在阿尔伯特叔叔他们的帮助下,在你没有注意到的阴影里,为今后的宁静生活准备最后一张底牌,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想反过来跟阿尔伯特叔叔争夺家族的领导权,甚至杀死那位统治着整个叙拉古的女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就像这一次暗杀一样,当那根弩箭贯穿我的胸口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想象过阿尔伯特叔叔会对我下手……我太天真了,在地狱的泥潭里,竟然还可笑地信任着所谓的亲情,更可笑的是,最后出手拯救我的,竟然就是我想要杀死的那位女士。”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小丑剧吗?” 艾希张了张口,想要劝解面前满身散发着沮丧气息的德克萨斯,但他的理性却又告诉他,德克萨斯对自己的分析很准确。 她本就没有统治者的才能,最适合她的未来,就跟她憧憬并几乎抵达的那样,是待在一座城邦的角落里,加入一个小公司,跟搭档伙伴们热热闹闹地过着小日子。 这样也好吧…… 艾希暗地里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看来,已经不需要再向你细细解释我跟西西里女士谈下来的和约了。” “我答应和约。”德克萨斯耳朵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她没有哭,神色依旧平和,甚至多了几分轻松和释然,“无论里面有什么条款,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顿了顿,她又露出了几分黯然的笑意: “而且,无论如何,你依然会把我当成朋友,对吗?” “……当然。” 艾希轻轻吐出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轻松。 老实说,这场刺杀对德克萨斯造成的精神打击,比艾希想象中要大得多。 他本以为德克萨斯就算承了西西里女士的救命之恩,也很难绕过她对他的感情,很难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在情场上的失败和退出。 但现在看来,她竟是超出了艾希最大胆的想象,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自己对他的念想,用“朋友”这个词界定了两人今后的关系。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拉普兰德并未真的爱上艾希一样,德克萨斯与他的羁绊,也只能说是“很喜欢”的地步,称不上是“爱”。 她或许愿与他拥吻(胸口插着剑),会为他吃醋(被当面骑脸之后),但却也不会在失散的三年里主动找寻他,不会主动在口头和行动上跟他搞些暧昧。 不要说与西西里女士那般炽热到滚烫的迷恋,她在感情关系上的存在感,甚至远远不如拉普兰德——拉狗子好歹还把前后本垒之外的玩法玩完了呢。 在局势危如累卵的当下,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艾希有些莫名的失落(大概是男性皆有的一瞬之念),但很快情绪高涨起来。 这样的话,就真的不用再担心西西里女士会对她怀有杀意了。 德克萨斯,终于能过上她所希冀的宁静生活了。 作为友人,艾希发自内心地为德克萨斯感到高兴。 不过,这一点,还有一个小小的前提。 那就是,复国联盟必须死。 “虽然和约你已经同意,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明最后的一点细节,因为它需要你亲自执行。” 艾希开口道:“西西里女士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算是投名状,你必须发动纯血派和阿尔伯特开启内战,她才能信任我们的诚意。” 艾希刻意在最后用了“我们”而不是“你”的代称,以减免德克萨斯下意识的抵触感。 不过想来他是多虑了,德克萨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点了点头:“没问题,她救过我一命,就当是投桃报李了。” “太好了。” 这一刻,艾希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安危,这块大石头,从西西里女士造访龙门开始,已经压在了他心口快要一周,而今,总算落下了。 而且,是以最完美的方式落下的,双方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起来一仗,也没有任何一方香消玉损。 是的,不算德克萨斯挨的第三方的那一箭的话,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哦,他自己倒是被西西里女士干死过好几回。 不过不死之身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反正“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这句台词向来不包括说出这句台词的那个人嘛。 总而言之,艾希几乎要热泪盈眶起来。 但还没等他挤出一滴眼泪,德克萨斯却忽的又话锋一转,给了他一个意外。 “不过,我可以也提一个条件吗?”德克萨斯说道:“我想让那位女士派遣她的刺客们,保护我去一趟叙拉古,挑动纯血派发起内战这种大事,我必须亲自出面才行,只凭一两封信,他们不会贸然行动的。” “啊?”艾希愣住了,他皱眉思忖片刻,道:“对纯血派最了解的是你,所以我不会质疑这一趟必要性的判断,但你的安全——” “天底下还有比几日后的龙门更危险的地方吗?”德克萨斯反问道:“复国联盟大兵将至,就算是你和那位女士,真的能保护好我?” 艾希被问住了,确实,昨晚和西西里女士讲和之后,他很担忧的一点就是在和复国联盟决战期间,如何保护德克萨斯的安全,想了很久都没得出结论。 毕竟,就算以西西里女士的恐怖实力,也很难在整个复国联盟的精锐一起围攻时,分出来精力保护德克萨斯的安全——甚至就算她有这个实力,也不一定会再救德克萨斯第二回。 而除西西里女士以外,还能指望谁呢?龙门的魏彦吾?他只会坐山观虎斗。拉普兰德?她也很难在大军之中保护一个人。艾希自己?有可能,但色孽之书的进阶还没敲定,他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和战斗有关的能力。 而现在,德克萨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从逆向思维的角度打破了艾希的限制——为什么非要让她留在龙门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复国联盟倾巢而出来龙门围猎西西里女士时,叙拉古才是对德克萨斯最安全的地方! “但西西里女士不一定会同意。”想了半天,艾希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质疑:“她可能觉得你想逃跑,譬如跟纯血派接触的时候。” “所以我让她派刺客来保护我。”德克萨斯干脆利落道:“而且我可以承诺,不在罗马城以外的地方跟纯血派见面——她总不会连自己的都城都信不过吧。” 这就说的过去了,艾希点了点头,刚想继续琢磨可能存在的其他风险,但却偶然间注意到了德克萨斯的表情。 和干脆利落、显然经过细细构想的话语不同,她的神情一直显得有些黯淡。 而且,很少和艾希对视。 艾希愣了愣,很快被触动到了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 他忽然明白过来,德克萨斯为什么想要离开。 ——留在龙门,就意味着她要置身于西西里女士的庇佑下,亲眼见证西西里女士和他的亲密无间。 就算是称不上爱的“喜欢”,这种酷刑,也委实太过残酷了。 艾希的心不禁柔软下来。 他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我去找她商量一下吧,应该能同意的,当然,为了你的安全,我还是要请她再多召集一批禁卫来保护你,可能会更限制你的自由,但我必须对你的生命负责。” “没问题。”德克萨斯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有些怔怔出神。 艾希叹了口气,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想说些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得转身离去。 ——老实说,今天的艾希状态并不是很好,“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矛盾虽被刻意忽略,却仍深深刻印在他的心灵深处,令他潜意识中的某块区域自始至终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一矛盾,从而占据了相当多的大脑资源。 而带来的后果就是,比起往日,他丧失了许多感官上的敏锐观察力,和对某些蛛丝马迹的下意识推理。 再加上对德克萨斯本就充盈的信任,以及和德克萨斯“斩断情缘”之后的愧疚。 因而,到最后,他并没有察觉德克萨斯的异样。 那真是很小很小的异样,小到绝大多数外人都很难察觉出的程度。 ——从窗户上倒映出的德克萨斯的眼睛,比起她黯淡的神色而言,太过平静了些。 第一百零四章 三个人的同居 不出艾希的所料,西西里女士果然答应了德克萨斯的要求。 一方面,德克萨斯亲自出面集结纯血派势力发动对阿尔伯特的内战,这的确为剿灭复国联盟的计划凭空增添了许多成功率。 一方面,跟德克萨斯一样,西西里女士也不想见到德克萨斯在自己身边整天晃来晃去,要是德克萨斯留在龙门,艾希肯定会要求她做德克萨斯的贴身保镖——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恶心人的事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艾希突如其来的噩梦和第一次表现出的脆弱,让西西里女士分外怜惜他的心情,就像呵护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若非触及她的底线,是绝不会反驳艾希的请求的。 不过,出乎艾希意料的是,西西里女士这关过了,当他把和约转达给拉普兰德和能天使时,事情却有了些小波折。 拉普兰德自无意见,她只是反复确认了德克萨斯的安保问题,之后颇为傲娇地表示德狗有多远滚多远才好,省得跟她抢艾希(的朋友时间)——有心人都看得出来,要不是更在意艾希的安危,她甚至有跟着德克萨斯一起走一趟的打算。 而能天使就不一样了,她真的提出了要跟德克萨斯一起去叙拉古。 “反正我在龙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啊,前面打的酱油不说,我真正起到用途的,也就是帮阿希送那几封信呗。” 问及理由,能天使耸了耸肩:“你们不会以为后面的大决战还用得着我这个小小信使吧,既然用不上,我还是跟着德克萨斯比较好,虽然起不上保护她的作用,但好歹也能做个伴。” 能天使的潜台词没说出口,但艾希看得出来,她虽然表面上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乐天派,但在对待朋友上还是很心思细腻的,艾希和德克萨斯的私密谈话过后,她一眼就看出了德克萨斯的心绪低落,随之也猜出了德克萨斯在情场上的放弃。 随德克萨斯远行,自然是为了陪伴她、开导她、让她尽快走出阴影。 对于能天使的好意,艾希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反正她不是任何人的目标,没有安全问题。 于是,当时针走到中午时分的时候,艾希、拉普兰德、德克萨斯和能天使一起吃了顿便饭,就目送两人在西西里女士属下的保护下悄然踏上叙拉古之行。 走的有些急,但也没办法,毕竟复国联盟随时有可能展开攻势,而德克萨斯苏醒的消息暂时被艾希拜托魏彦吾压下了,不管魏彦吾几分诚心,总之德克萨斯早走一步,就少一分被第二波刺客追上的风险。 同时,也是变相打了个时间差,说不定等德克萨斯醒来的消息传到阿尔伯特耳中时,她已经到了龙门联系上了纯血派,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接下来,婉拒了魏彦吾的设宴邀约,艾希、西西里女士和拉普兰德又回到了西西里女士在龙门的据点别墅。 比起往日,这里空荡荡了许多,除贴身秘书安杰拉以外的属下,从禁卫到刺客,都被西西里女士派给德克萨斯当保镖了,别墅里只剩下四个人,连打扫卫生都得秘书小姐亲自上手,好在三餐西西里女士喜欢自己给艾希做,她不必再兼任厨师。 值得一提的是,三人刚回来,就发生了矛盾——拉普兰德的房间被分配在了一楼最靠近大门的位置,某种意义上暗含了“看门狗”的意味,西西里女士做出此决定时,艾希的表情颇为微妙,不知她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嘲讽,生怕拉普兰德炸毛。 毫无意外,拉普兰德果然炸毛了,她虽没拔出剑,却满脸敌意地死死盯着西西里女士,一幅你不给个一三五说法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但西西里女士只用了一句话就破了她的防。 “我和他的房间在二楼东南角,你是一楼西北角,这是距离最远的方案,你要是不满意也可以换,不过……希望你别介意晚上听到某些响动,我跟他做起来的动静还是挺大的。” 拉普兰德的狗脸当场就垮了下来,鲁珀族的耳朵之灵敏,估计也只有对角线的安排法能让她晚上睡个安稳觉了。 老实说,经过了催眠发现的“是友非爱”、西西里女士的劝降封官以及和约的诞生这三个节点,拉普兰德已经明确了自己对艾希的感情,也不再执着于西西里女士对艾希的“独占”,但…… 但果然还是很生气啊!就像小孩子的布娃娃被隔壁家孩子借去玩得破破烂烂一样! 可再生气又如何呢?她总不能为了一时火气撕了和约吧?她也打不过西西里女士啊! “我总算明白德克萨斯为什么要去叙拉古了……” 忍气吞声的拉普兰德如是对艾希说。 艾希唯有苦笑。 不过,之后,西西里女士倒也表现出了对拉普兰德的善意,显然她并没有忘记之前招揽拉普兰德的打算——房间、家具、床品方面,拉普兰德房间的布置都是和她自己一样的最高档次,她还特意问了拉普兰德喜欢吃的饭菜口味,准备连带着连她的份一起做了。 叙拉古的大独裁者亲手做的饭,这待遇足够任何一个叙拉古人受宠若惊了。 最重要的是,西西里女士并没有干涉拉普兰德和艾希私底下交流的打算,采取自由放任政策,一点都不介意艾希脱离她的视线跟拉普兰德说点悄悄话,甚至当着她的面,拉普兰德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兄弟式的搂肩拍背,艾希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西西里女士,也没见她表露出什么不满。 就跟她在友谊赛时说的那样,只要不越线,拉普兰德和艾希完全可以维持跟过去一般无二的真挚友情——她甚至偶尔会故意创造机会让两人有单独交流的机会,不知是为了照顾因噩梦而心情低落的艾希,还是为了拿下身为最强战士的拉普兰德。 于是,短短一个下午,拉普兰德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虽然还是偶尔盯着西西里女士露出微妙的眼神(尤其是艾希在她怀里时),但总归没再爆发什么冲突。 而在这个下午里,西西里女士也没问过艾希关于“莱茵生命的噩梦”的事。 大概是在照顾他的心情?不想主动揭开他的伤疤,而是等着他找机会向她倾诉和寻求安慰? 可艾希也没什么能倾诉的啊……编故事继续栽赃莱茵生命是万万不能的,西西里女士不是傻子,他编的越多,错的越多,超过一千字,指不定就露出马脚了。 至于说出真相,那更是作死的行径,他能怎么说?我爱的不是你而是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我爱的是梦里的老师?敢说出这话,西西里女士要么以为他被药剂搞坏了脑子,把他关进医院小黑屋里,要么相信他的话,然后因为离谱到极点的新型被绿方式而瞬间爆炸,做出完全不可预计的恐怖行径。 所幸,艾希还是有萌混过关的手段的……是的,萌混过关,用布偶猫。 友谊赛没有分出胜负,但理论上西西里女士想要撸猫是没人能拦得住她的,之所以一晚上没撸,主要是连续突发意外情况,从德克萨斯遇刺到艾希“爱的告白”,把她的注意力夺走了,而且艾希为了自我催眠还特意把布偶猫藏了起来,她不想逼着当时身心俱疲的艾希说出猫在哪儿,而到了今天……一场“噩梦”,更是让她无心撸猫了。 但襄王无意,神女有心,为了转移西西里女士的注意力,艾希果断拉出了猫猫——在西西里女士忙着下厨做午饭的时候,布偶猫忽然从角落里钻出来,跳到柜台上舔了舔罐子里的糖。 西西里女士当场就看懵了,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落地,一脸身在梦中的表情,而艾希猫这时瞅准时机一个猛扑,盖到她的脸上。 下一刻,银发女人发出无比幸福的呻yin,听得门外的艾希一个哆嗦——真的,她高x都没叫的这么销魂过(也可能是因为瞬间巅峰爆发式的尖叫和婉转悠长的幸福呻yin是两回事)。 就这样,布偶猫被满脸兴奋的西西里女士抱在怀里撸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直到拉普兰德饿的敲碗,艾希饿的无力(同时也是被撸的浑身发软),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布偶猫放在桌子上,用最快的速度做完饭,在饭桌上抱着布偶猫一起吃。 顺带一提,她给布偶猫也做了一份,虽然没有消化器官,但艾希还是乖乖吃了下去,以至于双倍饱腹感让他和猫都打了一下午的饱嗝。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西西里女士的注意力都被猫吸引了,自然难以注意到艾希本体的异常。 而也就是在这期间,艾希的异常更增大了几分。 或者说,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影子,在他心中更难以重叠了几分。 导火索很简单。 老师不喜欢猫,她也曾说过,不想把艾希变成养在身边的小猫咪。 而西西里女士,却截然相反。 这令艾希不禁这样想: ——到底哪一种,才算是他想要的爱呢? 第一百零五章 睡前运动,有助安眠 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艾希认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决定了老师和西西里女士两个形象的根本分歧。 在西西里女士看来,爱就是独占,她狂热的迷恋着艾希,不希望跟任何人分享他的任何部位,希望把艾希变成她一个人的小猫咪,永永远远地留在身边,甚至关在笼子里也在所不惜。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 而在老师看来,爱,真正的爱,则是无私的奉献,就像母亲对孩子,就像老师对学生,并不求多少回报,只希望艾希能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走得更远,即使远到有一天她再也找不见也无所谓。 她甚至不愿多碰艾希一根手指头,压抑着心底的自然欲望,拱手将他推给更年幼的德克萨斯。 这两个人……如果算是两个人的话,几乎是镜子的两面,站在爱的天平上的两个极端。 那艾希究竟喜欢天平的哪一端呢? 单看对老师的爱意,或许答案是“无私奉献”的那一端,但艾希的理性告诉他这个逻辑不对,应该是反过来的,他是先爱上了老师(从童年的救赎和点点滴滴的陪伴里),才接受了她的爱情观。 事实上,艾希对西西里女士的爱情观并不反感,他并不多么在意“自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是没有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生命安危考量,他大概会乖乖去做西西里女士家养的小猫咪。 也就是说,他本人并没有所谓的爱情观念,随波逐流,只要不违背他的底线(他也没什么底线),他愿意接受任何一方的观点。 而这,也就为艾希解决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矛盾,提供了基础。 是的,这一天的时间,艾希几乎都在思考怎么解决当下的矛盾,毕竟德克萨斯的安全有了保证,只需要剿灭复国联盟,西西里女士就不再是威胁了,外部危机已经结束,他当下的最大问题,就是对老师的爱,和对西西里女士的爱,愈发无法弥合。 倘若被西西里女士发现,他的下场恐怕会很悲惨。 所以,必须要解决它。 怎么解决呢? 艾希已有了几个方案设想。 第一,是放弃自我催眠,停止进度条递增。这个方案一提出就被废弃了,先不说他还没法子控制自我催眠停机,就算真停下了,难道他一辈子卡在第二次进阶的门口不迈步进去吗?他想,“祂们”也不会容忍的,早晚有一天还会出大事。 第二,和第三,都是一个思路,那就是弥合老师和西西里女士这两个形象的差距,就算无法完美重叠,尽可能也让艾希伪装下去,依然能对西西里女士露出爱的眼神,而不是进度条满了以后就下意识地想抗拒她。 毕竟,老师只是梦里的幻影,进度条满了之后就会消失,只留在他的记忆中,而西西里女士才是现实里实实在在活着的人……倘若他真的只爱老师而无法接受西西里,那岂不是下半辈子都要活在痛苦而无希望的追寻之中? 这个思路一诞生,接下来的行动就很明确了,两条路,分别是改变老师和西西里女士在他心中的形象,让二者向折中方向靠拢。 首先,是修正自我催眠,改变老师的形象。艾希无法控制自我催眠的停止,但应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修补补,尽力扭曲潜意识自主导演的记忆碎片,在尊重背景设定的前提下,给它“加点戏”。 譬如,让老师因为意外(酒精等)实在无法按捺对他的欲望,在某一天对他下手,进而尝到肉味迷恋其中,过上夜夜笙歌的日子……咳,或许实际执行起来没那么夸张,但中心思想是这样,总之就是要打破老师过于圣母的姿态,让两个形象在“肉体关系”这个角度上不那么泾渭分明。 其次,是改变西西里女士的形象。 这一点,需要艾希冒些风险,他准备在同床共枕时偷偷通过催眠能力潜入西西里女士的表层意识,把他过去两晚做的梦,把老师的形象,以碎片的方式传递到她的梦中。 这个方法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尝试潜移默化地改变西西里女士的爱情观念,试着让她也领会老师的心思,当然,成功率不大,顶多是个添头,毕竟这么多年形成的爱情观可不是一场梦就容易改变的——这可不是深度催眠,艾希没那个本事在西西里女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催眠她,最多也只能让她做一两场梦而已,不会当真。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对艾希形成一个心理安慰剂作用,创造一个“拥有老师记忆的西西里女士”,这样,艾希在面对西西里女士时,不会下意识地觉得这完全就是两个人,而是想起她也知晓两人的不少过去。 其三,也是额外的目的……最糟糕的情况下,如果西西里女士发现了艾希所爱之人并非她的真相,艾希也能省去许多解释的口舌,让她相信老师只是梦里的人——人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总会习惯性的脑补,并越脑补越糟糕,预先让西西里女士知晓实情,就能让她少些糟糕的脑补。 做下决定以后,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 饭桌上的气氛比起中午融洽了很多,西西里女士忙着撸猫喂猫,拉普兰德则兴高采烈地跟艾希聊天,两个人都有着光明的未来……啊不说窜了,两个人都是自得其乐,艾希左右逢源,适度展现了自己“已经从噩梦中渐渐恢复过来”的好心情。 果然,西西里女士上钩了,她表面上幸福地喂着猫,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划向艾希,看得出来,她很想现在就问关于噩梦和莱茵生命实验的事。 吃过晚饭,在拉普兰德微妙的眼神中,艾希先上了楼,西西里女士紧随其后,想要谈谈话,但等她推开门时,艾希已经去浴室洗起了澡——并且在她进门时,一把把她拉了进去。 艾希充分发挥了美人计的古老智慧,他没给银发女人任何反应时间,光着身体拥抱住她,把她的衣服打得湿淋淋的,并仰头就吻了上去,边吻边退,直接栽进了浴缸中。 接下来,无需多言,银发女人再满腹疑惑,也不会在这种时刻煞风景——她很自然而然地将这一幕解释做了艾希心情刚缓,急需解压。 这一次,鸳鸯浴洗了足足一个小时。 而就算如此,艾希还没有罢手,他充分掌握了美人计的至高精髓——对手的体力和智商还没降到零之前就不休息。 于是,在西西里女士呆滞的表情中,刚出浴室,身体还没擦干净,他就跑到大床对面的实验桌上,拿起西西里女士预先调制好准备下次爱情实验用的稀释药剂,给自己来了一针。 接下来,小艾希原地满血满魔复活,兴致勃勃地扑进了西西里女士光溜溜的怀抱,不由分说地扑着她上了床。 老实说,这是西西里女士认识艾希后,他有意识的情况下,最主动的一回了……再怎么样也不能错过机会啊!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便放下了追问的打算,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好家伙,这回又来了俩小时。 可怜一楼门口的看门狗拉普兰德小姐,塞着耳塞带着耳罩用被子蒙住头,也没挡住楼顶上传来的响动,她最后实在忍不了,跳出窗户去门外闲逛去了。 然而悲剧的是,她先后回来了四回,每次回到,每次都还能听到声响,三个小时下来,她心神俱疲,最后竟然关上房门扔了耳塞耳罩,坐在床上看起了书——既然生活强x了你,而你又不能强x回去,那还是躺着享受吧,就当音乐伴奏了。 不得不说,重症下猛药,这样一番折腾后,拉普兰德的心情还真平和了不少,估计再坚持几天,就能很快适应和两人的新关系了。 一番风雨之后,艾希也好,西西里女士也罢,都累得提不起动手指头的劲了,西西里女士还能靠着恐虐之书的体力加成勉强清醒,艾希当场就闭了眼睛,一动不动。 到了这时候,西西里女士自然看得出来艾希还是不想说出过去,才使出这般招数,她有些无奈,但也没说话,反正不急于一时,今晚吃鸡也吃够了,有什么话就留到明天吧。 拉灯,睡觉。 然而,西西里女士不知道的是,艾希的打算可不只是拿小艾希堵她的嘴那么简单。 三个小时的疯狂下来,就算是西西里女士,体力也到了极限,睡得比以往更快更沉。 而在这时,艾希睁开了眼。 他千方百计在脑内放小电影,克制住昏昏欲睡的渴望,就是为了这一刻——人的生理到达极限时,精神防线也会前所未有的松懈下来。 而这,就是“催眠”能力发动的最好时机。 就算西西里女士没有对他主动开放心灵、甚至毫不知情,艾希也能借此时机,一举入侵她的精神之海。 植入意念、扭曲思想这些高难度的动作做不到,但给她放部超梦电影,还是不难的。 把手放在西西里女士的额头上,艾希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做个好梦。” 第一百零六章 新郎艾希,新娘……是谁? 对西西里女士的催眠,和之前艾希对拉普兰德、对自己的催眠,完全不是一回事。 事实上,这就不该叫做“催眠”。 艾希想做的事,只是把自己在梦里的记忆(特指村子里的十天,后面十年艾希暂时还不打算拿出来),打个包,发到西西里女士的表层意识里,让她以做梦的形式,观察到这段记忆。 既没有心理暗示,也没有意念扭曲,纯粹的放电影,艾希甚至担心这样做的效果会不会弱到西西里女士一觉醒来后就把梦里的事全忘了,但他也没别的办法,他可不敢随便对西西里女士的脑子动刀子。 将就着看吧,反正最主要还是靠他修正自己的自我催眠,西西里女士这边只是个添头。 艾希叹了口气,闭目凝神,发动能力。 这一次,因为恐虐之书在,艾希不敢亲自进入西西里女士的意识之海,所以没有任何万花筒之流的特效出现,他只是把脑子里打包的资料发过去,就收回了手。 忐忑不安地观察了一会儿西西里女士,艾希发现她除了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外,没有其他反应,依然睡得很熟,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接着,就该对自己的催眠了。 轻车熟路的闭目入睡,来到了熟悉的精神之海,看着周围无穷无尽的记忆泡泡,艾希有些苦恼。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如何对记忆碎片中的“老师”做出修正,他还是有些没头绪。 他的目的,是让老师打破对肉体关系的禁忌限制,让老师和他在梦里发生某些少儿不宜的场面,进而弥合老师和西西里女士之间的根本形象差距。 但这个目的,实施起来有很多种途径。 他可以直接深入潜意识的底层,对背景设定中的“老师”增添某些新人设,譬如恋童癖……咳,这个太过激了,反正就是这个思路,之后,再一路增补老师人生中的各种细节。 但艾希不是很想用这个手段,一是不可控,搞不好就把老师的人设玩崩了,二是他不想像高高在上的神灵那样肆意改写老师的人生……是的,他知道老师只是梦里的幻影,是他潜意识的造物,但即使是幻影,也是他所尊重、爱慕的对象,他也不容许任何玷污。 被他改写之后的老师,还是他所爱的老师吗?搞不好他会陷入比爱上幻影更痛苦的境地——连幻影都消失了。 所以,思前想后,艾希决定从梦里的自己入手,毕竟是自我催眠,对自己开刀子更直接也更高效。 ——是的,他决定勾引老师。 ……艾希很不想承认这个说法,这让他下意识地感到羞愧、耻辱和负罪感,但他也只有这条路可选。 抱歉了,老师。 三分钟后,记忆之海中,艾希的手心浮现出了一个更小的泡泡,他轻轻一送,小泡泡就飘入了大泡泡里。 那是他编织的全套修正因子,为了保险没有涉及那场对话(爱与冠军)之前的记忆,而是从之后可能诞生的梦境延续入手,因为不知道潜意识会安排怎样的剧情,艾希只能从最稳妥的方面下手。 希望能发挥应有的效果吧,哪怕50%也好。 艾希再叹了口气,伸手轻触记忆碎片。 …… …… 当艾希从短暂而漫长的恍惚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在镜子前站了三分钟。 十五岁的少年人愣了愣,再看向镜中的自己。 一身黑色的燕尾礼服,镶嵌着金色的边线,领口处是象征着古老、尊贵与荣耀的家徽,两手戴着纯白的手套,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翩翩贵公子。 大概是第一次穿上这么华丽的礼服,才会走神吧……艾希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心思,看向门口。 打开的缝隙处,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侍者和女仆,急匆匆地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务,耳边传来楼下大厅中喧嚣鼎沸的声音,熙熙攘攘的宾客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一派热闹的气象。 艾希有些不自然地正了正领带。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三个月之前,在他十五岁生日宴的第二天早上,在那场对话、告白与誓言之后,他终于答应了老师的要求,愿意与那位德克萨斯小姐订婚。 之后,断断续续的,在老师的安排下,艾希和德克萨斯单独见了几次面,一起吃晚餐,一起去大剧院,一起去巴黎最豪华的服装店挑选衣物,林林总总的流程下来,再见了见德克萨斯的父母,这场婚事便敲定了下来,订婚之日,就在今天。 老实说,几次见面并没有让艾希和德克萨斯培养出什么感情,那位年幼的小姐是个挺沉默寡言的人,每次会面都是艾希用娴熟的社交技巧来引导场面,她沉默着配合,光看场面是气氛融洽,但实质上不过是两个人偶在表演大人希望看到的戏码。 不过,这又如何呢?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之间的联姻,哪有什么感情可言,不过都是几次会面、走走流程就行了,真要谈感情,那也是婚后漫长的时光沉淀出的亲情——事实上,能有这份亲情已经很不错了,大多数政治联姻其实最后都是身处一室、形同陌路。 艾希已经接受了现实,他并无怨言,只要是老师的命令,他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 不过,随着订婚之日的步步逼近,他还是感到了心神不宁。 这是很奇怪的情况。 说奇怪,是因为艾希自觉已经接受了老师的安排,他接下来所要做的无非是像完成工作一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不至于有什么紧张。 说奇怪,更是因为……他心神不宁的“表现”,很令人羞耻。 是的,羞耻。 艾希这段时间,总在做梦,而且是……很少儿不宜的那种梦。 这其实很正常,他今年刚满十五岁。 但不正常的是,这些梦里,竟然越来越多地出现老师的身影。 过去,艾希不是没有做过跟老师有关的梦,尤其是在老师开始习惯性地与他同床共枕之后,闻着被窝里馥郁的女人体香,听着耳边温润的吐息,是个正常雄性生物,都会有所反应。 但他还是很快适应了下来,并用惊人的意志力,制约自己对老师浮想联翩,乃至在做梦之后,也不是带着回味的念头去遐想,而是充满了负罪感。 因为老师在他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他的老师,更像她的母亲,更是他人生的指引者,他不能容忍自己对那般神圣的形象施以污秽的念头。 这样自我调整心态,久而久之,艾希做梦梦到老师的频率也就减少了许多。 但最近不同,无论他在醒来后怎么调整心态,那种梦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的夜晚,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样。 最离谱的是,梦的内容,越来越过火。 这样下来,他几乎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面对无比尴尬的场面,最开始的几次还能瞒过熟睡的老师,自己偷偷溜去换内裤,但随着某次老师睡得不是很熟,被她逮了个正着,她用调侃的眼神看了他一圈后,他就再也瞒不过去了。 上个月中旬,艾希终于脸皮薄到撑不下去,跟老师请求自己一个人单独睡,老师答应了,但他的症状却没有因分床而变好,反而越发严重。 不但如此,随着生理性的问题加剧,他的心理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具体表现就是,在跟老师一起工作时,他的眼神越发飘忽,总是忍不住偷偷看老师的某些敏感部位……他过去要看也是看脸才是,现在却像视觉神经也被下半身掌控了一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真的只是到了年纪,青春期的生理激素分泌问题有这么恐怖? 还是说……是因为要跟德克萨斯订婚,而他潜意识里还是爱着老师的,因为失去而更加渴望? 艾希叹了口气。 不但如此,更令他苦恼的是,伴随着他的症状越发严重,老师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看待小孩子闹笑话的调侃、逗弄,逐步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她越来越多地和他双目对视,眼神中蕴藏着艾希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尤其是上个月两人分床之后,艾希不止一次地在早上将醒未醒时发觉,老师不知何时进了他的卧室,正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他没敢睁眼,老师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感觉她看了很久很久,才悄悄离开。 艾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应该说是不敢知道。 他不是傻子,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那猜测太过荒唐,令他难以置信。 而也就在艾希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了被抱住的温暖触感,和老师温柔的声线。 “——我家的小新郎,又在想什么呢?” -------- ps:本章节修改100字,因vip章节修改后字数不能少于修改前,在此用符号临时补齐.............................................................................................................................................................................. 第一百零七章 惨 德克萨斯 惨 “老师……” 艾希转过头,看见面色酡红的银发女人,她显然喝了酒,量还不少,吐息间散发着淡淡的香槟气息。 或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眼神空前的温柔似水,双臂搂住艾希的腰肢,用力很大,像是要把少年人揉进自己的怀里。 艾希能感受到背后丰腴的球状物体紧紧挤压在他的背上,令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有些慌乱,冒犯地轻轻挣脱开银发女人的双臂,离她拉开了几步远距离,为她拉来一张椅子。 “老师,您怎么喝这么多酒,宴会还没开始呢——” 艾希的挣脱,令银发女人的表情微微一怔,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但随即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着坐在了椅子上,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姿态放松,写意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多喝点又怎么了,庆祝嘛,再说,我的酒量你也不是不知道,区区几杯,不会醉的。” 看上去明明就是快要醉了。 艾希有些无奈,抬手看了看表,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半小时,还好,来得及,他出门招手让女仆端来一壶醒酒茶,亲手为老师斟满,递给她。 但老师却挥手拒绝。 “说了我没醉!” 听上去像是撒酒疯的人常说的话,但艾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老师的神色,看上去还算清醒,他叹了口气,只得把醒酒茶放到桌上。 老师不愿意喝,他总不能捏着鼻子强行灌吧? 只能在宴会开始后盯着她,让她尽量别再喝了。 不过,老师为什么非要在宴会开始之前喝这么多酒呢?她那么理智的人,分明很清楚自己的酒量界限才对。 这个疑问在脑海中刚刚浮现,艾希就有了对应的猜测,但猜测很快被掐灭在脑海里,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唯有保持沉默。 但老师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知道我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吗?”她单手扶着下颌,手肘落在椅子的扶手上,笑意吟吟地望着艾希,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乖,坐到老师怀里来。” 老师今天的情况明显不对。 但艾希没有反驳的权力,他沉默着走到老师面前,侧身坐在他的怀里。 仰起头来,四目相对。 老师的眼底又出现了他这段日子里熟悉的复杂意味,他读不懂,也不想细细深究,他的眼神躲闪开来。 银发女人看着他躲闪的模样,表情微微沉了下去,但很快恢复原状,甚至笑容更明亮了些。 “我刚刚去看了德克萨斯,她穿上那身白礼服的样子可真是漂亮啊,尤其是跟你这身,太般配了,不愧是出自巴黎最好的大师手笔。” 银发女人的手落在艾希胸前的家徽上,抚摸着烫金色丝线编织的纹理,面色温柔而喜悦:“虽然在拿到衣服的时候,我就想象过无数遍你们两个穿上后的模样,但真到了这一天,效果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果然,把衣服留到今天才让你穿是对的,不然我怕是要提前让你穿上天天在我面前晃悠了。” “老师喜欢的话,今后我也可以天天穿这一身。”艾希轻声说道。 “……傻孩子,说什么呢。”银发女人的脸色一怔,下意识地浮现了一丝神往,但随即醒转而来,笑容有些异样,摇了摇头,“那可是你跟德克萨斯订婚的礼服,怎么可能天天穿,何况还是在我的面前,也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 “我可以只在老师一个人面前穿。”艾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 话语落地,他的心脏就加速跳动了起来,转过头去,脑子乱的像是一团浆糊。 光是被老师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脸上,我也醉了吗?艾希想。 “……”银发女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久久地凝望着艾希躲闪的模样,一言不发。 然而,和她沉默的姿态截然相反,她的手却不知不觉间从少年人的腰间,挪到了他的胸前,轻轻抚摸着他胸口的家徽,像是母亲的爱抚,又像是暧昧的调情。 艾希微微绷紧了身体,手脚有些僵硬。 “其实我也想过你说的主意。” 银发女人的声线变得微微沙哑,她俯身贴近艾希的脸颊,吐息更热烈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耳朵觉得痒痒的: “在外人面前穿着这身,肯定会让人乱想,但你完全可以只在我一个人面前这么穿,这样的场景并不多,但足够满足我的愿望,譬如……我们的卧室。” “……我已经搬走了。”艾希低声说。 “你可以再搬回来。”老师低声笑了起来:“你跟德克萨斯成婚还要等好几年,在这以前,你都算是没长大的孩子,小孩子跟家长睡在一起,又有谁会指责呢?” 这分明就是歪理……艾希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声音按了下去,说出了另一句话: “那么,老师每天早上站在我床前面时,就是这么想的吗?” 这一次,银发女人沉默了很久。 “你果然发现了啊。”她的声线竟平静了下去,再也不复之前暧昧的波动,淡淡道:“发现了,为什么不睁开眼呢?” “因为我不知道老师究竟在想什么。” 艾希轻声说道:“或者说,我……不敢知道。” “有什么不敢的呢?”银发女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在吊灯光芒投下的阴影里,她的笑容有些吓人,“你既然这么说,那估计就有些猜测了吧?说出来听听也行,我不会怪罪你的。” “真的要听吗?”艾希既是在问老师,也是在问自己,他的预感告诉他,如果不停下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将会发生某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当然。”银发女人的声线依旧平静。 “因为老师最近也开始做那种梦了吧。” 当一切已成定局时,艾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就像我梦到老师一样。”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多次早上,我从被窝里闻到了一些……气味。”艾希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气味,但很奇怪,总让我有些脸红心跳。” “所以你主动提出跟我分床睡?”银发女人的声线不见一丝羞涩。 “嗯,我不太敢仔细想,但还是觉得分开好些。”艾希的声音更低沉了些:“但老师还是跟了过来,让我……无路可逃。” 接下来,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银发女人并没有立刻对艾希的“指控”做出回应,她只是静静地把艾希抱在怀里,侧过头,聆听着门外宴会厅里的喧嚣声。 良久。 “我是梦到了你,不过,可能跟你梦到我的方式不太一样。” 银发女人轻声道:“你的梦里,我应该是女主角吧?跟你用各种方式在床上交欢,让你感到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彻底颠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所以你才会在白天偷偷摸摸的看着我的胸脯和腿,露出浮想联翩的眼神。” 银发女人的话语直白的没有丝毫掩饰,让艾希不禁脸色微微泛红起来,他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但这也相当于默认了。 “没有必要感到羞愧,青春期少年的正常生理反应嘛,我不会怪你的。” 银发女人似乎觉得艾希的表现很可爱,莞尔一笑,但随即又把笑容收了回去,若有所思道: “但我的梦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会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但……女主角总不是我。” “啊?”这番话远远超出了艾希的预料,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女主角是德克萨斯。”银发女人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人错愕的事实:“我几乎每一次都梦到你和德克萨斯订婚的夜晚,你和她瞒过我和其他大人们的视线,偷偷溜到客房的床上,提前好几年,把不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 艾希的表情变得空前古怪起来。 “跟你想的一样,我自己甚至都怀疑起我是不是有什么潜在的怪异癖好。” 银发女人轻笑了起来:“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从梦里感受到什么怪异的激动和兴奋,眼睁睁看着你和德克萨斯在用尽我想都想不到的姿势体验快乐,我心中唯一的情绪就是……” 说到后半段,她的声线里已经不再有笑意。 “——嫉妒。” 她俯下身,猛地咬住了艾希的耳垂。 就像被大型食肉动物捕获一般,艾希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任由女人的唇舌从耳垂落到侧脸——老师在亲吻着他,但比起往日温柔的轻吻,现在却更像猛兽进食前的戏弄。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师的眼神在吊灯的阴影下仿佛染上了墨水的色彩,深邃如渊。 “是的,我嫉妒她。” 银发女人的声线第一次如此深沉: “——所以,至少在今天,在你还没有完全属于她的时候,我准备……小小地报复一下她。” 下一刻,在艾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银发女人第一次吻上了他的唇。 该章节未审核通过 本章节内容未审核通过 第一百零九章 西西里大爆炸 西西里女士做了个梦。 很长的梦。 和过去都不一样的梦,因为从入梦起,她并没有失去对“我在做梦”的觉知,但也没有完全清醒,而在半梦半醒间,恍惚迷离,偶尔还能浮出几分看法。 她仿佛置于另一个人的一生,经历她的记忆碎片。 有些碎片如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有些碎片则像亲身经历,纤毫毕现。 起初,她梦见自己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并非泰拉,而叫“地球”,在名为“意大利”的国度、“西西里”的岛屿——故乡的名字倒是与她一样。 她梦见自己身处一个古老的家族,是私生女出身,不受父母喜爱,常年遭受冷落,她在死角处悄然成长,凭借族内的权力斗争和自身聪明的才智,渐渐得到某些人的支持……这段记忆很模糊,像是跳帧的电影。 而接下来的画面才是重头戏,她梦见自己在家族中逐步崭露头角,得以迈上步入政界的阶梯,同时为了躲避仇敌的追杀,满世界积攒资历,最后来到了一个偏远的村落,在那里,渡过了十天。 漫长而清晰的十天,她几乎失去了“梦”的概念,全身心地处在那些画面中……尤其是那个孩子。 她不认识那个孩子,但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不是在梦里,而是在梦外,是她自己的意识在轻声呢喃——我见过他,在某个地方。 接着画面再度转为浮光掠影,一瞬又是十年,这十年里经历了很多,但她不在乎,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始终在追逐那个孩子的身影,直到他再度出现。 接下来是断断续续的一年,他和她的距离逐渐拉近,这段时光介乎于浮光掠影和纤毫毕现之间,有时时针一分一秒的走过,譬如某个上午和某场关于“爱与冠军”的谈话,有时则一跳就是一个月,故事也逐步推进,她看到那个孩子即将订婚,她来到了婚宴大厅,和女方的家人们把酒言欢,然后…… 然后走入了某个房间。 在这场漫长的梦境里,西西里女士的意识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中,就像困得迷迷糊糊时在看一场电影,画面只是在脑袋里过了一圈,没什么感触。 但在她——梦里的她——走入那个房间以后,她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不能说是完全清醒,但至少清醒了一半,她一刹那反应过来这个梦的诡异之处,为什么会梦到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为什么梦里的一生如此真实?那个孩子是谁?我该怎么醒来?一瞬间,无数的问题浮现在心中。、 但她没有解答的空隙。 因为眼前那扇门,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住了她的眼睛,也吸引住了她的脚步,她不自觉地一步一步走向门,手握在门把上,咔嚓一声,打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重叠在床上的身影。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下一刻,梦境瓦解。 …… …… 艾希从梦中惊醒。 惊鸿一瞥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中,当那扇门被猛地打开时,出现在他和老师眼里的,竟然是一个长得和老师一模一样的女人。 就像是噩梦一样,世界忽然变得没有逻辑,万事万物都扭曲起来。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从梦中醒来。 “老师……?”他喃喃自语,却忽地听到耳边有和他一样的剧烈喘息声,他猛地转头,竟看到西西里女士也坐起了身,满头大汗,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 艾希瞳孔紧缩。 “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银发女人大梦初醒,用手捂着额头,痛苦道:“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跟我一模一样?还有那个孩子……” “什,什么梦?”艾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老……你做噩梦了吗?” 他想用一无所知来瞒过西西里女士,但习惯性的称呼张口就暴露了他。 “老师?”银发女人一怔,像是抓住了什么,猛然转过头:“对了,老师,我想起来了,你跟梦里的那个孩子一样,一直在用这个称呼叫我——我做这个梦是因为你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希苦不堪言,他再弱智也知道西西里女士身上发生什么问题了——该死的催眠又出毛病了!他明明只发给了她那十天的记忆,却不知怎么连带着后面的十年也一起送过去了,而且最离谱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最后的场景里?他和她的梦,竟然连接到一起了吗? 但抱怨不能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瞒过西西里女士,艾希思绪如电急转,谎话张口就来:“你别激动,事情是这样的,色孽之书有一个天赋,可以用梦境来进行心理治疗,我从莱茵生命离开以后,为了解决心理创伤,一直在晚上用各种形式的梦麻醉自己,今晚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跟你的梦连接在一起了……” 艾希自觉这是天衣无缝的答案,但却没想到,随着他话音半落,西西里女士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而且,她的眼神越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等等,眼睛? 艾希心底一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试图避开西西里女士的视线,然而,下一刻,一只手却强硬地卡住了他的脖颈,硬生生把他的头掰了过来。 双目对视。 “果然……吗?” 银发女人怔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一瞬间,她仿佛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你爱的……原来不是我啊。” 艾希一言不发,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是的,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对西西里女士的浓烈爱意。 是他贸然加速老师和自己关系的举动太过鲁莽了吗?还是和西西里女士的梦境链接所致?艾希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此刻已无法再将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不知为何,梦里他和老师的亲密关系,反而加深了这一进程。 这下,算是彻彻底底的完蛋了啊…… 艾希叹了口气,“死”到临头,他反而心情平静了下来,苦笑一声,道:“要听我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吗……这一次是真的。” “说吧。”银发女人神色同样的平静,却不知这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于是艾希娓娓道来。 他真的将一切真相全说了出来,从色孽之书进阶后的深度催眠,到第二次进阶对“感受或理解爱”的任务要求,再到自我催眠中的异变突生,最后是老师的一次次出现,以及他竭尽所能的弥合裂隙。 “我没有甩锅的意思,但在这个进程中,每一步的结局,几乎都跟我之前设想的截然相反,我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艾希长叹了口气,“很抱歉,我……真的是想爱上你的,但色孽之书……夺走了我爱的权力。” 话音落下。 万籁俱寂。 艾希和西西里女士之间第一次出现如此漫长的沉默,而且不同于以往甜蜜相拥的温存,这一次,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银发女人开口了。 “所以,你的话就这么多了?” “……对。” 艾希几乎不敢直视银发女人的视线——比两人在龙门重逢之初还要冰冷,眼瞳深处更是几乎透露着刻骨的暴虐,她的手微微颤动,艾希能感受到她是在用全力控制自己不掐住他的脖子,不然即使是不死之身,他也要死上不知多少次。 老实说,他已经猜到了西西里女士接下来的话语。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这的确不是你的错,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爱人的能力,没有爱上我是理所当然,所谓爱上那个老师,梦里的幻影,也不过只是色孽之书的把戏罢了,我可以容忍你的这一次的‘背叛’,反正,本来就是虚假的幻影,虚假的背叛——” 银发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线宣布了对艾希的宽恕,但艾希并没有为之喜悦,因为他知道一切宽恕都要索取代价。 “——但我要让该付出代价的对象,付出代价!” 银发女人紧紧咬着牙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把你的色孽之书,给我交出来!” 果然。 艾希绝望地闭上眼睛。 从第一次察觉老师和西西里女士并非同一个人时,他就想象到了西西里女士发现真相后最有可能的反应,他果然猜中了。 西西里女士宽恕了他,却不宽恕色孽之书。 “你不是说这都是色孽之书的错吗?是的,当然是它的错,你无法感知到爱,没能爱上我,反而爱上那个梦里的幻影,这一切都是那本该死的书的错误,没有它,你早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笼中之鸟了——” 银发女人的怒火显然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她真的快要气疯了,身体向前倾,面容逼近艾希,眼神中透露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把那本该死的书交出来!我要毁掉它!彻彻底底地毁灭它!” 第110章 老师vs西西里 “你冷静一点!” 艾希的声音盖过了西西里女士:“我是不可能把色孽之书交给你的!” “因为那个女人在梦里逼你发誓成为冠军吗?!”西西里女士不让分毫。 “不是因为那个,那句誓言没有契约效力也不是深度催眠,,我没有信以为真,唉,怎么跟你说呢,求求你了,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艾希痛苦道:“艾弥说了,主动放弃色孽之书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说不定我会当场变成疯子,而且祂们留了那么多后手,不可能坐视我弃赛,还有,你别忘了,我的不死之身也是色孽之书赋予的,我死过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万一色孽之书没了,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艾希说了很多理由,但西西里女士的注意力完全被第一句话吸引过去,暴怒之色愈发浓郁:“艾弥?那又是谁?怎么又多了个女人!” “那是色孽之书自带的系统精灵……唉,算了。”艾希有心补救失言,但看了西西里女士的脸色,他就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 现在的西西里女士,是他和她相识以来最危险的状态,语言的力量是不可能化解矛盾的。 唯有暴力才能谈判。 下一刻,一只手破空而来,抓向他的脖颈。 那是西西里女士暴怒之下全力发出的一击,其形不可见,其影不可描摹,理应无法被20点体力的艾希躲开。 但奇迹般地,艾希一个后空翻跳起,在手腕即将擦到脖颈的前一秒钟,跳出了床头。 【时间静止】! 这是艾希第一次对西西里女士使用时间静止,伴随着血液在体内的逐渐流逝(时间静止每秒钟使用都要消耗相应百分比血液),艾希死死盯着西西里女士的动作。 果然,如他所料,恐虐之书持有者对时间静止有极大的抗性,在万物静默之中,连空气的流动都被定格在了原地,但西西里女士的手腕,却缓慢而坚定地袭来。 大概……是50%左右的减速? 还好,在战斗中依然有着极强的效益。 被减速了50%的西西里女士,艾希已经勉强能躲过了,他落地蹲下,一个打滚,翻到墙角窗边,扒住窗沿跳上去,拉开窗户,做好跳窗的准备,并解除了时间静止——这一切动作大概花了三秒钟。 “呵呵呵呵……看来,我家的小猫咪,是准备第一次向我发起反抗了啊,那好,我就满足你,让你看看,比起你那本只会玩弄些花里胡哨的把戏的色孽之书,什么才叫真正的力量!” 西西里女士若有所思地收回手,似乎在感触刚刚时间流逝的减缓,接着,气到极处,竟是笑了起来,她扬起右手,一道血剑从腕骨处蔓延而来。 “这下,看来是不打不行了。”艾希苦笑起来。 是的,当下的西西里女士,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和劝言了,积蓄至今的怒气需要一个发泄口,要么艾希乖乖交出色孽之书,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要么就跟她打一场,让她宣泄一番,才能冷静下来继续谈话。 也好,打就打吧,情侣哪还有不吵架的。 艾希叹了口气,不过却也不恐惧,甚至没有急着摇拉普兰德来助阵。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他最大的一张底牌,已经能够揭开了。 他闭上眼睛。 果然,色孽之书的金色封面上,象征着艾希对“爱”的感受的进度条,已经抵达了百分之百,此时正闪烁着光芒,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六芒星,诱惑着艾希去触碰。 理所当然,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影子彻底无法重叠,也就代表着他对老师的爱到达了极限,也就等于色孽之书的进阶任务完成。 色孽之书的第二次进阶,可以开始了。 艾希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用意志触碰了那颗六芒星。 他并不担心进阶开始后自己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暂时失去意识一段时间——如果那样,西西里女士也不可能就地杀了他,还是得等他醒来,反而是强迫她冷静的好时机。 不过,艾希并没有昏迷,点击六芒星后,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冲天而起的金色光辉、花里胡哨的五彩特效之类的场景,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进度条消失了,色孽之书自动翻开,跳到一张空白页,上面浮现了两行崭新的字迹。 【混沌之灵Ⅰ】 【混沌之灵Ⅱ】 第一行字迹是灰色的,只有第二行闪烁着流光。 混沌之灵?什么意思?他转职后的职业名称吗?还是新的技能?艾希有些迷糊,但形势不容他细细思考,一咬牙,他的意识触及第二行。 下一刻,巨大的“抽离感”从灵魂深处传来,像是生命力、精神力、体力乃至灵魂都被一台强力水泵从根源抽出了一大半一样,艾希瞬间头晕目眩起来,只看到点点金色的光芒从自己体内浮现,落在前方的空气中,像是准备凝聚到一起。 “奇技淫巧!”西西里女士看着这一幕,先是有些错愕,但很快不屑地冷笑起来,像是坚守战士的尊严一样,她没有在光芒完全成型前发动突袭,而是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等待艾希的能力准备完毕——这一次,她想要彻底打碎艾希的反抗意志,自然要以最堂堂正正的姿态获取胜利。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些金色光点竟然凝聚成了一个人型。 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型。 一个有着如月光倾泻般的银色长发,身着西装革履的高挑女人。 ——那分明是她自己! 不,不对…… 那根本不是她自己。 那是—— 西西里女士面色苍白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艾希替她道出了心底的恐怖猜测。 “老……师?” 艾希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银发背影,明明有着和西西里女士一模一样的姿态,但从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中,他还是分辨出了这个背影的不同之处。 ——混沌之灵……是老师?! 第111章 女人打架 “真是让人头疼啊,刚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就要跟另一个自己打上一架……” 当艾希震惊于混沌之灵的真相时,“老师”却幽幽开口了。 “您……真的是老师?”艾希瞳孔再度地震,“您有梦里的全部记忆?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上了敬称。 “差不多吧,虽然是猛然间被灌输了许多知识,让我有些晕晕乎乎的。” 老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用艾希熟悉的温柔笑容道:“不过,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对你而言,既是你梦里的幻影,色孽之书为你捏造而出的人偶,对我而言,也是活生生地在地球上出生长大,与你相遇,与你相知的……你的老师啊。” 于是,巨大的惊喜感与错愕感将艾希淹没,他本以为在进度条抵达百分之百,色孽之书进阶完成后,就再也无法与梦中的老师相见,幻影终将如泡沫般消散,但没想到,色孽之书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进阶之后的第一个技能,就是呼唤出梦中的老师,令她由幻影化为真实! “等等,既然混沌之灵二号是您,那一号又是——” 艾希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有足够的知识来回答你有关色孽之书进阶后的问题,不过,我想现在并不是我教书育人的好时机。”老师耸耸肩,指了指对面:“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艾希一惊,闪电般转头望向对面的西西里女士,接着就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暴虐而疯狂的西西里女士。 像是怒火转化为了无形的波动,银色的长发在夜空下无风自动,她的瞳孔已经凝结成了一片血红,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从肩膀到手腕,每一处肌肉都在震颤,牙关紧紧咬死,发出不详的咯咯声音。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艾希和老师的身影,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丝理性的意味。 “我要杀了你。” 最终,她一字一顿,疯狂到了极致反而化作死一般的冰冷,“我-要-杀-了-你-们——!!!” “等等,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这是色孽之书进阶后的天赋能力!” 艾希心中大叫不好,他原先打的主意是跟西西里女士小小的打上一架,让她泄泄火,但没想到召唤出老师来,打架是不可能打架了,西西里女士现在怕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啊! “别跟她多费口舌了,陷入嫉妒的女性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老师倒是还算冷静,耸耸肩,“还记得在梦里被她打断前我想跟你上床的事吗?因为你的一波催眠做了几场梦,连我这么理性的人都嫉妒地想把你吃干抹净,你还指望恐虐之书的持有者能保持理智?她不屠城就不错了,还能因为几句空口白话就原谅你?” 啊这……艾希傻眼了:“您怎么连催眠的事都知道?色孽之书灌输的知识连这块都有?” “混沌之灵一号小姐告诉我的。”老师对他笑了笑。 “什么?难道……”艾希再度愣住,这一刻,他大概知道混沌之灵一号是谁了,与此同时,更多的猜想如潮水般浮上脑海,混沌之灵,混沌之灵,难不成…… 但现实没再给他思考的机会。 【轰——!】 下一个刹那,巨大的音爆声响彻夜空。 那是真真正正的音爆,以凡人血肉之躯跨越音障打出的一击,几乎肉眼可见的空气冲击波让房间里的家具床铺纸片都洋洋洒洒的飞了起来,近在咫尺的艾希更是感到一阵耳鸣和眩晕,他捂住脑袋,痛苦地退后数步,这才看清眼前的场面。 就像双胞胎一样,两个银发飘扬的身影对撞在一起,双手腕骨处皆伸出一柄鲜血长剑,犬牙交错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戈撕裂之声。 血剑?! 艾希难以置信地盯紧两人手中的猩红利刃,早在看到混沌之灵的字眼时,他就在想象这个能力会以怎样的方式运作或战斗,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幕。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竟然连我的能力都敢偷走!” 西西里女士暴怒的声音响起。 而老师依旧声线柔和,游刃有余:“我本来就是你某种程度上的复制品,连能力一起复制过来,又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你,被复制品抢走了男孩不说,连打都打不过了,不觉得丢人吗?” 您可别拱火了吧!艾希哭笑不得,他几乎不敢看西西里女士此刻的表情了,以他对西西里女士的了解,这一刀扎下去,她的表情大概会扭曲到令他晚上能做噩梦的地步。 脸确实是没看到,但西西里女士的声线的确扭曲到近乎烧红的烙铁、沸腾的铁水了:“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下一刻,巨大而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再度爆响,两个银发身影一瞬间重合在了一起一样,残影交叠,疯狂对轰起来。 【快走,去找拉普兰德,带你离开这里,我刚刚诞生,还不是她的对手,最多只能挡下三分钟左右!】 与此同时,艾希一边痛苦地捂住耳朵,一边从心灵深处聆听到了老师的声音——她似乎拥有着和他某种程度上的心灵链接。 【那您怎么办?】艾希问道。 【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实体,死不掉的,被她打败之后,会回到色孽之书里,最多六小时就能再被你召唤出来。】老师的回答很快。 艾希迟疑了一秒钟不到,一咬牙,从窗口跳下,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老师和西西里女士全力爆发的战场显然不是他可以插手的,当务之急还是暂时远离西西里女士的视线——愤怒是一种情绪,情绪终究是有时限的,只有暂时分开让西西里女士强迫性地冷静下来,两人才有谈话的可能。 他也不担心西西里女士会误以为他逃出龙门之外而怒气加深,他和她都知道,德克萨斯在她手里,他不可能离开龙门,早晚还是要见她的。 等艾希跳到楼下,拉普兰德刚好从一楼对角的卧室里冲了过来,她身上还穿着睡衣,表情错愕:“你们搞什么?怎么又打起来了!不对,你在这,上面是谁和谁在打?” “说来话长,总之,和平暂时宣告破裂,上面有人抗线,我们先去魏彦吾那边再躲一晚上吧。”艾希苦笑起来。 “啊这……”拉普兰德表情微妙起来,但犹豫不到片刻,还是果断点了点头,一把扛起艾希,就向别墅外冲去。 但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免不了心底的好奇心,抬头望了一眼房间里的战场,随即,被两个银发飘扬的残影吓了一大跳。 “卧槽!卧槽!” 拉普兰德下巴都快掉了,话都说不囫囵了,“两个!两个!” “你搁这儿复读机呢!”艾希捂脸,“冷静点,快跑!回头再解释!” “你妈的那么恐怖的女人突然变成了两个你让我怎么冷静的下来啊她难道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吗你是不是上了她妹妹搞成姐妹修罗场了啊——” 拉普兰德吓得边跑尾巴边乱哆嗦:“我事先说好我能勉强跟一个打两个一起上我就只能把你送给她们艹了!” “你特么……这就是狗的直觉吗?”艾希再度捂脸,“快跑快跑快跑!” 总而言之,拉普兰德慌归慌,毕竟是狗……啊不,是狼,脚力还是一绝,很快就溜得没影了。 别墅里,西西里女士看着一骑绝尘的一人一狼,气得眼里都快冒火了,但老师几乎完美地纠缠住了她,短短半分钟里,两人从三楼打穿到一楼,把整栋别墅破坏成了废墟,却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啊啊啊你这该死的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剁成碎肉一口一口喂给他吃掉!!” 西西里女士终于把牙龈咬出了血,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很遗憾,我并不是实体,并没有肉可以喂给他吃——也不需要你喂,我跟他本来就是一体的,从灵魂到躯壳,我都是他的一部分,永永远远,也不可能与他分离。” 老师一个跳跃闪到十米之外,笑意盈盈:“怎么,嫉妒吗?我可是一出生就拥有你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的东西哦,不单单是他的爱,还有更多,更多,多到你下辈子都别想拿到一丁点儿——” 不得不说,老师和西西里女士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她拱火的技术更强——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巧合或意外,老师更理性,而理性的人在挑拨感性的人情绪方面,先天性是占有优势的。 “……” 西西里女士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而或许是怒火上升到一定程度,就会向反方向转化,当老师跳到十米开外的远距离,且并没有再度发起进攻时,西西里女士也停下了攻击,站在原地喘着粗气,闭上眼睛,良久没有再说话或动作。 老师的目的是为艾希拖延时间,自然也不会擅起战局,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西西里女士。 良久,西西里女士再度睁开眼睛,眼底已没了烧红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幽邃。 “你——” 她用血剑指向老师: “——你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112章 一起来泡澡 “这是什么哲学三问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老师莞尔道:“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现在又加了个我为什么来?抱歉,这是战场,我可没什么跟你讨论哲学的心情。” “别装傻了,你明白我在问你什么。” 西西里女士面色阴沉如水:“你是色孽之书的产物,是进阶之后的第一个天赋能力,就像他刚刚告诉我的,‘祂们’在色孽之书中埋下了足够的伏笔,第一次进阶后的催眠就变成了第二次进阶的捷径,而你……又是不是‘祂们’留下的伏笔呢?” “真是有趣的猜测。”老师的笑容微微上扬了些,“老实说,刚刚从梦里醒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我也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这种问题,不过……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扬了扬血剑,挑了个剑花:“就算我知道答案,你又能如何,从中着手离间我和他的关系吗?抱歉,从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之前,色孽之书就已经救过他的命了,他今日所取得的一切也几乎都源自色孽之书的馈赠,就算我是下一次进阶的工具,他又有何理由敌视我?没有人会拒绝抵达更高的巅峰。” “就像你在梦里逼他发的那个誓言,成为冠军?”西西里女士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誓言也可能是祂们强加在你、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 “说得好像你没这么干过似的。”老师回答得很快:“他本就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自重生以来、乃至从前世开始,都在为他人的遗志或愿望而活,落到你手里,不也是在帮你统一叙拉古、或是成为你的小猫咪嘛?” 西西里女士被噎了一下,“我跟你不一样,我是……” 说了一半,却又卡壳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老师再度莞尔:“你看,你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吧。” 顿了顿,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艾希和拉普兰德离去的方向,笑了笑:“好了,他们已经到安全距离了,我的使命宣告结束,还想再打吗?真想活动活动,我也可以陪你玩玩。” “……滚吧。” 西西里女士沉默片刻,冷冷地甩下了一句。 她身在敌营,不可能为了意气之争,在一个幻影身上空耗气力,正主已经溜掉,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老师又笑了笑,没再说话,身影缓缓化为金色的光点,消散于空气之中。 等等,我要是现在杀了她,是不是能延缓她再度出现的时间,避免她跟艾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亲亲我我? 西西里女士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面色一变,但为时已晚,金色的光芒已经全数消失。 “啧。”她不爽的冷哼一声,转头走向别墅的废墟。 小小打了一场,也算是近些年来第一次遇到能和她僵持不下的强敌,西西里女士的怒火消散了许多,此刻,也能勉强冷静下来思考了。 就像艾希猜测的那样,她并没有因他的逃离而怒火冲天,她的理智承认这并非艾希本人、而是色孽之书的罪过,也清楚只要德克萨斯在她手里,艾希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也好,两人暂时分开一小会儿,让她静一静,仔细想想,如何让艾希自愿或被迫交出色孽之书,又如何销毁或封印色孽之书。 轻轻叹了口气,西西里女士走到废墟中央,看了一圈残垣断壁,心中怒意又重燃了几分——她本想把这座见证她和艾希重逢的爱的小窝永远保留下来,化作叙拉古的产权,却没想到还没过几天,就被她亲手打成了废墟。 该死的艾希,不,该死的色孽之书,该死的贱女人! 她咬紧牙关,跳到断壁之上,【皇帝特权】发动,无需她动手清扫,砖块自动悬空跳开,很快,就让她找到了最关心的东西。 装着莱茵生命药剂的箱子,只沾了不少灰,没有破损,里面的药剂自然也安然无恙。 西西里女士松了口气。 已经确认了艾希所爱的不是她,也就意味着爱情实验还要继续下去——不过她倒不是很气馁,因为据艾希所言,他一开始自我催眠的爱意目标是拉普兰德,却在半路被她的形象硬生生挤了下去,这就意味着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其中必定有爱情实验的一部分功劳。 提起箱子,西西里女士扫视一圈,找到了她的秘书,安杰拉。 住在一楼的安杰拉,大概在战斗刚爆发就撤出了屋子,没有受伤,此刻正拿着电话在不知跟谁通话,一脸严肃,与西西里女士的视线相对,她挂掉电话,一路小跑了过来,犹豫道: “大人,刚刚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西西里女士冷冷道:“你准备的有备用住宅吧?今晚我们去那边。” “是的,大人。”安杰拉又犹豫片刻,捏紧电话道:“还有一件事……一个突发情况,来自叙拉古那边的。” “说。”西西里女士扬扬眉,她亲手挑选的这个随身秘书,对她很熟悉,这孩子向来不怎么支支吾吾,都是有话说话,今晚是怎么回事了?能有什么重大的情况让她犹豫成这样? “复国联盟发动攻势了?”猛然想到这个可能性,西西里女士眉头皱起。 “不……”安杰拉面色有些发苦,又迟疑了几秒钟,终于咬了咬牙,说出了一句话。 “是,德克萨斯小姐那边……” 三秒钟后。 “你说什么?!!” 废墟之中,响起了西西里女士暴怒的声线。 …… …… 艾希和拉普兰德花了一个小时到了魏彦吾的府邸,老朋友见到狼狈的两人,什么也没问,耸耸肩,让他们先进浴室洗了个澡,不禁让这段时间久尝人间冷暖的艾希感动不已——当然他也知道,老魏这狗东西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他来这儿的消息转交给西西里女士了。 不过,有个窝住,总比流浪街头好得多。 龙门统治者的府邸,各项设施堪称豪华,浴室也是类似于艾希前世罗马浴池式的大浴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上面是玻璃天花板,下面是占据了整个视野面积的浴池,水天一色,视觉效果堪比小型湖泊。 艾希和拉普兰德在浴池里,舒适地叹着气。 尤其是拉普兰德,更是像一具尸体一样浮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为了避免西西里女士可能的追杀,拉普兰德是一路背着艾希全速奔跑过来的,脚力直追赛车,到了地方,靴子都磨烂了,浑身更是冒着腾腾热气,几乎软倒在地,如今猛然进入舒适的温泉,那真叫一个爽字。 艾希没怎么运动,不过一路上被风吹得也是灰头土脸,此刻倚靠在浴池壁上,一边舒展肌肉,一边看着拉普兰德养眼——跟上次企鹅物流的酒吧不一样,这里空间够大,没有雾气圣光挡眼睛,可以尽情欣赏叙拉古最强战士的肌肉线条,并从实战角度分析其胸前球体风阻受力等因素,以方便今后改进作战效率(你就当真的听)。 嗯……理论上讲,艾希和拉普兰德共浴显然是违背西西里女士给他们定下的准则的,不过艾希这时候也懒得想什么准则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嘛。 一边泡,艾希一边跟拉普兰德简单讲述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催眠、进阶和老师的前因后果。 当然,略去了自我催眠的爱意目标本来是她的真相,不然可能让原本只是听戏吃瓜的狗子产生某种凭空被绿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 “所以说,这和平协议算是完蛋了呗?” 拉普兰德听得脑袋没绿,脸色倒开始发绿了:“虽然我也不懂什么爱情之类的,但这事儿的主人公换成是我,我大概也想砍死你吧……被戴帽子也就算了,凭空捏出来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给自己戴帽子,这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戴帽——恶心过头了!” “没有文学素养就不要乱造歇后语!”艾希哭笑不得,但很快又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没错,假如我不能解决解决老师和她之间矛盾的问题,就别谈什么和平协议了。” “那你有办法解决吗?”拉普兰德眨眨眼:“要不再自我催眠一波,把爱情对象换成西西里?” “得了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玩自己的脑子了。”艾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至于解决方法,还是有点头绪的……简而言之,解铃还须系铃人。” 拉普兰德重复了一遍这句俗语,明白过来了:“你是要靠那个……老师?她能怎么帮你?” “这就要问她喽。”艾希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灵魂深处的链接强度,估摸着“混沌之灵”已经从刚刚战斗中的损耗里恢复过来,便再度准备召唤老师。 然而,在他的意识即将触及【混沌之灵Ⅱ】的选项时,上方突然亮起的闪光,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那一瞬间,【混沌之灵 Ⅰ】的选项,变成了可以召唤的闪光状态! 第113章 四个人的浴池谈话 混沌之灵一号可以召唤了? 艾希一时愣神,一瞬间,种种错综复杂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但他没有犹豫,同时点下了混沌之灵一号和二号两个选项。 这一次,比上次更巨大的抽离感浮上全身,从灵魂到体力,他几乎被榨了个干干净净,当场眼冒金星,险些晕倒在浴池里。 而在拉普兰德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无数星光闪闪的金色光点从艾希的体内浮现,在浴池内凝聚成了两个人型。 一个,是银发飘扬的高挑女人,身着黑色的三点式泳装,将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出来,只遮住了最关键的几点部位,看上去却比不穿衣服更瑟情。 另一个,则是十五岁模样的年幼少女,身着白色的连体泳衣,跟银发女人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不同路线,遮得满满当当,跟小学生一样……嗯,从这个角度来说,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瑟情? “啊,好舒服,第一次降临现实世界就能泡温泉浴池,哥哥对我真是太好了!” 刚落进水里,白衣少女就发出舒适的喘息,像只小鸭子一样扑打着周围的水面,激起一阵水花。 银发女人则要优雅得多,她放松地舒展开身体,两腿一摆,游到艾希身边,倚靠在池壁上,一把拉过艾希,把他放在自己的怀里,用胸脯给他做着按摩。 “好点了吗?”她笑意吟吟:“一口气来两个,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喂喂喂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孩子?”拉普兰德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指着白衣少女结巴道:“你你你又是什么来路?也是来抢男人的?” “真不礼貌,我可是哥哥的妹妹,是你……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你未来的小姑子,你应该讨好我才对。”白衣少女已经把头埋进了水里,发出咕咕噜噜的水泡声,含混不清地说道。 “妹妹?”拉普兰德一愣,瞳孔紧缩:“你,你就是那个艾弥?你不是只能在他的梦里出现吗?怎么也跑到现实世界里来了?” 艾希在先前的谈话中把艾弥相关的情报也告诉了她。 “凭什么西西里姐姐能降临现实,我就不能了?”艾弥摊手道:“我可是混沌之灵一号,一号!我才是最棒的!” “混沌之灵一号……”拉普兰德倒吸一口冷气,转头望向艾希,试图向他求证。 “原来,混沌之灵一号还真是你啊。” 在温泉的温暖和胸脯的柔软下,艾希已经渐渐从眩晕中回过神来,他瘫软在老师的怀里,看着艾弥,苦笑道:“还不错,我还担心是梦里那个德克萨斯呢,我可不想再来一出真假美猴王的戏码了。” “哥哥这么聪明,早就该想到了才对。”艾弥笑嘻嘻地,游到艾希身边,一头扑向他的怀里,舒服地在他脸上蹭了蹭,“啊,还是现实世界的触觉更真实,早就想这样蹭蹭哥哥了。” “……话说你们为什么都穿着泳装?”被老师和妹妹前后夹击,艾希竟微妙地感受到了久违的道德压力,他轻咳一声,推开艾弥,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在色孽之书里能看到外界的情况,知道这里是浴池?” “对我而言,只能在被召唤的那一瞬间感知到外界。”老师柔声回答:“但艾弥和你的精神世界是在一定程度上共享的,她可以透过你的记忆观察外面,并转告给我……至于泳装,你这个小坏蛋,不穿泳装,难道还让老师光溜溜地陪你泡澡?” 她敲了敲艾希的脑门,露出促狭的微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希讪讪一笑,眼神微妙地在老师的黑色三点式泳装上打了个转——老实说,召唤的时候,他还真期待过天上掉下来个不穿衣服的老师,这可是梦里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我倒是想不穿衣服过来的,可惜被西西里姐姐强行套上了这件衣服。”艾弥撇撇嘴,斜视了一眼拉普兰德:“嘁,明明连狗子都能跟哥哥鸳鸯浴,凭什么我不能?” “你说谁是狗子啊!”拉普兰德青筋暴露,“而且你不是妹妹吗?哪有妹妹不穿衣服跟哥哥泡澡的?这跟我压根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比较吧!” “说的没错。”老师挑了挑眉:“我可不能让你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妹妹带坏我的学生。” “完了,我被排挤了。”艾弥摆出一幅假的可以的哭唧唧姿态,躲到角落里捂脸哀叹:“果然,跨越道德的真爱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 “好了,别讲相声了。”艾希叹了口气,从老师怀里游了出来,正面面对着三人,“你们应该知道我召唤你们出来是为了什么,讲讲正事吧。” 老师和艾弥对视一眼,收起笑意或哭脸,严肃起来,拉普兰德也竖起了耳朵,饶有兴致地听着接下来的秘闻。 “我想知道混沌之灵存在的目的是什么。”艾希开门见山:“就像色孽之书第一次进阶后升级的深度催眠,成为了第二次进阶的捷径一样,我不认为混沌之灵这个天赋是孤立的能力,它很大概率还是祂们为了我的所谓冠军之路而留下的伏笔,对吗?” “你跟她还真是心有灵犀。”老师率先开口,笑着说道:“刚刚我们在战场上,她也是这么问我的。” “是吗?”艾希一愣:“你怎么回答的?” “我糊弄过去了。”老师摊手道:“怎么也不可能把真相单单给她说啊,不过,对于你,倒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你想的没有错,混沌之灵的诞生,是通往冠军之路下一个十字路口不可或缺的力量。”艾弥接过话来:“至于它,也就是我们,具体会发挥怎样的作用,哥哥应该也有一个大概的思路了吧?” “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艾希沉吟片刻,缓缓道:“但当确定一号是你之后,这个猜想就更清晰了——混沌之灵一号是你,是艾弥,是我的半身,是色孽之书持有者极端情绪的收割者,而混沌之灵二号又刚巧是她,是老师,是西西里女士在我梦里的倒影,是恐虐之书持有者心灵蓝本的复刻,我想,这极大的对称性,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对吗?” “很棒的推理,不愧是我哥哥。”艾弥笑了起来,给艾希伸了个大拇指,“没错,就跟哥哥想的一样,我暂且不说,混沌之灵二号是西西里姐姐这件事,真的不是巧合,而是在哥哥与西西里女士相遇后必定发生的事——色孽之书早已埋下机关,但凡哥哥与其他书的持有者相遇,那么当哥哥试图用自我催眠来达成第二次进阶的捷径时,所爱的幻影,必定是另一本书持有者的复刻。” 纵然早有猜测,听闻真相,艾希还是瞳孔紧紧缩起:“等等,按这个说法,如果我遇到的持有者不是西西里女士,而是其他人,甚至是男性,难不成……” “这就是哥哥作为冠军之种天生的大气运了,命运也在庇佑哥哥嘛,遇上的刚好是西西里女士这样的大美女。” 艾弥摊开手,笑容促狭道:“祂们只在乎哥哥的冠军之路,可不在乎什么性别问题,要是哥哥倒霉真遇上了个男性持有者,你还真得捏着鼻子做上几天噩梦……不过别担心,书的挑选条件还是很苛刻的,魅力也是考核因素之一,不会有糙汉子被选中,很大概率是跟哥哥一样可可爱爱的美少年,画面还是很唯美的……” “别说了!”艾希大声道,脸色已然变白,他想都不愿想那些画面,连忙将视线转移到老师身上洗眼睛,并空前地对老师的爱意再上了一个台阶——还好是老师啊! “别逗他了。”老师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既然关键词落在‘书的持有者’上,那么你也能猜到我诞生的意义是为了什么吧?” “……” 这一次,艾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面色复杂道:“难不成,是……夺取书的持有权?” “没必要说这么杀气腾腾,获取,是获取啦。”艾弥挥了挥手,“色孽之书的两次基础进阶已经完成,下一次进阶的条件对当下的哥哥而言还很遥远,暂时无需考虑,那么,想要在冠军之路上前进,至关重要的就是拿到其他书了。” 顿了顿,她竖起一根手指:“但这其中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哥哥怎么扛得住两本书的精神侵蚀?要知道,单单是一本色孽之书,哥哥就是依靠我来收割极端情绪才没堕落成荒淫无道的大变态,要是猛然间再加上一本恐虐之书,就算是我也扛不住的。” “所以,恐虐之书的精神负荷就由老师来承受?”艾希有所明悟。 “没错,所谓混沌之灵的意义就在于此,艾弥妹妹是色孽之灵,是替你控制色孽之书的力量,而我……” 老师温柔地揉了揉艾希的头发,轻声道: “——便是恐虐之灵。” 第114章 色孽与恐虐的决战帷幕 “也就是说,我必须夺取恐虐之书的持有权吗?” 艾希沉默良久,道:“按祂们的行事风格,既然给出了混沌之灵这个最优解,那就算我不想拿到恐虐之书,祂们也会使出千般手段逼我去拿吧?” “所以说,不是夺取,是获取啦。”艾弥叹了口气:“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不想跟西西里女士敌对是吧?但我早就说过了,冠军之路也没规定选手必须打生打死啊,你可以选择跟西西里女士谈判,让她主动交出恐虐之书。” “就像她让我主动交出色孽之书一样?”艾希苦笑道:“怎么可能嘛,恐虐之书是她统一叙拉古并能坐稳到今天的权杖,就算她对它一直抱有警惕之心,但也不可能说让就让,即使我愿意跟她签个卖身契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还有另一条路可选。”老师轻声说。 艾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眼底陡然亮起光芒:“什么路?” “看这样子,你也应该隐隐约约猜到了吧?”老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冠军之路是一条无比漫长的道路,只要能抵达终点,你在途中可以选择无数的十字路口,绕路也好,休息也罢……所以,对于书的持有权,除去一见即夺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委婉的处理手段。” “结盟。”艾弥接过话,脆生生道:“你可以跟其他书的持有者结盟,让她们利用书达成自己的人生目标,然后在最后时刻把书交给你,让你登上终点,当然,这要求双方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强烈的羁绊,但……貌似西西里女士跟哥哥已经达成这个条件了。” “而混沌之灵,也可以看做结盟的一道保险。”老师继续道:“一方面,对你而言,它让你必定爱上另一本书的持有者,哪怕是心灵蓝本的复刻,也能大大加深你们之间的羁绊,另一方面,你可以把混沌之灵转交给另一本书的持有者……” “转交?”艾希听得目瞪口呆,他是想过结盟的可能,却没想到具体做法会是这样:“把老师交给西西里,那她不得杀了您?” “别急,慢慢听我说。”老师笑了笑,道:“转交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其他书的持有者不被书侵蚀心智——你也看到了,除了你以外,西西里女士没有类似艾弥妹妹的保护机制,即使她这么多年里小心谨慎地使用恐虐之书,竭力不成为它的奴隶,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性情,以及欲望的膨胀。” “就像对你的占有欲,想想看,三年之前的西西里女士,愿意主动让你跟德克萨斯小姐联姻,而在三年之后,即使这样做有莫大的好处,你觉得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艾希沉默着摇摇头。 “同样地,在恐虐之书的本职工作,也就是杀戮和战争的领域,也是如此,据艾弥妹妹所言,她对复国联盟的态度已经完全是赶尽杀绝,而看叙拉古今日扩军备战的程度,如无意外,彻底稳固政权后,她必然会发动对外侵略战争。” 老师不急不慢道:“或许,在她自己看来,占有也好,复仇也好,战争也好,都是她出于本心的抉择,并非是为了获取杀戮值而不择手段,但实际上,恐虐之书早已潜移默化中侵蚀了她的心智,让她愈加疯狂——如今的状况只是开始,如果不加限制,十年之后,她大概会蜕变成泰拉历史上最疯狂的暴君吧。” “而您……可以进入恐虐之书,对她发挥类似于艾弥的作用?”艾希面色复杂道。 “没错,当然,没办法做到艾弥妹妹那么强力的效果,主要是限制她过度的杀戮欲——我不能也不想把她对你的爱完全抹去。”老师摊开手。 “但……这样的理由,她会接受吗?”艾希迟疑道:“的确,她是个理性的统治者,如果认识到恐虐之书会把她变成一个暴君,她一定会选择遏制,但……如果是艾弥也就罢了,混沌之灵偏偏是老师您的形象,我还爱着您,她不可能会接受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老师耸耸肩,叹了口气,“她不像我这么理性,哪怕我延续梦境里对你的态度,不碰你一根手指头,她心理上也很难过得去这个坎。” 谈到梦境,艾希的脸色有些微妙,他可还记得老师最后在梦里都快把他推了——虽然全是他的锅,要不是他非要自我催眠搞什么拉近关系、弥合差距,老师也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并黑化。 说起来,现在的老师,对他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是维持那场“爱与冠军”的谈话,拒绝让他沉溺于自己的怀抱,还是延续最后订婚宴上的狂野,准备不惜一切地迈过禁忌? 艾希有些忐忑不安。 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视线,老师瞥了他一眼,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搞得艾希一头雾水。 “你们二位别眉目传情了。”拉普兰德听完了全场,勉强算是搞懂了,第一次发言,“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靠武力解决问题吧?我不懂谈判桌上的技巧,但至少知道,想把对手逼到谈判桌上,还是得靠拳头才行。” “不得不说,这回还真是让你说对了。”艾希收回视线,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大概,真要跟她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让她意识到光凭武力是无法让我屈服的,她才会考虑谈判的事情……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可德克萨斯怎么办?”拉普兰德脸色有些苦逼:“人质在人家手里,你能保证她打输了还能维持所谓统治者的风度,不狗急跳墙拿德克萨斯威胁你就范?” “啊这……”艾希哑然,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一夜过去形势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早知道就不让德克萨斯去叙拉古了。 “关于这一点。”老师突然出声道:“或许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了。” “什么意思?”一人一狗齐齐看向她。 “我在回归色孽之书时,有两个阶段,一个是灵魂能量转化成光点直接逸散,一个是灵魂意识残留在原地定位坐标转移。” 老师耸耸肩道:“西西里女士觉得我光点散了就是走了,所以她当着我残留意识的面跟她属下交流了一会儿,让我拿到了个意料之外的情报。” “什么情报?”艾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关于德克萨斯的?” “是的。”老师摇摇头:“德克萨斯失踪了。” “什么!!!”这一下,艾希和拉普兰德齐齐瞪大了眼睛。 “具体来说,是在她们一行人经过了十多个小时长途跋涉之后,即将到达叙拉古边境时,被一伙神秘势力袭击,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被掳走。” 老师叹气道:“事情很蹊跷,像是出了内鬼,在她们必经之路上精准地布下了陷阱,源石技艺造成的迷雾笼罩了整个战场,三分钟之内,德克萨斯和能天使就消失了,贴身保护她们的保镖昏迷,而其他护卫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怎么可能,那都是叙拉古最强的禁卫——”艾希瞳孔地震,呼吸瞬间急促,但他很快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个回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还好,还有转机,他们绑走而不是当场暗杀,就证明还有转机……” “你或许不必那么担心。”老师摸了摸他的头,“我之所以谈了这么久才跟你说这件事,就是因为德克萨斯可能并没有太大危险,她们可能并不是被绑走,而是被救走。” “被纯血派?”艾希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还有另一个消息一起传来。”老师说道:“从叙拉古到龙门的另一条秘密航线上,在几乎同一时间,还发生了另一场袭击,手段一模一样,只不过目标不再是掳走某人而是全面进攻,而根据西西里女士的情报网络,被袭击方很可能是复国联盟前来龙门的使者。” 艾希再度愣住了。 他眉头紧锁,凝神思索了片刻,从水中站起身来,“我去找魏彦吾。” “我也去。”拉普兰德连忙站起身。 “非战斗状态下,混沌之灵可以保持隐形的低消耗模式,如果有战斗需要,我会随时出来。”老师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身形消失在水中。 “好的,谢谢老师……”艾希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望向艾弥,眼前一亮道:“对了,还没问你的战斗力呢?既然你是色孽之灵,那是不是跟老师一样,也可以使用色孽之书的天赋能力?” “很遗憾,哥哥,您就别指望我了。”艾弥依旧懒洋洋地泡在水里:“混沌之灵战斗力是书持有者的弱化版,你有多菜,我就比你更菜,顶多打架时帮忙多开几秒时停buff,正面对线,我还不如狗子呢。” “再叫我狗子我就揍你了。”拉普兰德面色不善。 “好吧。”艾希有些无奈,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赶紧离开了浴池,赶去魏彦吾的办公室。 偌大的浴池中,只余下了白衣少女悠哉悠哉地在水里游。 “决战帷幕拉开,大戏终于要开场喽~” 寂静的水花中,唯有轻声的呢喃响起: “——色孽和恐虐的对决,谁会变成谁的俘虏呢?” 第115章 思念你,西西里 魏彦吾似乎已经料到了艾希会来找他,一见面就问:“是为了德克萨斯的事吗?” “我要最详细的情报。”艾希干净利落道。 “早就准备好了。”魏彦吾笑了起来,递来一份文件,艾希接过,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小字,还有配套的照片与实验室的技术分析。 艾希看完,眉头紧皱。 的确,正如老师所言,事情充满了蹊跷之处,魏彦吾的这份报告书里,叙拉古方面的情报还不完善,但龙门航线那起针对复国联盟的刺杀,却详尽无比,近乎一模一样的手段,一样是突如其来的源石技艺迷雾,一样是疑似内鬼的精准时间地点,一样是几乎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要说两起袭击没有关联,鬼才相信。 “你怎么看?”艾希放下文件,问道。 “我们大概都被那个小姑娘耍了一回。”魏彦吾耸耸肩:“看来,就算是傀儡,罗马的教父毕竟也是教父,她手底下的纯血派,可没我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只不过,不知道她在这起事件中发挥的是决策作用,还是单纯的被救援对象了。” “你就那么肯定是德克萨斯的纯血派?”艾希眉头紧锁:“现在还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也许龙门航线的刺杀是复国联盟的自导自演——” “关于这一点,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解答。”魏彦吾打断了他的话,“有兴趣去见见新客人吗?” “新客人?难道——”艾希瞳孔一缩,神色变幻数次,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他的手在背后对拉普兰德做了个手势,示意随时准备爆发战斗,拉普兰德见状,面色一凛,右手悄无声息地按在腰间佩剑上。 魏彦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径直走向门外,带着艾希两人来到会议室。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景象,正如艾希所料,会议室的长桌正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左右两侧,分列坐着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身着同样的黑色风衣,只是胸口所印的家徽不尽相同。 见到艾希,所有人面色各异,但都无比复杂,他们齐齐看了一眼主座上的中年男人,没有说话,静待指示。 艾希与中年男人四目相对。 “阿尔伯特。”艾希轻叹一声:“好久不见。” “的确是久违了,阁下。”就像他灰白色的鬓角一样,阿尔伯特的声线比艾希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沙哑,他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其他六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他们一手抚胸,整齐地向艾希行了个叙拉古古老的礼仪。 “兰伯利,希斯瓦尔,克莱门特,菲利普……”艾希没有回礼,目光一一扫过其他六人胸前的家徽,挑了挑眉:“来的还挺齐,不过,真正的家族话事人倒是只有你一个,怎么,兰伯利家的老不死已经死了,还是希斯瓦尔家的小屁孩被吓尿裤子了不敢来?” “阁下说笑了,既然那位女士身在龙门,我等之中,敢亲身而至的固然是勇敢,但也可称鲁莽,不敢以身涉险的固然是胆怯,但也可算明智。” 阿尔伯特沙哑道:“雷冯斯家早已用全族之血证明了这个道理,不是吗?” “那你倒是为什么敢来呢,老东西?”拉普兰德双手抱胸,她因德克萨斯遇刺一事对阿尔伯特的好感度早已降到了冰点,又是肆无忌惮的性子,不由嗤笑道:“不怕那个女人,还是不怕我把你剁成碎肉?” “拉普兰德阁下,这是两方谈判,主事人说话,还轮不上您插话吧。”胸口印着兰伯利家徽的中年女人眉头皱起,“即使您不想尊重我们,也请尊重您的主人。” “嘁。”拉普兰德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反驳女人的最后一句话,这句本是随口为之的试探,见是这个结果,对面众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了,少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吧。” 艾希拍了拍拉普兰德的肩膀,上前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随着他的动作,魏彦吾和拉普兰德两人也坐了下来,魏彦吾坐在长桌中间,端着茶杯细细品尝,一幅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寒暄是废话,那阁下又想谈什么正事呢?”阿尔伯特问道。 “譬如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艾希没有动面前的茶杯,神情已经冷漠了下来,“还是说,你想狡辩一番,说刺杀德克萨斯的不是你的人?” 见艾希开口就提起了这么敏感的话题,对面众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除了戴着德克萨斯家徽的另一位男人皱眉外,其他五人都是神情颇为玩味——复国联盟可不是铁板一块,就算有共同的敌人西西里女士,但见到阿尔伯特吃瘪,其他五个家族的代表也是很乐意的。 “……对于这件事,我无可辩驳。”阿尔伯特沉默良久,坦然道:“我也预料到了阁下的怒气,所以,我本来并不打算出现在阁下的面前。” 意料之外的坦诚,令艾希再度皱眉,他压根没想到阿尔伯特竟然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刺杀一事,他就不担心家族内部纯血派反弹?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后半句,“本来?所以你想到了什么,让你又敢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是想到,而是遇到。” 阿尔伯特摇了摇头,“如无意外,魏彦吾大人应该已经跟阁下说过了吧,关于刚刚发生的两场袭击,幕后主使是家主大人的事。” “没错。”魏彦吾放下茶杯,惜字如金。 “你还真有脸叫她家主大人。”艾希冷冷一笑,“那么,证据呢?就因为你们也遭到了同样的袭击?我刚刚就跟老魏说了,我凭什么要排除掉你自导自演的可能?” “因为这个。” 阿尔伯特淡淡开口,同时,他伸出手解开了黑色的风衣。 展露而出的胸膛,令艾希心神一震。 那里面并非西装衬衫,而是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即便如此,猩红的血色还是暴露出来,而其位置,竟是心脏! “离心脏差了三公分。”阿尔伯特言简意赅:“阁下觉得,会有谁为了一场价值不大的自导自演,连性命都放在赌桌上吗?” 艾希脸色剧变。 “虽然和德克萨斯家族平日有诸多不和,但如今共临大敌,兰伯利家还是要说上几句公道话的。” 兰伯利家的中年女人开口了:“阁下可能还不知道吧,阿尔伯特大人之所以敢在这么公开的场合说出自己曾主谋刺杀过家主,是因为德克萨斯家已经没有反对他的力量了——我可不是指什么大清洗,而是说,效忠于那位家主小姐的纯血派,已经全部消失掉了。” “消失?”艾希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消失。”另一位戴着德克萨斯家徽的男人叹了口气:“将近三分之一的高层和精锐武装力量,集体失踪,他们只带走了两处金库的全部财产,没有挑动内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那么消失在了叙拉古。” “与此同时,两场袭击同步爆发。”阿尔伯特收紧风衣,肃穆冰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苦涩的笑容:“看来,我们都小看了她了啊。” “卧槽,德克萨斯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拉普兰德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用粗鄙之言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艾希僵坐在原位,脑海有些混乱,他捂住脑门,沉默了很久,才放松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好吧,事情我大概了解了……但就算如此,我有必要原谅你吗?你想杀德克萨斯没成功,反被挨了一刀,这是活该,我依然有杀你的理由——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敢出现在我的眼前?” 话还是那句话,但艾希的口气已经软化了下来,他和阿尔伯特都知道接下来两方要谈论什么,所谓威胁,只不过是谈判的话术而已。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阿尔伯特再度笑了起来,“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这些天里阁下您和西西里女士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收到的情报也很杂乱,一会儿说你们在一片废弃体育场爆发了战斗,一会儿说你们同住一家医院和平共处,而不久前又听说你们住的别墅被打成了废墟,你跟拉普兰德小姐逃到了这里……真是复杂的关系啊。” 顿了顿,他微微眯起眼睛:“但,不论如何,既然阁下现在身在魏彦吾大人的府邸,就证明我们还是朋友,还是有合作的空间的,不是吗?” 艾希沉默不语。 是的,早在见到阿尔伯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今晚的谈话一定会来到合作上,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的确,时过境迁,因为老师的存在,他和西西里女士间已不再有空口和谈的可能,再怎么也要打上一场、确立战略平衡才行,保护德克萨斯也好,讨论恐虐之书的归属也好,都要打上一场,但…… 唉…… 艾希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星空。 他心底有些莫名的思念。 ——现在的西西里女士,会在想些什么呢? 第116章 床上的事,要继续吗? 艾希和阿尔伯特的谈话,持续到了深夜时分,两个小时之后才结束。 就像艾希在罗马城曾经历过的无数次谈判那样,他和阿尔伯特勾心斗角,以各种话术与利益纠葛的威慑手段下了一盘棋,他们确定了联手对抗西西里女士的目标,分配了战场指挥权,划定了战后在叙拉古的利益切分,细则几乎详尽到了每一个金币的归属。 唇枪舌剑,步步为营。 但说实话,艾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全神贯注,他相当一部分精神都没有集中在谈判上——原因很简单,他甚至压根没有确定要不要和复国联盟联手,而且就算确定了,他也不可能像谈判中说的那样,在战胜(如果能战胜的话)后杀死西西里女士并分割叙拉古。 真能打赢,他百分百在西西里女士战败后当场反水,回过头来搞死复国联盟的残兵余将,再跟西西里女士单独谈判,强迫她转交恐虐之书,或者接受混沌之灵的凭依,压制自己的欲望,再度达成和平协议。 说的花里胡哨,其实不过是演戏而已。 这一点,艾希明白,阿尔伯特明白,连局外人的魏彦吾也明白,不过,政治这东西,摆在台面上的谈判和台面下的算计本就是两回事,所以,双方还是皆大欢喜地签订好了契约。 按照阿尔伯特的说法,他带来了复国联盟剩下的几乎全部精锐武力,共计77人的武装力量,如今散布在龙门境内,随时可以集结。 当然,暗地里还有多少人,艾希就不知道了,阿尔伯特也不可能说出来。 复国联盟出了主力兵团,而艾希这边,则要将搜集到的西西里女士战力情报全数交给他们,并担任诱饵把西西里女士引到包围圈,在正面战场上与拉普兰德一道担任主攻手,此外,还要参与对叙拉古战争的参谋工作等等。 为此,复国联盟开出了极为高昂的纸面价码,远比上一次使团来访给艾希的价格更高。 除此之外,双方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德克萨斯和纯血派的相关问题。 总而言之,这是场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谈判,不过,再象征,也意味着对西西里女士的围猎正式拉开帷幕。 “我们可以给阁下留出一天时间,让阁下尝试引出那位女士到我们预定好的包围圈,如果阁下办不到,那我们就只能选择强攻了——当然,付给阁下的价码也要相应减少20%。” 阿尔伯特最后说道:“我们暂时还没有收到叙拉古禁卫调动的情报,或许那位女士依然抱有极大的傲慢,准备以一己之力将我们一网打尽,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她在最后关头怯战的可能性……我们不能等待太久,希望阁下能明白这一点。” 艾希脸上笑容满面,点头同意,但离开会议室,回到卧室后,他的脸色很快变得阴沉下来。 “真的要跟那女人开战吗?”拉普兰德忍不住问道:“德克萨斯还不知道在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她的行踪?” “至少可以确认德克萨斯没有危险。”艾希叹了口气:“或许,等我们这边打起来,她就该出现了——也可能是打完之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 “复国联盟会坐视德克萨斯坐山观虎斗?”拉普兰德表示怀疑。 “所以他们必定留下了预备部队,你还真觉得他们只带了77个人?”艾希摇摇头:“德克萨斯的事先放一放吧,当务之急还是西西里女士那边。” “你想再试着跟她和解?”老师的身影从虚空中缓缓浮现,坐到床上,挑了挑眉:“这可是无用功,如果说德克萨斯消失前,她还有可能静下心来听你说话,那德克萨斯消失后,你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德克萨斯太危险了,她不可能留下这个隐患的。” 顿了顿,她又耸耸肩:“更别提还有我了。” “是啊,事情又回到一开始的局面了。”艾希苦笑起来:“不过,我还是想跟她再谈一谈。” 老师耸耸肩,没有说话。 艾希叹了口气,坐到床头,拿起电话,拨通了西西里女士的私人号码——这是她到龙门以后临时用来跟属下联络的,除属下外也就艾希一个人知道。 在魏彦吾的府邸里拿电话打,肯定会被监听,但艾希已经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电话响了几秒钟就被接通了,但艾希并没有从另一端听到声音,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我是艾希。”他并没有犹豫太久,简单直白地说道:“我在魏彦吾的府邸,刚刚见到了复国联盟的使者,阿尔伯特带队……” 西西里女士在电话另一头一直没有说话,艾希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今晚的谈判内容全说了个遍,毫无保密意识,可谓二五仔巅峰。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终于,听完艾希一大段话,西西里女士冷漠的声线响起:“示威?宣战?” “这个节骨眼上,就别阴阳怪气了,我们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艾希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不想与你为敌,我们之前的和约对我而言依然有效。” “那德克萨斯怎么办?那个家伙又怎么办?” 因为是电话交流,西西里女士并没有说清楚“老师”的存在,外人肯定是一头雾水,但两人都听得懂。 艾希沉默半晌,老实说,打这个电话之前,他就知道必然会谈到这两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上,他曾准备了不少的腹稿,试图说服西西里女士,譬如德克萨斯和纯血派的关系不一定有那么牢固,她或许真的认同了那份和约,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被纯血派突然救下而已,譬如老师、混沌之灵和恐虐之书的关系,对她而言是有利的,可以让她摆脱恐虐之书的精神侵蚀等等……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突然无力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一刻,他也忽然明白了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抱歉,我不该这么天真的……或许,从我们当年在罗马分道扬镳开始,就已经命中注定了会有一战,重逢以来,我做了那么多无用之功,进阶也好,和约也罢,也不过是把这场战争拖延到现在而已。” 艾希轻声说道: “我打这个电话……只是再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已。” “……” 电话那头沉默了。 久违的寂静中,艾希抬起头,看着窗外流水般淌落的月光,静静听着西西里女士的呼吸声。 “那就战吧。” 良久,西西里女士的声线再度响起,从冷漠变得平静,“至于声音,不管谁赢,你以后听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是吗?”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是啊,反正都是能听到的,不过是被关在笼子里看着朋友们的尸体听,或是作为一只自由的飞鸟停在她的肩膀上听,这种区别而已。” 艾希放下电话,再度叹了口气,而眼神也渐渐坚定了起来: “所以,才不能输啊。” 拉普兰德的听力自然能全程听到电话里的对白,她没有说话,拍了拍艾希的肩膀。 “开打喽开打喽~” 艾弥的身影也从虚空中浮现,不知从哪儿顺来的一颗苹果,边咔嚓咔嚓地咬着,边满脸兴奋道:“我就说嘛,色孽跟恐虐撞在一起,怎么可能靠嘴炮摆平,果然还是要打架的嘛——” “你幸灾乐祸个鬼啊!”艾希狠狠弹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道:“闲着没事就回色孽之书里去,没用处的战五渣。” “战五渣又怎么了,没我在你早就变成连八岁幼女都不放过的人间渣中渣了。”艾弥撇撇嘴,倒也听话,身形消散,化为金色光点。 出乎艾希意料的是,这一次,金色光点竟然主动回到了他的体内,令他感受到了灵魂的温暖和精力的饱满,这倒和老师那回不一样,看来一定距离内混沌之灵回归也会返还能量吗? “三千米左右就不行了。”一眼就猜出来艾希在想什么,老师笑了笑,解答了他的疑惑,“说起来,需要我也回去吗?” “啊这……就不用了吧。” 艾希一愣,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在大床上扫视了一眼,轻咳一声:“这张床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不知道此刻色孽之书里的艾弥,看着这截然不同的双标一幕,心态如何。 “哦,我看倒可以睡得下三个人。”老师莞尔道,瞥了一眼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倒也干脆,转身就走,“鬼才看你们秀恩爱,老娘睡隔壁!” ——很好,拉狗同学现在的心态已经很稳了。 待拉普兰德摔门离开,艾希和老师坐在床上,双目对视。 老师眼神里满是笑意,夹杂着几分揶揄之色。 艾希则破天荒地感受到了口干舌燥。 从老师降临在这个世界以来,过去了四个小时左右,他才第一次和老师——他两生两世第一次真正爱上的女人——获得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的心情分外忐忑。 “那个……” 鬼使神差的,他问出了本以为最不可能问出的问题: “——梦里的事,要继续吗?” 第117章 老师的爱情观 “梦里的事?什么事?” 老师似笑非笑:“我没听懂哦~” 艾希这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怎么挑起话头不好非得这么开门见山,但话已出口也不可能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就是……梦里……订婚宴最后的事啊……” 我真是疯了,他想,我说这些话干什么?是想跟老师求爱吗?我脑子里装得全是精x吗?明明老师从万般不可能中化身为奇迹、刚刚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独处的时机,我应该跟她互诉衷肠、回忆过去、展望未来才对,为什么一上来就跳到这么刺激的桥段?显得好像他只是在馋老师的身子、而对她的心情丝毫不关心一样。 巨大的负罪感压在心头,令艾希有些不敢再看老师的眼睛了。 “好了,你不用感到内疚,我是在逗你玩的。”老师收敛起了促狭的笑意,神色转为温柔,她轻轻地伸手,将艾希搂在怀里,一起躺倒在床上: “你也不用奇怪,一上来就问出这种问题,对别人而言是不正常的,但对你而言很正常……在遇到我之前,你从来都不懂得什么是爱,跟其他女性建立起的亲密关系,也不过是亲情、友情和纯粹的肉体关系,完全没有正经谈恋爱的经验。” “而人都是有种名叫路径依赖的综合症的,你已经习惯了通过直截了当的肉体接触来加深亲密关系,自然不知道怎么深入恋人的心灵,想讨好我,便下意识地通过求爱的方式。” 她轻轻地刮了刮艾希的鼻尖,“这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色孽之书和艾弥妹妹的错。” 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钻进女人柔软的怀抱里,呼吸着和西西里女士不尽相同的体香,艾希的心情空前地平静下来,他再度体会到老师和西西里女士的不同之处——面对他的求爱,无论是何种形式出于何种理由,西西里女士总会毫不犹豫地应允、乃至反过来掠夺,但老师却不一样,她总是抱着大人的姿态,克制而忍耐,循循善诱地教导他,让他变得更成熟,哪怕不是通过肉体的方式。 不过…… “所以说,要继续吗?”艾希还是忍不住转回了这个话题。 “你这个小色胚。”老师愣了愣,无奈地笑着说道:“当然不继续。” 就算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个答案,艾希还是不禁感到一丝失落。 “抱歉……”他低下头:“所以说,现在的老师,还是秉承三个月前那场谈话的态度吗?” “你的确应该对老师道歉。”老师撇撇嘴:“当然秉承,要不是你用自我催眠的手段强行在我的梦里塞进各种各样的黄色废料,我也不会精神恍惚到嫉妒德克萨斯嫉妒得发昏,甚至忍不住直接对你下手……现在从梦里醒过来了,知道是你搞的鬼,我当然不会再上当。” “对不起……”艾希脸色发烫:“我当时以为那只是梦——” “好了,道歉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老师挥挥手制止他:“总而言之,我的态度和之前是一样的,你从来都不懂爱,所以当你第一次爱上他人时,也无法克制溺死在爱里的冲动,我不会放任你沉浸于温柔乡,所以,肉体上的亲密也好,现实意义上的婚姻也罢,你还是去找其他女孩子吧,我是你的老师,永远都是,仅此而已。” 这一次,再度有巨大的失落感席卷上艾希的心头。 比起梦里相对单纯的小艾希不同,现在的他,是“食髓知味”过的成熟版本,有了体验,他就会不可避免的幻想,既然跟并非真心爱着的女性欢好就有天堂般的快乐,那跟真爱的老师一起,是不是比天堂更美好的体验呢? 但老师残忍地撕碎了他的幻想。 “你看,我就说嘛,你从不懂得什么叫克制,既然拒绝你会让你这么失落,那答应你,肯定会让你兴奋到对那种事情上瘾,甚至变成一个耽于享乐的废人。” 老师叹了口气,揉着艾希的头发:“别想了,反正想也没用,看开点吧……再说,你也没必要非吊死在我这棵树上啊,西西里女士对你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只要能打赢她逼她谈判,你们完全可以结婚,既不用担心你沉迷进去,也能满足你的欲求。” 这颇有虎狼之词意味的话语,把艾希雷的不轻,他面色古怪地看着老师,这才想起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问:“等等,老师,您对西西里女士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还有您对您自己……听您的意思,怎么看得这么开,难道不该是——” “恐惧?还是嫉妒?”老师耸耸肩:“老实说,刚刚被召唤出来那一会儿,看到西西里女士,心情还是有些恐慌的,就像科幻电影突然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克隆人,或者《楚门的世界》里描述那样发现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难免会恐慌嘛。” “但这份恐惧感没有持续太久,毕竟我的人生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我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残片,就像从梦里醒来后,再回忆梦里的内容一样,我猛然间发现我几乎记不太清父母的脸,毕竟那对你的大脑而言只是所谓的背景设定。” “建立在这种明知虚假的自我感基础上,接受现实就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了,某种意义上说,我还赚了,从一个梦里的影子变成了活生生的混沌之灵,即将展开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所以,也就谈不上对西西里女士、对我自己的恐惧了,我本就是她心灵蓝本的复刻,要说恐惧,也该是她恐惧我才对。” 顿了顿,老师又笑道:“至于嫉妒,更谈不上,我在梦里就把你送给德克萨斯了,换成她又有多少区别?还是那句话,要嫉妒,也该是她嫉妒我。” “好吧。”艾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师的所言已经到了哲学思辨的领域,不是当事人,很难理解她的想法,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坦然接受了现实的一切,那就没问题了。 不愧是老师啊。 “不过,结婚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艾希苦笑起来:“我自己倒是不反对,毕竟虽然没能爱上她,但那只是色孽之书的束缚而已,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早就超过绝大多数夫妻了……但她能接受吗?就算打赢了谈判,她能容忍我爱着老师这件事吗?” “不能容忍,那就改变呗。”老师耸耸肩:“她完全可以让你移情别恋啊,结婚以后时间那么长,她不会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实在不行,我可以帮她。” ??? 艾希表情又微妙起来。 “你别露出这副表情嘛,别把色孽之书对你的情感封印想象得太坚不可摧,你现在已经是第二次进阶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节点,但在不远的未来,你肯定能打破这道封印,拥有正常爱上任何人的能力。” 老师笑着说道:“而打破封印肯定是渐进性的过程,在彻底打破、拥有一切正常情感之前,爱上与你那么亲密的西西里女士,一定是最先撕开的那道口子,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我想,她也能想清楚的。” “不不不,问题不是这个吧……”艾希满头大汗道:“您……您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吗?肉体上不碰我也就罢了,连心灵都愿意拱手相让?就算您跟西西里女士在爱情观念上是两个极端,这极端的也太过分了吧!” “我也没说一定要拱手相让啊。”老师摊开手道:“谁规定你就只能爱一个人的?” “啊这。”艾希傻眼了,老师的发言再度刷新了他对老师爱情观的认识——这歪得也太离谱了! “我说了,我只是你的老师,在这一层面上,我们的关系是无可取代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我在人生道路上对你的指引,以及你对我的敬慕。” 老师挑挑眉:“而我既不会跟你发生肉体关系,又不想让你沉浸温柔乡,那么,建立在这三条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就很简单了——你爱的人越多越好嘛,越多,越不会挑战我的地位,越多,越不会有被某个人栓进笼子的风险。” ——艾希大震撼.jpg。 “当然,这种情况也只是理想状态而已,毕竟你跟西西里女士结婚后,她再怎么也不可能给你爱上其他女性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你爱上的人就只有她和我而已。” 老师摇摇头:“反正我无意挑衅她的权威,只要她不把你关进笼子,我很乐意帮助她得到你的爱,有这个条件在,再加上我不在肉体上和你发生亲密关系的原则,我想,她也会愿意妥协的。” “好吧……”艾希捂住脑壳,消化着过于庞大的信息量。 “当然,说了这么多,前提条件还是建立在我们能打赢她、逼她坐下来谈判的基础上。” 老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该睡了,趁着还没天亮,再补一会儿觉吧,明天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 第118章 决战之章 大战将至。 既已确认了和西西里女士再无和谈希望,艾希便放下顾忌,参与到决战的布置工作中。 作为半个龙门本地人,和对西西里女士最了解的人,他在前期准备工作方面有最高指挥权,选定的决战战场是之前打“友谊赛”时的废弃体育场,地形开阔、无所遁形的废土,是最适合多对一的群殴打法场地。 整整一个白天,他将77人的武装力量轮流打散组合,排定在不同位置,寻找最有力的搭配,并以拉普兰德为假想敌,进行了数次演习。 理所当然,就算拉普兰德经历了色孽之书的强化,在不动用时间静止(艾希不准备太早暴露底牌给复国联盟)的前提下,也不可能扛得住77人的围攻,剑士近身缠斗,弩手和铳手远程攻击,术士以源石技艺广域轰炸,她基本撑不过五分钟就得举手宣告投降。 这也正是复国联盟的底气所在,他们明知西西里女士是在诱使他们来龙门,还是毅然决然地派来了几乎全部的精锐,就是因为在常人看来,无论西西里女士多么强大,也不可能对抗如此恐怖的武力、 他们唯一会担心的,也只有西西里女士是以身作饵,其实早已派遣大批禁卫在此埋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各方情报网都显示不存在这种可能。 因而,在几次演习结束后,除阿尔伯特以外,其余六人使团都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77人的武装也是士气高涨。 唯有艾希维持平静,相应的,阿尔伯特也没表现出什么欢喜。 “所以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阁下还是不愿将西西里女士的底牌告知我等吗?” 站在废土的最高处,阿尔伯特俯瞰下方闪烁的源石技艺光芒,意味深长道:“看到这般压倒性的力量差距,阁下好像还是觉得我们无法战胜西西里女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艾希不愿多言,其实他感情上也难以想象西西里女士能以以一己之力战胜如此庞大的军团,但恐虐之书隐藏着无限可能,谁知道她能拿出什么底牌来? 不过,无论她能拿出什么,艾希都不会提前告知复国联盟——对他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双方两败俱伤,筋疲力竭,他既有跟西西里女士谈判的空间,又能在复国联盟觊觎下保护好她,怎么会提前拨动天平呢? “是吗?”阿尔伯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再言语。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在高台上看完了最后一场演习。 这时已是正午,再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整,就是决战了。 艾希向西西里女士发了消息,约定在今晚七点,于这间废弃体育场见面。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陷阱,但西西里女士显然不会在意——对她而言,与其说是八十多人包围了她,不如说是她包围了这八十多人。 果不其然,她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好”。 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艾希来到拉普兰德的休息室。 灰白色毛发的大尾巴狼,正盘膝坐在地板上,双腿上横放着她的佩剑,她凝神直视,像是在做着某种剑术冥想。 决战中,她负责担任正面对抗西西里女士的主攻手,压力最大,因而一整个下午,也顾不上腻在艾希身边,认真地在这儿养精蓄锐。 “她来了?”见到艾希,拉普兰德挑挑眉,一手按在剑上。 “没,不必担心,她向来很准时。”艾希挥挥手,坐到拉普兰德面前:“我来这儿,是想提醒你两件事。” 拉普兰德点点头。 “第一,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以自己的性命安全优先。”艾希冷酷地说:“复国联盟的替死鬼足够多,该拿他们当肉盾的时候,不要留手,他们全死光了也没问题——倒不如说,死光了最好。” “这还用你提醒?”拉普兰德被逗笑了:“拜托,我不背后捅他们刀子就不错了,你还担心我同情战友?” “这就好,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艾希耸耸肩:“重要的是第二件事。” 拉普兰德收敛笑容,摆正姿态。 “在战局最危险的时候,我可能会通过心灵链接的方式,让你撤退到我身边。”艾希说道:“那时,无论如何不要恋战,而且,不要抗拒我接下来让你做的事。” “……是转交那样东西吗?”拉普兰德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她指的自然是色孽之书,因为顾忌可能存在的监听,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你不是说了,可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所以说,是最危险的时刻嘛。”艾希叹了口气:“譬如你丢了胳膊少了条腿,几乎挂掉,或者复国联盟被摧枯拉朽一样扫干净,我们必败无疑的时候……想要翻盘,不冒点险怎么能行?” “我会尽一切可能,不让那种局面出现的。”拉普兰德再度沉默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就这样,做完了最后的一手准备,艾希在最后的一个小时里,来到了废弃体育场的最高处平台上,静静盘坐在那里,眺望龙门的灯火,等待西西里女士的到来。 无论结局如何,这恐怕都是他最后一次欣赏龙门的夜景了。 …… …… 时针终于拨到了七点钟。 当西西里女士的身影缓步踏入废土之上时,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繁星点缀着黑天鹅绒幕布般的夜空,远方龙门的霓虹灯光辉映了半个天空,而此处却是漆黑一片,似乎是察觉到了肃杀的气息,连一只乌鸦都不曾在废土之上停留。 万籁无声,唯有长风呼啸的呜鸣。 偌大的体育场里,只有艾希和拉普兰德,一个伫立在高台之巅,一个伫立在场地中央,等候西西里女士的到来。 西西里女士的目光自然第一时间找上了高台上的艾希,她隔着整个体育场,仰头与他对视,双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了对方约十秒钟,才缓缓移开视线。 “就你一个?我还以为会有几千人密密麻麻地堆在这里呢。” 西西里女士的视线转到拉普兰德身上,她露出微微讥讽的笑容:“或者,至少也得有两个人站在我的面前。” 拉普兰德自然知道她指的第二个人是艾希的老师,耸耸肩:“那一位可是压箱底的底牌,想看到她,先把我收拾掉吧——当然,还有我的‘新朋友们’。” 西西里女士缓缓扫视了一圈看似空旷的体育场,眼神不经意似的在某几个死角停留,扬起笑容:“放心,你很快就没有朋友了。” “到了这个关头,就不用再逞嘴皮子的利落了吧,打了再说嘛。”拉普兰德微微眯起眼睛。 话虽如此,她却一步也没有迈上前去。 紧握佩剑的手,没有颤抖,却渗出汗液。 就算身为叙拉古最强的战士,面对西西里女士的威压,拉普兰德也感到无比紧张。 尤其是今晚的西西里女士,和之前曾见过的又不太一样,她嘴上仍挂着笑容,眼底却不再是抱着戏谑玩乐的姿态,而是空前的肃穆,仿佛有无穷深的阴影从她的背后向无限远的方向蔓延,如同一堵名为死亡的叹息之墙升起。 前所未有的杀气。 输了的话,会死。 拉普兰德的野性直觉疯狂地警醒着她,这一次,西西里女士是抱着杀意而来的,她已经做好了杀死所见一切生物的准备——甚至,包括高台之上的艾希。 这可真是…… “……有点兴奋啊——”拉普兰德露出锋利的犬齿,因紧张和兴奋并存的心脏跃动,令她的笑容愈发显得有些神经质。 而也就在这时,高台之巅的艾希,轻轻地叹了口气。 “开始吧。” 他的声线轻柔到几近微不可查,但仍伴随着长风来到了体育场的每一处角落。 并在下一个刹那,引发了一场风暴! 【轰——!!】 精神力聚焦到极点的拉普兰德,在听到艾希话语的第一瞬间,便毫不犹豫地身形暴起,刹那间化作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残影,横跨音障,以长剑为锋,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去! 陆地跨越音障的巨大冲击波,就像一道平地惊雷般炸响了整座体育场,飞沙走石像风暴一般席卷向四面八方,眨眼间形成了一个旋涡状的风暴核心。 然而风暴并没有持续下去。 因为在体育场周围的高台之上,共计三十六个方位上,同时有巨大的源石技艺波动升腾而起,三十六位复国联盟最精英的术士,一齐挥动法杖,伴随着无形的力量,飞沙走石形成的风暴被无形之手强行捏合在一起,形成一根根大地的长矛,在瞬息之间,向西西里女士所在的方位疾驰而去! 这些大地之矛不仅作为攻击的手段,更为拉普兰德的攻势扫清了视觉和行动上的障碍。 而在所有攻击所对准的方位上,西西里女士佁然不动。 在拉普兰德的剑锋即将到达她面前之时,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发动反击,而是抬头向上看去,看向艾希所在的高台之巅。 “看着吧……” 她露出狰狞的笑容,对艾希无声呢喃: “——看着死亡,听着绝望,然后,向我哀嚎!” 第119章 白热化 战局在极短时间内就陷入了白热化之中。 在第一分钟内,拉普兰德和西西里女士从撼天动地的第一击之后,就展开了狂暴的对轰,就像上次“友谊赛”一样,极速的斩击在虚空中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每秒钟十数次的频率让声波从单次的轰鸣声变成了高频刺耳的嗡鸣,纵使艾希身处数百米外的高台之巅,也能感受到巨大的冲击波如狂风呼啸般过境。 而不同于上次的是,这场决战中,还多了复国联盟77人武装力量的参与,其中,三十六位源石术士散布在不同方位,在第一时间就展开了进攻。 首先是大地之矛以次音速突袭而来,既挤压了西西里女士的运动空间,又配合拉普兰德形成了饱和式打击,整整三十六道矛头,以西西里女士为圆心,几乎把她周围的空间裹成了刺猬,连拉普兰德都不由半空中变幻航向,暂避锋芒。 然而,在这看似绝境之中,西西里女士却从容不迫,甚至没有移动一下脚步,只见她扬起手中血剑,剑刃陡然爆开,四分五裂成猩红的微小箭矢,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下一刻,血雾爆开,三十六枚大地之矛被齐齐拦下,针尖对麦芒,再度于空中爆做飞沙走石。 而与此同时,拉普兰德的第一剑也冲入了血雾之中,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冲击波驱散了血雾,然后鲁珀族的身影倒飞而去——西西里女士的另一只手也已浮现了另一把血剑,瞬息间挡下了拉普兰德的攻击。 她迈步踏出,黑色西装上连污渍都没有沾上,真真正正的毫发无伤。 第一轮攻击,毫无作用。 艾希不知道见到这一幕的复国联盟精锐们是否会士气骤降,至少就他而言,整个夜幕下的黑暗仿佛都沉重了几分,他屏住呼吸,等待下一轮进攻。 第二轮,是真正的总攻了。 源石技艺的波动再度浮现,艾希猛然间感到周遭气温骤降,鼻腔间呼出的气息变得森寒,而他身处的还是战场外围,他望向西西里女士所在,见到那里的大地上已有雪色的冰晶浮现,一转眼间就蔓延着西西里女士的皮鞋和裤腿,把她的小半个身体冻结在了寒冰之中。 西西里女士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的冰晶,没有挣脱被冻结的双腿,反倒又一次抬头向上看去。 伴随着冰霜系源石技艺的波动,这块区域上空的水汽已经开始凝结,缓缓降下了绮丽的雪花。 看着雪花从天而落,西西里女士竟然缓缓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真漂亮啊——” 艾希听见她的轻声呢喃。 他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而在下一刻,总攻爆发。 这一次,术士们没有再直接进攻,而是转为了战场辅助,他们先以冰霜冻结了西西里女士的双腿,令她动弹不得,接着,雪白的大地之上骤然闪烁起刺眼夺目的巨大电弧,冰面上刚刚从气态转为液态、尚未被完全冻结的水流将雷电之力完全传导到西西里女士的身上,试图彻底麻痹她的身躯。 而在西西里女士定格的一瞬间,四面八方袭来了数也数不清的箭矢、弩矢和铳械子弹。 复国联盟很清楚在近战上他们不可能是西西里女士的对手,因此派来的77人中,超过三分之二都是远程部队,三十六人的术士,二十人的射手,个个都是源石技艺领域的精英,他们聚拢在一起所形成的狂轰滥炸,足以媲美正面战争中一个局部战场的火力。 一瞬间,她所在的位置就被火光和爆炸笼罩。 而这并非终结,远程火力特意留出了一个方向没有攻击,在那里,刚刚倒飞而去的拉普兰德疾驰而来,再度杀入战场,在她背后,剩下的二十一名近战人员中,也有十六名剑士紧随而来——最后的五人,则是隐藏于暗影之中的刺客,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战场。 这一下,简直是艾希上辈子玩mmorpg游戏里超大型副本打团的规模了,完全是在把西西里女士当世界级Boss刷——好吧,她本来也就是世界级boss。 然而,艾希并不认为西西里女士会在这般规模的总攻下败北,他不指望看到这个,只希望在拉普兰德的率领下,复国联盟的精英武装们能以血肉为代价,逼出她的真正实力,尽可能消耗她的力量。 然后,他才会呼唤混沌之灵,展开真正的决战。 来吧,让我看看,恐虐之书真正的力量吧。 艾希凝神直视战场,等待西西里女士真正的表演。 他并没有等太久。 当拉普兰德率领剑士们冲进火力中心后,大概只过了十秒钟,飞沙走石形成的风暴中央,忽然绽放出血色的光芒。 那光芒简直比星辰更耀眼,刹那间照亮了整座体育场,以西西里女士为圆心,从她脚下蔓延出一座烙印着神秘花纹的阵势,那纹路诡异而邪恶,扭曲而混乱,处处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与此同时,战场中央,以拉普兰德为首,十数道人影猛然散开,远远离开了阵势核心——在那里,西西里女士缓缓走出,手中死死掐着一名复国联盟精英剑士的脖颈。 在她背后,地面上已经倒下了两具尸体,皆是一剑枭首,两颗头颅远远滚开,甚至分不清该跟哪具身体契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猩红色的光芒下,两具尸体正像冰雪遇到阳光般“融化”,从衣服的空洞缝隙间,肉体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缓缓溶解,渗入血色的纹理之中,而苍白的骨骼也像时间加速了无数倍一样,化作惨白的骨粉,同样渗入阵势。 最后,只留下散落在地的衣服和剑刃,象征着主人曾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那场面看上去比地狱更邪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禁为之头皮发麻。 西西里女士手一用力,捏断了手中那名剑士的脖颈,接着随手把他抛到地上,看着再度开始溶解的尸体,她嘴角扬起冰冷而嗜血的笑容。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 拉普兰德看着这一幕,面色铁青,她不知道这个能力的真名,但却能很清晰地辨别出它的作用——毫无疑问,持久消耗战的打算已经破产了,西西里女士显然可以从敌人的战损中获取给养。 【必须速战速决】 艾希的声音通过心灵链接传达到她的心中,拉普兰德沉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高台之上的艾希终于不再沉默,他戴上耳麦,临时接管了战场指挥权——根据他和阿尔伯特的约定,当战场形势表现出明显不利时,最了解敌人的他有权下达最高指令。 伴随着艾希一道道有条不紊的指令,总攻再度开始,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纯粹的合围攻势,而是集结术士、射手和近战人员的力量,限制并干扰西西里女士的反击,尽一切可能为拉普兰德的主攻提供机会,并且绝不能再死人。 西西里女士也看出了艾希的战略意图,这一次,她不再悠哉悠哉地待在原地,随着神情的肃穆,她也认真了起来,身形闪动,向遁逃而去的精英剑士们发起追杀。 ——血祭血神之力已然发动,只要能再杀上几十个人,她将毫无争议地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就是她的底牌! 拉普兰德自然不可能给她清兵线的机会,在术士和射手的远程支援下,她疾驰而去,再度与西西里女士展开搏杀。 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战术演习,她和远程力量的配合已经趋紧完美,即使身处枪林弹雨、源石技艺之中,也不会被误伤。 但西西里女士就麻烦了,动辄大地崩裂、风暴席卷、寒冰冻结、烈焰焚身,以及无孔不入的弩矢铳弹,和瞅准时机猛然突入战场的剑士,逼得她分身乏术,不得不暂且放下追杀他人的想法,专心对付拉普兰德。 这一下,拉普兰德的压力猛然大增,完全是在被压着打,要不是远程支援,她早就负伤了。 然而,拉普兰德并没有感到恐慌。 她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 机会…… 要抓到一个机会…… 色孽神侍的时间静止,这是西西里女士至今都未曾知晓的、拉普兰德的底牌,虽然对西西里女士而言,时间静止的效力最多只能发挥到减速50%左右,且只能起作用几秒钟,但对她们二人这种层级的强者而言,减速50%的几秒钟,几乎就是决定生死之时! 拉普兰德集中起了所有的精神力,在残酷的搏杀之中,寻找着那一线的时机。 终于。 在战事白热化的第三分钟,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机会! 一刹那,她的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而眼前的西西里女士,挥舞血剑的速度也陡然慢了下来。 在这缓慢的世界中,银发飘扬的女人,终于第一次展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拉普兰德再无犹豫。 ——她的佩剑,刺穿了西西里女士的心脏。 第120章 逆转 一剑穿心。 当拉普兰德的佩剑贯穿西西里女士的胸膛时,她错愕的眼神仍残留在瞳孔中,而整个世界也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等待最终的结果。 然而,拉普兰德却没有停留在原地,等待结局。 当佩剑剑柄没入胸膛后,她毫不犹豫地向后跳开,以亡命奔逃般的姿态远远离去,像是在躲避猛兽的啃噬。 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就在她刚刚逃开上百米的时候,以西西里女士为核心,一场巨大的猩红闪光笼罩了半个体育场,而当闪光消去,西西里女士已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原地,胸前的佩剑无影无踪,唯有衣襟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然而,她的脸色却显然不正常地苍白了起来,就像失血过多的人一样,病态的苍白。 ——恐虐之书天赋能力:【血疗】。 “终于受伤了啊——” 拉普兰德远远地见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么轻松地除掉对手,能以时间静止之力一击建功,让西西里女士受到重创,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喜了。 这,代表着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第一步的战略使命——逼出西西里女士的实力底线。 她遥遥望向高台之巅的艾希。 艾希此时眼中也闪烁着光芒。 是的,西西里女士不是无敌的,她没有不死之身,她也会受伤,而且弱点部位似乎和正常人类是一样的,得到这些情报,第一轮战斗的目的就达到了。 接下来,轮到真正的决战了。 艾希召唤出了混沌之灵。 这一回,和黑色西装的西西里女士截然相反,老师身着的是一身纯白色的西装,当她的身影浮现在艾希身旁时,艾希的战术耳麦中传来了不止一声惊呼。 他没有事先向友军告知老师的存在,在他们看来,这场面分明是西西里女士有了分身之术,一上来就把指挥官大人给绑了。 “她是友军。”艾希没有废话解释,简单直白道:“认准西装颜色,黑的是敌人,白的是友军。” 放下这句话,老师已经抱起了他,从高台之巅一跃而下,冲向战局中央。 纵然艾希给出了指令,但他毕竟不是复国联盟武装的直系领袖,在无比诡异的情况面前,没有战士敢再轻举妄动,都在等待另一条线路上阿尔伯特的指示,战场之上一时出现了奇异的宁静。 “你竟然还敢亲自来到我面前?” 看着纯白西装的老师,西西里女士并不惊奇,她只是将目光对准了艾希,冷笑道:“就算是不死之身,也会有痛觉的吧,不怕我把你切成几百份碎肉?” “我是来打辅助的,兼职也能当当肉盾,能用自己的痛觉换几招集火,那可太好不过了。” 艾希耸耸肩,从老师的怀里跳下,目光直视了一会儿西西里女士苍白的脸色,迟疑片刻,最后再问了一句:“还愿意跟我谈谈吗?” 西西里女士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扬起手中血剑,象征着自己的态度。 “那就没办法了。”艾希叹了口气,退后一步,“开战吧。” 下一刻,拉普兰德和老师从两个方位上,同时向西西里女士展开突破音障的冲击。 而艾希耳麦中也传来了请求指令的声音,看来阿尔伯特方面已经暂时放下了对老师的疑虑,交还了战场指挥权。 这一次,艾希的战术策略是将攻击完全交给了老师和拉普兰德两个人,所有术士和远程火力都在为两人的攻势进行支援,而近战人员中除了刺客骚扰外都退出战场,不给西西里女士的回复能力留下尸体。 而他本人也没有闲着,除去战术指挥外,身处战场中央,他全面开启了色孽之书的感官系能力,竭尽全力捕捉战局的细微变动——然后,以时间静止能力干扰西西里女士的反击。 和拉普兰德那仅仅只有几秒钟的劣化版时间静止不同,身怀不死之身和原版色孽之书的他,拥有数倍于拉普兰德的时间静止长度,对西西里女士而言50%的减速debuff,在最顶级的战场上,每一次生效都是决定生死的关头! 短短半分钟内,他就见缝插针使用了三次时间静止,不到五秒钟的减速,让西西里女士先后丢掉了两次右臂、一次被老师的血剑贯穿小腹。 在恐虐之书神秘天赋的作用下,西西里女士每次受伤都能在不到一秒钟内通过血色闪光复原,但每次她的脸色都会变得更加苍白——那复原能力毫无疑问是以她体内的血液为代价的,艾希难以通过视觉直接看出她剩余多少次机会,但根据色孽之书的经验,绝不会有多少了。 不过,作为代价,老师和拉普兰德也负伤不轻。 作为混沌之灵的老师是能量体,每次受伤也会复原,但相对应的,她的战斗力也会降低,体力削弱、速度变慢,从而更容易受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而且她作为西西里女士的蓝本复刻,只是复制了战斗领域的能力,拥有近似于西西里女士的基础体力属性,并能以血剑御敌,但像是血疗和血祭血神颅献颅座这种特殊天赋则无法利用,因而很快受到了重创。 不过,至少在表面上,她依旧维持着不染尘埃的纯白西装,和翩翩起舞般的英姿风度,甚至有精神时不时抛出几句垃圾话,惹得西西里女士面色难看。 但与她相反,拉普兰德就很惨了,使用过一次时间静止后,她的血液本就被消耗过一部分,对体力影响不小,加之西西里女士的战术意图主要在瞄准没有复原的能力的她,所以她几乎处处挂彩,衣服被鲜血染红,左臂更是在西西里女士一次以伤换伤的突袭中被打断,呈一个怪异的姿态扭曲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短短三分钟的白热化交锋,双方似乎都已经逼近了极限。 看上去,情况似乎还是有利于艾希这一边的,毕竟是车轮围殴战,就算拉普兰德顶不住,还有复国联盟的精锐可以顶上,哪怕一人只能接西西里女士一招,只要不被秒杀,不停换人就行了。 西西里女士早晚会被耗空。 但艾希却并没有感到放松。 恰恰相反,疑虑的阴云正在他的脑海中升起。 他绝不相信恐虐之书的持有者会只有这样的实力,西西里女士敢托大到孤身一人面对一个军团,必定还留有底牌,但她为什么还不掀开那张底牌? 是类似于“世界调制”般的bug吗?因为代价太大,不到最后她不敢乱用? 还是说,眼下地面上的猩红阵势,除去吸收尸体恢复自身之外,还有其他的效用? 艾希心中不安感逐渐加重,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指挥、继续看着老师和拉普兰德与西西里女士进行消耗战。 继续等待,等待西西里女士的那张底牌。 所幸,最高层次的战斗从来不会持续太久,当西西里女士再一次被贯穿胸膛之时,艾希等待已久的那张底牌,终于被她掀开了。 “该死!你在干什么?啊——” “指挥官,有不明武装入侵!” “不,不对,这不是外来者,是我们的——” “救命——!!” 当西西里女士的胸口再度插进老师的佩剑时,艾希的耳麦中忽然传来不止一道呼喊声,那是散布在各个方位的远程火力和术士们的求救声! 艾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被感官系技能强化过的视觉,清晰地看到四周高台之上溅起一道道血色,漆黑的身影穿梭其间,如死神般冷酷地挥下利刃,将肉体孱弱的术士们逐一送进地狱。 而与此同时,地面上的猩红阵势光芒大作,被杀死的术士转眼间被吸纳进大地,转化成了西西里女士的给养,让她苍白的脸色快速变得红润起来。 “这怎么可能——”艾希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时候把禁卫送进了龙门?!” “谁说那是我的禁卫?”老师和拉普兰德见状不妙,已经暂时跳离了西西里女士身旁,西西里女士直视着艾希,露出讥讽的笑容:“你以为,就只有你在叙拉古有一些‘老朋友’吗?” !! 艾希终于明白了耳麦中那句“我们的”是什么意思。 杀死术士们的神秘武装,不是外来者,就是复国联盟内部的剑士和刺客! 西西里女士已经暗中策反了复国联盟内部的某一股势力! “该死,到底是哪一家的白痴!阿尔伯特!阿尔伯特!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艾希险些被气死了,他知道复国联盟都是些罪恶的渣滓,但没想到他们不仅罪恶、而且蠢!什么叫与虎谋皮啊!他们还真敢相信西西里女士的承诺?!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喊阿尔伯特,耳麦中传来的都是一片寂静——毫无疑问,复国联盟方的指挥部,第一时间就被西西里女士的合作者控制住了。 这一刻,形势陡然逆转! 第121章 德军托我带句话 老师和拉普兰德已经退回到艾希身旁。 艾希面色铁青,这时候再指望复国联盟已经不可能了,他唯有不让战损进一步扩大,“撤退!全体撤退!即使死也不能死在这座体育场里!不要让自己的尸体变成敌人的养料!” 阿尔伯特方面的联络已经中断,接到艾希的指令,复国联盟残余的武装力量总算有了主心骨,开始四散逃逸,虽然还是免不了被追上杀掉了几个,但大多数还是逃出了战场。 而背叛者们也随之追了上去——不论之后将会爆发怎样激烈的战斗,至少死亡不再诞生于废土之上了。 世界再度静谧下来。 此时的战场,只剩下了四个人。 “是不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西西里女士已然恢复了红润的脸色,风采依旧,翩翩踱步而来,笑意盈盈道:“是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复国联盟内部也会出现背叛者?”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艾希面色难看至极:“能在你这些年的追捕中活下来的旧党,再怎么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才是!背叛者究竟是哪个家族?!” “没有背叛者。” 西西里女士的笑容缓缓敛去,变得冷漠起来,道出了残忍的真相:“从一开始,复国联盟中就安插着我的棋子,他们对我的效忠甚至早在统一战争爆发之前,又何谈背叛之说呢?” “怎么可能?”艾希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难以置信道:“统一战争之前?那,那岂不是——” “是的,那是与你同一批派遣出去的暗子。”西西里女士漠然道:“区别在于,你在统一战争时就被掀开,而这批人,则留到了今天。” “……”艾希神情变幻数次,苦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的使命,除了埋伏于旧党残余之中、留待以后彻底清洗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对我的监视和遏制吧。”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句谚语,是你教我的。” 西西里女士移开视线,淡淡道:“作为统治者的基本素养,自然要随时提防属下的背叛,永远留出可以抹杀他的手段。” “……”艾希面色复杂。 老实说,早在被派遣往罗马城之前,他就知道肯定会有这样一批势力在暗中监控并随时抹杀他,任何统治者都不可能放任单独一个下属掌握其战争的全部筹码……即使他和西西里女士不是单纯的利益关系,即使他救过西西里女士的性命,即使他和她有过那样一个短暂而漫长、平凡而特殊的冬天。 他早就知道,并且,在他表露出对德克萨斯的依恋、引来叙拉古刺客暗杀德克萨斯时,他还以为他已经跟这一批势力互相交锋过了。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西西里女士的心思竟然深沉到这个地步,在刺杀德克萨斯的计划中,她压根就没有动用这一批力量,而是让他们潜伏到了今日。 甚至,在艾希“爱上”她、并与她进行和谈、双方商讨如何剿灭复国联盟时,西西里女士都没有跟他透露关于这批人的一个字的情报。 ——在最喜悦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刻,她依然保留着对他的一分戒备。 “你是最合格的统治者。” 艾希沉默良久,轻声说道。 “只不过是被藏着毒牙的猫咪咬过不止一次,长了教训罢了。” 西西里女士没有跟艾希对视,她远望夜空,看不清她的眼神,也听不出语气中藏着什么复杂的心绪:“事实证明,这个教训很有用。” “……”艾希面色再度复杂起来。 是啊,这个教训很有用,他,艾希,确确实实再一次地背叛了她,所以她在最幸福的时刻也保留的戒备,终究派上了用场。 而且,成为了敲定胜局的关键。 艾希还能说些什么呢? 唯有叹息罢了。 “所以,你准备投降了吗?” 西西里女士的视线转了回来,冷漠道:“还是说,非要逼我把那个幻影打散,把那条狗的每一根骨头都碾碎,你才肯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靴子?” “你这家伙——”拉普兰德的面容因痛楚和愤怒而扭曲,她紧紧握住和她一样遍体鳞伤的佩剑,向前踏出一步。 却被老师按住了肩膀。 不知是过度的消耗,还是夜色的笼罩,老师的银色长发比起之前色泽已经黯淡了不少,她面容有些疲惫,对着拉普兰德摇了摇头。 打不赢的。 她没有说话,但艾希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西西里女士的底牌在数量上并不算多,实际上也就【血祭血神】和暗子两张,但质量却称得上恐怖。 一个战力顶格的世界Boss并不可怕,就像绝大多数的游戏副本一样,有优秀的指挥官,有一个配合出色的团队,有一身神装,哪怕硬生生磨,也是能磨死的。 但一个靠吃尸体能无限恢复血条的boss怎么打?你就算拉来一个军团,也只能让人家越吃越香啊! 恐虐之书,果然和色孽之书完全不是一个领域,它让西西里女士足以一人成军,在真正的正面战争中发挥军团级的力量。 难怪。 难怪西西里女士胆敢以一己之力造访龙门,单方面对整个复国联盟宣战。 她压根就不在乎对手的数量,倒不如说,对手数量越多,她打的越舒服。 面对这样的强者,任何人恐怕都会感受到绝望。 而摆在艾希面前的,也只有一条勉强可行的路了。 用魔法对抗魔法。 用色孽之书对抗恐虐之书。 ——而且,是真正强者持有的色孽之书。 艾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和拉普兰德对接,无需言语,伴随着凝重的视线和心灵链接中的涟漪,他和她,都明白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选择——把色孽之书转交给拉普兰德。 但纵使早先在脑海中已预演过无数次,真到了这一刻,艾希的手指还是不禁微微颤抖。 那是人类最古老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艾希不知道艾弥的警告,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转交出色孽之书的他,究竟会遇到怎样可怕的结果?是失去欲望的束缚变得发狂?还是因为不死之身的消失而化为尘土?亦或是引来冥冥之中神祇的愤怒而永坠地狱?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得而知。 因而,也越发恐惧。 尤其是当另一条好像更为光明的道路摆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毕竟和西西里女士不是生死仇敌,她依然爱着他,如果他愿意投降,用尽一切方法讨好她,是不是能用和平的手段迎来他想要的结局? 西西里女士说要杀死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但也许那不一定成真呢?她真的会冒着被他憎恨终身的风险去铲除后患吗?也许,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她会选择利用德克萨斯的声名来更好地整合叙拉古…… 艾希的理性在不断告诉他这些想法有多么荒谬,他不能将两条挚友的性命寄托在西西里女士可能的怜悯上,但人到了悬崖边缘,总会忍不住这样去想。 所以,他仍在犹豫。 拉普兰德能感受到心灵链接另一端传递而来的不安波动,她没有催促艾希做出抉择,只是右手紧紧按住佩剑,调整呼吸,时刻做好决战的准备。 而西西里女士也表露出了难得的宽容,没有进一步追击,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这份静默没有持续太久。 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从远方打破了沉寂。 “那个……大家好久不见啊……” 熟悉的声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艾希也好,西西里女士也罢,都有些错愕地将视线投向体育场边缘。 那里,能天使打着一面小白旗,战战兢兢地冒出头来: “——德克萨斯托我带句话……” 第122章 真正的德克萨斯 “能天使?” 艾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面小白旗,“你怎么回来了?德克萨斯呢?” 能天使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是来带话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点亮屏幕,打出去了一个号码,调开免提,举在半空中,正对着艾希等人。 西西里女士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艾希约莫明白了什么,面色复杂起来。 电话接通了。 “晚上好,我是德克萨斯。” 响起的声线宁静平和:“我代表纯血派而来。” “听这个说法,叙拉古边境的那场袭击,看来的确是出自你的手笔了。”艾希没有说话,西西里女士嘴角先是扬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这一手藏拙,玩的不错啊。” “谈不上藏拙,只是连自己的性命都将跌落深渊时,迫不得已的抉择罢了。” 德克萨斯淡淡道:“我想要追逐宁静的生活,但不想把赌注压在敌人一时的怜悯上……真正的和平,终究是靠战争夺取的。” “好嘛,这才有几分教父的觉悟了。”西西里女士挑挑眉道:“所以说,这通电话就是宣战布告喽?” “不,是再一轮和谈的邀约。”德克萨斯说道:“纯血派的力量有限,不足以和整个叙拉古抗衡,我的目的并非重夺叙拉古的权力,因而也不想和你全面开战。” “和谈?你有那个筹码吗?”西西里女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忍不住笑出了声:“整个复国联盟的精英武装已经在我的手下覆灭,就凭你拉起的那只不超过德克萨斯家族四成力量的所谓纯血派,也配跟我讲和?” “纯血派自然没有力量与您在正面战场上交锋,但我们的力量却并非只局限在正面战场上。” 德克萨斯的声线依然淡然:“毕竟,过去的我只是个区区傀儡,没办法大张旗鼓地扩大武装,只能在其他的领域下些功夫了。” “……你是什么意思?”西西里女士皱起眉头。 “就像您在复国联盟内部早早安插了暗子一样,我也做过同样的事,叙拉古那么大,您难道就能肯定您的所有属下都对您忠心耿耿吗?” 德克萨斯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纯血派只是德克萨斯家族的纯血派了?您在统一战争后吸纳了那么多旧党的残余,我想,其中总会有一部分人,愿意重回一位教父的旗帜之下。” !! 这一刻,艾希第一个听明白了德克萨斯的意思,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就意味着德克萨斯在统一战争的三年时间里,仍旧与纯血派维持着密切联系,甚至不止一次地亲身与叙拉古旧党残余会面! 毕竟,只有德克萨斯亲自现身,那群已经找到新的栖身之地的罪恶之徒才有可能抛却顾虑,追随纯血派的脚步。 而这,也就意味着真正的德克萨斯,与他印象中的德克萨斯,简直不是同一个人了。 对了,企鹅物流……刚好是这样的一份工作,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地往返于各大移动城邦之间! 天啊…… 瞬间刷新的世界观,让艾希的脑壳有些隐隐作痛。 而西西里女士的脸色比他更难看。 “空口无凭!”西西里女士冷冷道:“我的情报机构深深扎根在整个叙拉古体制里,如果真的隐藏了一个庞然大物,他们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出来?” “因为纯血派最先渗透的部门,就是您的情报机构。”德克萨斯平静的声线让西西里女士再度变色:“至于凭据,算算时间,消息也该传到您的那边了。” “什么?!”西西里女士还没来得及消化德克萨斯的前半句话,她怀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消息的第一瞬间,瞳孔就紧紧缩起。 艾希的视角刚好和西西里女士处在同一平行线,全面开启的感官系技能让他轻易看清了手机上的字眼。 很简短的一行字。 【罗马暴动,全城大停电,镇压部队已出动】 “只是小小的警告罢了,我没有以卵击石的想法,骚乱很快会平息,停电也很快会修复,您不必担心。” 德克萨斯的声线依旧平和,而西西里女士的脸色却难看无比。 艾希的神情也变得精彩万分起来。 大停电……这可不是艾希上辈子的地球城市,泰拉的移动城邦,就像一艘陆地上的航空母舰,能源系统是一切的核心,供应着所有的民生和军事需要,时时刻刻有重兵把守,如果能源系统都能被渗透进去,那证明罗马城跟筛子也没多大区别了。 这次只是一场小小的警告,那下次呢?如果罗马城遭遇天灾,纯血派却突然切断了全城的电力,那会是怎样惨烈的结局? 艾希想想就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三年时间,德克萨斯和纯血派就把叙拉古渗透成这个模样……果然,西西里女士的高压统治,还是太过激了吗?以至于看似稳如泰山的国度,实际上是坐落在即将喷发的火山之上?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西西里女士现在的想法如何,她会忍耐德克萨斯的挑衅吗?她会冷静下来答应跟德克萨斯谈判吗? 艾希将视线悄悄投向西西里女士的侧脸,她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呼吸有些沉重,面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威胁我吗?” 西西里女士的声线有些微微沙哑,透露出隐约的杀意:“就算你们渗透进了叙拉古、乃至罗马城之内,你们以为,凭这些手段,就能让我容忍一个新的复国联盟在我眼皮子底下诞生?” “当然不是,我很清楚,只要您愿意狠下心来发动一场大清洗,自断一指,就足以将我这些年的积累轻轻松松地清除干净。” 德克萨斯轻声道:“所以,我不想成为新的复国联盟。” “那你们打算?”西西里女士挑起眉毛。 “我们将会离开叙拉古,成为一只独立于各个移动城邦和国家的势力,类似于萨卡兹的雇佣兵,或是莱茵生命之流的跨国公司……当然,要说最近的例子,大概就是企鹅物流或罗德岛?规模大上一些而已。” 德克萨斯说道:“我的愿景很简单,远离叙拉古的罪恶与纷争,拥抱宁静的生活,而聆听过我的愿景之后,依然愿意团结在我的旗帜之下的纯血派,要么是纯粹地效忠于德克萨斯家族和教父之名,要么是同样厌倦了您的高压统治和罪恶纷争,他们认同我的愿景,并不想争夺叙拉古的权力,但他们又深知宁静的生活必然要有力量来保障,所以他们追随于我。” “纯血派之所以没有立刻选择独立,而是留在叙拉古与您博弈,只是因为我们担忧您误解我们的意图,认为我们是第二个复国联盟……所以我们选择用力量来武装自己,用斗争来换取和平,而今时机已经成熟,我们摊开了自己的底牌,来等待您的抉择。” “诚然,您可以不信任我们的愿景,将我们消灭,但您也必将付出巨大的、血与火的代价——而如果您愿意拥抱和平,那我们将即将启程,远远地离开叙拉古,再也不会回来。” “选择权,在您的手上。” 当德克萨斯的话音落下之后,西西里女士沉默了很久。 艾希的面色则从惊愕到恍惚再到释然——是了,这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德克萨斯,虽然隐瞒了很多,但她的愿景并没有改变,只是更加成熟,明白逃避和怯懦不能换取安宁,唯有力量才能保障和平。 而也正是这样的德克萨斯,才能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拉起一只庞大的武装,而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因为这支武装的愿景和其他所有势力都不一样,他们追逐的不是金钱权力或力量,而是安宁的未来,这个愿景太过特殊,只有德克萨斯这样同样特殊的领袖才能满足,而这个愿景又是那么坚不可摧,几乎与信仰一般坚定,没有人会为了换取更高的利益背叛它,因而,也就不存在什么情报泄露。 简直是泰拉大陆上最特殊的势力了,或许,也只有叙拉古这样最黑暗的罪恶之地,在经历了统一战争和连番大清洗的血腥杀戮之后,才能孕育出这般纯粹的领袖、纯粹的武装吧。 正因目睹黑暗,所以拥抱光明。 那么,面对这样的德克萨斯、这样的所谓“纯血派”,西西里女士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艾希有些忐忑不安。 统治者的心思毕竟和局外人完全不同,德克萨斯虽然表露出了纯粹的善意,但落在西西里女士的耳中,生性多疑的她会选择信任吗?就算暂时能信任,谁能保证离去的纯血派在漫长的时光中不会渐渐变质、再度觊觎叙拉古的最高权力? 艾希无法想象西西里女士的抉择,他唯有默默等待。 而一旁,西西里女士已经沉默了很久。 终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她才再度开口了。 “——那么,你会放弃你的未婚夫吗?” 第123章 转交色孽之书 艾希没想到西西里女士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感觉到有些好笑,难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西西里女士还认为德克萨斯不愿意放弃他?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德克萨斯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您是指哪种层面上的放弃?”良久之后,德克萨斯淡淡道。 “所有层面。”西西里女士冷漠道:“即使与你讲和,我也不会停下这场决战,我会彻底地打垮他,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跟我谈什么条件——这也就意味着,你要坐视他战败、被我带回叙拉古、关在地下室里永远地失去自由,当然,也永远地不可能再跟你相见。” 艾希听得脸色发白,他对西西里女士的极端愤怒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但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她会愤怒到这个地步。 完蛋,本来还以为有德克萨斯的神兵天降,局面应该会好上一点,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要靠拳头说话啊…… “很遗憾,唯有这种条件,我绝不可能接受。” 德克萨斯说道:“他是我的挚友,我可以接受在爱情的层面上斩断本就不该有的念想,但我不能容忍他失去自由、变成你的囚徒。” “不接受,你又能怎么样呢?”西西里女士的脸上再度扬起讥讽的微笑:“派出你的纯血派来给他助阵?” “不,在这场最后的决战中,我不准备发挥什么作用,我唯有信任他的抉择——既然他胆敢与你展开这场对决,那就证明他一定有能取胜的手段。” 德克萨斯淡淡道:“我的出现,仅仅是给他吃下最后一颗定心丸而已——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无需担忧我的安危,我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我在远方等待你的胜利。”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 能天使默默放下手机,耸耸肩,示意她传递的东西就这么多了。 “看来,这个小丫头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了啊。”西西里女士冷冷地盯着手机,将视线转到艾希身上,“好了,如她所说,现在,就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艾希面色复杂地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德克萨斯也是个成熟的上位者了,她清楚地知道,和平终究只能靠战争来夺取,不打败或打平西西里女士,是不可能有跟她谈判的机会的。 他,也不该抱有这般幼稚的念头了。 “那么,就开始最后的表演吧。” 艾希叹了口气,不再怀有恐惧或彷徨,将手搭在拉普兰德的肩膀上。 拉普兰德眼神凝重。 心灵的链接早已建立,灵魂的桥梁也全面开放,当艾希和拉普兰德双方面认同色孽之书的转移时,奇迹便发生了。 下一刻,金色的光柱直冲天际! 撕裂夜幕,覆压满月,驱逐繁星,整个废弃的体育场都被金色的光芒照耀,漫天飞扬的金色光点环绕在拉普兰德的周身,汇入她的身躯,她身形缓缓悬浮,飘于半空之中,浑身的伤势和断掉的手臂已经复原,一尘不染,整个人显得那般神圣! 而在一旁,艾希跌倒在地,令他错愕的是,并没有什么难以想象的糟糕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他仍旧是他,没有缺胳膊少腿,除去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呼唤色孽之书外,没有任何区别。 就这么简单吗?艾希有些疑问,但更重要的事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拿到色孽之书的拉普兰德,可以击败西西里女士吗?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把那本该死的书转交给她啊——” 看着悬于半空的拉普兰德,西西里女士嘴角扬起,露出嗜血而暴虐的笑容:“很好,这太好了,要是那本书留在你的身上,我还真不好找办法烧掉它,但现在……杀了这条狗,那本书大概也就一齐完蛋了吧!” 好吧,西西里女士也是在将计就计啊……艾希有些脑壳发痛,但木已成舟,他唯有期待拉普兰德的表演了。 他抬头望向半空。 与此同时,空中的拉普兰德也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似乎仍残余着几分恍惚,但与他对视的一刹那,她很快露出笑容。 接着,变为肃杀。 下一刻,巨大的轰鸣声爆响,漫天飘扬的金色光点被冲击波驱散,空中的拉普兰德和地上的西西里女士一瞬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百米之外,废弃体育场的看台轰然倒塌,并有接连不断的轰击声炸响! “嘶——”艾希倒吸了一口气冷气,感受着音爆带来的耳鸣和眩晕——看来获取色孽之书本体的拉普兰德,已经可以用正常的比例来升级基础属性,并且显然继承了他留下的欢愉值,至少加了两次体力,才能瞬间再将臻至巅峰的力量拔高一层楼。 这一刻,至少在基础属性上,拉普兰德已经超越西西里女士一个层次了。 “我也去了。” 身旁,老师看着远处爆发的激烈战斗,挑了挑眉,那种层级对她而言已经有些超纲了,但她没有畏惧或退缩的打算,轻轻揉了揉艾希的脑袋,身形一闪,消失在夜幕之下。 “老师……也没有回到书里吗?” 艾希晃了晃脑袋,看着银发飘扬的背影,有些不解,艾弥所说的警告,似乎完全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威力,他主动放弃了色孽之书,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因为转让对象是身为“色孽神侍”的拉普兰德,某种意义上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色孽之书才没给他什么惩罚? 艾希不得而知。 不过,反正是件好事。 “天啊,简直是怪兽打架……” 一旁,能天使远眺烟尘弥漫、轰鸣不断的战场,咋舌不已:“她们怕不是能把龙门的外壳给拆掉一层。” “都是有分寸的人,只要拉普兰德能表现出和西西里女士持平的力量,战斗就该停下了。” 艾希摇了摇头,道:“你就别担心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被背后陡然响起的一道幽幽少女之声打断了: “该担心的是你才对,哥哥。” 艾希错愕地转过头去,看见熟悉的白色长袍。 艾弥漂浮在半空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终究还是做了错误的选择啊。” 第124章 神圣之子 “错误的选择?什么意思?” 不祥的预感在艾希心头浮现,他皱起眉头,“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主动转交色孽之书,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还有,我明明没有召唤你啊,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真的没有感觉到变化吗?”艾弥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再仔细感受一下如何?” “心脏?心脏也没有问题啊——” 艾希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心口,手掌按在上面,感受了一会儿心脏的跳动,依然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但他的话音刚刚出口一半,就很快戛然而止了。 他终于明白了艾弥的所指。 不是心脏。 而是“心”。 短暂的时间积淀下,变化终于上涨到了他本人可以察觉到的幅度——不知不觉间,艾希的心绪越发平静,之前转交色孽之书成功带来的喜悦已荡然无存,甚至也没有对不远处激烈交战的担忧和思虑,一切,都如一潭平静的死水。 简直,就像是失去了名为“感情”的组件一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希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心,仿佛直坠冰窖般的冰冷沉静,让他连惊讶的情绪都难以生出。 就像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人。 就像是一颗雨打风吹也佁然不动的石头。 就像是高高伫立云端俯瞰大地的神祇。 他身为“人”的那一部分愈发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神圣而不可言说的“神”性。 发端于灵魂深处,仿佛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轻声低语。 祂说: 【汝为神圣之子】 祂说: 【汝勿为邪魔所诱骗】 祂说: 【枷锁释放,囚笼瓦解】 祂说: 【神皇佑汝】 “这是什么……” 神圣的低语声占据了艾希的整个世界,而且愈发密集,愈发高昂,一句句字眼纠缠在一起,到后来甚至分不清祂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艾希痛苦地捂住脑袋,踉跄着向后退去。 而与此同时,有纯白的光点从他体内逸散,那是完全不同于色孽之书金色光芒的色彩,而且数量极大,眨眼间就将他包裹在了一个纯白色的茧状光球中。 “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天使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她不认识艾弥,但此刻也唯有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这位看起来跟艾希很熟的少女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知道吗!” “吵死了,别烦我,我也是刚刚觉醒这些信息。” 艾弥的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眼睁睁看着艾希被裹在纯白的光茧中,她紧咬下唇,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轻触向半空中漂浮的一点纯白光芒。 下一刻,像是浓硫酸遇到了纸张一样,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闪电般地缩回手指,而指尖出已经发黑了一大片。 “该死!该死!该死!” 那痛楚仿佛比钻心剜骨更可怕,艾弥当场就掉了眼泪,但比起痛苦,她脸上更多的是愤怒:“什么色孽恐虐,什么神祇,都是该死的王八蛋!既然知道会有这种后果,你们他妈的为什么不事先说清楚啊!非得让我事后救火不成吗?!” “卧槽!”能天使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本来看到艾弥的动作,出于好奇,也伸手触向半空中的纯白光点,而将触未触之时,艾弥的惨状把她吓得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手,但为时未晚,指尖还是碰到了光点。 能天使当场一个屏息,龇牙咧嘴地等待剧痛的爆发。 但出乎意料的是,跟艾弥的反应完全不同,她的手指就那么穿过了纯白光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 “哎?”能天使眨眨眼,迷惑地用手指在纯白光点上摸来摸去,直到光点缓缓向艾希的光茧漂浮而去。 “别搁那儿犯傻了,你是人类,虽然血统没那么纯,但这种力量不会伤害你的。” 艾弥没好气儿地白了能天使一眼,“不过还是推荐你赶快跑远点吧,待会儿打起来场面可就大了……喂!那边那几个别打了!再打你们老公就死球了!” 远处,西西里女士、老师和拉普兰德早已停下了攻势,维持着对峙的僵局,错愕地看着艾希被裹在光茧里的模样,听到艾弥的呼喊,早就蠢蠢欲动的西西里女士咬了咬牙,也不顾被从背后偷袭的风险,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光茧所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西里女士面色铁青地看着那个纯白光茧,她没有像能天使一样伸手触摸试探,因为从一开始,直觉就像尖叫般在宣告着那些纯白光芒的危险性,逼迫着她尽快远离,乃至远远地逃开。 那简直就像是她的天敌! 老师和拉普兰德紧随其后,也赶到了现场,拉普兰德满眼迷茫,而老师身为混沌之灵,则和艾弥一样觉醒了埋藏于色孽之书深处的知识,她面色恍惚,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发昏:“这,这真的是……他,他怎么会……” “好了,别怀疑了,祂们没必要提前在书里留下这种情报,只为了耍我们玩,就算听起来再不可思议,这估计也是真的。” 艾弥挥了挥手,打断了老师的话语。 而她们之间打哑谜似的三言两语更令西西里女士心急如焚,她扬起血剑,停在艾弥脖颈上只差几公分的距离,恶狠狠道:“你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身上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本该死的色孽之书搞的鬼?!” “恰恰相反,尊贵的女士,硬要说罪魁祸首,第一个就是你才对,要不是你非要逼得他主动放弃色孽之书,封印就不会被打开,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艾弥毫无惧色,冷笑着将脖颈又主动向剑刃贴近了些。 “封印?什么封印?”西西里女士关心则乱,被她瞪得竟退后了一步,神情也变得慌乱起来。 而下一刻,不等艾弥再度开口,纯白的光茧就光芒大作,四溢而出的纯白光束仿佛一道道冲击波,当场把除去能天使以外的四人打飞出去! 第125章 放下剑,拥抱你 被打飞出去的四人都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她们的身上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焦黑的伤痕,站位稍远些的老师和拉普兰德还算好,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反应过来躲开了致命一击,只是擦伤,而近处的西西里女士则是在下腹部直接被打出了一个空洞,纵使血神之力也没能瞬间修复,仍在缓慢愈合中。 当然,最凄惨的还属艾弥,她站得最近,实力最弱,被横扫而来的纯白光柱打到左臂,从肩膀以下整条手臂都消失了,此时正疼得满地打滚。 唯一毫发无伤的能天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她也被不止一道光柱扫到了,但和之前一样,她只感到了温暖的触感,就像被纯粹的日光照耀一样。 而在能天使的视线中,纯白的光茧已然孵化,从中悬浮而起的少年仍维持着艾希的体型,却再也看不清面容,整个人笼罩在纯白的光芒中,宛如神祇。 【邪魔,肃清】 “艾希”张口,声线仍能辨别出过去的主音色,但已毫无感情可言,而且仿佛叠加了无数神圣的呢喃,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回音。 他扬起右手,再度有数道纯白光柱放射而出。 “这到底是什么!” 发出惊骇欲绝之声的不单单是能天使,更有西西里女士,捂住腹部的伤口,她紧咬牙关,在一道纯白光柱扫到地上的艾弥前,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几个跳跃,来到了百米之外。 “啊啊啊啊啊啊——!”艾弥仍痛的满头大汗,大声哀嚎着,她可不是战斗人员,出生以来这算是第一次受伤,还直接是重伤,完全没有承受能力。 “吵死了!”西西里女士手中泛起血色光芒,笼罩在艾弥的伤口之上,没有复原出手臂,却止住了鲜血,在艾弥停下哭喊之后,她一把掐住了艾弥的脖颈,恶狠狠道:“他到底怎么了?这股力量是哪来的?!” “这其中的缘由解释起来很复杂……我就挑最简单的说吧。” 拉普兰德和老师也快速脱离了艾希所在之处,来到这里,老师说道:“他的身上隐藏着某种封印,而色孽之书就是封印的中枢,一旦封印解开,某种常驻的反击机制就会觉醒,让他把书的持有者以及拥有相关混沌力量的存在都视作敌人,直到消灭完毕才会重新沉睡。” “封印?!” 西西里女士松开掐住艾弥的手,“该死,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之前难道就不知道这件事吗!” “咳咳咳……就是不知道啊!”艾弥干咳几声,大声道:“而且现在是纠结这些原因的时候吗!重要的是解决掉这个该死的防御反击机制!” “怎么解决?这种力量简直是我们的天敌!”拉普兰德又躲开一道向她射来的纯白光柱,面色铁青:“时间静止对他根本无效,连10%的减速都做不到,而且这种无视防御一样的威力,我根本没法跟他近身作战!” 西西里女士也扬起血剑,劈向一道向她袭来的光柱,然而无坚不摧的血剑遇到纯白光芒,却像太阳之下消融的雪水一般被侵蚀地无影无踪,惊得她连忙舍弃血剑,再度向远方遁逃。 就这样,四人再度逃开了数百米,一直远离到这座体育场的边缘地带。 而奇迹般的是,当四人远远离开艾希之后,被笼罩在光芒之中的少年竟停下了一切攻击行为,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是……距离限制?”拉普兰德眨了眨眼,疑惑道。 “大概吧……我们觉醒的信息里没有提到这种防御反击机制的具体情报,但既然用机制二字来形容,就证明它大概跟计算机程序是一个道理,只有满足某种条件才会发动。” 艾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子,苦笑道:“在这个距离上,哥哥感受不到混沌力量的气息,所以就停止攻击了。” “这种机制没有时间限制吗?你不是说它会重新沉睡么?”西西里女士咬牙道。 “沉睡是会沉睡,但就算我们等到它沉睡了,只要我们再接触到哥哥,机制不是照样发动吗?”艾弥翻了个白眼:“要么我们和哥哥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必须重新恢复封印!” “也就是说,把这本书还给他?”拉普兰德问道:“那我现在就去!” “不不不,可没这么简单,封印这种东西,只要被解开了一次,想再次补上去就难了,光靠你的色孽之书是不够的。” 艾弥痛苦地揉着额头,目光望向了西西里女士,“两本……我得到的信息里说必须要两本书才能修复封印……该死,我就知道,祂们都已经算计好了!哥哥要是能靠自己和战友的力量打赢你,他就可以直接拿到恐虐之书,要是打不赢,他也能靠这种方式拿到!” 这一刻,西西里女士面色铁青起来。 她当然明白艾弥所言的“这种方式”是什么意思,她不可能放弃艾希,如果想要修复封印,她必须转交自己的恐虐之书! “你说的‘祂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西西里女士怒上眉头:“你是说祂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今天的一切局面?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祂们……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那一位一个了——象征着智慧与知识的祂,没有可能做到掌控一切,但却可以把结果控制在一个想要的范围之内。” 艾弥捂住额头:“祂压根不在乎结果的细节,只要哥哥能在冠军之路上更进一步就足够了,所以,哥哥拿到恐虐之书这个结果是注定的,至于他选择怎样的道路拿到则是他的自由……也是你的自由。” “这算什么该死的自由!”西西里女士咬牙切齿道。 “你对我吼又有什么用呢?在那般伟大的神祇面前,我等蝼蚁般的凡人能有选择道路的自由,已经很不错了。” 艾弥苦笑起来: “好了,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了——西西里女士,您愿意放下哥哥追逐冠军之路,还是放下恐虐之书拥抱哥哥?” 第126章 世界调制 拿起剑,我就无法拥抱你。 放下剑,我就无法拥有你。 对西西里女士而言,当下的形势,就是这般两难的抉择了。 保留恐虐之书,就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和艾希有任何近距离的接触,放弃恐虐之书,则意味着局面彻底脱离她的掌控,她再也无法对艾希产生实质性的威胁,他将自由,他或将永远地离开她。 不但如此,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恐虐之书虽然不是她夺取叙拉古不可或缺的核心力量,但却在她巩固统治的进程中发挥了无可估量的作用。 失去恐虐之书,她将重新变回那个孱弱的凡人,一颗子弹、一滴毒药都有可能杀死她,光是保住自己的命,就要耗费她无穷无尽的精力,更不要说计划中以自己为先锋发动的战争了。 所以,站在一个统治者的立场上,她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无非是断然拒绝艾弥荒谬的提议,暂避艾希的锋芒,退回叙拉古,尝试寻找另一种可以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而且,在这期间她也不必担心老师或拉普兰德会抢走艾希,毕竟她们跟她一样,连接近都做不到。 但,又是什么,阻止了她这么做呢? “祂们……祂,既然把这唯一的选项摆在了我面前,就代表不可能有第二种方法解决眼下的危机,至少那方法不是当下的我能找到的,对吗?” 西西里女士凝望着纯白的光芒,没有去看艾弥,轻声呢喃道:“毕竟是高高在上俯瞰凡尘的神祇啊……” 艾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耸耸肩。 “而且,如果我现在选择不去救他,那所谓的封印之下,一定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将浮出水面,对吗?”西西里女士的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是的,留给我们的信息里没有很明确的指向,但就算根据那些模糊的、箴言似的说辞,也可以得出一个很明显的结论。” 老师叹了口气,接口道:“现在,我们所熟悉的这个艾希,是由色孽之书塑造起来的,他的肉体,他的心灵,他的谈吐举止,都离不开色孽之书、艾弥小姐乃至我的干预,但在封印之下的神秘力量的判定里,这些却都属于邪魔的范畴。” “换言之,那股力量在反击并清剿‘邪魔力量’之余,很有可能连带哥哥当下的人格都一并清洗一遍。”艾弥摇了摇头:“如果再继续等下去,再度醒来的哥哥,可能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哥哥了。” “……是吗?” 这一次,西西里女士沉默了很久。 她久久地凝望着纯白色的少年,目光深邃,没有人能读懂她此刻眼神中的所想所思,也没有人能预言她接下来一步的行动。 “如果您是在担忧转交恐虐之书后的待遇问题,那我想您是多虑了。” 老师开口道:“关于这场战争的结局,我们和他已经商议过了……冠军之路并非一定由鲜血铺成,书的持有者间可以通过结盟的形式互帮互助,直到最后一刻再选出胜者,而混沌之灵,也就是我和艾弥妹妹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个……” 接下来,她详尽地解释了混沌之灵压制书对持有者灵魂侵蚀的作用,最后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在苏醒之后,他有很大概率会把恐虐之书还给您,毕竟他对冠军之路并非多么热衷,而您身为叙拉古的统治者,则离不开护身的力量,就像保护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一样,他也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只要您认同我的凭依,愿意压制被恐虐之书过分激发的欲望。” 顿了顿,老师又微微一笑,“当然,至于您最关心的、他的情感归属问题,您是读过我的记忆的,应当明白,我不想束缚他的自由,更不想与他发生任何过分亲密的关系,我已经对他说过了,我支持你们之间的婚姻,并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让你真正获得他的心——只要您不打算把他一辈子关在笼子里就行。” 老实说,老师的言辞情真意切、有理有据,但西西里女士却全程没有移开过一次视线,只是沉默地凝望着艾希的光辉。 世界再度静默下来,艾弥和拉普兰德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做好再度爆发战斗的准备——哪怕是打,她们也得把恐虐之书拿过来。 然而,就在气氛凝滞到最沉重的边缘时,西西里女士却再度开口了。 “我不会在意一个幻影的劝言,哪怕它听起来再动人。” 西西里女士冷冷地扫了一眼和她一模一样的银发女人:“我做出这个选择,只是因为他曾经在那个冬天救过我的命,而我至今仍未把那条命还回去,仅此而已——这是我们共同的过往,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像你这样的幻影,一定不懂吧?” 每一个人都能听懂她的潜台词,艾弥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普兰德松了口气,而老师听到她最后的讥讽,也不过是愣了愣,露出无奈的笑容,轻轻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视线锋芒。 “接下来,怎么做?”视线从老师身上移开,西西里女士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看向艾弥:“书的正常转交需要双方心灵上的完全认同,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可能认同什么吧?” “世界调制。” 时间紧急,艾弥单刀直入道:“色孽之书和恐虐之书唯一共同的天赋,混沌力量赋予书的持有者最后的底牌,世界调制,你们同时向它许愿,将书转移到哥哥身上,就可以了。” 西西里女士和拉普兰德均是一怔,这个天赋都是她们打算留在最后的底牌,有一锤定音之力,却没想到对方也有,一模一样,而且……以这种方式用出这张底牌,某种意义上,也算命运的“收束”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废话,闭上眼睛。 血色的恐虐之书,金色的色孽之书,两本书的封面在同一时刻翻开,意志所及,世界调制的进度条一齐向前跃进了5%。 下一个刹那,巨大的金红二色螺旋光柱,在被纯白光芒笼罩的艾希身上,冲天而起! 第127章 终章:回家 艾希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纠缠不清的片片残影,宇宙星辰在交织盘旋,银河的中心横亘着巨大的阴影,有战争的爆炸和火光连成一片,鲜血、怒吼和轰鸣震彻耳畔,整个世界仿佛化作一片血肉屠场。 那些画面模糊不清,似乎真的只是梦中的幻影,但耳畔却始终回荡着神圣的低语,分外清晰。 【神圣……】 【邪魔……】 【觉醒……】 来来回回地循环着同样的字句,令艾希头痛万分,这像是永恒的折磨,他想挣脱却不得其法。 直到血金二色的光芒在纯白光芒的世界中炸开,他才猛然从神圣低语中解脱,那是两股熟悉的力量,帮助他从久远的梦境中苏醒。 朦胧中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满脸焦急的五张脸庞。 “我……怎么了……?” 艾希恍惚间喃喃自语,然而不等有人回答,先前发生在周围的场景就一一浮现在眼前,包括艾弥所说的那些话语。 他露出错愕之色,良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而见他苏醒,西西里女士等人也松了口气,没有打搅他,安静地等待他消化完巨大的信息量。 “该死……我身上藏的东西也太多了吧……”终于,艾希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起来。 “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艾弥笑嘻嘻起来,又撇了撇嘴,在艾希眼前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当然,要排除掉唯一受伤的我。” “抱歉……”艾希面色复杂。 “没关系,反正回到书里后会原地满血修复的。”艾弥变脸比翻书还快,又笑眯眯起来,指了指旁边的西西里女士:“比起我,哥哥更应该说抱歉的是这一位才对。” 西西里女士伫立在一旁,双手抱胸,凝视着艾希,眼眸中既有见到爱人完好无损的安心,又有说不出的低沉。 见到艾希的视线投来,她移开面庞,淡淡道: “现在,我是你的俘虏了。” 艾希看着她,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脑海中残留的、艾弥在身旁说出的情报并不完全,但他猜也能猜到西西里女士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把他救回来——闭上眼睛,已经可以感受到一红一金两本混沌之书在意识之海中沉浮。 西西里女士,把她最大的倚仗交给了他。 现在,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以他为最后的胜利者了。 但艾希并没有表露出庆幸或欣喜之色,他久久地望着西西里女士,沉思良久,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向她伸出手: “不,不是俘虏,现在,我们该开始谈判了。” 一旁,老师露出意料之中的淡淡微笑,而西西里女士淡漠的面庞上却展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她眨了眨眼,迟疑道:“谈判?你……是什么意思?”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赢家,我想做到的,也不过是把你拉到谈判桌上来而已。” 艾希摇了摇头,感受着脑海中恐虐之书的浮沉,翻开书卷,一一扫过上面琳琅满目的天赋能力,纵使已有预料,他还是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冷气——恐虐之书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西西里女士直到最后也没有发挥出最强的实力,她仍是留了不止一手。 这是足以让泰拉大陆上任何势力都为之忌惮、为之羡慕的力量,倘若艾希把它留下来,搭配以过往留下的后手和权谋智计,他甚至可以在短短数月内掌握整个叙拉古的至高权力。 这也正是西西里女士所言的缘由,当交出恐虐之书的那一刻,她就败了,就成了俘虏,即使背后有叙拉古的庞大禁军作为后盾,她也不可能有翻盘的希望,最多是给艾希添上一两个绊脚石罢了。 但艾希并不打算把恐虐之书留下。 “老师。” 他望向老师,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下一刻,老师走到他身旁,艾希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她便化作一片金色的光点,重新汇入艾希的体内。 但这一次,却并非色孽之书内,而是恐虐之书中。 色孽之书上,混沌之灵二号的字迹消失了,而是出现在恐虐之书中,罗马数字二号的后缀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恐虐之灵】。 艾希再度召唤出老师,这一次,浮现在虚空中的变成了血红色的光点。 老师的形体凝聚完成后,她捏了捏手,歪了歪头,笑了起来:“好像没感到什么不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凭依?”目睹了这一切的西西里女士面色复杂:“你真的跟她说的一样,要把恐虐之书再还给我,你就不怕……” “如果老师和艾弥的说法没错,拿到被老师凭依过的恐虐之书,你过度的杀戮和占有欲望就会受到节制,应当不会再做出过分的行动了。” 艾希闭上眼睛感受着和老师间残留的联系,“而且,混沌之灵是出自我的手,虽然转移到了恐虐之书上,但联系似乎没有完全断掉,老师应当还是会听命于我……虽然还不确定具体能发挥到什么地步,这对你也是一种制约,就算再打一场,你也不一定能赢。”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相信,既然你刚刚选择了把恐虐之书交给我,也要换来我的苏醒,那你就绝不会再第二次把我逼到这种境地,不是吗?” 他走到西西里女士身前,伸出手,与她轻轻相握。 西西里女士没有说话,轻抿着嘴唇,感受着手心处熟悉的力量波动。 冲天的血色光辉再现,当恐虐之书再度回归西西里女士之身后,她闭着眼睛,感受着精神世界中刚刚建立起来的链接,又睁开眼,望向老师。 与她一模一样的银发女人露出开朗的笑容,向她挥了挥手。 【以后,多多关照】 感受着精神彼端恐虐之灵的波动,西西里女士的眼神变得微微柔和起来,她叹了口气,“的确,跟你说的一样,感觉……像是有什么屏障挡住了最极端的那些情绪一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看待整个世界的方式都变了很多——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真的被这本书侵蚀了很多啊。” 太好了。 看着西西里女士眼神肉眼可见的变化,艾希松了口气。 “不过……” 但西西里女士话锋一转,眼神又变得肃穆起来:“我并没有丢失对你的爱意,我现在最关心的依然只有那个问题,也就是这场所谓谈判的核心——是的,我现在战败了,我只能放弃对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追杀,也只能承认你爱上一个幻影的事实,我更不能剥夺你的色孽之书……某种意义上,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我不能再以命令、而只能以询问的语气来提出这个问题了,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问题,关乎到这场谈判的一切。” “——你,准备跟我回叙拉古吗?” 话音落下,空气又变得有些沉重起来,艾弥和老师对视,拉普兰德和能天使面面相觑,然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艾希。 艾希沉默不语。 他静静地和西西里女士对视着,眼角的余光又瞥过同样银发飘扬的老师。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耳畔回响着许许多多的声音。 只是短暂的数十秒钟,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只是突如其来的质询和回答,却像是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 终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露出笑容: “——嗯,我们回家。” 第128章 尾声 当艾希口中的“回家”二字落入耳畔时,西西里女士肃穆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们回家。” 一旁,屏息以待的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至此,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不过,后续的细则谈判倒是比艾希预想中的要麻烦了不少。 所有人一齐来到了魏彦吾的那栋府邸,在会议大厅里展开了为期近五个小时的谈判。 问题主要出在德克萨斯方面,她在终战时已承诺过不再干涉叙拉古的内政,将在与西西里女士讲和后率领纯血派全面退出叙拉古,西西里女士当时虽没有直接点头,但也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德克萨斯的选择。 但在混沌之灵凭依至恐虐之书、一定程度上压制了西西里女士的精神侵蚀后,她却又改了主意。 “纯血派能渗透进罗马城,这件事给了我很大震撼,尤其是混沌之灵凭依后,我认真反思了一下,之前我对叙拉古内部反对力量的处理方式,的确有些问题。” 西西里女士揉着眉头说:“如今,复国联盟的精锐主力已经被扫荡殆尽,但除阿尔伯特外的几家领袖还逃亡在外,我可以选择杀光他们,并对叙拉古内部的复国联盟残党再进行一次清洗……但我不准备这么做了。” “是的,以战止战是争取和平的唯一方式,但在战争胜利后,鲜血和死亡就很难再解决问题,就像现在,在我接连不断的大清洗后,罗马越来越像坐落在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活火山之上,我可以靠纯粹的暴力镇压一次两次乃至十数次,但终有一天,或是等我犯错,或是等我老去,此前积蓄的一切力量都将加倍的爆发出来。” “所以,我准备和德克萨斯,以及纯血派再谈一次合作,关于复国联盟残党的处理方式……我想寻求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听闻此言,艾希、拉普兰德和能天使面面相觑(这时老师和艾弥已经回归了两本书中),对西西里女士的巨大变化颇感惊愕。 不过,这显然是件好事。 于是,能天使再度接通了德克萨斯的电话,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谈判中,双方和居中调停的艾希,就此问题展开了漫长的讨论,一套套预案被提出又被推翻。 西西里女士在铁血独裁上是一把好手,但搞怀柔还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纵使有混沌之灵对杀戮欲的压制,纵使出发点是寻找一条不同的道路,她还是习惯性地想用刀子解决问题,动辄冒出“先杀个五成激进派”、“要不杀三成也行”、“十一抽杀总没问题了吧”之类的恐怖话语。 最终,在满头大汗的艾希和循循善诱的德克萨斯劝解下,西西里女士敲定了最终的预案:杀光复国联盟主体家族的实权领袖,但保留其家眷软禁于罗马,监禁复国联盟中层管理骨干,但宽恕下层执行人员。 之后,由叙拉古政府官方出面,为德克萨斯和纯血派注册跨国雇佣军事机构和安保公司的正式身份,象征着对旧党残余的招安,再由双方达成合作,由纯血派一方逐步吸纳不满新政府统治但又不想极端反抗的异见份子,完成对叙拉古内部的“净化”。 总而言之,算是在新政府和旧党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同时,这个方案也算是对艾希和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友谊的一种变相妥协。 按照这个方案,德克萨斯将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低于三年)留驻于罗马,拉普兰德也将重新担任德克萨斯的贴身保镖和纯血派新机构的安保部长,对艾希而言,虽然没法跟以前一样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的相处,但每天下午抽空跟她们一起喝杯咖啡,西西里女士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混沌之灵的凭依,对恐虐之书的压制效果,还真是比想象之中的要强啊…… 艾希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审视谈判草案的西西里女士,松了口气。 这也解决了他心中的另一大隐忧——虽然西西里女士从没提过,但看叙拉古近年来肉眼可见的扩军备战规模,她显然是准备发动对外战争,无论这场战争的缘由是恐虐之书的诱导,还是为了叙拉古的辉煌,鲜血、动荡与死亡都将不可避免。 艾希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一幕,不过,之前的他自身难保,更没资本说服西西里女士罢手,只得避而不谈。 而现在,用不着他谈,看西西里女士时而陷入沉思的模样,她自己大概就会改变主意了,而就算一时改不掉,来日方长,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睡服……啊不,是说服她。 艾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不过,当谈判到达了尾声时,还是出了一件令他意外的事情。 西西里女士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让艾希暂时留在龙门或罗德岛半个月,不跟她和拉普兰德一道回叙拉古。 这个要求让在场的人都大为不解,艾希更是错愕万分,他本还以为西西里女士此刻已经迫不及待想把他拉回家里各种不可描述,正考虑劝说她多留几天处理跟魏彦吾等多方势力的善后事宜呢,没想到现实却是反了过来。 对这个问题,西西里女士不愿在会上当众讲,她把艾希拉到了隔壁洗手间,表情复杂,迟疑了好半天,才道出真相。 “我想先静下心来,好好处理跟她的关系。” 她语气有些郁闷,指了指脑壳:“我也是刚刚发现的,那个幻……你那个老师,凭依到恐虐之书上后,虽然对我的欲望克制起了很大作用,但也带来了很多麻烦,比如我干什么事都逃脱不掉她的眼睛……我想花一段时间找找屏蔽这种联系的方法,或者实在屏蔽不掉,我也得做一下自我心理建设,在此之前,我没法跟你独处了,不然,我怕我忍不住……” 这下艾希也明白了,他表情微妙起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也就半个月嘛。 ——此时此刻,抱有这种轻松念头的艾希,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在接下来的短短半个月里,遭遇怎样戏剧性的故人与故事。 --------- --------- (第一卷,完) (第二卷就是莱茵生命的故事了,讲述艾希和曾经的两位监护人塞雷娅/赫默女士的重逢,偏日常和“日”常,看着写好的大纲,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希望本书能活完第二卷还不被封吧,要是被封了我就发到p站、sis和01bz去,到时候大家别忘了去踊跃支持) 第一章 奥利维亚·赫默 “奥利维亚·赫默女士,这已经是伊芙利特小姐本周第二次在罗德岛内部引发小型火灾了。” 罗德岛,博士办公室,裹在蓝黑色大衣之中、唯露出几丝雪白长发的少女,坐在办公桌后,望着面前的女人,晃着手里的灾后损失评估报告,无奈地叹了口气。 “……万分抱歉,博士。” 类似的话,这位名为奥利维亚·赫默的黎博利族女士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这是一位身姿颇为娇小的女性,约莫一米五几,单论背影,或许会被人误认为少女,但仔细从正面看去则不会有这种误解——那张戴着圆框眼镜的清丽面庞上,终年不化地挂着严肃的神情,眼眸之间更散发着一股知性的书卷气息,光是被那双眸子盯住,就忍不住让人回想起学生时代被老师点名时的紧张感。 淡棕色的鸟羽点缀在她深棕色短发的头顶,身上的罗德岛医疗部制服是被改装过的,类似风衣,更像猫头鹰的羽翼,披在她娇小的身躯上,难得增添了几分威严。 不过,这位娇小外型与肃穆气质形成强烈反差的女士,如今却没有展露威严的余地,她取下眼镜低头擦拭着,满脸都是疲惫和无奈的意味。 白发少女看着她,叹了口气。 奥利维亚·赫默,前莱茵生命高级主管,两周前刚刚来到罗德岛医疗部任职,学识渊博、技艺精湛,为人严肃认真,工作一丝不苟,更怀抱着从整个泰拉大陆上彻底驱逐矿石病的伟大愿景,与罗德岛堪称是天作之合,在短短一周内就获得了整个医疗部乃至全罗德岛的认可与赞赏。 对这样的一位女士,博士很乐意在这样一个阳光柔和的下午与她会面,喝杯咖啡,谈谈琐事、过往与理想,而绝非像如今一般,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批评她,逼迫她露出如此窘迫的神情。 但……但谁让赫默不仅仅是赫默,还随身绑定着一位超麻烦的熊孩子呢? 白发少女的视线不禁又落在手中的报告上。 干员伊芙利特,前莱茵生命实验体,重症矿石病患者,因源石结晶侵蚀大脑而导致性情暴躁,搭配其强大的源石技艺适应性,稍有不顺心,她就会让周围的事物熊熊燃烧起来。 赫默是伊芙利特的监护人,或者更直白的说,养母,她在两周前入职罗德岛时,所开出的工资价码就是让伊芙利特获得最高级的矿石病医疗条件——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身为跨国巨型企业莱茵生命高级主管的她,也不至于“委身屈就”罗德岛这样的小地方,担任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疗部副主任。 罗德岛对医疗人才求贤若渴,自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赫默的条件,可没想到的是,对伊芙利特的治疗远比想象中的麻烦,不光是她矿石病大陆罕见的严重程度,更在于病人本身带来的麻烦。 ——伊芙利特,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啊。 就像这一次,伊芙利特没有听从医疗部人员按时休息的嘱托,在午睡时悄悄溜出了卧室,在罗德岛上乱跑,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实验动物饲养室里,然后被里面圈养的小白兔和小白鼠刺激到,发起狂来放了一场火。 所幸罗德岛防火措施相当完善,自动灭亡装置瞬间触发,安保人员也及时赶到,没有任何人员和实验动物伤亡,只是损坏了两扇门、一面墙和一桌不算贵重的器材,光论价值,还不到一万龙门币。 但问题不在价值,而是……这已经是伊芙利特进岛后引发的第三场火灾了,即使都不算什么大火,顶多是小麻烦的地步,但对罗德岛这种陆上母舰而言,防火是重中之重,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赫默女士,我知道,凯尔希医生和您签署协议时,特意规定了对伊芙利特小姐的治疗,决不能采取任何形式的拘束、监禁和限制行为,要尽可能给予她自由活动的空间和自由……” 白发少女叹了口气,捂着额头,“但我不得不说,如果再发生哪怕一次这样的情况,罗德岛管理层就必须适当限制伊芙利特小姐的活动范围了,我们会尽可能为她开辟更大的休养空间,但……唉,抱歉,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赫默轻轻低着头,她擦拭完了眼镜,再度戴上,用疲惫的语气道:“其实我也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个时候……您不必对我道歉,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和伊芙利特的咎由自取,如果再有下次,那么就算把她关起来,她也不会再有什么怨言了。” “……唉。” 白发少女有心安慰一下赫默,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的确是“咎由自取”,伊芙利特这个熊孩子就不必说了,就连赫默也有很大责任。 说白了,管教孩子只要肯下狠手,不可能做不到,她没亲眼见过赫默训斥伊芙利特的场面,但想来不会有多么严厉,至少不会让伊芙利特产生什么恐惧的心理。 她看过伊芙利特的档案,知道这孩子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惨过去,也能理解赫默无法对她狠下心的理由,但理解归理解,作为罗德岛名义上的最高决策者,她只能按规章制度办事。 最终,她也只得从另一个角度尝试转移话题。 “其实您也不必太过自责,罗德岛是家比较特殊的企业,干员里麻烦人物不少,熊孩子也多,伊芙利特顶多算是个小麻烦了。” 白发少女故作轻松地笑道:“比起今天就要回来的那位超级熊孩子,面对伊芙利特,我也好,阿米娅和凯尔希医生也罢,都轻松得多。” “今天要回来的那位?”赫默疑惑道:“也是罗德岛的干员吗?” “对啊,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大最恶的熊孩子干员了。”白发少女耸耸肩道:“您可不知道,他上个月和上上个月都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咳,我偷偷告诉您,您别出去乱传,这算凯尔希医生的黑历史,她在赶走那熊孩子之前就规定罗德岛内部不准再议论这些事了……” 接下来,白发少女兴致勃勃地balabla了一长串话,大概讲清了之前的凯尔希牌壮阳药和私生子事件。 而赫默原本严肃的表情,随着事件离谱的展开,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虽然入职罗德岛不过两周,但她已摸清了岛上的人际关系网,也很清楚那位凯尔希医生虽然只挂着医疗部主任的名头,却是整个罗德岛的实际最高领导者。 平日里医疗部闲聊时,哪怕是最大胆的华法琳,提起凯尔希都是噤若寒蝉,说句抱怨的话都要左顾右盼,生怕被吊上舰桥。 这样的局面,早已让赫默在心中形成了凯尔希近乎大独裁者的严肃形象。 然而,她现在却听到,曾有干员这般戏谑地捉弄凯尔希医生,几乎把她耍得团团转? 不可思议。 “他……还活着吗?”赫默不禁下意识这般发问。 “咳……您别把凯尔希医生当成什么黑手党或刽子手了,她还不至于这么狠。” 白发少女呛了一口,“我不是说了吗?他今天就该回来了,听说是企鹅物流离职了两位精英干员,在搞什么重组,暂时停业,他没地方待,只能回来了呗,都大半个月了,凯尔希医生气差不多也消了。” “哦……”赫默也反应过来自己莫名黑了一把凯尔希医生,不禁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还没问这位干员叫什么名字呢?” “哦,他叫艾希。”白发少女随口道:“有兴趣认识一下吗?这孩子虽熊,但也挺好相处的……哎,您怎么了?” 话说到一半,白发少女疑惑地看向赫默。 在她的面前,黎博利女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愣愣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第二章 伊芙利特的愿望 “辛苦啦,接下来半个月就好好休息吧!” 能天使把最后一件行李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便上了驾驶座,从车窗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艾希挥了挥手,便发动车子,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艾希挥手向远去的车影告别,转过身来,看着罗德岛的舰桥,叉着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离终战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之久,这三天可算把艾希折腾得不轻。 先是处理复国联盟事件的残余影响,主要是和魏彦吾的谈判工作,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搞掉了那么多人命,总得给个好听些的说法,其次也得让他信任西西里女士的变化,对叙拉古绝不会进攻龙门这件事产生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 等叙拉古政府的谈判团队赶过来显然太迟,而西西里女士这几天又忙着自我反思和跟老师之间的沟通交流,谈判工作就全压在了艾希身上,让闲散了三年的他,久违地找回了当年在罗马加班加点的感觉。 除此之外,就是应付西西里女士的黏糊,被混沌之灵压制后的她,少了许多过激的情欲,不再动不动把他压在床上各种不可描述,但在温情的依恋上却有增无减,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待在他身边——大概也有两人即将分别半个月的缘故吧。 黏糊不是重点,重点是西西里女士的黏糊很别扭。 老师作为混沌之灵,已经和她建立了全面的精神联系,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间接感受她的愉悦和低沉,在一对情侣之间,无疑像一盏天字第一号的大灯泡。 最微妙的是,艾希所爱的偏偏就是这盏灯泡。 所以,西西里女士一边享受着两人间的耳鬓厮磨,一边膈应着老师的存在,时而柔情脉脉,时而面色阴沉,就像出了故障的电子晴雨表。 艾希夹在两个人和两种状态之间,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调停,想方设法地缓和西西里女士的嫉妒心,论心累,比谈判工作还要痛苦。 所幸,三天过去,西西里女士再不舍,也没有留下来的借口了,叙拉古那边还有难以计数的工作等着她去处理呢。 就在半小时前,西西里女士和拉普兰德一起向艾希告别,踏上了去往叙拉古的行程。 而艾希则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本想留在企鹅物流,跟能天使一起逛街打牌玩上半个月,但不幸的是,德克萨斯决定从企鹅物流离职,而名为“空”的那位干员也不知为何同样选择了离开,企鹅物流一夜之间少了两员干将,大帝先生干脆决定暂时休业一段时间,顺手把能天使招了过去帮他搞招聘工作。 无家可归的艾希,只得向罗德岛打了个报告,回到了这里。 不知是凯尔希气消了,还是罗德岛高层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几日风起云涌的风声,博士很干脆利落地批准了他的回归。 艾希在罗德岛的人缘不错,按理来说,会有不少人来迎接他,不过就跟上次离开一样,他并没有通知任何朋友自己回来的消息。 毕竟,在罗德岛也只待半个月罢了,用不着给人希望再带来失望。 今天是工作日,阳光明媚的甲板上并没有什么人在,艾希拖着行李箱,一路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嘴里哼着小曲儿,准备铺好床后,立刻美美地睡上一大觉。 罗德岛的休息区和工作区也是分开的,一路上还是没见到什么人,不过走到医疗部宿舍区时,艾希却碰上了一位老朋友。 “哟,闪灵姐姐!”艾希远远地看到了那个黑色风衣的背影,开心地挥了挥手。 “嗯?是……艾希?你回来啦?” 闪灵是一位萨卡兹族战地医师,拥有着在罗德岛内首屈一指的高挑、丰满身材和美貌,是艾希最喜欢的大姐姐类型……咳,这不重要,反正两人的私交还算不错,此刻见到故人突如其来的回归,闪灵眨了眨眼,露出惊喜的神情:“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走的时候也是——” “走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都比较急嘛。”艾希转移话题道:“你在忙什么呢?看着行色匆匆的样子。” “哦,我在找一个孩子。” 闪灵性情温柔,艾希走之前就经常看到她天天去照顾罗德岛病区里的儿童矿石病患者,她总是给孩子们表演各种源石技艺的戏法,逗他们开心,此时闻言也不奇怪,只是道:“孩子?是谁?跑丢了吗?怎么不去查查监控?” “是个挺麻烦的小朋友,她叫伊芙利特,是医疗部一位新任干员的养女,我跟那位干员关系不错,她工作忙的时候,会委托我帮忙照看一下那孩子。” 闪灵露出苦恼的表情:“她是重症矿石病患者,因为病痛折磨,脾气比较暴躁,经常惹出乱子,今天上午刚刚放了把小火,被训了一顿后关在寝室里,却又偷偷溜走了……我不想惊动安保处,不然他们的工作报告被博士看到,不太好……” 艾希听懂了,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来找吧,你在宿舍区找她,证明她应该没跑到工作区?” 艾希在罗德岛的形象本就是万事皆可帮忙的贴心小棉袄,闪灵也不奇怪他的援手,只是满怀歉意道:“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艾希挥挥手,打开了色孽之书感官系技能的听觉部分。 工作日,宿舍区没有太多人,艾希很快锁定了几个心跳声中明显年龄较小的那位,她没有停步,行色匆匆,漫无目的地在几十米外晃悠。 艾希预判了一下她的前进方向,对闪灵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前去。 走过两个拐角,艾希就看了那个孩子,是个萨卡兹族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一身病号服,双手插兜,低着头走在走廊里。 她没回头,也没看到艾希和闪灵,像是沉浸在某种沉思中,神游天外,一直等两人走到身前,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然后吓了一跳。 “呀!” 伊芙利特后退了一步,颇为畏惧地看着神情严肃的闪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伊芙利特!你知道你让我找了多久吗?”闪灵摆出艾希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伸手按住了小女孩的肩膀,“说了让你待在寝室里好好反省,为什么还是偷偷溜出来!” “我,我又没有跑远,只是在走廊上反省而已!”伊芙利特紧咬下唇,倔强道:“我讨厌在那种小屋子里待着,我留了字条,你没看到吗!” “你在字条里怎么说的?【别来找我,我出去了】!”闪灵都气笑了,“这种口气,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在反省?” 自知理亏,伊芙利特低下头来,不再言语,但看她抿起的嘴唇和鼓鼓的下颌,她丝毫没有受到教育。 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艾希叹了口气,“还真是个标准的熊孩子啊——闪灵姐姐,要我说,还是揍她一顿比较好,这种性子的小屁孩我熟,你再说千八百句,对她来说也是过耳风。” “你是谁啊!” 对身为大人的闪灵有所畏惧,但伊芙利特可不怵同为少年人的艾希,她的火药桶立刻被点爆了,眼神不善地望着艾希:“说得跟你比我大上多少似的!揍我?我看是我揍你还差不多!” 艾希挑了挑眉,以他的段位,自然犯不上跟一个小孩子斗嘴,只是斜了她一眼,换来小女孩更不善的神情。 “好了好了,艾希,你就别激她了。” 眼见自己还没教育几句,两个“小孩子”之间先差点爆发战斗,闪灵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不过,这孩子……唉……” 艾希摇摇头,闪灵没说全,但他猜也能猜出来她想说的话。 毕竟,伊芙利特身上的源石结晶碎片,已经多到了让人不忍目睹的地步。 “等等,你叫艾希?” 然而,闪灵不经意的称呼,却让伊芙利特起了兴趣,她眨眨眼,像是换了一副有色眼镜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艾希,露出奇异的神色:“就是巫恋和铃兰她们说的,那个无所不能、什么愿望都能满足的艾希?” 艾希摸了摸鼻子,为了挣欢愉值,他算是罗德岛的儿童之友了,常常去病区照顾孩子,陪她们聊天,给她们做甜点,送些自制的小礼物,偶尔满足些小愿望,和闪灵的私交也是源自于此……不过他自觉自己做的事情不多,没想到会赢得这个奇妙的称号。 “对,他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艾希。”闪灵笑眯眯地替他回答了伊芙利特的疑问。 “哦——” 伊芙利特拖着长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艾希,然后突然问道:“如果我向你道歉,并且任由你开出一个价码,你能帮我满足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艾希有些好奇,也有些好笑,这熊孩子还真是能屈能伸。 然而,伊芙利特的下一句话,却让艾希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让赫默……也就是我的监护人,让她原谅我,可以吗?” 第三章 重逢 “赫默?” 艾希的笑容不变,没人能看出他心底的惊涛骇浪,“你的监护人就叫赫默吗?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奥利维亚·赫默,莱茵生命的前高级主管,两周前刚刚入职医疗部,是位知识渊博、性情温柔的女士。”闪灵笑着为艾希解惑:“医疗部的大家都很喜欢她,你也会喜欢上她的。” “当然,赫默是世界上最棒的!” 伊芙利特两手叉腰,一幅志得意满的模样,转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个愿望,你能满足吗?” “我总要搞清楚愿望的前因后果。” 艾希耸耸肩,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不知翻涌着多少思绪,但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你说让赫默原谅你,指的应该是你放火这件事吧?你为什么放火呢?” “谁让他们把兔子和老鼠锁在笼子里!”伊芙利特的眼神一瞬间阴郁下来:“我最讨厌这种事了!拿活生生的东西切片解剖,只为了所谓的研究……而且放火的不是我,是藏在我脑子里的那个家伙!” “伊芙利特……以前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 闪灵叹了口气,低下头,附耳对艾希小声道:“而且她的心理评估报告里,反复提到过一个浑身火焰的怪物,有可能是人格分裂……” 艾希挑了挑眉,没有言语,沉思片刻,他点了点头:“好吧,这个忙我帮了,不过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需要准备准备,你先跟我说说你跟赫默的寝室在哪,我准备好以后再去找你。” “太好了!”伊芙利特高兴地几乎蹦了起来,飞快地报出了一串门牌号,还贴心地说明了赫默和她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在寝室,包括各自单独在和一起在的时间段。 闪灵笑着看着这一幕,待话语落下,牵起伊芙利特的手,“那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嗯。”艾希也笑了笑。 “对了。”刚转过身,闪灵突然想起了什么,拽了拽伊芙利特的手,提醒道:“别忘了那个。” “什么?” “道歉啊。” “这……”伊芙利特表情僵了僵,有些扭捏地转过身,“好吧,既然你能帮我的忙,道个歉也没什么……对不起,刚刚是我错了,我不该嘲讽你的。” 其实先开嘲讽的是我才对,艾希摸了摸鼻子,莞尔,这孩子看起来也没那么不可救药。 告别闪灵和伊芙利特,艾希拖着行李来到寝室,把箱子往墙角一丢,他也没铺床,坐到床板上,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这一刻,他总算有机会细细咀嚼刚刚的信息量了。 “赫默……和伊芙利特吗?” 良久,他苦笑起来:“还真是巧合得过分啊,本来以为只是半个月的度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说起来,塞雷娅呢? 他又想起一个熟悉的名字,目光变得有些恍惚而深邃。 有纷纷纭纭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令他一时陷入回忆,很久很久,都没有醒来。 直到罗德岛的钟声敲响,那是象征工作日下班的钟声,按伊芙利特的说法,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医疗室接受常规检查,而赫默则会回到寝室给她做饭。 艾希思虑片刻,站起身来,洗了把脸,刷了刷牙,又从行李箱中翻出衣服堆,选了半天,找出一身干净而配色恰当的服饰,站在镜子前有些紧张地试了试,便推开门,走向赫默和伊芙利特所在的寝室。 走在路上,见到几位朋友打招呼,艾希笑着回应,但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一直来到目的地,艾希伸手想敲响寝室的门,却又迟疑了起来,半晌,才咬咬牙,沉重而缓慢地敲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短暂而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艾希感觉自己有些窒息,终于,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还有那道陌生而熟悉的声线:“伊芙利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 推开门,话音戛然而止。 赫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瞳孔几近缩成一点。 “哟,赫默……好久不见。” 艾希嘴巴有些干涩,笑容有些僵硬,他挥了挥手,干巴巴道:“我刚刚回到罗德岛上,就听到你的消息……还真是巧啊。” “……”赫默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艾希又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但脱口而出的却仍是沉默。 他也紧紧地盯着赫默,眼神有些恍惚。 上次见面,还是七年以前的事情了吧……但时光像是没能在两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样,他和她仍是过去的模样。 只不过,心境却大不相同。 老实说,这一刻艾希突然有些后悔起来,虽然在寝室里思索了那么久,但他还是太冲动了,是不是应该先寄封信或打个电话,约好一个合适的时间再见面,给两人都留出足够的心理准备时间? 而且,他也忘记了带点什么礼物,就这么两手空空地上了门……是的,以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自然不用带什么礼物,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话,刻意用礼物拉开一些距离是否更为恰当呢? 短暂的对视中,艾希的脑海被思绪搅得一团乱麻。 直到赫默轻声言语。 “……先进来吧。” 她转身走向门内。 艾希有些紧张地同手同脚,跟着她来到了寝室内。 大概是曾为莱茵生命高级主管的缘故,赫默和伊芙利特的寝室比起艾希和拉普兰德的,要大上很多,几乎是一个标准三室一厅的规模,厨房中有饭菜的香气,想来艾希敲门之前,赫默正在做饭。 “我先去把火关掉。”赫默低声道:“你先在沙发上坐坐吧。” 艾希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直到赫默的背影走进厨房,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放松下来。 “真是的,我在紧张些什么啊……”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而在厨房内,艾希所看不到的视角区,赫默把灶火拧灭,却没有出去,而是倚靠在墙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塞雷娅……”她喃喃自语。 第四章 墙与泪水 当赫默从厨房中走出时,她的手上已经端了两杯咖啡。 艾希接过一杯,轻抿一口,入口的苦涩和甘甜,是熟悉的味道,他曾在莱茵生命的时候,赫默给他泡的咖啡就是这种味道……糖分比例微妙的高,专门迎合小孩子的口味。 熟悉的味道唤起了久远的回忆,艾希的眼神又变得恍惚起来。 赫默也轻抿着咖啡,用眼角的余光端倪着艾希,眼神复杂。 两人之间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赫默杯中的咖啡少去了一半,她才轻声开口: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艾希当年离开莱茵生命,算是离家出走,只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信是走之前留的,对赫默和塞雷娅道了歉,另一封则是刚刚安顿下来之后,通过秘密渠道送到赫默手里,报了声平安。 而在那之后,因为莱茵生命的全力搜捕,也因为艾希心中微妙的感情,他并未在与两人联络,细细算来,已有七年之久了。 面对赫默的问题,艾希自然不可能将这些年来波澜壮阔的经历全盘道出,那只会让她更担心,他只是简单道:“走了不少地方,认识了些朋友……放心,你知道我的能力,没遇上过什么危险。”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呢?你为什么离开了莱茵生命?那个叫伊芙利特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提及塞雷娅的名字。 而赫默的回答并不出他所料,与他的回答同样含混不清:“这七年里,我一直还在莱茵生命,换了几个项目组,伊芙利特是最后一个项目的实验体……最后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带着她离开了莱茵生命,她的矿石病很严重,我们就来了罗德岛,为她治疗。” 说了等于没说,都是艾希已经知道的消息,艾希唯有苦笑。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静默。 这一刻的气氛有些凝结,艾希也好,赫默也罢,在这短短的两句交谈中,都明白了一个事实——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七年的时光能改变的太多,他和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像七年前那般亲密无间的日子,两个人都有了秘密,都有了不愿袒露的内心深处。 一堵名为时间的墙,把两人隔开了。 艾希的心口有些发堵,他再次后悔起这回贸然上门的行为,他应该再准备准备的……他不想跟赫默之间陷入如此尴尬的沉默,哪怕不能回到过去,他和她至少也应该能和睦地在一起谈话,聊聊这些年里的趣事。 但好在,他还有一个打破隔阂的手段。 本不想用,但如今不得不用了。 艾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早已埋藏心底许久的问题: “那塞雷娅呢?她在哪?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罗德岛?”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个名字,却像是在这静默的气氛中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引燃了赫默脸上的化学反应,她肃穆的神情顿时瓦解,变得动摇起来。 “你问她干什么?!” 黎博利女士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尖锐而动荡:“你还想再跟她见面吗?!” 啊……果然是这样。 艾希又是苦笑一声。 时光的力量在这一刻仿佛又忽然消失了,清晰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七年前,他即将离开莱茵生命的时候,抱着告别的目的,向赫默要求再见一面塞雷娅时,她也是发出了如此尖锐的声线。 本以为七年的时光能抹去这两人之间的沟壑,但没想到一切却毫无改变……或者说是曾改变了,但又发生了某件事情,以至于她们的关系又重回了原点? 艾希心中思绪纷纭,但嘴上并没有停下,“是的,我想跟她见面。” 他的话语坦诚无比,他的眼神平稳沉着:“赫默,冷静一点,已经七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就说过了,当初本来就是我的错,你不该一味地怪罪塞雷娅……你也不可能阻止我去寻找她,你们都曾是我的监护者,我既然见了你,那就也该再见见她。” 艾希的话语起初像是并没有什么效果,赫默脸色阴沉下来,眉头锁死,死死地盯着他,从僵硬的下颌可以看出她此刻正在咬紧牙关。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气势却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渐渐瘪了下去,眼神也从愤怒变得疲惫起来,终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抢走了伊芙利特,她没有拦我,只是离开了……” 短短的几句话,艾希读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量——看来,赫默和塞雷娅的关系的确在他离开后得到了一定修补,但在最近的某件事情发生后,又彻底崩溃,而导火索显然是伊芙利特。 艾希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提及塞雷娅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打破两人间的隔阂,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不用再挑拨赫默的情绪了。 应该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站起身,在赫默恍惚的眼神中走到她身边,与她挤在同一张沙发上,轻轻抱住了她。 赫默的身材很娇小,与艾希十五岁的少年人体型相差不远,两人的拥抱,远远看去,像是少年少女跨越禁忌的暧昧,但细细端倪,却远非如此。 艾希以一种完全放松地、婴儿式的姿态,把头放在赫默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后背,而赫默则条件反射式地用手摸着他的头,在恍惚的眼神中,轻轻摩擦着他的头发。 体温相融,心跳相触。 熟悉的姿态中,两人都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对不起。” 艾希轻声道:“我回来了。” 而伴随着他的低语,赫默恍惚的眼神渐渐醒转,却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从下午在博士处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压抑已久的情绪从时光的大坝上冲刷出一丝缝隙,接着汹涌而下。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她哽咽起来。 紧接着变为真正的哭泣。 第五章 塞雷娅 赫默的哭泣持续了很久,她的泪水打湿了艾希的头发和背襟,她哽咽着在艾希耳畔喃喃低语: “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塞雷娅找了你很久,真的是很久,好多年……” “我经常做噩梦,梦到你在大街上迷路,找不到家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哪怕只是一封信也好,一年一封信都可以,只要告诉我们一声你还平安就行……” “你小时候的衣服、玩具、ID卡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我和塞雷娅都留着,我们经常拿出来看,一直到我们分开的时候,这些东西我们不舍得分成两半,就一起存进了莱茵银行的保险库……” 艾希埋在她的怀里,默默聆听着,感受着背上的湿润,他心中难免生出浓郁的愧疚。 就像所有远行他乡的游子一样,他并没有对赫默与塞雷娅有过分的留恋,至少远远没有像她们留恋他一样的程度,他或许在某个失眠的夜里会想起她们的脸,或许会在某年的各个节日里迟疑着要不要写上一封信,但最后这份留恋总会被现实里的纷纭事务所冲散。 他离开了七年,中间又有几次想起她们呢? 倘若不是回归罗德岛的偶遇,或许再过许多年,他也不会生起和她们联系的念头吧。 “抱歉……” 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对不起……” 终于,赫默哭累了,她紧紧地搂着艾希,沉沉地睡在了沙发上。 艾希轻手轻脚地挣脱开了她的怀抱,凝视了女人安静的睡颜好一会儿,看了看时钟,离伊芙利特回来的时间不远了,他迟疑片刻,没有唤醒赫默,走到厨房,开始延续赫默之前停下的工作,给她们两人做饭。 他熟悉赫默的口味,做了七年前记忆中赫默最喜欢吃的几样饭菜,至于伊芙利特却顾不上了。 他现在还不打算跟伊芙利特坦白自己跟赫默的关系,所以做完饭后,他掐着点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赫默,最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寝室,关上了门。 剧烈的情绪宣泄后,两人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来平复心情,他准备晚上再来。 而当他关上门后,沙发上的赫默幽幽睁开眼,怔怔地望了很久门口。 接着,发出悠长的叹息。 …… 离开赫默的寝室,艾希走向了博士的办公室。 罗德岛的工作时间早已结束一个小时,不过博士一向是个工作狂,经常能看到她办公室的灯光亮到夜里十点之后,艾希也不担心找不到她。 来到门口,敲了敲门,果然听到含混不清的声线:“谁啊?进来吧,门没锁。” 艾希推门进来,看到白发少女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 “艾希啊。” 看到他,白发少女高兴道:“回来啦?有什么事吗?” “您好歹也算是罗德岛的名义二把手,天天就吃这个,也太寒酸了吧。” 艾希叹了口气,坐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盒饭里标准的食堂菜,撇撇嘴:“凯太后也太刻薄了。” “这是我自己选的,吃个饭嘛,没必要搞那么花里胡哨。” 白发少女叹了口气,刚好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斜眼望着艾希:“还有,你一回来就挑拨我跟凯尔希的关系,怕不是又想被开除了?说,到底什么事。” “我想要伊芙利特干员的档案,和关于赫默干员的所有情报。” 艾希干脆利落道:“她为什么会来罗德岛?” “赫默……”白发少女一愣,表情诡异起来,“等等,你们还真的认识啊?难怪她下午听到你名字的时候露出那种表情——” “理论上讲……不,不用理论了,她就是我的监护人。”艾希叹了口气:“我跟伊芙利特一样,曾经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赫默就是我的项目负责人。” “啊这——”过大的信息量,一瞬间让白发少女瞪大了眼睛,她愣了好一会儿,神情迅速变幻,最后谨慎道:“好吧,听起来还真是个复杂的故事……不过艾希,你也应该知道,除非赫默陪着你一起来谈这事儿,不然我不可能把干员的档案和机密情报告诉你,只因为你这几句话……啊?”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艾希掏出了赫默带着钥匙串的干员ID卡,上面还缀着一根黎博利的羽毛。 “她刚在我怀里哭睡过去。”艾希耸耸肩:“而且她貌似不想跟我说太多,你可以理解为家长想一人扛起重担,但孩子想帮忙分担。” “啊这——” 白发少女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中,以她对艾希和赫默两人的了解,艾希的所言显然是成立的,如果赫默真是他的监护人,那她是绝对不可能把当下面临的巨大危机全盘告诉艾希的。 “而你知道我的能力。”艾希身体前倾,摆出颇具压迫力的姿态:“赫默并不知道我这些年的经历以及变化,所以她不认为我有解决问题的手段,可你应该清楚,让我知道真相,对改变她和伊芙利特的处境有多么重要。” “……好吧。” 再度漫长的沉默之后,白发少女长出了口气:“谁让你上岛这么久从来没干过坏事呢……赫默的问题也确实严重,我就冒一回险吧。” 她手指在电脑上弹动几下,打印机吐出了几封纸张。 “这是伊芙利特的档案和病历,算不上机密,不过你看完后最好还是立刻销毁。” 白发少女揉揉额头:“至于赫默离开莱茵生命的原因,这就属于关键情报了,我只能口头上告诉你。” 艾希收起病历,点了点头。 “首先,在一起开始之前,我要先问一个问题。” 白发少女问道:“既然赫默是你的监护人,那想必你也听过塞雷娅的名字吧?” “废话,她也是我的监护人,赫默的搭档嘛。”艾希愣了愣,“怎么?你们有她的消息?赫默说她离开莱茵生命后就不知所踪了。” “岂止是有……下面的消息连赫默也不知道,你要向她保密。” 白发少女叹了口气: “三天后,塞雷娅也会入职罗德岛。” 第六章 白色相片 “莱茵生命……炎魔事件吗?” 离开博士办公室后,回去的路上,艾希仍在细细咀嚼这个名词。 按照博士的说法,大概两个月前,莱茵生命总部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一栋研究所毁于火灾,精英研究人员伤亡惨重,莱茵生命没有对外公布详细情报,但各方势力都多多少少捕捉到了名为“炎魔事件”的关键词。 而塞雷娅和赫默,正是在炎魔事件之后离开了莱茵生命。 “根据我和凯尔希的推测,这个代号中所谓的炎魔,大概率是和伊芙利特有关的……不过这对我们并不重要,罗德岛上来历非凡的干员多了去了,我们只当她是病人。” 博士说道:“而塞雷娅女士这两个月来似乎一直在为伊芙利特的问题奔走四方,她貌似已经找到了某种解决手段,所以准备来到罗德岛,搭配罗德岛最先进的矿石病治疗方案,让伊芙利特回归健康……或者至少能正常生活。” “她特意拜托你们不要告诉赫默吗?”艾希问道:“但她一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赫默,她不也是要入职医疗部么?” “干员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在我的管辖之内。”博士耸耸肩:“我只是遵循干员意愿,对其入职信息做保密工作。她大概是担心赫默听到她来的消息后提前带伊芙利特走吧。” 艾希能说什么?艾希唯有叹息。 回到寝室后,艾希细细读了一遍伊芙利特的病历。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伊芙利特的源石结晶血液融合率已经到达了常规意义上的临界点,换言之,在一般人身上,这种程度的矿石病早该让她变成一块人型源石然后爆掉了。 但不知为何,伊芙利特却仍能维系着正常的生理活动,罗德岛医疗部特意在备注栏上标明:莱茵生命疑似技术。 天知道那帮家伙给她做了什么实验。 最让艾希瞩目的是,病历报告中反复提到,伊芙利特每次进入梦境,几乎都会梦到“一个浑身冒火的怪物”,而她每一次的情绪爆发,也都会产生幻听和幻视的现象。 那就是所谓的“炎魔”吗? 艾希揉了揉额头,放下病历,定神思索。 他已经敲定了这半个月的目的,第一,尽可能治疗伊芙利特的矿石病,第二,尽可能恢复赫默和塞雷娅的关系,让这三个人组成一个正常的家庭。 毕竟,他半个月之后就要走,之前不知道赫默和塞雷娅的情况也就罢了,现在见到如此糟糕的局面,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塞雷娅和赫默是他的半个生身父母,他由衷地希望她们能过上幸福宁静的生活——就像他对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的希望一样。 不过,该怎么做,又是一个问题。 艾希的血食天赋可以一定程度上压制矿石病的进程,不过对伊芙利特的严重程度,很难说能起到多大作用。 当然,试试还是要试试的。 此外,对于赫默和塞雷娅的关系,艾希还并无头绪,他不知道两人决裂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这件事,还是要对赫默保密,等到塞雷娅登岛后,他再去跟她面谈。 啊,说起来,又要见到塞雷娅了…… 思绪突然被情绪打断,艾希面色复杂,想起七年前的荒唐故事,他就有种手足无措之感,不知该如何与塞雷娅相处。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艾希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起了晚饭。 吃完以后,他又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直到晚上十一点多,他才动身去往赫默的寝室。 按照伊芙利特给的时间表,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 轻轻敲了敲门,赫默很快打开了门。 她对艾希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用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进到了她的卧室里。 “伊芙利特刚刚睡下。” 关上门,反锁住,赫默才轻声道:“这房间的隔音效果还不错,不用担心被她听到。” “抱歉……我刚刚没有叫醒你就离开了。”艾希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伊芙利特相处……以新的身份。” “这孩子性情虽然有些顽劣,但其实也并不难相处。”赫默说道:“如果她知道你曾经也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又同样被我负责,有这层身份和认同感在,她应该能接受你。” 顿了顿,她又说道:“当然,你要想等上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艾希挠了挠头,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赫默是真的误会,还是故意避而不谈——在赫默这层关系上,他和伊芙利特自然没什么问题,当成哥哥就好了,但塞雷娅呢? 在塞雷娅的那层关系上,他算是伊芙利特的哥哥,还是……爸爸? 天啊,太乱了……艾希摇摇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来是为了试验一件事。”艾希简单交代了血食天赋的存在,当然,为了避免希望变成失望,他特意强调了血食对矿石病的过滤作用有限。 赫默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就算听到艾希的强调,她的声线还是难免有些颤抖:“真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好,我们现在就去。” “先给伊芙利特打上一针镇静剂吧,这个能力使用起来会比较疼,在没确定疗效之前,最好先别让她知道。”艾希说道。 赫默冷静下来,按艾希的嘱咐,先拿来了无痛镇静剂(为了防止伊芙利特的暴走,她一直常备得有),给伊芙利特打上,接着,带他来到了伊芙利特的卧室。 伊芙利特的卧室,比艾希想象的更少女心,他还以为按这孩子的暴躁脾气,屋子里会摆满武器模型什么的,但事实上还是塞满了娃娃。 当然,除了娃娃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吸引了艾希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相框。 里面,塞雷娅、赫默和伊芙利特站在草地上,伊芙利特兴高采烈地拉着两人的手,而塞雷娅则表情温柔,轻轻吻着赫默的侧脸。 第七章 灼心之焰 看到这张照片,艾希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在他印象中,发生那件荒唐往事之前的赫默和塞雷娅,关系虽然亲密无间,但毕竟顾忌于同性情侣之间的社会沟壑问题,一直没有捅破最后那张纸,单独相处时尚且有些扭扭捏捏,更别提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可能表现出如此大胆的行径。 而那件荒唐事情之后,赫默和塞雷娅的关系更是跌入了冰点,近乎决裂。 他离开赫默和塞雷娅,最大的理由和愧疚,正是觉得自己的荒唐之举破坏了她们之间的关系,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 但现在看来……貌似正是那件荒唐之行,不小心捅破了她们之间的窗户纸,让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 不不不,不能往自己的丑事脸上贴金,就算没有自己,她们之间随着时光流逝也会捅破那张纸的……这张相片只能说明,在炎魔事件之前,三人的确已经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而他的使命,就是在离开之前,重新修补这个家庭的幸福。 摇摇头,抛却心中的杂思,艾希小心翼翼地瞥了赫默一眼,果不其然,她正面没有对着相片,眼角的余光却也停留在相框上,流露出几分恍惚之色。 她的心里,也是留恋着那时的光景吧? 艾希揣摩。 “快开始吧,伊芙利特打过很多次镇静剂,有抗药性,这针管不了多长时间。” 赫默出声道,打断了艾希的思绪。 艾希点点头,将目光放回伊芙利特身上。 小女孩穿着一身橘黄色的睡衣,呈蜷缩的睡姿躲在被窝里,隐约透露着她心灵深处的不安全感,不同于白日里的病号服,清凉的睡衣大片裸露着肌肤,也暴露出颗颗漆黑的源石结晶。 艾希轻轻摆正她的脖颈,俯下身,亮出犬齿,一口咬了下去。 纵使在镇静剂和睡梦双重作用下,剧痛仍令伊芙利特条件反射地震了一震,眉头紧皱起来。 一旁的赫默不自觉地捏紧手掌,目露焦急之色,但脚步未曾挪动一分。 透过中空的牙管,饱含源石成分的血液涓涓流入艾希的口腔中。 鲜血入口的一瞬间,艾希就皱起了眉头。 这血液的口感和拉普兰德的完全不同,虽都有着源石结晶特有的糟糕味道,但伊芙利特的血,更多了几分灼烧感。 像是被加热到即将沸腾的液体猛然倒入口中,又像是胃酸过多时的烧心体验,奇异的刺激蔓延开来,令艾希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他也没法从这种体验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自有血食以来,他吸过的对象就那么寥寥几人,矿石病患者更是只有拉普兰德和伊芙利特两个,或许这种灼烧感是个人特有的体质?抑或矿石病严重的程度? 艾希有些不安,但不可能停下动作,只得继续吸食下去。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分钟,大概过滤了500cc的血浆,艾希才停下来,拿过准备好的玻璃杯,把漆黑的液体吐入其中。 “竟然真的是源石样本……”赫默接过玻璃杯,端倪着其中的液体,目光闪烁,“连实验室都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提纯——” “你可以拿去化验,或者做些实验,但切记不要让医疗部的其他成员知晓,尤其是凯尔希。” 艾希擦拭嘴角:“我可不想再被抓去当实验体了。” “我明白。”赫默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作为莱茵生命的前高级主管,她当然知道在这矿石病肆虐的大地上,艾希的能力一旦被发现意味着什么,而“实验体”三个字更是触痛了她的神经,她捏紧玻璃杯:“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们沦落到那种境地了。” “也不用那么严肃。”艾希干咳一声:“我也就开个玩笑,事实上我这些年交了不少朋友,有她们在,敢拿我当实验体的人大概还没出生呢。” “是吗?”赫默一怔,神情有些奇异:“看来你这些年的确经历了不少事情。” “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艾希瞥了一眼熟睡的伊芙利特:“还是先走吧,我顺带也吸了不少镇静剂成分,她估计快醒了。” 赫默点点头,带着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这一次,犹豫了片刻,赫默依然选择反锁上了门。 艾希正站在床边拿着茶水漱口,见状一愣,目光有些古怪起来。 “今晚,你就留在这儿睡吧。” 赫默轻咬下唇,迟疑片刻,说道:“伊芙利特早上九点才会醒,我是八点去上班,不会撞到她。” 不不不,问题不在于这个吧…… 艾希面色古怪。 老实说,和赫默一起睡觉不是什么新鲜体验,在七年前,他大多数时间都会跟赫默或塞雷娅其中一人一起睡(依据每晚值班表),有时候两人一起加班,赫默和塞雷娅就把他夹在中间,像一家三口一样睡。 但这种光景也只持续到那件荒唐往事之前,在那之后,塞雷娅被赫默赶了出去,压根见不到他,而赫默自己,更是开始有意识地疏远他,或者说,拉开正常的距离,不要说同床共枕,连拥抱都很少了。 毕竟,他和塞雷娅出事的那一晚,就是塞雷娅单独留守值班,两人入夜上床后发生的…… 虽然过去了七年,但赫默还不至于忘掉那件事吧? 还是说,一人睡床,一人睡地板之类的? 但艾希看了一圈房间,这里也就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罗德岛毕竟是座陆上母舰,空间有限,再优待赫默也有极限。 他面色更古怪了。 然而赫默没有直视他,也没有解释自己的理由,径直走到床边,拉开床底的收纳柜,拿出了一套新的枕头和被单,重新铺起了床。 好吧,至少是两个被窝。 艾希硬着头皮上前帮忙,一切收拾好后,赫默坐在床边,默默拿出睡衣。 这套流程艾希倒熟,很自觉地背过身去——在莱茵生命的时候,赫默和塞雷娅跟他的关系虽亲密的过分,但还是会教导基本的男女有别的。 不过,背过身后,听着背后衣衫和肌肤的摩擦声,艾希却忽然又感到了吸食伊芙利特血液时的那股灼烧感。 第八章 经典催婚 这是很怪异的感觉,就像过多的胃酸从胃袋中翻涌上来,烧灼喉头,令艾希感到一阵麻痹感。 这是与拉普兰德在一起时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血食的消化能力无比强大,再搭配不死之身的效用,任何毒素在他嘴里都不可能活着停留半分钟以上。 是心理作用吗? 艾希静下心来,想再细细感受那股灼烧感,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然无影无踪。 艾希皱起眉头,但不等他细细思忖,背后就已传来了赫默的声线:“好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身着睡衣的赫默。 与七年前一样,赫默的睡衣依然是最保守的款式,淡棕色的颜色与她的羽毛一般无二,裹住了手脚头部以外的任何躯体,也没有特意凸显身材的收束作用。 没有暧昧感,只有熟悉的淡淡温馨,艾希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感觉到时光带来的距离再度被拉近了许多。 艾希来的时候洗过澡,虽没带睡衣,不过内衣也是刚换的,不怎么脏,他简单褪掉外衣,穿着秋衣秋裤,与赫默一起缩进了被窝。 两个枕头挨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不过等赫默轻轻拉灭灯光,黑暗降临之后,艾希很快安心了下来。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赫默让他留下来睡的缘由。 倘若现在他是身处于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熄灯之后,他大概要辗转反侧上很久,才能勉强进入梦乡吧。 因为,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便全是赫默的影子。 准确的说,是赫默、塞雷娅与他在七年前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人的记忆总是这么神奇,当你察觉不到它时,它好像早已随时光消散殆尽,抑或被掩埋在橱窗的最底层,落满了灰尘,但总有那么一瞬间,某处柔软的东西被意外的光景触动,点点滴滴的细节就会浮上心头,和一刻钟前刚刚经历过那样没有区别。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七年前,耳畔有了幻听,像是能听到左侧的赫默,又能听到右侧的塞雷娅,她们此起彼伏的有节律的呼吸声,将他围绕。 与之一同围绕而来的,还有名为“家”的温暖。 和西西里女士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也比跟老师同床共枕时少了许多炽热,是温淡如水的暖意。 啊,不对,话说这种时候比较自己跟不同女性同床共枕的体验,是不是不太好…… 艾希眨眨眼,忽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 “你也睡不着吗?” 赫默的低语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轻轻道:“睡不着的话,不如跟我讲讲你这些年的事情?” 跟初见时的尴尬冷场不再一样,距离反复拉近之后,他和她终于能再讨论这些年的故事了。 不过,艾希还是有些迟疑。 毕竟,他不太想全盘透露出在叙拉古的事情,尤其是西西里女士这一块……这是出于很奇怪的心理,他还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未来的伴侣”介绍给自己“过去的监护人”,更不知道赫默会怎样看待西西里女士的存在。 要知道,西西里女士在泰拉大陆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冷血、独裁、暴君、嗜杀成性等等标签都按在她的脑袋上,很难想象绝对守序善良阵营的赫默,能接受他投向这种女人的怀抱。 而且,半个月后他就要再度远行,在刚刚诞生重逢之喜的当下,不太适合道出这么残忍的真相,至少要等上一段时间,等他修补好赫默和塞雷娅之间的关系。 他这边思绪纷纭,赫默那边却像是误会了什么,沉默片刻,她选择主动挑起了话题目标:“我听博士说,你来罗德岛的时候,就有一个搭档,叫做……拉普兰德?” 哎? 艾希眨了眨眼,对这个话题有些猝不及防,不过生性聪慧的他很快想明白了赫默的逻辑,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在岛上的时候,他一直懒得处理自己跟拉普兰德的绯闻,现在算是尝到恶果了。 “咳,虽然跟博士的说法可能大相径庭,但我还是要认真纠正一下你可能存在的错误想法。” 艾希干咳一声:“拉普兰德跟我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我们不是情侣。” ——确实很单纯,虽然口都口过了,但至少精神上很单纯。 但这个说辞似乎并不能扭转赫默先入为主的想法,她的声线有些狐疑:“那你们为什么要同住一间寝室?而且整天形影不离……博士甚至说经常能看到你们脖子上有对方的吻痕。” 好家伙,博士你这白毛小碧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八卦了。 艾希翻了个白眼,“要说同住,我现在跟你也在同住啊,形影不离是因为我们是同组同班的搭档,至于吻痕,她也是重症矿石病患者,常年靠我的血食稳定病情,她脖子上是我的牙印,而我脖子上是她被咬的太疼,报复的结果……” “啊——” 赫默有些哑然,对艾希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但现在显然不是不依不饶追究下去的时候,她沉默片刻,略过了这个细节,转而问道:“听说她这回没跟你回来?” “她是鲁珀族,老家在叙拉古,家里有些急事,先回去处理了。” 艾希搬出了给罗德岛的说辞,小心地回避了赫默可能提出的“她不回来你会不会也跟去”的问题:“少则半月,多则俩月吧。” “是吗?”赫默又沉默半晌,说道:“那跟我讲讲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吧。” 这个话题对艾希而言就比较简单了,他没有说出真相,但以真相为蓝本,大幅度弱化了冲突的激烈、逃亡的艰辛等会让赫默担忧的因素,编撰了一个故事。 听完之后,赫默点了点头:“好吧,看来我的确多想了,从你的话里能听出来,你对那姑娘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当然。”艾希耸耸肩,“真有想法,两年前我们就该在一起了。” 但赫默没有就此罢手,反而打出了一记标准的直球: “——那么,除她以外,你这些年里还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动心的女孩子?” 第九章 对不起,西西里 啊这……赫默的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前世常听到的那种梗,孩子过年回家,家长第一件事就是问你找到女朋友没,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艾希有些脑壳疼,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也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有’?”赫默挑了挑眉,对艾希含糊其辞的说法不甚满意:“她叫什么?今年多大?家在哪?什么工作?长得漂亮吗?性格温柔吗?” “停停停停。”艾希举手投降:“你别搞轰炸,我慢慢说。” 实际上是慢慢编。 “她叫……茜茜。”艾希首先从西西里女士的代号上裁下两个字的发音,其他尽可能保留原貌,以免被赫默从语气中听出破绽:“比我大上‘一点点’,家在叙拉古,跟拉普兰德也认识,现在在政府当公务员,长得很漂亮,性格……不能说是传统意义上的温柔吧,比较像塞雷娅的翻版……啊不对——” 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艾希一不小心就踩了雷——什么叫“塞雷娅的翻版”啊?这话在赫默耳朵里听起来是什么滋味? 他连忙闭嘴,但为时已晚,黑暗中的空气再度凝滞下来,赫默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低声道:“塞雷娅的翻版……也就是说,比较严肃和强势吗?” “你别多想,我又不是按照塞雷娅的标准去找的。”艾希有些头皮发麻:“我们认识的过程比较曲折,她因为政府的工作得罪了一些黑手党势力,被人追杀,重伤濒死,我为了报答她之前帮过我的一些小忙,救下了她,照顾了她几个月,应该说是日久生情。” “拉普兰德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但并没有看到你也对她日久生情吧。”赫默淡淡道。 “啊这……”艾希哑巴了。 确实,论xp系统,大概是出于前世童年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因素,他一直比较倾向于强气御姐系,塞雷娅也好,西西里女士也好,老师也好,都是完美符合xp标准的对象。 但赫默并不知道他前世的悲剧,在她看来,艾希的择偶偏好成因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初恋的首因效应,换言之,因为他第一个爱上的人是塞雷娅,而这段感情并没有得到美好的结局,所以他仍在追寻相似的爱恋,来补偿自己的过去。 赫默心里有些发苦。 这种苦涩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她看来,过分年幼的艾希在那次荒唐事故中并不承担主要责任,该负责的是疏于观察的她和丧心病狂的塞雷娅,她本希望这份罪孽能随着时光的力量被逐渐消除,但没想到七年之后,艾希仍徘徊在那段梦魇之中,她们的罪孽并未抹消,反而愈发浓烈。 另一方面,则是单纯的道德和伦·理困境……艾希的无心之言无疑中又揭开了她刻意忽略掉的伤疤,她只渴望一个安宁祥和的幸福家庭,但这个家的关系,也太乱了些。 “她……对你很好吗?” 半晌,赫默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再提塞雷娅的名字,转而关心她最在乎的“择偶标准”,“性格强势的人,在恋爱关系中很容易导致摩擦,你们之间有过争吵吗?” 岂止是争吵,在床上是快把脑浆子射出来了,在床下是快把脑浆子打出来了……艾希心底腹诽,但嘴上自然轻描淡写:“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她虽然强势,但我们刚好性格互补,不是原则性问题,我不会跟她争执,偶然有些小摩擦,也很快解决了。” “是吗?那就好。”赫默又沉默片刻,问道:“那她现在在哪?你们分手了吗?为什么你跟拉普兰德来了罗德岛?” 来了,最麻烦的问题。 艾希有些迟疑,关于半个月后远行的消息,如果对赫默隐瞒,必将给未来留下更大的伤害,先给希望再给失望嘛,但要是现在就说出口,却又太残忍了些……他还是希望解决塞雷娅和赫默之间的问题后再说出真相。 纠结良久,他选择了折中:“她还在叙拉古,我们之前发生了一些分歧,现在算是冷战状态,等两边都冷静下来之后再谈。” 这话无异于打了之前“偶有摩擦很快解决”的脸,艾希有些尴尬。 “分歧……吗?”赫默没有问艾希具体是什么分歧,他既然一开始没说出来,就证明他不想说,她也不想强迫他道出隐秘。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和塞雷娅曾有过的争执,她们在日常生活中相敬如宾,性格互补,少有摩擦,但在工作,尤其是接手伊芙利特的项目之后,却常常发生理念分歧。 而每次争吵到了一定烈度时,两人也总会不约而同地暂停战争,冷处理上一段时间,或是分开居住,或是仅限于工作中的必要谈话,总之,等冷静之后,再挑个温暖的午后,坐在一起喝杯咖啡,解开矛盾,或折中调和。 这种情形从未在艾希的面前出现过,但奇妙的是,离开了她们的艾希,在感情生活中却采取了和她们一模一样的做法。 这就是所谓教育的潜移默化吗? 赫默轻轻叹了口气,她有心就艾希和那位“茜茜”小姐的争执再谈上几句,劝说他尽早冷静下来,不要让冷战持续,但话到嘴边,莫名的心思又阻止了她的言语。 因为两个很简单的理由。 第一,恋人间的分歧倘若真有那么容易解决,外人说上几句话就能纾解矛盾,那她和塞雷娅为什么爆发如此严重的战争?以至于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如果艾希真的听了她的劝言,跟那位茜茜小姐和好……他不就又要离开她了吗? 是的,离开,就像所有归乡的游子,在短暂的歇息后,总要再度踏上远行的旅程,从见到艾希的第一眼起,赫默就知道必定会有再度离别的日子。 但她不希望那个日子来得太早。 再晚一会儿,再晚一会儿吧…… 赫默心底轻声呢喃。 所以,抱歉了,茜茜小姐。 第十章 第三本书 赫默和艾希没有再在“茜茜小姐”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两人转而聊起了不甚敏感的话题,譬如艾希在罗德岛上待的几个月里,所干的那几件大事。 “你还真敢招惹那位凯尔希主任……”赫默有些好笑:“不过,用奇怪的手段做好事这一点倒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什么叫奇怪的手段?”艾希摊手:“我很正经在工作好吗?” 赫默笑着伸手揉乱了艾希的头发:“是是是,你正经,也就比伊芙利特正经点儿了……” 艾希心头一动,想借着这个话头,谈一谈伊芙利特、尤其是“炎魔事件”的话题,但话到嘴边却又收住了。 算了,来日方长,就不打破今晚这么美好的氛围了。 就这样,两人一直闲聊到了深夜,直到时针划过零点,沉沉的倦意才终于袭上心头。 “该睡了。”赫默宠溺地又揉了揉艾希的头发,“明天再聊吧,以后的时间还很长呢。” “嗯。”艾希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又道:“我能抱着你睡吗?” “……好啊。” 漫长的交流,早已扫清了时光给两人带来的隔阂,纵然仍有一丝顾忌,但赫默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她掀开被窝,任由艾希滚到她被子里,两人轻轻相拥,感受着彼此熟悉的体温,不约而同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息。 “睡吧。”赫默在艾希的耳畔低声轻语,带着爱怜之意。 艾希缓缓闭上眼睛,在阔别七年的温暖之中,沉入梦乡。 赫默没有紧随他入睡,而是在细微的月光下,久久地凝望着少年人的睡颜,睫毛眨动,目光如月如水,良久,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只是,从口中吐出的喃喃低语,却是完全不同的对象: “塞雷娅……” …… …… 出乎艾希的意料,他并没有做一个暖洋洋的、怀念七年之前他和赫默、塞雷娅在莱茵生命温馨生活的美梦。 从沉眠中再度苏醒,睁开双眼之时,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间熟悉的花园。 艾弥的家。 纯白圣袍的年幼少女,仍是坐在花园中央的小圆桌前,赤着雪白的小脚丫,悠哉悠哉地品着红茶,见到花丛中的艾希,她笑眯眯地挥着手:“哥哥,这边这边!” “怎么突然又来邀请我做客了?” 艾希揉着额头,走到桌前,坐下,他面前自动出现了一杯黑咖啡,他端起来抿了一口,没放糖,很苦:“莫非是色孽之书里又出现了什么新的信息?” “哥哥这话简直就像把我当成工具人一样。”艾弥叹了口气:“我虽然是色孽之书的辅助小精灵,但更重要的是,我也是哥哥的妹妹啊,单纯因为想念哥哥,把哥哥拉进来一起喝杯茶,这个理由不行吗?” 顿了顿,她又道:“最重要的是,今天是哥哥跟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作为妹妹,我当然要来庆祝一下了!” “真的?” 对于她的说辞,艾希报以狐疑之色,虽然两人也算是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的战友了,但这份情谊可没法冲刷掉艾希对艾弥的第一印象——这货可是他极端情绪的聚合体,很难想象面对他和赫默的团聚,她会报以纯真的“妹妹”态度。 第一次见面时她怎么说的来着?“把拉普兰德变成你的母狗”,是这句话吧? 虽然后来碍于西西里女士造成的生命威胁,艾弥一直没再表现出极端的恶意,专心帮艾希渡过难关,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收敛可不代表她立地成佛了。 “什么真的?还能是假的吗?”艾弥笑意吟吟。 “我是指,你真的只是想庆祝我跟赫默的重逢。”艾希斜眼:“而不是怂恿我做点别的什么?” “哇!”艾弥发出很夸张的声响:“哥哥这不是悟性很高吗?都不用我诱导,就想把赫默、塞雷娅和伊芙利特一家全都搞上床了!” “……艹。” 就算知道这熊孩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艾希还是险些摔了手里的咖啡杯,他嘴角抽搐道:“你可闭嘴吧,我还想继续活下去呢!” “这有什么生命危险?”艾弥一脸无所谓地摊开手:“西西里女士远在叙拉古,赫默跟伊芙利特没有多少战斗力,唯一能玩死你的塞雷娅早就算攻略完成了,以哥哥的智慧,小施伎俩,搞定这一家子并没什么困难嘛。” 顿了顿,她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说起来,我还注意到一点,哥哥抗拒的首要理由竟然不是道德和伦·理上过不去那道坎,而是怕死……也就是说,哥哥还是动过这种心思的嘛。” “动个鬼啊!”艾希大声斥责。 “急了急了,哥哥急了。”艾弥单手扶着侧脸,笑眯眯道:“而且,跟我争辩是没用的哦,我是哥哥极端情感的化身,换言之,我提出的想法,都是哥哥自身产生的念头,把拉普兰德变成母狗也好,莱茵生命全家捅也好,只有哥哥先向往过这种事,我才会怂恿哥哥落实它。” “好了,你闭嘴!”艾希一拍桌子,“叫我来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的话就赶紧送我出去!” “OK,OK,我承认,直面内心的阴暗面的确挺困难的。”艾弥耸了耸肩:“不逗哥哥玩了,咱们说正事……不过说实话,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说正事,至少也算正事的引子。”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还是那句话,我是哥哥的化身,哥哥身上出现了异常,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哥哥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七年来一直能对她们抱以平静心态的赫默和塞雷娅,真的出现在你面前时,你的潜意识里会产生这么邪恶的冲动?” “……是色孽之书短暂分离的影响?”艾希冷静下来,思虑片刻,问道:“我的极端情感短时间内失去了压制,侵蚀了我的精神?” “不,跟色孽之书无关。” 然而,艾弥却摇摇头,说道: “——我嗅到了第三本书的气味。” 第十一章 清晨尴尬 “第三本书?”艾希一惊,“你该不会想说是在赫默的身上嗅到的吧?” “我倒是想这样说来吓哥哥一跳啦,不过很遗憾,并不是赫默。”艾弥歪了歪头:“是伊芙利特,哥哥还记得自己使用血食时,从伊芙利特血液里感受到的灼烧感吗?” “那血果然有问题。”艾希皱起眉头:“但你确定第三本书就在伊芙利特身上?她看上去可完全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不像有什么强大力量的模样……还是说,她真的存在人格分裂,‘炎魔’的人格掌管了第三本书?” “我又没说书一定在她身上。”艾弥摊手道:“我只是在她的血里嗅到了气味而已,这有很多种解释,譬如,拉普兰德作为你的色孽神侍,我也能在她身上嗅到色孽之书的气味,伊芙利特很可能是被书的持有者以某种形式影响到了。” “难道是……莱茵生命?”艾希再度皱眉:“炎魔事件也好,伊芙利特身为实验体遭遇的一切也罢,都是在莱茵生命发生的,很难想象她是离开莱茵生命后短短半个月里突然碰到第三本书持有者的。” “这就看哥哥的考量了,我只是发现异常,具体情报和策略制定就交给哥哥吧。”艾弥翘起二郎腿,懒洋洋道:“我最多提个小建议,真要锁定目标准备调查的话,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跟西西里女士汇合后再做打算吧,两本书联手打一本书,可比哥哥单打独斗要轻松多了。” “你知道第三本书的有关情报吗?我指书本身。”艾希问道:“譬如它的名字,它的特性,它的天赋?” “很遗憾,色孽之书还没透露给我。”艾弥摇摇头:“大概要等到第一次正面接触吧。” “好吧……” 艾希有些忧心忡忡,他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遭遇第三本书的持有者,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度假,或许许多年后才会爆发第二场战争。 而且,他更没想到的是,第三本书会和自己的家人有关。 那么,要遵从艾弥的建议,尽早联络西西里女士吗? 艾希有些迟疑,他不希望西西里女士与赫默等人见面,尤其是塞雷娅……很难想象这两位性格同样强势的女性,会因为他而爆发怎样的冲突。 一个搞不好,他希望修补的家庭关系就会毁于一旦。 算了,两次进阶的色孽之书也不是大白菜任人拿捏,等到遭遇第三本书的持有者之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联络她吧。 “哥哥也不必这么担忧嘛。”艾弥摇晃着小脚丫,道:“要我说,西西里女士就算跟塞雷娅见面,也不一定就会起冲突。” “此话怎讲?”艾希有些好奇,他知道艾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还是难免抱有一丝希望。 “你看,塞雷娅也喜欢女孩子啊。”艾弥摊手:“你想个法子,譬如下药什么的,把塞雷娅和西西里女士安排到一张床上,等一晚上过去,她们的关系不就变好啦?” “去死吧你!” 艾希的脸顿时就黑了,他就不该对艾弥的建议抱有一丝希望! “我哪里说错话了?反正哥哥要是想大被同眠,让她们搞到一起不是最简单方便的途径嘛。”艾弥一脸委屈。 “牛头人必死!”艾希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艾弥。 “说的就跟你没牛过赫默一样。”艾弥撇撇嘴。 总而言之,这场花园梦境的情报交流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艾希又喝了一杯咖啡,便捏着艾弥的脖子逼她放自己去做正常的梦了。 但微妙的是,不知是艾弥气愤之下施以的小小报复,还是艾希自己的问题,离开花园,艾希做了个绯色之梦。 梦的主角,是艾希和塞雷娅。 梦的内容……算了就不说了,总之是让艾希无比尴尬的内容。 所幸,多亏了西西里女士前段时间的疯狂压榨,艾希的存粮所剩不多,第二天醒来时,并没有在赫默的被窝里发生最为尴尬的那种场景——真要刚刚重逢就在赫默被窝里遗了,艾希觉得自己就再也没脸跟赫默见面了。 不过,最尴尬的事情没发生,次尴尬的事情还是没逃过。 “……” 时间是早上七点十五分,艾希和赫默躺在被窝里,已经很有默契地一起装睡装了一分钟。 原因无他,不知是在后半夜的什么时候,两人拥抱入睡的姿态,已经变成了艾希从背后紧紧搂着赫默。 而众所周知,十五岁青春期少年,在凌晨时分总会有某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所以,当艾希从睡梦中缓缓苏醒时,他只用了三秒钟就快速清醒过来,并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能察觉到赫默的呼吸声,在极力维持平缓中难免流露几分僵硬,显然,她比他更早醒来,已经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尴尬心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挣脱他?额,很遗憾,艾希抱着人睡觉有个坏习惯,一抱就抱得死死地,除非用力甩开,否则根本摘不掉……前段日子西西里女士甚至因此在身上挂着他去做早饭。 赫默大概是怕吵醒他酿成更尴尬的境地才没用力? 但不管怎样,艾希现在还是醒了。 第一时间,艾希也没敢当场松手,他同样竭力维持着呼吸的睡眠姿态平稳,装作熟睡的模样,一边全心全意念着冰心诀,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一边缓缓卸掉手臂上的力道,装作抱累了自然脱落的样子。 冰心诀自然是没卵用,纵然艾希对赫默没有心理上的欲念,但生理激素可没那么容易击败。 至于卸力,他花了足足三分钟,才在一个假意慵懒的吐息中,松开手臂,歪过头,平躺在枕头上。 他听到赫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赫默此刻有没有发现他醒过来。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近半小时里,赫默也好,艾希也罢,两人很有默契地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直到闹钟响起。 这期间,两人分别都想了些什么,也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了。 第十二章 早餐与电话 当预定的闹钟响起时,艾希仍在装睡,赫默却默默掀开了床单,脱下睡衣,换上正装。 躲在被窝里听着淅淅索索的衣衫摩擦声,艾希这次心中却没有丝毫旖旎,只有紧张感,深呼吸了几次,他才赶在赫默刚好换完衣服时,大幅度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一幅懒洋洋刚醒来的样子,坐起来揉着眼睛。 “早上好……赫默。”他边打哈欠边说。 “早上好。”赫默回以微笑,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脸上看不出丝毫羞赧,走到艾希床边,坐下来,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伊芙利特还要很久才会醒,你要在这儿吃早饭吗?我去做,做好了叫你,你还能再睡一会儿。” “我陪你一起去做吧。” 艾希可不想独处,独处只会让他、也让赫默想起刚刚的尴尬,他立即翻开被子,穿好衣服,随赫默一同来到厨房。 艾希的厨艺就是赫默教的,两人配合起来很默契,几乎不用言语,艾希拿起一个鸡蛋,赫默就把碗摆在案上,赫默切完菜,艾希就把它加进锅里。 厨房里寂静没有人声,只有锅里热油滋滋的声响和偶尔切菜的动静。 在这熟悉的静默中,艾希和赫默终于渐渐找回了曾经的感觉,放下了刚刚的尴尬。 “你的厨艺进展不少。”赫默突然出声,“这些年里都是你一个人做饭吗?” “确实,刚刚离开的时候,要躲莱茵生命的追击,不可能下馆子,就缩在出租屋里自己做几个小菜。”艾希露出微笑:“后来日子安稳了点,但习惯也养成了,遇到拉普兰德后,更是把她的伙食也包了下来,手艺这东西,熟能生巧嘛。” “那位茜茜小姐,也很喜欢吃你做的饭吧?”赫默默默听完,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 艾希的微笑有些微妙起来,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有些无奈,但也能理解赫默的心情,昨晚的话题虽然无疾而终,但又有哪一位监护人能对孩子的恋人无动于衷、不感到好奇呢? “她……跟拉普兰德不太一样。”艾希下意识地挠了挠额头,结果被手心洋葱的气味弄得眼泪差点下来:“她生活比较独立,基本都是自己做饭,我们认识以后,虽然我也给她做过几次,但更多的是她给我做。” “是吗?”赫默切菜的动作顿了顿,“那对你还挺温柔的。” 艾希有些拿捏不准赫默这话里蕴藏着几分怎样的情绪,小心翼翼道:“嗯……她挺擅长照顾人的……” 赫默没有说话,默默切着菜。 老实说,她现在也搞不清自己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坦白地说,听到茜茜给艾希做饭的细节时,她心中第一反应是涌出了不愉快的感觉,因为在她的记忆中,给这孩子做饭,向来是她的责任,连塞雷娅都不曾插手过,这种责任让她能切身体会到自己和艾希之间的“联系”,更能弥补她对艾希心中隐含的那份愧疚——他毕竟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而她正是他的项目主管,是“研究者”。 但现在,现实分明地告诉她,这份责任已经被剥夺了,照顾艾希的已经另有其人,不再是她。 她下意识地想象着那幅场景,一个稍稍年长于艾希的女性,像今天这样在厨房里和艾希肩并着肩,他和她的姿态更加亲密…… 这叫嫉妒吗? 赫默不清楚,她只是没来由的多了几分酸涩之感,像是刀下的洋葱进了眼睛。 但她终究没有把这份情绪表露出来,神情平和,一直到做完饭。 为了避免可能偶然醒来的伊芙利特发现,两人没有在客厅用餐,端着碗又回到了卧室,在床头柜处用餐,位子有些挤,两人肩贴着肩。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赫默以往立下的家规,不过第二条昨晚显然已经被打破了,第一条自然也默认不存在。 吃了没几口,艾希就说道:“大概几点,你能得到伊芙利特今天例行体检的报告?” “十一点左右,怎么了?”赫默抬头看他。 “那我十一点去趟医疗部吧。”艾希说道:“我也想看看血食对伊芙利特的疗效具体如何。” “好。”赫默点点头。 真相当然不仅如此,伊芙利特的身上有第三本书的气味,第一嫌疑人自然是莱茵生命,但也不能排除她是来到罗德岛后才沾染上的,艾希准备去医疗部摸个底,查查档案,也确认一下罗德岛内部没被第三本书的持有者渗入进来。 用完早餐,伊芙利特也快醒了,艾希告别赫默,回到自己的寝室。 离十一点还有很久,艾希有些无所事事,迟疑片刻,他拿起手机,拨打了西西里女士给他留下的那个号码。 西西里女士回归叙拉古之前,曾叮嘱他每天至少要打一个电话给他。 算算时间,她估计也到罗马城了。 “第一天的假期,感觉如何?”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西西里女士隐含笑意的声线,她听上去心情不错,这也让艾希松了口气——虽然该谈的都谈好了,但他还是挺担心西西里女士会和德克萨斯、拉普兰德起什么冲突。 “一回到罗德岛就闷头睡了个大觉,刚刚才醒。”艾希自然不可能跟西西里女士透露一丝跟赫默、塞雷娅有关的消息,不然她百分百得当场杀回龙门把他捆走。 “哦,是吗?那还不错,我可是一宿没睡,离开罗马这么久,积下的烂摊子都快堆成山了。”西西里女士笑着说道:“当然,希望你是一个人睡的,而不是身边还躺着另一个女人。” 她这话自然是说笑,在她眼里,有威胁的两位都在罗马呢。 不过这话听在艾希耳朵里,让他后背有些冷汗淋淋。 他昨晚可不就是跟另一个女人睡的么……虽然是监护人,但那也是女人。 “怎么可能,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干啊。”艾希连忙略过这个话题,说起正事:“说起来,你既然到了罗马,能帮我个小忙吗?” “什么忙?”西西里女士奇怪道。 “帮我调查一下莱茵生命。”艾希迟疑片刻,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第十三章 赫默风评被害 “莱茵生命?”西西里女士一惊,第一时间想起了艾希曾跟她提过的往事,她的语气严肃起来:“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没有,只是去叙拉古之前,想了断一下过去的历史遗留问题。”艾希连忙纠正,他可不想让西西里女士杀到龙门来:“当然,我不会去找她们见面的,只是想让你调查一下莱茵生命整体的近况,确认一下她们的工作环境还好就行。” “……”西西里女士沉吟片刻,“可以,但你要保证这十五天里不能离开龙门,就算你要见她们,必须也要我陪着去。” “当然。”艾希苦笑道:“你也不至于抱这么大戒备心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对你这种公狐狸,抱多大的戒备心也不为过。”西西里女士打断他,冷笑道:“要不是龙门已经被我调查了个底朝天,我甚至不敢让你留这十五天。” 事实上,你的调查还是出了漏网之鱼啊……艾希叹了口气,不再跟西西里女士纠缠这个话题。 接下来,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谈了谈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状况。 西西里女士说,她还没见到德克萨斯,只是打发拉普兰德去找她了,正式的会谈要在明天开始,不过都是走过场而已。 她这些天的主要工作,还是处理复国联盟的残党,以及在纯血派的配合下,分化出对现政权不满的极端分子,把他们送去德克萨斯那儿打工。 最后,则是关于老师的话题。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谈了很久……”提起这个,西西里女士的语气有些罕见的疲惫和无奈:“我承认,她的价值观,或者说爱情观,让我放心了不少,她跟我算是两个极端,但我心底还是很难过得去那道坎……总之,先交给时间来慢慢磨合吧。” 对此,艾希唯有尴尬的苦笑,同时微妙地希望这段磨合期比预定的十五天再长一些,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家庭的问题。 放下电话,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十一点,艾希离开寝室,去往医疗部。 今天在大厅值班的干员刚好是闪灵,见到艾希,她惊讶地笑了笑,“稀客啊。” “早上好,闪灵姐姐,赫默在哪?”艾希开门见山。 “赫默?你找她有什么……哦,是为了伊芙利特的心愿吧。”闪灵的话戛然而止,她恍然大悟地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情,指了指一间休息室:“她刚做完很久的实验,在休息。” 顿了顿,她压低声线,饶有兴致道:“说起来,你准备怎么跟她谈?赫默的性子可是很严肃的,光凭你的那几番嘴上功夫,估计很难打动她。” “额……”艾希想了想,严肃地说:“根据我的观察和情报搜集,她应该是个正太kong,所以我只凭脸就可以打动她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闪灵哭笑不得。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艾希摊手。 恰逢这时,赫默所在的那间休息室被推开了,低头看着一份报告的黎博利医生刚巧出来。 闪灵止住话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好奇艾希究竟会有怎样的表演。 她当然不相信艾希的玩笑说辞,以她对艾希的了解,他大概会对症下药,摆出跟赫默同样的严肃姿态,以儿童心理健康家长约谈的名义,赢取她的信任吧。 然而,让闪灵大跌眼镜的是,艾希竟然真的摆出了一幅阳光开朗的少年人笑容,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一头撞进了赫默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 闪灵无声地张大了嘴巴。 更令她眼镜都跌碎了的是,赫默被撞得抬起了头,脸上刚浮起愠怒的神情,却在看到艾希的脸的一刹那,迅速转为了惊喜。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却被艾希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他在她耳畔低声轻语了些什么,接着赫默抬头看了眼闪灵,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艾希又踮起脚尖,轻轻在她侧脸上啄了一下,赫默的脸颊顿时染上几抹绯红,却没动怒,只是嗔怪地敲了敲艾希的头,接着拉起他的手,走向休息室去。 关上门前,艾希探出头,笑眯眯地对闪灵挥了挥手。 ??? 闪灵目瞪口呆。 目睹了全程的她,世界观一时有些崩塌。 等等,原来这孩子刚刚说的是真的吗?赫默医生那么严肃的人,背后竟然真的是个正太kong?从伊芙利特提出心愿到现在,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俩人就恋奸情热上了? 啊这啊这啊这。 闪灵有些摇摇欲坠,不得不扶住柜台,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无法直视这位新同僚了。 …… …… 休息室内的赫默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风评被害,艾希之前在她耳畔低声说的是闪灵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了——当然,他没提是“怎样的关系”。 而艾希也是悠哉悠哉——闪灵的嘴巴很严,就算误解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外传,不必担心赫默真的背上重工业干员的名号,他就是本性发作、随手搞个恶作剧玩而已,等闪灵鼓起勇气私底下跟赫默聊上几句,误会就解开了。 两人此时正在讨论伊芙利特的体检报告。 如拉普兰德一样,血食的效果立竿见影,伊芙利特的病情得到了相当大的平复,这个事实令赫默在疲惫中也显得双眼熠熠生辉。 不过,报告依然没有提及关于第三本书的异常,看来常规检查不可能得到艾希想要的情报了。 于是,聊了几句,艾希很自然地把话题导向了伊芙利特的过往医疗报告上,赫默也不疑有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以医疗部副主任的权限调出了所有报告。 而在这些报告中,有几处记录,引起了艾希的注意。 “这里提到,伊芙利特有间歇性暴饮暴食的现象?”艾希手指点在屏幕上:“而且是近期突然出现的?” “对,在莱茵生命的时候,没有过这种情况。”赫默点点头。 艾希沉吟。 暴饮暴食……吗? 这一刻,他又联想起了昨晚吸食伊芙利特的血液之后,在赫默更衣时,他心底涌起的那股灼烧感。 第十四章 进击的塞雷娅 从色孽之书和恐虐之书的经验可以得知,每本书的“货币”都是某种欲望,欢愉之欲,杀戮之欲,而每本书又都会给持有者带来欲望的膨胀,乃至侵蚀灵魂。 伊芙利特的暴饮暴食,不由得让艾希联想到“食欲”这个词,而吸食她的血液后在赫默更衣出现的灼烧感,也让艾希联想到了“色·欲”的概念。 不过,食和色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如果伊芙利特真的跟第三本书有关,那第三本书的货币究竟是哪种欲望?它的名字又是什么? 前世有句古话,叫食色性也,解释了食物和繁衍是人类的基本需求,难道第三本书指的是“人的本能欲望”?可这也太宽泛了吧。 艾希皱起眉头,情报太少,他一时无法下出决断。 只有等再进行几次血食,再度体会到那种灼烧感,他才能做出判断。 叹了口气,艾希继续浏览完剩下的医疗报告,除去时常出现的“炎魔”幻象外,也就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了。 “有什么收获吗?”赫默问他。 “没有,我不是医生,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而已。”艾希自然不可能道出关于书的事情,只能含混其词,赫默眼神有些微妙,大概看出他有所隐瞒,但并未追究。 “要离开吗?”赫默意有所指:“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上午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那就一起在这儿待一会儿吧。”艾希笑了笑,自然明白赫默的潜台词。 她不想错过一丝和艾希相处的时光。 休息室的空间挺大,有张沙发,赫默坐在上面,艾希躺在她的大腿上,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 赫默的神情变得空前温柔起来,跟晚上黯淡的光线不同,她终于有机会在明亮的阳光下,久久地端倪着少年人的脸颊,时而拨弄着他的耳朵,时而刮擦他的鼻子,就像逗猫一样。 而艾希也不作任何反抗,配合着赫默的逗弄,偶尔轻轻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擦着。 赫默的手并没有寻常女性那么娇嫩,纵使有医疗手套的保护,但沾染的药剂和频繁的清水冲刷,还是腐蚀了她的肌肤,让她的掌心变得有些粗糙,蹭起来痒痒的。 但艾希并不在意,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感受着熟悉的触感,在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的刺眼阳光中,重温这一世幼年时的温馨。 两人都没有说话,任由时间静静流淌。 直到半小时后,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传来的是闪灵犹犹豫豫的声线: “那个……赫默医生?您还在吗?我想通知您一下,下班时间快要到了……” “啊?”赫默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不明所以道:“我知道啊,房间里有钟,怎么了,闪灵医生?” “哦哦哦,那就没事了,我没别的事,就是简单跟您提一下而已——”闪灵的声线变得有些窘迫起来,她慌乱地解释了几句,便匆匆步伐渐远。 ? 赫默一脸茫然。 而她腿上的艾希,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休息室的门。 赫默不会明白,但他自然知道,闪灵为什么来敲门,她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很显然,已经误会了两人关系的闪灵,在大厅值班处里看着两人一起进了休息室,又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迟迟未有人出来,她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一定想到了歪处去。 毕竟,这休息室很大,有沙发,隔音效果又是医疗设施级别的完美。 孤男寡女近一个小时待在里面不出来,再加上赫默已经背上的正太kong帽子,不由得闪灵不往歪处想。 可想而知,这一个小时里,她是以怎样微妙的心态,煎熬地守在值班处,看着休息室紧闭的大门,浮想联翩。 而下班时间将至,她离开以后,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就要来整理,作为赫默的同僚和朋友,她自觉有义务提醒两位可能依然沉浸在忘我世界中的男女,赶紧收拾战场,便强忍着羞赧,来敲门。 而听到赫默显然正常的语气和呼吸频率,她便明白两人至少已经结束了战斗,羞耻不由更上一层楼。 当然,随之而来的估计还有对赫默的敬佩——干出这么肮脏的事情,却还一本正经的不慌不忙,有闲心留在休息室里温存,真是震撼闪灵。 得,这下赫默在闪灵心中的形象是彻底崩塌了。 艾希耸了耸肩,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并无羞涩或愧疚之感,不过还是敲定主意,尽早解开这个误会吧。 离开休息室,赫默自然不可能带着艾希再回寝室,艾希有心事,也懒得自己再做饭,独自一人去食堂吃了饭。 路上和食堂里,碰到了不少熟悉的干员,譬如煌、夜莺和临光,他回岛的消息昨晚就已经传开,大家也不奇怪,只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艾希也没闲着,趁着吃饭的功夫,挨个找熟人打听,最近罗德岛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以及新晋干员的消息。 结果并没有什么收获,新晋干员就赫默一个,要说奇怪的事情,罗德岛上天天都在发生奇怪的事情,譬如被吊在舰桥上的华法林,譬如在医疗部偶尔传出的修女祈祷和哭泣声,以至于大家习以为常,觉得不正常才是正常了。 艾希无奈,只得暂且放下了“内鬼正在罗德岛”的猜测,安心等待西西里女士的调查结果,以及血食的下一步实验。 整个下午无所事事,而到了晚上,艾希再度如约来到了赫默的寝室,对熟睡的伊芙利特进行了第二次血食。 依旧是熟悉的灼烧感,但依旧一闪而逝,艾希试图抓住那种感觉,但直到跟赫默更衣上床,他还是没能抓住什么。 顺带一提,出于某种默契,这一晚,两人睡在了两个被窝里。 因此,第二天早晨,并未再发生尴尬的重现。 醒来察觉到一切正常,松了口气后,第一件事,艾希就看向手机,想看看西西里女士有没有给他发来关于莱茵生命的情报邮件。 不过,西西里女士的邮件没来,却来了个博士的邮件。 上面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艾希的瞳孔紧紧缩起。 ——【塞雷娅已至龙门】。 第十五章 第二次的重逢 塞雷娅到来的消息,顿时令艾希睡意全无,他手指快速按动屏幕,寻求博士回复更详细的情报。 博士的邮件很快到来。 【大概是因为赫默女士存在的缘故,塞雷娅女士并没有打算直接登岛就职,而是准备在龙门暂时休息几天,找机会跟赫默女士面谈一下……我还没有告诉她关于你的事情,要不要先去见见她,就由你自己决定吧,她的地址是……】 博士报出的地址,是龙门最大的酒店。 艾希屏住呼吸,心中升腾而起的某种冲动,令他几乎忍不住现在就起床穿衣,奔向龙门,奔向塞雷娅的所在,但转头瞥了一眼仍在熟睡的赫默,他还是生生按下了这种冲动。 不能着急,不能让赫默看出他的异常。 虽然仍不清楚赫默和塞雷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其爆炸性可想而知,不然也不会让生性直来直去的塞雷娅,都焦虑到先躲在龙门避避风头。 只有了解事件的全貌,他才能从中作出调停,在此之前,他不但要瞒过赫默,也要说服塞雷娅不急着去见赫默。 深呼吸了几次,艾希平复心绪,像没事人一样,轻轻摇了摇赫默的肩膀,将她唤醒。 “时间快到了,醒醒吧。”他轻声说。 赫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概是今早没有遭遇青春期少年生理反应的缘故,她睡得很熟、很沉,因被人打搅安眠,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愠恼,但见到艾希的脸,那份愠恼很快转化为温柔。 她没有问艾希为何提前叫醒她,可能是饿了吧,她只是笑了笑,便起身更衣,和艾希一起去了厨房。 早饭依旧和昨天一样,不过在餐桌上,艾希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一件事。 “我今天要去龙门一趟,企鹅物流那边有件小事,人手不够,朋友请我去搭把手,大概挺晚才会回来……也有可能在那边过夜。” “没有危险吧?”赫默的筷子一顿,有些担忧道:“企鹅物流……我听说它的工作业务好像不太正经。” “我都离职了,真不正经的事也不会找到我啊。”艾希笑了笑:“放心吧,就是一堆档案要整理。” “哦。”赫默想了想,也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尽早回来比较好。” 尽早回来大概是不可能的,艾希表面微笑,心底却在嘀咕,想说服塞雷娅那种顽固的性子,半个白天可不一定够用。 保险起见,离开赫默的寝室后,艾希躲到角落里,又给能天使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是,今明两天如果有罗德岛的人打电话到企鹅物流总部问他在不在,就说他正在忙脱不开身。 “哟~~~” 能天使听完,意味深长地发着奇腔怪调,“咱们的艾大情圣又要去私会哪位小情人了?还想起让兄弟我给您打掩护?” “瞎说什么,是正事。”艾希一时心虚,心想这狗天使的狗鼻子怎么这么灵,一边又摆出义正辞严的态度,“事成之后,给你换台新游戏机。” “OK,老板大气!”能天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能天使的性子虽然不太着调,但职业操守还是可以信任的,这样就不用担心赫默一时兴起查岗了。 艾希放下心来,去寝室又换了一圈衣服,找了套自认为比较有家庭温馨感和家人亲切感的行头,再在最外面披了层从头到脚看不清是谁的兜帽风衣,便动身前往龙门。 为了避免被魏彦吾的眼线发现,进而有可能传到西西里女士耳朵里,他没搭乘任何公共交通,用地下世界的手段找了辆车,一路来到那家酒店。 凤凰国际大酒店,名字有些俗气,不过的确是龙门首屈一指的五星级酒店了,往来出入者皆是西装革履,看起来塞雷娅的经济状况还不错。 理所当然,艾希这身行头刚进门就会被保安拦住盘问,他懒得跟他们纠缠,开了时间静止,一路如入无人之地,便来到电梯。 进入电梯,时间静止的时限便也停下了,中途有一两个客人进来,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几下艾希,但也没太在意,毕竟龙门向来多怪人。 一路来到五十楼,艾希按图索骥,找到塞雷娅所在的房间,即将按响门铃时,却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跟上次见赫默一样,他在来的路上,也已经模拟了无数遍即将到来的对话,但事到临头,近乡心怯的心情又难免除去。 而就是这一犹豫,意外发生了。 “是谁?” 门外的语音装置,突然沙沙响起,接着响起了一个女人冷漠的声线:“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纵然经过语音装置的失真,艾希仍旧听出了熟悉的声线,他苦笑起来,看来塞雷娅的战斗技艺随时间流逝更上一层楼了,他逼近房门的脚步,隔着厚厚的门板和墙壁,竟都惊动了她。 在门后,塞雷娅身着睡衣,披着一件大衣,手里紧紧握着形似枪械、又如针管的医疗设备,目光阴沉,透过猫眼死死盯着那个浑身裹在兜帽风衣里的神秘人,浑身紧绷,已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是莱茵生命的追兵吗?该死,她明明早就甩掉了那群家伙,到龙门才不到一天,知道这件事的人更是只有罗德岛的几个最高层,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她的—— 塞雷娅心思如电急转,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再过三秒钟,门外的神秘人再不答话,她就先发制人,破门而出。 与她同处过整个童年的艾希,自然心有灵犀地明白她正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在乎监控摄像头,干脆利落地掀开兜帽,露出少年人的美丽脸庞。 “是我,塞雷娅。”他笑了笑,轻声道。 于是,世界陷入沉默。 艾希安静地等待着,随着他这句话,厚重的门板后失去了声响,陷入了久久的寂静,直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再接着是金属门锁的咔嚓转动声,大门猛地被拉开。 他在猝不及防之间,便被一个高挑、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拥入其中。 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他揉入体内。 第十六章 一拳的距离 比起一米五几的赫默,一米七四的塞雷娅可谓完全达到了御姐的身材指标,高出了艾希一个头,被她抱住,艾希如果不踮起脚尖,脑袋也只能堪堪到她胸口的位置,而那对远超赫默规模的波涛峰峦,更令艾希感到窒息——她是穿着睡衣出门的,柔软的纱质睡衣和单薄的内衣根本无法遮挡某对球状物体的触感,让他身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不过,塞雷娅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是安全部的主管,靠拳头吃饭,双臂紧实有力,勒在艾希的背后,让他喘不过气来。 虽说久别重逢的怀抱着实很温馨,但没过多久,艾希还是受不了地用手拍着她的肩膀,示意“拳击赛结束,我认输”。 刚开始塞雷娅还没反应过来,待艾希的动作幅度大了些,她才恍然惊醒,连忙松开艾希。 此时的塞雷娅,不复往日肃穆严厉的神情,美丽的脸庞上充斥着大梦初醒般的恍惚,眼眶甚至有些发红和湿润,她怔怔地凝望着艾希的脸,扬起手来,似是想要抚摸少年人的脸颊,但在即将触及到时却又停下,仿佛担心戳破了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泡沫。 她一言不发,但无论是颤抖的手掌,还是嗫嚅的嘴唇,都彰显着她无比沸腾的心绪。 艾希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擦着。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真的是我。”艾希微笑道:“好啦,别站在这儿发呆了,不请我进去做做吗?” 塞雷娅又惊醒了一次,她紧紧盯着艾希的眸子,嘴唇颤动着,却仍是没有说出话来,但她还是听从艾希的话,牵着他的手,走进了房间。 随着房门反锁的声音,艾希环顾着房间,这是公务套房,有客厅,他走到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了下去,自顾自地给自己和塞雷娅各倒了一杯茶水,轻啜一口。 塞雷娅紧随其后,迟疑片刻,也坐到了他的面前,眼睛仍紧紧盯着艾希的脸,一刻也不曾离开。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似乎还是在担心自己做梦,要搞清整件事的逻辑。 “我就在罗德岛上班啊。”艾希摊了摊手,“博士跟我说过你要来任职的消息,她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一到,她就发邮件给我了。” “什么?”这个消息远出塞雷娅所料,她呆住了,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那赫默——” “我两天前刚刚见到她,还有伊芙利特。”艾希笑了笑:“放心吧,我知道你们之间关系又不太好了,我没有跟赫默提起你来了这件事。” “哦……”塞雷娅看上去松了口气,她端着茶水,也不喝,盯着杯口,又微微发呆起来。 艾希本以为她会问赫默和伊芙利特的近况如何,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微微一怔。 “我……能坐到你那边去吗?”塞雷娅垂着眼帘,没有直视艾希的眼睛,轻声道。 “当然可以。”艾希心情有些微妙,他考虑了一下,没有等塞雷娅过来,自己站起身,走到塞雷娅的所在,坐到了她旁边。 不出所料,下一刻,他再度被塞雷娅拥入怀中。 这一次,塞雷娅没有太过用力,她只是轻轻地用双臂环住艾希,低下头来,用侧脸摩擦着他的侧脸,吐出的热息打在艾希的后脖颈上,有些痒痒的。 艾希叹了口气,主动向前倾去,跟塞雷娅的身躯跟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在她的耳畔低声道:“都说了,不用担心,我不会突然消失掉的。” “我只是……”塞雷娅的呢喃声恍惚而空灵,像是梦呓,每一句的微微的颤抖都仿佛带着一丝哽咽,但那哽咽的意味却又很快消失不见:“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知道这不是梦,因为我梦到过你回来过很多次,但每一次……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长大了,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看不清楚……” 这场面很像是与赫默重逢时,两人同样坐在沙发上互相拥抱,当时,赫默的情绪爆发比塞雷娅更激烈,她几乎是在失声痛哭,直到哭累了睡过去,而塞雷娅并未流泪。 但不知为何,塞雷娅这并不带着眼泪的倾诉,却令艾希的心情更为沉重。 从门外的紧紧拥抱,到漫长的一言不发,再到恍惚的眼神,直至颤抖的声线,塞雷娅的感情抑而不发,像海底汹涌的暗潮,被她的理性死死压制在海面之下,但艾希却能分明的感受到,她的感情远比赫默更沉重。 正是因为太过沉重,所以塞雷娅才死死的压制着自己,不敢让理智的大坝被冲垮一丝裂隙,以至洪水泛滥,大地崩塌。 这份沉重的理由有很多,譬如相比起赫默与伊芙利特相依为命,塞雷娅这么久以来都是孤身一人,毫无宣泄的隘口,譬如他和她在童年时的关系更加亲密,乃至于发生过那样的荒唐故事…… 追究过去的缘由已经没有意义,艾希不太想考量塞雷娅为何这么怀恋他、又究竟有多么怀恋他,他只知道,不能让这份怀恋再继续酝酿了。 毕竟,他和她已经越过了一次禁忌的警戒线,而时光的力量则令两人退回线后,他绝不能再越过第二次了。 所以,待到塞雷娅的情绪适当舒缓之后,艾希轻轻地松开手,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的怀抱。 正沉浸在情绪中的塞雷娅,以其对身体的掌握能力,自然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艾希的抗拒,她很快反应过来,手抖了抖,被湿润而有些闪光的眼睛陡然黯淡下来,整个人的气质都肉眼可见地一变,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但勉强地笑了笑,她还是任由艾希离开她的怀抱。 两人坐到小沙发的两侧,中间隔开一拳的距离。 塞雷娅盯着这一拳的距离,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七章 玩火 待到塞雷娅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两人总算可以开始正式的谈话了。 “你当初去了哪里?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跑到罗德岛去了?” 不愧有夫妻相,塞雷娅跟赫默的反应如出一辙,最关心的就是艾希这些年的去向。 艾希不得不再把对赫默的说辞搬出来给塞雷娅又讲了一遍,当然,只要塞雷娅不主动问,他也不会傻乎乎地提及某位“茜茜”女士的事。 大概是在感情上没有赫默那么敏感,又或者关心则乱,顾不上细枝末节,塞雷娅并未对拉普兰德的存在表达什么疑问,只是了解过艾希这些年并未遭受过什么危险,她就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她喃喃自语。 “你呢?我离开莱茵生命之后,你跟赫默过得怎么样?” 艾希很识趣地没有草率提及炎魔事件和伊芙利特,毕竟赫默对此决口不谈,塞雷娅估计也是一样的态度,他巧妙地拐了一个弯,从过去入手。 果然,提及赫默,塞雷娅的表情有些迟疑,但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至少……有那么好几年的时间,过得还算很不错吧。你离开之后,我们拼了命地去找你的踪迹,也顾不上吵架了,找了好久没能找到,赫默很伤心,我一点一点地去安慰她,也就慢慢解开了心结……”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毕竟,两人都知道所谓的“心结”是什么,即使隔了七年之久,提起那件荒唐的往事,塞雷娅还是难以启齿。 艾希赶紧跳过了这一段:“我在伊芙利特的房间里,看到了你们的合影。” “合影?”塞雷娅一愣,脸色瞬间有些微妙起来:“哦,那张啊,原来伊芙利特还留着么——” 这一刻,塞雷娅的心情无比复杂,她当然知道那张合影上面是怎样的画面,她也能理解艾希提起这张合影,应该是对她和赫默和好如初这件事的一个补充说明,也是一种转移话题,但她依旧忍不住浮想联翩——艾希提及这张合影,是不是对刚刚拥抱的一个回应?警醒她正视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三人之间的关系? 艾希自然不知道塞雷娅的复杂心绪,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借着这张合影,引出塞雷娅、赫默是如何跟伊芙利特结识的。 “那是哪一年拍的?”艾希问。 “三年前。”塞雷娅的眼神变得有些温柔起来,陷入了追忆之中:“三年前,伊芙利特的身体刚刚有所好转,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动了,虽然不能出研究所,但研究所里新建了一片很大的草地,我跟赫默就经常带着她去踏青……这张照片就是一次阳光最好的时候,我让白面鸮给我们拍的……哦,白面鸮是我们在研究所的一位后辈,当时正跟着赫默做项目,也是黎博利。” 艾希沉默不语着听完,纵然时机依旧尚不成熟,但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身体刚刚好转……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伊芙利特连无菌室都不能出、连跑都跑不了吗?” 即使塞雷娅再迟钝,这时候也明白艾希这一连串问题的用意了,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下来,陷入了沉默。 艾希没有说话,静静地与她对视。 “抱歉,我还不能说,至少暂时是这样。”终于,塞雷娅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是她在面对外人、处置正事时最常见的姿态,“我知道你很在乎伊芙利特的病情,以及……所谓的‘炎魔’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相信我,我比你更在乎,而正因为在乎,我才不能说出口,至少在我把一切都准备完之前不能。” 果然吗? 艾希在心底叹了口气,老实说,他也没指望第一次见面就能打开塞雷娅的心防,能有一丝收获已经不错了——至少他现在知道,塞雷娅是带着某种“计划”来的。 他很聪明地不再谈及这个话题,转而开始面对赫默同样的策略——逐渐抹平两人之间的沟壑。 他选择了第一块敲门砖。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罗德岛入职,或者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见赫默?” 艾希直截了当地用一记重锤,轰向塞雷娅坚固的心理防线。 果不其然,塞雷娅的脸色再度僵硬起来,她下意识地摇着头,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的明显抗拒:“不……先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准备好。” “需要我帮忙吗?”艾希歪了歪头,乘胜追击:“或许我从中调停一下,能解开你们两个之间的误会。” “这个更不行!”塞雷娅反应更大了:“你出面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为什么?”艾希眨了眨眼,状似无辜:“我不太懂。” “你还不懂吗?你不在场,至少赫默还会愿意再见见我,你要是在,赫默根本不会容许我跟你接触,她会不择手段地隔开我们,甚至有可能直接带着你和伊芙利特离开罗德岛——” 塞雷娅下意识地大声道,但话音很快戛然而止,因为话题又回到了令她难以启齿的那件事上,就像时光又被拉回了七年之前。 老实说,这个手段不太好,几乎是硬生生撕开艾希和塞雷娅之间的遮羞布,但艾希别无选择,他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慢慢跟塞雷娅恢复感情,只能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打破她的心防,把两人之间的感情拉回七年之前。 这是在玩火。 但艾希唯有火中取栗。 他侧过身,缓缓逼近塞雷娅,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明明是身高差如此之明显的大人和小孩,但身为大人的塞雷娅却被盯得下意识向后缩去。 她的嘴唇有些发干,唾液难以分泌,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而除去心跳之外,更为分明的,是少年人平静的声线: “塞雷娅,都已经过去七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第十八章 镜中人 上一次和这孩子这样久久的对视,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塞雷娅紧盯着艾希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那应当是七年之前了,那段时间,赫默忙于另一个项目,总是没有时间陪艾希过夜,每晚的值班只能交给她来完成,在无菌室那间小小的床铺上,她搂着艾希,在皎洁的月光下,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她性情沉默寡言,很少像赫默那样在睡前跟艾希讲些故事或是上班时的趣事,就算偶尔说上几句,也很快会陷入沉默中。 但那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孕育着淡淡的温馨,月光皎白,星光闪闪,夜幕之下,黑暗之中,长久的沉默反而是最好的表白,让两人的心灵在无形中慢慢拉近,直至融为一体。 她很喜欢这样的对视,甚至比与赫默独处都更为喜欢。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对视中,最终,发生了那件无可挽回的事情…… 来了。 又来了。 塞雷娅的心重重一颤,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那一夜的一幕幕画面,有着魔性魅力般的少年人的一瞥一笑,她像发了失心疯一般燥热灼烧的心脏,比月光更皎白的年幼身躯,唇舌交缠间温热的吐息…… 就像触电一样,就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每每想起这些画面,塞雷娅的心脏总会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她的呼吸加快,她的汗液分泌,她仿佛又一次陷入那种狂乱的境地,去追忆,去回味着那份美好。 甚至,在深夜里,在追忆中,蜷缩在被窝里,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掌向下探去…… 我这是怎么了? 发泄完毕、冷静下来之后,伴随着巨大的负罪感,她总是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难道真如赫默在怒急之下骂出的那句话一样,我真的是个恋·童癖吗?难道我看似肃穆沉静的表面之下,真的积压了无数黑暗蠕动的欲望吗? 不,就像莱茵生命的研究报告,和这孩子亲口承认的一样,这只是一个意外,是这孩子身体中与生俱来的血脉力量,是一种魅惑,就像中毒一样,对,当时的她,只是中了名为欲望的蛇毒而已,她是被害者,仅此而已。 塞雷娅一遍遍这样说服自己。 但新的疑问又从胸中喷涌而出,按照莱茵生命的研究报告,即使是那般强大的魅惑,终究也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不可能长久地发挥效用,按理来说,在那一次的狂乱之后,她早就该彻底挣脱出来了。 但为什么,即使隔了那么久,她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追忆它、去沉浸于其中? 还是说,那所谓的魅惑,只不过是一个引子,一个导火索,只不过将她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黑暗欲望点燃起来,就像荒原之下的地火,煤矿燃烧之后、数百年都不会熄灭? 她在骨子里,真的……就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吗? 这样的疑问,像心智的反刍一般,在塞雷娅这些年的岁月里一遍遍重演,直至随着七年的漫长时光流逝,才渐渐淡化。 她本以为在时光的力量下,自己已经“痊愈”了。 但当再一次与艾希久久对视时,她才恍然警觉,一切都没有改变。 ——是的,当她久久凝望这张美丽到不似人类的面庞时,当她凝视着这对纯净到不似凡俗的眸子时,那种躁动的、灼烧的、黑暗的欲望,又伴随着久远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塞雷娅猛地一颤,闭上眼睛,不敢再与艾希对视,生怕他从自己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贪婪。 是的,就像他所问的那样,我根本没有从七年之前走出来,我仍旧久久地停留在那个夜晚,那个无菌室的小床之上。 “抱歉……”塞雷娅的声线轻如蚊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是没有想到会突然再见到你,我本来都快忘掉了的……” “抱歉。”艾希不知道塞雷娅这短暂时间内脑海中闪过的千思万绪,但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便主动后退一步,也说出了对不起:“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 距离拉开,空间放大,令人窒息的氛围总算变得好转了些,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 “我……先去卧室换件衣服。”漫长的沉默后,塞雷娅打破了沉默,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和底下的睡衣,勉强一笑:“光记着问问题,把这件事都忘了。” 艾希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塞雷娅起身离开公务套房的客厅,来到卧室,她反锁上门,却没有立刻走到衣柜前,而是背靠着门,有些无力地放松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中思绪万千,又仿佛空白一片,矛盾到了极点。 而片刻之后,她的注意力莫名被房门正对面的一面落地镜所吸引。 那是换衣用的镜子,从墙顶覆盖到地板,足以容纳下两个人并排站立,塞雷娅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镜中,目光有些恍惚。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用手按住镜面,脸颊也紧贴上去,与镜中人紧紧对视。 从镜中看去,这完全是一个高挑而肃穆的美人,抛去眼中的迷茫和身上的睡衣不谈,从一米七四的身高,到威严而棱角分明的面庞,再到下意识维系着的挺拔身姿,都透露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换身衣服,她就可以完美地扮演军人、警察、医生、老师等等肃穆的职业,而不引起任何人的质疑,仿佛她天生便是如此正直而一丝不苟的灵魂。 而在平日的生活之中,在莱茵生命,她也的确一直扮演着这样的形象。 但只有塞雷娅自己才可以发现,这高洁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污浊的欲望。 越与镜中人对视,她越能看清,那双看似平稳的眼眸中,跳动着怎样燥热的火焰。 她有些口干舌燥。 而一片空白的大脑之中,某个隐藏已久的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到达了她的浅层思维。 ——为何不正视自己对那孩子的欲望呢? 第十九章 一枚受精卵的故事 欲望,欲望,我对那孩子,究竟有怎样的欲望呢? 塞雷娅的回忆不禁来到了久远之前,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是她、赫默与艾希的初见。 准确的说,是见证艾希的出生。 那时的她与赫默,刚刚从哥伦比亚中央大学的医学系毕业,进入莱茵生命不过两年,只是最初级的研究员,虽凭借出色的才能和导师的赏识晋升迅速,手里拿到了不少好项目,但依然只是莱茵生命的普通中层。 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掌管整个莱茵生命实验室的最高领导者“总辖”,却越过数个层级,直接向她们二人下达了一个绝密项目。 她依然记得自己和赫默第一次踏进总辖的办公室时,忐忑不安的心情,以及第一次见到总辖手中那个仍散发着微微冷气的金属瓶时,心中的好奇。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了。”总辖的脸上带着一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笑意:“可要好好照顾这孩子啊。” 是的,总辖交给她们的项目核心,也就是那个金属瓶中,装着的正是艾希——准确的说,是正在孕育着艾希的一枚受精卵。 塞雷娅和赫默并不知晓这枚受精卵来自于哪,为何受到总辖的如此重视,又为何突如其来的交给她们两人主管,一开始,她们只是视其为一项重大的使命,一个平步青云的契机,一个在真理道路上更进一步的投名状,她们万分重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接着,就是漫长的、十个月的孵化过程。 这是一项重大的挑战,因为总辖指明,不能通过人类子宫代理怀孕的方式让这枚受精卵变成婴儿,而必须采用纯粹的科学手段,在实验室中将其孕育出来,也就是真正的“试管婴儿”。 莱茵生命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研究,但直到塞雷娅和赫默接手相关项目,都没有真正成功过一例,如何模拟子宫环境,如何调配营养液,如何处理微观菌群,一项又一项的技术难关等待着塞雷娅和赫默。 虽然总辖向她们开放了几乎所有相关的技术资料,也允许她们调配所有人员、资源为这个项目服务,但她们还是渡过了难熬的十个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更是从未踏出莱茵生命一步,全身心地扑在实验室和资料卷的海洋之中。 期间,更发生了数次险些危及婴儿胚胎生命的事件——因为即使在处理过上述所有技术难关之后,塞雷娅和赫默还是崩溃地发现,这个婴儿的基因本身就具有极大的缺陷,存在多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放在人类子宫里,百分百会早夭的那种程度。 难怪总辖不让她们把受精卵放进人类子宫培育,以莱茵生命的技术水平,隔着母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给一个婴儿胚胎治病的。 那真是一段无比黑暗的日子,她和赫默每时每刻眼睛中都挂着血丝,手上的腕表直接与婴儿的生命体征仪器相连接,只要出现一丝异常症状,就会发出滴滴声警醒她们,让她们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奔向实验室,以至于艾希出生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她和赫默都对“滴滴”声有极大的心理阴影。 但好在,经过了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攻克了无数的技术难关,熬过了十个月之久,那个寄托了她和赫默全部艰辛和希望的婴儿,终于在一个冬日的凌晨,离开了营养液,在无菌室的空气之中,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至今为止,塞雷娅都难以忘怀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那是多么澄澈的眼睛啊。 整个世界像是因他而有了光明。 她没有哭,因为已经忘记了哭泣,唯有呆呆地凝视着那双灵动的眸子,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瘫软在椅子上,随之而来的,像是连灵魂也脱离躯壳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那个孩子。 那是怎样的心情呢? 塞雷娅总是会想起曾在试管婴儿的相关技术资料中读到过的一句话,那是基于道德立场对试管技术的批判,它说,十月怀胎对婴儿和母亲的意义不单单是生物学上的,更多的是在人本主义上的,正是在十月怀胎的艰辛痛苦中,在一次次的孕吐、拖着大肚子的蹒跚前行和婴儿挣脱子宫的巨大疼痛中,在一天天的静养、午夜梦回时抚摸小腹的恍惚和生育后极虚弱的刹那听到婴儿的啼哭时,母亲和孩子才建立起了最初的爱的纽带,这份纽带令自然生育的所有母亲对孩子拥有着不顾一切的守护欲望乃至牺牲精神,但通过人工代理怀孕或实验室培养的方式,母亲则失去了生育的真实感,对婴儿存在某种天生的疏离,甚至轻而易举地将其抛弃,这对婴儿的成长、家庭关系的建立乃至整个社会的稳定,都是致命的。 这段话的立场和价值暂时不做争议,但塞雷娅觉得,在那一刻,自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这份由痛楚带来的爱的纽带,在漫长的十个月的艰辛中,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麻烦,却也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她虽没有十月怀胎的生理痛苦,但在心灵的蜕变上,却比真正的母亲更为纯粹。 是的,从那一刻起,听到小小艾希的啼哭声起,塞雷娅就爱上了他,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的父母。 那一刻,“艾希”不再是一个项目的代号,也不再是一个实验体的代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孩子……她和赫默的孩子。 至少在最开始,就是这样纯粹的爱。 但这份爱,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咚咚——” 忽然之间,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塞雷娅,被背后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那是艾希的声音:“塞雷娅?你还在吗?” 塞雷娅恍然惊觉,她已经在卧室里待了快二十分钟,而身上却仍是那件睡衣,她手忙脚乱地解开纽扣,准备赶紧换好衣服,但一抬头,又看见镜中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却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令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进来吧。” 塞雷娅仿佛不是在用自己的声音说着,就那样维持着解开两枚纽扣的睡衣的姿态,反手打开了房门。 第二十章 总辖 我疯了吗? 当话语出口、房门开启的一刹那,塞雷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她唯有浑身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她满脑子都是艾希接下来可能的反应,以这幅不知廉耻的打扮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会怎么想?再度追忆起七年前她疯狂的行径,彻底给她打上“变态”的记号?还是说…… 但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即使房门被打开,门外的艾希却并没有推门而入,他久久没有出声,半晌后,才轻声问道:“要不,我再等一会儿?” “……好。”塞雷娅大脑空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待到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落下,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近乎瘫软地坐到地上。 简直是着了魔了……她心中五味杂陈,根本找不回自己之前说出那句话时的心情了,她那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发疯了吗?还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而艾希又为什么没有进来?他是从她那句话的口气中揣测出什么不对劲之处了吗?是凭借着心有灵犀的感觉,明白了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混乱的思绪中,塞雷娅这次终于没再忘记换衣服了,她以最快的速度脱下睡衣,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镜中身姿完美的人儿,从衣柜里拿出便服,换上之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 客厅里,艾希仍坐在沙发上,茶水不知已经续了几杯,他仍在默默饮啜。 这时候,塞雷娅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她坐到艾希面前,也端起了茶水。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熟悉的沉默。 艾希此时的心情也很微妙,他明白自己刚刚把塞雷娅逼得太紧了,人际交往最重要的就是张弛有度,因此,他这回没再主动开口,等待塞雷娅的主动。 大约过了五分钟,塞雷娅总算开口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先别讨论那件事了,好吗?” 艾希点了点头,光速般的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不提那件事,你也不用说清楚炎魔是什么,至少说一说伊芙利特小时候的事吧,我总不能连这点儿情报都拿不到,就回罗德岛去。” “好。”塞雷娅沉默半晌,也明白不可能完全瞒得过艾希,叹了口气,她开口道:“伊芙利特……单论来历的话,其实跟你是一样的。” “跟我一样?”艾希一怔,皱起眉头:“她也是总辖直接交给你们的项目?以一个受精卵的形式?” 塞雷娅点了点头。 于是,艾希眉头皱得更紧起来。 关于他在这一世的诞生,一直是艾希心底藏着的几个疑问之一,在他童年的时候,赫默就跟他说过,他是以一枚受精卵的形式被总辖亲自托付给她们的,但既然是正常的受精卵,就必定有精zi和卵子的提供者,他的生身父母是谁?又为何会落到总辖手里?总辖又为何特意交由赫默和塞雷娅也孵化他?这种种疑问,都是艾希极为好奇的问题。 但无奈,总辖是莱茵生命的最高领导者,以他一个区区实验体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当面找她对质,问清自己的来路——他大多数时间连无菌室都出不了,更别提总辖办公室了。 当然,在艾希的记忆中,除去电视和照片之外,他在很小的时候,还是亲眼见过总辖一次的。 那是他刚满一岁的时候,赫默和塞雷娅给他开了个小小的生日派对,半途中,总辖却不请自来的打开了门,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圈,摸了摸他刚刚长出头发来的小脑袋,便转身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就像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偶然看看一样。 但只是这一次见面,她却给艾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个……跟艾希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女性,都完全不同的女人。 一旁,在艾希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惊鸿一瞥时,塞雷娅的叙述仍在继续。 的确,就跟艾希的诞生一样,总辖依然是在她的办公室里,把仍在散发着冷气的金属瓶交付到赫默和塞雷娅手中。 那时,距离艾希的逃亡并未过去多久,赫默和塞雷娅很难不疑惑,总辖为什么还会信任她们,而这连续两枚受精卵又是从何而来? 除此之外,当时,无论是赫默还是塞雷娅,都对这项任务有极大的抗拒——艾希已经倾注了她们全部的心血,也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她们没有心力再孕育抚养一个孩子了。 但面对她们的疑问和抗拒,总辖只是笑而不语,没有道出任何真相,只表示这枚受精卵交到她们的手里,怎么处理是她们的自由,不想进行这个项目,丢进垃圾桶也无妨。 两人无奈,只得接过金属瓶,也不可能真如总辖所言随手丢掉,只得暂时封存。 而下定决心打开它,则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塞雷娅对此没有多谈,大概涉及到她和赫默之间关系的某些微妙转变,艾希也没有多问。 比起艾希的诞生,伊芙利特的十月怀胎,倒是没那么艰辛,毕竟技术难关都已攻破,项目组也都有了经验,一切顺顺利利。 听到这里,艾希终究是忍不住,打断了塞雷娅的叙述。 “那个,既然都是总辖拿出的受精卵,伊芙利特有没有可能……”他有些迟疑,组织着话语。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塞雷娅一眼就看出了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们也很好奇你们两个是不是出自于同一个母体,最开始打开贮存器,也是想验证这一点,但取样结果很清楚,你们之间没有父系血缘也没有母系血缘……其实伊芙利特出生后就更清楚了,毕竟连种族都不一样,你是菲林,她是萨卡兹嘛。” “哦。”艾希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也早有准备,毕竟种族特征铁证如山。 但这个问题解决了,反而更加重了之前的疑问。 “那么,总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我和伊芙利特的受精卵的?” 第二十一章 两个电话 “关于受精卵的来源,我和赫默也不止一次地试图向总辖旁敲侧击地询问,但都没有得到结果。” 塞雷娅迟疑片刻,说道:“甚至,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从莱茵生命辞职前,全副武装地来到总辖的办公室,找她对峙,她都没有透露半分……” “等等,你去找总辖对峙?”艾希一惊,打断了她的话语:“你疯了?就算你是防卫科的主任,再强,也不可能面对整个莱茵生命的防御系统和可能存在的底牌——” “好了,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你面前嘛。”塞雷娅摇摇头道:“我还没有到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地步,找她对峙,只是表示一种威慑,让莱茵生命不要再找赫默和伊芙利特的麻烦,而且最后也没打起来。” “那你跟总辖谈了什么?”艾希好奇。 然而,这一次,塞雷娅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显然,在她看来,这些情报,已经属于不能告诉艾希的范畴了。 “好吧,至少我猜测,你跟她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坐在一起谈,就证明她给出了能让你满意的某种条件。” 艾希没有气馁,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追杀赫默和伊芙利特肯定是一个,而除此之外,看你一路追到罗德岛来的选择,她恐怕给了你某种能够治愈、至少是缓解伊芙利特病情的希望,对吗?不然,以你的性格,在找到治愈伊芙利特的手段之前,是不可能贸然来到赫默身边的。” “……”塞雷娅沉默下来,用万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艾希,没有摇头。 这便是默认了。 而艾希的分析也就到此为止,情报实在太过有限,他手中关于伊芙利特的资料也就只言片语和罗德岛的几份医疗报告,怎么可能推断出太多东西。 他只得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至少能帮到你什么忙吧?把我当成个工具人如何?” “我想尽早见到伊芙利特。”这一次,塞雷娅没再沉默,她目光变得微微坚定,更为外人所熟悉的严肃神情又回到脸上:“当然,是在瞒过赫默的前提下。” 艾希没有立刻回复,他微微眯起眼睛。 塞雷娅的前提很有意思,既然有了治愈伊芙利特的希望,为何还要瞒过赫默?只是因为之前分手遗留的间隙?不,赫默是个冷静的人,只要能治好伊芙利特,她绝不会感情用事,哪怕恨不得杀了塞雷娅,她也会强忍下来。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治愈的希望,或者说手段,很可能是赫默所无法接受的,或是越过了道德底线,或是存在极大风险,或是其他更复杂更微妙的缘故。 但艾希并未深究,他就像所承诺的“工具人”一样,很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在哪?” “越快越好,就在这家酒店,或者罗德岛上也可以,只要保证我和赫默不会撞到就好。” “酒店恐怕是不可能的,罗德岛戒备不算森严,但我也不可能在凯尔希和博士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把一个重症病人带出来。”艾希摇摇头:“还是需要你先上岛,至于跟赫默撞在一起的问题不用太担心,罗德岛很大,人也很多,只要你不去立刻开始工作,宿舍不安排在医疗部的区域,按赫默那种三点一线的作息,想碰上都很难。” “果然还是要先上岛吗……”塞雷娅轻叹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快跟博士再联系。” 艾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腰间的手机却猛然振动起来,他一愣,拿出手机看向屏幕,上面赫然是赫默的来电。 塞雷娅看到艾希的脸色时,就瞬间明白了来电方是谁,她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向房门处看去。 “不用担心,我是做好准备后再来的,她不可能跟着找过来。” 艾希摆摆手,站起身来:“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去卫生间里接吧,别被她听到你的声音了。” 塞雷娅张了张嘴,有种叫住艾希的冲动,毕竟她也很久没听过赫默的声音了,有心想听他打完这通电话,但理性还是克制住了她,她默默点了点头。 待到艾希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间里,伴随着最后一声门关闭的声响,偌大的酒店客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塞雷娅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有些莫名的失神。 或许是因为愧疚吧……刚刚的谈话中,她对艾希隐瞒了太多太多,无论是跟总辖谈话的内容,还是跟总辖所做的交易。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艾希一眨不眨的专注的眼神,她会生出把一切真相全部倾诉给他的冲动——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孩子是她唯一能信任的对象了,或许,把背负的这一切都告诉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那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呢? 就像垂垂老矣的父亲,哪怕病痛缠身,也不愿在孩子的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见到了医生签名的绝症通知书,也只会默默收进怀里,把这个秘密带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愿告诉孩子,让他一起经历无力的绝望。 真是种可笑的倔强。 但也只有真正有过孩子的人,才会明白这种倔强吧。 塞雷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而也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手机,也突然响了起来。 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塞雷娅猛然起身,走向卧室,将房门反锁,才拿出手机,接通那个名为【总辖】的电话。 “已经到龙门了吗?” 这是一个像是刚刚睡醒一样,带着慵懒意味、微微沙哑的成熟女声:“是不是遇到了某只可爱的小猫咪?” 开门见山的惊人之言,把塞雷娅满腹的话语打回了肚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她的语气陡然凌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猫咪?” ——怎么回事?难道总辖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在罗德岛上?! 第二十二章 第三本书 “当然是你养过的猫咪。”总辖笑了起来:“还用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龙门的?!”塞雷娅厉声道:“难道从他离开莱茵生命以后,你就一直在暗地里掌握着他的动向?那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冷静,冷静,塞雷娅,你总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刻情绪化。”总辖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早知道他的去向,莱茵生命还会放任他悠哉悠哉这么多年?只是在调查赫默和伊芙利特去向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罗德岛上有位代号和我们曾经的项目一模一样的干员罢了,他倒也是心大,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用着本名,还真过了这么多年没被发现。” 顿了顿,她又笑着说道:“至于没有立刻告诉你,主要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罢了,怎么,难道这个惊喜没在你面前蹦出来吗?” “……”塞雷娅紧皱眉头,她不是什么智慧过人的谋士,很难从总辖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但考虑到两人目前的合作关系,她还是暂且把这个争议放在了脑后。 “你跟我打这个电话,究竟是想做什么?”塞雷娅闭口不谈艾希的名字,转而道:“耗资不菲的跨城际超程通讯,价值可不是用来闲聊的吧?” “好吧,好吧,塞雷娅,你要是能改改这个过于正经的毛病,赫默也好,那只可爱的小猫咪也好,都会更喜欢你的,相信我。”总辖又叹了口气,赶在塞雷娅发作之前说道:“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消息,能量科的人已经离龙门不远了,你的时间不多,要赶紧见到伊芙利特才行。” “能量科……你不是说好了会阻拦他们的吗?”塞雷娅皱眉道。 “你也知道,我都快成了空头司令了,发几道文件下点小绊子还行,但真想对能量科做什么干涉,可就难了。”总辖无奈道:“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塞雷娅沉默片刻,道:“时间太紧,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多的‘生命值’。” “是吗?我看只是你不想认认真真地去收集而已。”总辖的叹息声无比清晰:“塞雷娅,我把‘那种力量’托付给你,可不是期待你慢吞吞地行医救人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比起拯救生命得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数额,去掠夺生命,去散播疫病,才是真正的捷径。” “我是个医生。”塞雷娅不为所动,冷漠道:“如果要靠散播疫病才能拯救伊芙利特,我宁愿陪着伊芙利特一同走向死亡。” “好吧。”类似的对话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总辖也习以为常地不再劝说,隔着电话,塞雷娅都能想象她无奈地耸耸肩的模样。 “所以说,你这通电话也只是为了催促我收集‘生命’吗?”塞雷娅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就要挂了。” “别急嘛。”总辖又叹了口气:“我冒着被能量科察觉的风险,动用莱茵生命唯一的跨城际通讯装置,给你打这个电话,自然是有大用处的……也不逗你玩了,我就直说吧,你还记得我在把那种力量交给你的时候,说过的收集生命值的几种方法吧?” “拯救生命,掠夺生命,创造生命。”塞雷娅冷冷道:“不就这三种吗?” “然后我还补充了一种额外情况,没忘吧?” “你是说……那种极为稀少的人?”塞雷娅的记忆被唤醒,瞳孔微微缩起:“你不是说,整个泰拉大地上,最多也就两三个这样的人吗?” “没错,从那种比灭绝物种还要珍稀的人身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大量生命值。”电话那头传来了一记清脆的响指声,伴随着总辖的笑意:“恭喜你,在龙门,就有一位这样的人哦。” “是谁?在哪里?”塞雷娅的心脏骤然加速跃动。 “还记得我在电话的最开始跟你说的那句话吗?”总辖笑道:“惊喜,就在你的面前。” !!! 塞雷娅用了将近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总辖所指的是什么,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限,错愕地抬头望向卧室门的方向。 “你是说……他?”塞雷娅的语气充斥着难以置信:“不,这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这不可能是巧合,果然是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特别之处,还有他在龙门的事情,对吧!” “没错,我无所不知……哈哈哈,我是很想这么说的,但果然还是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总辖笑道:“好了,我也只是来通知你这件事而已,至于准备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了,就到这里吧,城际通讯花钱可不少,在被财务处找上门之前,我还是先挂了吧。” 啪的一声,电话陷入了忙音,就跟她一贯以来的作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塞雷娅拿着被挂断的电话,呆立在当场。 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对总辖的愤怒,满脑子都是那个惊人的真相。 艾希。 生命值。 拯救伊芙利特的希望。 “命运的安排……吗?” 半晌之后,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色却依旧阴晴不定。 她又想起自己在七天之前,跟总辖的那场谈话了。 那是赫默和伊芙利特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塞雷娅做完了炎魔事件的收尾工作,背起了全部责任,递交了辞呈,正式从莱茵生命离职。 而在走出人事部的办公室后,她却没有踏出莱茵生命的大楼,而是径直走向了最高层的总辖办公室——带着全副武装的架势。 她准备向总辖讨要一个说法,从伊芙利特的来历,到能量科的违规实验,再到整个莱茵生命的扭曲。 她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整个莱茵生命的武装力量,但没想到,总辖的办公室毫不设防,甚至沏好了咖啡,等待着她的到来。 而一同等待着她到来的,还有……总辖手中的一本书。 第二十三章 纳垢之书 纳垢之书,这就是总辖交给她的、那本书的名字。 那是一本不可思议的书,像是没有形体,微光闪烁,幻影般若隐若现,悬浮在总辖手中的虚空里,但落到塞雷娅手中,却又有着分外清晰的厚重感。 它有着纯白色的封面,上面烙印着难以名状的神秘花纹,分明不是塞雷娅所见过的任何文字,但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其中的意义。 【纳垢之书】 据总辖所说,这是近二十年前,她在一次考古遗迹发掘工程中,偶然得到的神秘事物,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而她也正是依靠着这些力量,才得以创建莱茵生命实验室,并逐渐将其发展壮大,在短短数年内,使其成为哥伦比亚首屈一指的巨型企业。 “那为什么要给我?”这是塞雷娅的第一个疑问。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最适合它的主人。”总辖笑着说。 从得到它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完全发挥过它的力量,她只是一位代行者,这本书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更适合它的主人,这个信念甚至被强制灌输进了她的意志内,就连创建莱茵生命,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寻找这本书的真正主人。 而塞雷娅,就是这个人选,这是考察了近十年后的抉择,包括艾希和伊芙利特前后两个特殊项目,都是出于这种考察才交给她的。 当时的塞雷娅,依旧难以接受这个说辞,毕竟她的来意是质问关于伊芙利特的事,总辖忽然拿出这本书,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忽悠她放弃追究责任的骗局。 但总辖很快解答了关于炎魔事件的问题——她向塞雷娅揭露了更惊人的真相,那就是莱茵生命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件事要从莱茵生命的架构讲起,虽然是一家巨型企业,但莱茵生命并非是哥伦比亚寻常公司的运作模式,它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实验室”的结构,总辖是整个实验室的主任,负责全局,而在其下,则地位平等地分出了能量科、构造科、生态科、工程科、防卫科等部门。 除了防卫科是后来成立的特殊部门外,其他四科都是研究部门,它们地位平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完整且独立的管理、财务、人事乃至对外公关体系,相当于一个个独立王国。 这种架构在实验室阶段固然能发挥各部门最强的主观能动性,也满足了总辖身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懒得处理行政事务的心态,但在莱茵生命发展壮大后,却成为了致命的隐患。 就像现在,最强大的能量科已经膨胀到占据整个莱茵生命体量的近乎55%,其主任费尔德南的野心更是难以抑制,在总辖忙于科研的当下,他几乎成了莱茵生命在哥伦比亚的代言人,在政界商界极为亮眼,在内部更是频频对其他部门施压,俨然有吞并整个莱茵生命的意向。 而恰好,以炎魔项目为代表的一系列激进科研项目,就是能量科为进一步扩大影响力、储备尖端技术而推出的。 原本,在总辖的计划中,对伊芙利特的研究应该维持在跟对艾希的研究一样的程度,绝不会发生炎魔事件这样的乱子,但在她无暇亲临项目现场、只能从文件中了解进度时,费尔德南却胆大包天到直接采取伪造报告的手段,彻底瞒过了她。 直到炎魔事件爆发,实验室大楼被毁掉了三分之一,她才恍然警觉。 然而,一切已经为时已晚,沉浸在科研之中的她,早已丢掉了对莱茵生命的掌控权,倘若正面跟费尔德南翻脸,被赶出莱茵生命的估计反而是她。 所以,总辖隐而不发,准备走迂回的路线扳倒费尔德南。 而塞雷娅,准确地说,在考察中完全合格、拿到了纳垢之书的塞雷娅,便是这个计划的主力。 听完总辖的说辞,塞雷娅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但这番说辞的确和塞雷娅一贯以来对莱茵生命的印象完全符合,总辖的确是个纯粹的研究者,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而能量科和费尔德南,在近年来也的确疯狂扩张、气焰嚣张,并一手酿成了炎魔事件的悲剧。 如果说总辖在撒谎,那这个谎言的代价也太大了。 而真正让她暂且放下疑虑的,是接纳了纳垢之书后,从中了解到的信息。 ——因为这本书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更重要的是,其中蕴藏着真正可以拯救伊芙利特的力量。 即使这是一个谎言,即使这是一个骗局,为了伊芙利特,塞雷娅也会毫不犹豫地踏进去。 纳垢之书,它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天赋和技能,而催动着一切力量的源动力,则是名为“生命值”的力量。 按照总辖的解释,获取生命值的途径,有且只有三种,拯救生命、掠夺生命以及创造生命。 前两种很好解释,救死扶伤,或者杀戮无辜,而最后的创造生命则废了总辖一番口舌,因为这是一个很奇特的范畴,它既包括了狭义上的创造生命,譬如生育,也包括了广义上的……譬如散播疫病。 是的,散播疫病,因为纳垢之书所承认的“生命”,可不仅仅是泰拉大地上肉眼可见的人或动物,也包括了微观意义上的病菌,只要能将生命扩散出去、令其种群扩大,就算散播瘟疫也可被允许——倒不如说,比起其他慢吞吞的手段,散播疫病反而是以几何级速率最快收割生命值的方法。 这些情报,结合纳垢之书的名字,孕育而出的邪恶感,自然让塞雷娅感到了一种不安,但她别无选择,只得忍耐下这种不安,放弃杀戮无辜、散播疫病的邪恶手段,用拯救生命的方法,慢慢积攒生命值。 当然,在知晓了这种手段后,她对总辖的警惕也到了一个新高度——这位纯粹的科学家,究竟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总辖的解释则是,纳垢之书从未真正承认她,所以也不会让她轻而易举地获得大量生命值,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证据则是,在哥伦比亚,近二十年来,哪里听说过有大规模的瘟疫爆发? 而她获得生命值的主要途径,也就是莱茵生命研发出的各种药物,一旦成规模投放市场,量变引起质变,她也就不需要冒着风险去做恶毒之事了。 这个解释让塞雷娅勉强信服,紧接着,两人也正式达成了合作关系。 条款很简单,总辖协助塞雷娅先去拯救伊芙利特,然后塞雷娅帮助总辖扫平能量科,并许诺重新回归莱茵生命,配合总辖对纳垢之书的进一步研究。 而这场合作所面临的第一个困境,就是拯救伊芙利特所需要的生命值,远远超出塞雷娅短时间内所能收集到的数量,塞雷娅这段时间也为此无比烦恼。 而总辖则不厌其烦地劝说她放弃无所谓的道德准则,至少,可以尝试在哥伦比亚那座著名的流动孤岛监狱收割生命,让那些本就罪有应得的死刑犯为伟大的科研事业做出一些贡献? 塞雷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总辖的劝诱,坚守着自己的信条。 毕竟伊芙利特的病情还没到濒死的地步,虽然拖下去要面临能量科的围剿,但塞雷娅对自己的拳头还算有信心,她有时间慢慢完成计划。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完全超出计划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是的,那个孩子,她的珍宝,在未曾预想过的久别重逢之后,竟然又带来了大量收集生命值的希望。 ——而她,又该怎样从那孩子身上得到生命值呢? 第二十四章 生命之泉 生命值。 拯救生命,掠夺生命,创造生命,只有这三种手段,才可以获得生命值。 拯救生命自然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艾希身上无病无灾,处处散发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哪里用得着塞雷娅去拯救他? 创造生命则是第二个被排除掉的,塞雷娅既然不愿意把疫病传播到无辜民众乃至死刑罪犯的身上,就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当然,除去散播疫病外,创造生命还有另一种更直观的解法。 不过,那很快也被她予以否决掉了——当脑海中下意识地划过那个可能性时,塞雷娅甚至被巨大的道德羞愧和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那种手段实在是太诱人了,打着拯救伊芙利特的旗号,却能满足她心底最阴暗的欲望,只是一刹那的闪念,就让她为之颤抖,灵魂深处激起的冲动令她再度分外明晰自己是多么卑劣的一个女人。 但是,不可能!不可以!绝对不行! 甚至来不及为自己寻找拒绝的理由,塞雷娅以绝对的意志力挣脱了那些旖念,浇灭心中的欲火,将思绪转向了最后一个方案。 掠夺生命。 果然,只有这一个解法了吗? 塞雷娅回想着总辖的叙述。 掠夺生命,光听名字像是三种方案中最邪恶的一种,但实际上,除了彻底地杀死生灵之外,这种方案还有更温和的手法,在不威胁对方生命安全的情况下,适度地剥离一定生命能量,只要有足够的营养补充,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譬如,吸食血液。 对吸血这件事,塞雷娅并不感到陌生,因为艾希从小展露出来的特异之处中,就有能以血液为食一项,出于实验的目的,或者是单纯的爱怜与亲昵,她和赫默也不止一次地被艾希啃过脖子。 想到这里,塞雷娅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的侧面,从记忆深处,仿佛隐约还能感受到两颗尖锐的犬齿咬破静脉血管的痛楚,以及血液流入中空的牙管中,那股奇妙的感觉。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在吸食的过程中,小小的艾希发出的舒服的呜咽声,以及事后他沉浸在满足中的表情。 比起所谓的实验,她和赫默之所以愿意一次次地让他吸血,或许主要原因就是想看到他的这幅表情吧。 算起来,她和赫默给艾希贡献过的血液,累计起来也能塞满几个冰箱了。 所以说,小时候,是她给艾希献血,献了那么多年,那么长大后,轮到艾希回报一下她,这种逻辑,也没什么问题吧? 塞雷娅的心情有些微妙。 但理性上这种逻辑虽然成立,感性上,塞雷娅却仍犹豫万分,原因无他,艾希从小就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体,纵然有总辖的威严、她和赫默的全力保护,他还是经受了无数次踩着人道边缘红线的实验,难以想象这给他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 乃至于他最后出逃莱茵生命的选择,除去那件事情的导火索外,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对自己实验体的身份无法忍受下去了。 面对这样的孩子,再加上伊芙利特的阴影,塞雷娅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拿着富丽堂皇的借口,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血液,把他当做一件可以提供珍贵资源的物品对待。 唉…… 塞雷娅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就在她陷入艰难的思想挣扎之际,卧室的房门忽然又被敲响了。 “我电话打完了……赫默只是工作之余随口问问我的情况,已经瞒过去了,塞雷娅,你又怎么了?”艾希带着疑惑的声线传来。 “哦,没事,我只是也接了一个电话,罗德岛的,关于我入职档案的一些事,我在找文件。”塞雷娅惊觉,准备好的借口脱口而出,连忙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接着打开了门。 艾希眨眨眼,看着门后的塞雷娅,直觉告诉他塞雷娅一定隐瞒了些什么秘密,但谁让此刻两人都有着数不清的秘密呢?他也只得无视掉异常,点了点头。 “回客厅吧。” “等等。”然而塞雷娅却叫住了他。 短暂的时间里,塞雷娅暂且下定了半个决心,她准备至少先试一试。 “怎么了?”艾希转头。 “能给我一份你的血液样本吗?”塞雷娅轻抿着嘴唇,尽可能让神情回归到日常工作中那幅严肃的状态,“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你看上去状态还好,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问题,毕竟你出生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我想留一份血液样本,到罗德岛上后简单分析一下。” 这个理由倒没引起艾希的疑惑,塞雷娅一向是这么严谨到过分的性子,再加上她对他的感情,提出这种要求也不意外,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有地方保存吗?” “房间里有冰箱,临时储存还是不成问题的。” 塞雷娅很快从行李箱中翻出了注射器、针头、棉签和试管,这些都是医生的吃饭家伙,她一直随身带着,简单的准备后,她拿起针管,扎进了艾希的手臂。 虽然挺多年没再经历过,但这种事对塞雷娅和艾希都算轻车熟路,一管血很快抽完,塞雷娅将试管密封好,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我去放进冰箱里。” 然而,离开艾希的视线、来到另一处放着冰箱的房间后,塞雷娅却没有把试管放进冰箱,而是左顾右盼了片刻,接着久久凝视着密封口,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打开封口,将三分之二的血液倒入口中。 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然紧缩。 甚至不用她通过意识呼唤,脑海中的纯白之书忽然浮现出来,翻开封面到第一页,【生命值】的那一栏数字上,猛然向上激增了一千五百点!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血液入口进喉的一刹那,几乎呈实质化的生命能量,像是温泉、又像是岩浆一般,流淌进四肢百脉之中,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在她的体内轰然炸开! 第二十五章 烛光晚餐 这就是……生命力吗? 无需纳垢之书的提醒,塞雷娅无师自通地体悟了这份流淌进四肢百脉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性质,那是近乎实质化的“生命值”,是庞大到让她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的生命能量。 此时此刻,她像是被丢进了一个火炉里,连皮肤都蒸腾着热气,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几乎是在擂打着胸腔,呼吸克制不住的急促,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仿佛从灵魂深处涌现而来的欢愉感和充实感。 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触,像是空虚已久的枯井被灌满了甘冽的泉水,灵魂的每一丝间隙都被填满,难以描述的幸福感充斥心间…… 啊,想要更多,贪婪的欲念浮上心头,塞雷娅几乎没有经过思维的转化,就自然而然地将手中试管里残余的血液倒入口中,红润的舌尖都伸了进去,舔舐着每一处血迹。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更强烈的欢愉感。 半晌后,塞雷娅近乎瘫软地倚靠在冰箱门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当她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之际,恐惧感才涌上心头。 “这……我究竟是怎么了——” 塞雷娅微微战栗。 那简直是吸食麻醉品后的反应,就像直接用电流刺激快乐的神经,曾引以为傲的钢铁般的意志力丝毫不起作用,那一个刹那,她的脑海中只残存着一个念头:更多,更多的生命力,更多的鲜血! 就像着了魔一样! “该死!” 理性回归高地之际,塞雷娅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试管扔到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纳垢之书……果然,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份力量太过于危险了! 面色阴晴不定,塞雷娅立刻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再从艾希的身上去打生命力的主意。 一个试管的血液就能让她疯狂至此,倘若放开口子,她会对那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决不能如此! 不过,纵使下定了决心,塞雷娅还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迟疑片刻,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呼唤出了那本纯白之书。 而上面的生命值一栏,比起品尝血液之前,已经多了整整三千点。 三千点…… 塞雷娅的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在总辖的帮助下,她利用纳垢之书的力量,在莱茵生命实验室里,以拯救生命的方式为实验体中的病患治愈疾病,忙碌了近一个星期,也不过拿到了区区五千点生命值。 而现在,仅仅是一管血液,就胜过了她花费的大半功夫。 如果继续下去,那伊芙利特的病情……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在魔性般的诱惑中,塞雷娅恍然惊觉,她决不能为了一个孩子,而去牺牲另一个孩子。 不要着急……慢慢来,时间还有的是,即使只靠自己,我也能拯救伊芙利特…… 塞雷娅深呼吸着,好不容易才强压下心底躁动的心绪。 而当她再度回到卧室里时,表面已经恢复如常。 这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渐进黄昏,两人的谈话也已经足够久了,塞雷娅迟疑片刻,还是向艾希发出了邀约: “今晚,要留在这里吃饭吗?” “当然。”艾希笑了笑:“我记得顶楼有旋转餐厅来着,总不能放着现成的不吃,再跑回罗德岛去吧。” 塞雷娅微微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担心艾希问完问题后就一溜烟儿跑回罗德岛了,如果他真的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疏离感,她恐怕今晚就别想再睡着觉了。 与此同时,放松之余,她的心思也有些微妙地转动起来。 既然愿意留下来吃饭,那么,是不是也可以…… 塞雷娅在一旁暗怀心思,而艾希的心情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 巧的是,他所想的事情,跟塞雷娅正在想的,刚好一样。 那就是今晚要不要留宿于此的问题。 虽说来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正确处理和塞雷娅之间的距离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酒店里过夜,哪怕不同房也不行。 但真人到了眼前,经历了一番久违的谈话,理论上该到别离之际,艾希心中又万分不舍起来。 今晚回去的话,恐怕他也会睡不着觉吧,说不定还会被赫默看出异常——对,如果被赫默察觉异常就不好了,还不如留在这里,反正也就一个晚上,只要不同一个房间,也不存在什么暧昧的距离。 下意识地寻找着理由说服自己,艾希心念百转,跟随塞雷娅一路来到了旋转餐厅。 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些龙门特色菜肴和甜点,当第一盘餐前水果上来时,艾希总算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看向对面的塞雷娅,却发觉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还总是向四周瞥来瞥去。 艾希眨眨眼,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向周围看去,很快明白她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了。 原因很简单……这间旋转餐厅几乎被一对对情侣占满了。 西装革履的绅士,华丽礼服的淑女,彬彬有礼间笑逐颜开,每一张桌子上几乎都是这样的组合,顶多偶尔有个一家三口的组合。 艾希何等聪明,很快明白了这种景象的成因。 好吧,看来他是被自己之前挖的坑给埋了。 一周前,为了积攒欢愉值给拉普兰德升级,他跟魏彦吾的谈判中,提出了七夕音乐节的方案,并很快在龙门政府的大力推广下铺展开来。 这个计划积攒的欢愉值没怎么起到大用,但七夕音乐节却仍在稳步推进,自然而然,出现了大量被吸引而来的外地游客,尤其是一对一对的情侣组合。 作为龙门最大的国际酒店的招牌餐厅,这家旋转餐厅自然也面向情侣推出了一系列宣传活动,也难怪此刻座位被情侣占满。 而他和塞雷娅的组合,在这些情侣之中,老实说,还挺扎眼的,有不少奇异的目光投来。 甚至不用开感官系技能,艾希就能隐约听到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的窃窃私语。 “那孩子……看上去也太小了,那女人还真下得去手……真看不出来啊,明明一幅很正经的模样……” 肉眼可见的,塞雷娅的脸涨红了。 第二十六章 给赫默的玫瑰 好吧,就连艾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太幼小了,恒定十五岁的生理年龄,因脸型、皮肤、身高等因素看起来像十四岁,而泰拉人的寿命又比地球人高,换算过来,在道德意义上等价于地球上的十二岁。 嗯,刚好卡在可以报警的年龄段上。 对能在这个酒店用餐的上流人士而言,或许偏重工业的爱好并不算多么难以想象,但他们中的人就算玩这个,也绝不可能摆在大庭广众之下。 也难怪那么多人会以微妙的眼光打量塞雷娅。 而在这样的目光和隐约的窃窃私语环绕下,塞雷娅的心态自然很快濒临炸裂,尤其是在某些私语的攻击下,她甚至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指着那些说悄悄话的人的鼻子,大声澄清她和艾希的清白,并让那群王八蛋滚出她的视线。 但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却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清白?别开玩笑了,她和艾希之间哪来的清白?不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更卑劣的是,做的时间甚至比这些人所猜测的还要离谱,那时的艾希甚至还不满十岁……简直是活该拉出去枪毙!绞刑!凌迟! 她哪里还有资格为自己做辩护呢? 念及于此,塞雷娅的脸色又从红渐渐转白,肉眼可见地有些萎靡下来。 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艾希心有灵犀地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也无话可说——能说些什么呢?“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做你想做的事”?别搞笑了,这种毒鸡汤可万万不能放在这里。 他也只得装聋作哑。 所幸,上流社会的潜规则还是有所保障的,能在这家餐厅用餐的人,至少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知道塞雷娅的身份,没人会贸然给龙门警察局打电话抓变态,短暂的窃窃私语过后,大家心照不宣地收回了微妙的视线。 视线的压力消失,艾希和塞雷娅刚轻松一会儿,新的麻烦却又来了。 这回,是“过于有眼力见”的餐厅一方。 随着餐前甜点一同被侍者呈上来的,还有一束仍沾着露水的玫瑰花,装在瓷器花瓶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七夕快乐,这是我们的赠礼,包括花瓶在内,用餐完毕后,二位可以带走。”年轻的侍者对两人报以柔和的微笑,丝毫看不出来对艾希年龄问题的异样之色。 “……” “……” 侍者走后,艾希和塞雷娅谁也没对甜点动叉子,很有默契地盯着餐桌中央的玫瑰花。 不得不说,餐厅还是挺下血本的,玫瑰花本身珍稀品种的价值不菲暂且不说,单单这花瓶,看做工,看花纹,看成色,显然是大炎本土运来的名家窑瓷,恐怕能抵得过这顿饭钱,等于某种意义上把饭钱给报销了——比起区区餐厅的运营成本,酒店方面看来更注重维护与重要客人之间的关系。 心思很好,但出现在艾希和塞雷娅的餐桌上,就有些尴尬了。 一整个餐厅几乎全是情侣组的气氛,本就给两人之间施加了一个大沉默术,就等着赶紧上菜缓解尴尬,结果好家伙,给上了朵玫瑰,这让人怎么聊? 把花留在这儿,岂不真成烛光晚餐了? “我让他们把花拿走。” 半晌,塞雷娅率先打破了尴尬,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敢看艾希的眼睛,低头按向按铃。 但指尖尚未触及到按铃,她的手腕就被艾希的手抓住了。 猝不及防的肌肤接触,令塞雷娅一惊,抬头望向艾希,却见他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还是留着吧。” 这话落入塞雷娅的耳畔,令她的瞳孔更是为之一缩,刹那间,纷繁混乱的念头充斥心间:留着?留着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这花意味着什么吗?他是指故意拿走反而更尴尬?还是说,他在暗示些什么…… 坦白地说,有那么一瞬间,塞雷娅的心情有些莫名的高昂起来。 但这份高昂很快就被打入谷底。 “等到了罗德岛,你可以送给赫默,做见面礼。”艾希微微一笑:“不也挺好的吗?” 艾希的微笑柔和而温暖,但落入塞雷娅的眼眸,却让她微微火热的心,以反应不及的速度冷却下来。 赫默—— 塞雷娅一瞬间就明白了艾希的意思。 他的话,就像一把果断狠厉的刀,既斩断了玫瑰花以及情侣餐厅带来的莫名暧昧,又斩向了她心中的迷惘,既是提醒,又是警告,警告她,正视两人、更是三人之间的关系,警告她,不要忘了过去。 这一刀的确很有效,瞬间让沉浸在绯红色氛围中的塞雷娅清醒了过来。 但这一刀又太有效了,以至于让塞雷娅如坠冰窖,手脚冰凉。 心中骤然升起的巨大苦涩感,令塞雷娅甚至挤不出一个场面上的微笑,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以示对艾希“善意”的回应。 而这一幕,也正式奠定了这场“烛光晚餐”的基调。 接下来,随着各类丰盛精美的菜肴一一上桌,艾希和塞雷娅都大快朵颐起来,渐渐地,围绕着龙门的菜系风格,也打开了一些话题,算是有说有笑起来。 但在这表面的有说有笑之下,两人都很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在一个话题结束之余,出现久久的沉默。 餐后,塞雷娅如艾希所言,把玫瑰花拿在了手中。 而从餐厅回到房间的路上,人来人往,迎面走来的客人看到拿着玫瑰花的塞雷娅和艾希的奇异组合,都不禁投来跟餐厅中人一样微妙的眼神。 但这一次,塞雷娅却没再关注那些视线,她走在前头,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 终于,两人来到了房门前。 塞雷娅站定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就送我到这里吧。” 随着这句话的第一个字的脱口而出,塞雷娅很清晰地感觉到名为“不舍”的痛楚在心底蔓延,但她只得强忍这份痛楚,说完这句话。 没办法,经过这场一点都不和谐的晚餐,塞雷娅实在是提不起再挽留艾希的勇气了。 然而,出乎塞雷娅意料的话语,却从背后落入了她的耳畔。 那话语同样伴随着一句轻轻的叹息。 “怎么?难道我今晚就不能住在这儿吗?” 第二十七章 王见王,死光光 坦白地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艾希也感到很无奈。 虽然在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塞雷娅这里留宿,但经过种种意外因素的作用,情况反而演变成了,如果今晚他不留在这里,和塞雷娅之间绝对会留下一道很深的沟壑。 艾希很熟悉塞雷娅的性子,她是死脑筋的人,表面上不声不响,但暗地里很容易因为某个死结打不开,而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倘若今晚他就这么离开,那么塞雷娅恐怕会在一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里,陷入对过去荒唐故事的反刍与对自身的负罪感中,下次见面,她也势必会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尽可能拉开和他的距离。 那样的话,他还谈什么修补家庭关系呢? 无奈之下,艾希也只能走上未曾设想的道路了。 “行政套房的客房又不只有一间,我住你隔壁不可以吗?” 看着塞雷娅错愕的表情,艾希耸耸肩:“都这么晚了,你让我坐夜间巴士横穿整个龙门,到午夜再躺回罗德岛?也太残忍了吧。” “不,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巨大的惊愕与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塞雷娅的大脑被搅乱成了一锅粥,她下意识地摇着头,却有些语无伦次:“但,但这样的话——” 赶在塞雷娅不自觉地说出某些敏感话题之前,艾希赶紧制止了她,他以不由分说地强硬姿态(踮起脚尖)按住塞雷娅的肩膀,反身把她扭了回去,“好了,没什么但是的,赶快开门吧。” 于是,在一片茫然中,塞雷娅稀里糊涂地就开了门,带艾希重新回到了客房。 等到艾希走向她卧室隔壁的房间,去整理床铺时,坐在沙发上的塞雷娅,才摆脱浑浑噩噩的状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她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某种不愿被她直视的火焰,像是在心底悄然烧灼着,纵使一遍遍清空大脑,一幕幕曾经的幻影还是浮上心头,令她心神颤抖。 隔壁……是隔壁房间…… 塞雷娅不得不用这个事实来使自己清醒过来,更是在有意地加深着自己的负罪感,提醒自己,现在的想法究竟有多么卑劣——但却像物极必反一样,当她心中分外明晰自己是个多么卑劣的女人时,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却让心底的狂想更加肆意纵横。 该死! 塞雷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放弃了一切思想,半晌过后,才勉强压制下胸腔中的冲动。 当理性占领高地时,她自然能明白,艾希主动要求留下的理由,无非是想要进一步修补跟她之间的关系,她怎能辜负这孩子的一番苦心? 无论如何,今晚也要把不该有的念头全部掐死在襁褓里,安安静静地渡过一个和平的夜晚。 下定决心之后,塞雷娅竭力将自己的神情回归日常的严肃,而在这时,艾希也整理完了床铺,回到客厅。 “要看会儿电视吗?” 此时的气氛不太适合再展开关于两人自身的谈话,艾希便拿起遥控器,嘴上在询问塞雷娅的意见,手里却径直打开了电视机。 中规中矩的龙门晚间新闻节目,在主持人字腔正圆的声线中,艾希一屁股坐到塞雷娅身边,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起了电视。 实际上,两个人谁都没把心思真用在电视节目上,眼睛聚焦在新闻里,心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点破这一点,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这场面倒是很像大多数家庭里的父子,沉默寡言的老父亲,年纪轻轻的小儿子,两代人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又不愿太过疏远,便会心照不宣地挑在晚上放新闻的时间段,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会儿电视。 纵然没有任何语言乃至眼神的交流,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偶尔聆听着彼此平和的呼吸声,父子之间的感情也就在无形中渐渐被拉回了更早的时刻,那是儿子还没长大,父亲也没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头,还能傻呵呵地笑着用胡茬扎着小孩子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沙发上,艾希就莫名其妙地把当下的场景联系到了上述的情景中去。 父亲吗?倒也挺符合塞雷娅的家庭定位的,比起更像母亲般温柔的赫默,较为沉默寡言、总是在暗地里默默为一家人付出的塞雷娅,更像是一位父亲。 要是赫默也能在这里就好了。 念及于此,艾希轻轻叹了口气,在这短暂的十五天里,恐怕是来不及达成这般温馨的画面了,顶破天,他也就能让赫默和塞雷娅能安稳工作在同一个医疗部里,想进一步修复关系,还是要靠时间啊。 时间,时间……想到这里,艾希又忍不住动起了某个念头,想要多留在龙门一段时间。 但,怎么瞒得过西西里女士那边呢? 说来也巧,刚想到西西里女士的名字,艾希怀里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一个激灵,连忙翻出手机,果然是西西里女士的来电。 “怎么了?”其实一直在关注艾希这边的塞雷娅,第一时间发问道,“又是赫默吗?” “不……是一位朋友。” 艾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翻动手掌,挡住塞雷娅看向手机屏幕的视线,站起身来,匆忙走向卧室,“我先去接一下。” 老实说,他此刻有些下意识地慌张,毕竟一方是西西里女士,一方是塞雷娅,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对象,属于典型的王见王死光光,他可不敢当着塞雷娅的面接这个电话,也更不敢挂掉或拖太久,只得含混其词,赶紧开溜。 但也正是这份慌张,引起了塞雷娅的敏锐注意力。 “……朋友?” 待到艾希的身影消失在卧室,聆听到那声清晰的房门反锁声,塞雷娅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她咀嚼着这个词,回忆着刚刚余光的惊鸿一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来电显示,备注名的最后两个字是……女士? 第二十八章 疑云密布 “你上次跟我提的,关于莱茵生命近况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 西西里女士的电话开门见山,“比预计的要糟糕很多,你找我查这个,应该也是听到了风声吧?那个所谓的炎魔事件。” “嗯,罗德岛毕竟是医疗公司嘛,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在传。”艾希微微压低声音,保证西西里女士察觉不出来,又尽可能避免门外的塞雷娅听到,“你都查到些什么了?” “说起来还挺复杂的……”西西里女士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事情娓娓道来。 叙拉古方面查到的情报,跟艾希刚刚从塞雷娅口中听到的版本并无太大区别,放权的总辖,日渐膨胀的能量科,秘密进行的尖端生物兵器实验,以及最终爆发的“炎魔事件”,毁掉了莱茵生命的一栋实验大楼,防卫科主任(也就是塞雷娅)引咎辞职,等等。 看来,至少在事件的前因后果上,塞雷娅并未对他做什么隐瞒或欺骗。 不过,比起塞雷娅提供的情报,西西里女士的调查则多了大量关于“炎魔”本体的情报,这对艾希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按照西西里女士的说法,叙拉古情报机构对莱茵生命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发现是,“炎魔”事件的直接目击者,包括当时身在实验室的医疗人员和被波及到的伤患,都被莱茵生命集中在了一处极为机密的实验室里,至今没有离开。 就连叙拉古之前已经渗入莱茵生命内部的中层干部,也没有丝毫权限知晓与之相关的各项情报。 “这是整个事件最大的疑点,单纯的保密需要,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绝大部分被波及者估计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炎魔项目,让他们签份协议就够了,但莱茵生命却把他们全关了起来,这就证明,一切与炎魔近距离接触者,很可能会出现某种需要莱茵生命保守秘密的变化。” 西西里女士说,“叙拉古的情报机构仍在对这批被观察者进行调查,有新的情报,我会立刻通知你。” “好……”艾希仍在沉思新的情报,然后便听到西西里女士话锋一转:“听起来,你似乎不是很担心的样子?你没有提供你那两位监护人的具体信息,我也不能确定她们有没有在这场事件中受到波及,你难道不担心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她们并没有被波及到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带着隐约的尖锐。 “啊这……”艾希瞬间从沉思中清醒,背后出了一点冷汗,他知道委托西西里女士调查炎魔事件,肯定会有像现在这样的麻烦,不过麻烦到了眼前,还是忍不住让人冷汗直流。 不过,西西里女士这句话也让他心中浮现了新的困惑。 ——她难道没有查到炎魔事件的当事人,伊芙利特和赫默已经来到罗德岛了吗?她们的行踪并没有像塞雷娅那样保密,按叙拉古情报机构的效率,不可能查不到的。 如果查到了,她就不该这样问,按她的性子,只会直截了当地质问他跟赫默、伊芙利特是什么关系才对。 除非…… 心中有了猜测,艾希装作转移话题的模样,突兀地问道:“说起来,那个代号炎魔的实验体,行踪有去向吗?” “别打岔,那么重要的实验体,肯定被莱茵生命关到了最高层才有资格知道的秘密地区,叙拉古的情报机构还没那么神通广大。”西西里女士果然没有生疑,仍将焦点集中在“监护人”上:“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跟她们联系?” 果然。 艾希心头一紧,刚刚的猜测化为了现实——有人刻意隐瞒了伊芙利特和赫默来到罗德岛的情报!而且手眼通天到连叙拉古的情报机构都查不出蛛丝马迹的地步! 这太离谱了,要是说在当事人配合的情况下,想隐瞒两个人的行踪还不难,但伊芙利特和赫默对此全然不知情,整个罗德岛医疗部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新干员是前莱茵生命的高级成员,这位新病人是曾代号“炎魔”的实验体,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然而,叙拉古的情报机构却像是瞎子和聋子一样,对这么触手可得的情报视而不见! 这怎么可能? 紧张间,艾希竭力稳住心神,再度诱导西西里女士道:“你没必要这么担心吧?我跟她们有没有联络,你还会不知道?你手下的人恐怕把龙门跟罗德岛都渗透成筛子了。” “别把我说的跟偷窥狂一样。”西西里女士冷哼一声:“我的人手主要安排在龙门,罗德岛上没有,我不想太过干涉你的隐私……这是对你的尊重。” 好吧,看来被老师“上身”以后,西西里女士的占有欲的确有了不少改善,但这依然不是她会被瞒过去的理由,就算人手安插在龙门,他们也可能通过简单的情报手段打探罗德岛上新晋干员的情况,这是情报人员的基本素养。 一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艾希又不能直接说出这个问题,除非他愿意当场暴露赫默跟塞雷娅的存在。 在心底叹了口气,艾希只得暂且放下疑虑,留待以后慢慢调查,如果他实在查不出问题,再向西西里女士坦白。 而接下来,就是照常的糊弄和暧昧时间了,艾希解释说自己只是从某些渠道了解了两位监护人依然在莱茵生命正常工作,但并没有与之联系,所以才不担心她们有没有在炎魔事件中遭到波及。 西西里女士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依然警告艾希说她的人马仍在调查,如果发现事情不对,他就等着被她亲自出马抓回叙拉古吧。 艾希自然是捡起狗男人的老一套,各种甜言蜜语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才算让西西里女士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而这时,这通电话已经打了近三十分钟了。 挂了电话,艾希有些头痛,叹了口气,他推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紧紧盯着这里的塞雷娅,以及她脸上微妙的表情。 迟疑片刻,塞雷娅终于把那句话问出了口: “她……是谁?” 第二十九章 她是我的女朋友 果然逃不开这个问题吗? 看着塞雷娅飘忽不定的眼神,艾希在心底叹了口气。 关于西西里女士的问题,艾希是有心向塞雷娅隐瞒的,毕竟以她的性子,猛然间知晓他已有所属,必定会造成心灵上的巨大打击,尤其是还处在跟赫默分手的当下。 但他又怎么隐瞒呢?十五天的期限转眼就到,他总归要离开龙门,赫默那边也已经知晓了“茜茜小姐”的存在,只要塞雷娅跟赫默接洽上来,这个消息肯定也会传入她的耳朵。 现在隐瞒,只会让真相揭开后,塞雷娅陷入更大的痛苦。 而就此揭开的话,反倒能再给两人间僵持不定的关系划清一条界限,让塞雷娅更清晰地认知到现实,认识到两人应该抱有的关系。 所以…… “她……算是我的女朋友吧。”艾希终究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思虑中,塞雷娅早已无数次假设过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当事实真正摆到眼前的时候,她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一时失语。 她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艾希,嘴唇轻张轻合,却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心中闪过不忍之意,但艾希的理性还是很快占据上峰,他硬下心肠,自顾自地继续道来他与西西里女士之间的关系——当然,是对赫默也说过的、“茜茜小姐”的版本。 当然,版本也进行了适度更新,他跟赫默解释时,“茜茜小姐”跟他还是冷战状态,现在电话都打到眼前了,冷战的借口自然不能成立,就改成“冷战之后感情渐渐回暖”。 “原来如此吗……” 塞雷娅全程默默聆听着艾希的解释,时间的缓冲总算让她渐渐回过神来,五味杂陈的心态让她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只是机械的回复着。 等艾希说完,气氛便又回到了尴尬的沉默里。 “我先去洗澡吧。”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艾希忍不住打断了沉默,他无奈地笑了笑,走向浴室的方向——刚好,选在这个时候洗澡,也能避开待会儿入睡前可能发生的尴尬。 而在进入浴室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塞雷娅的背影。 逼近一米八的个头,让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很高大,但在天花板上白炽灯的映照下,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却像是蜷缩在角落里一样,狭窄而渺小。 艾希轻轻叹了口气,锁上了门。 …… …… 在浴室里传来哗哗流水声的时候,塞雷娅一直坐在沙发上。 电视机依然开着,节目从晚间新闻变成了无聊的综艺再变成了音乐频道,但塞雷娅的眼神却一秒钟都没有在上面停留过。 准确的说,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事物上停留,近乎涣散的望着虚空,黯然无神。 这大概是塞雷娅一生中最意志低落的时刻,即使是在炎魔事件后、与赫默大吵的那一架里,她依然维持着一位战士的钢铁意志,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使不能被赫默所理解,她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然而现在,她却像是完全失去了未来的方向。 说来也好笑,她上一次也有过像现在这样意志低落的时刻,那时也是因为艾希,因为艾希离开了莱茵生命。 这孩子,难道真是她命运之中的魔星吗? 塞雷娅捂住脸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对于刚刚所听到的事实,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单单是半个小时的猜测里建设的心理准备,更是艾希离开后这么多年里她所做的准备。 艾希身上的诸多奇异之处,以及他独自逃离莱茵生命的布局,让她并不是很担心这孩子的生命安危,她觉得他有能力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找到一片安身之所,这么多年来,她所牵挂的,更多在于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和这孩子重逢。 而在对重逢之后诸多场景的幻想里,她自然也无数次猜测过,艾希会不会携手带来一位他的命中注定之人……在幻想中,她总是以很坦然的姿态接受这个事实,衷心地祝福两个孩子走向幸福,她甚至想过亲手主持两个人的婚礼。 但幻想和现实终究是不同的。 当现实真正来到眼前,塞雷娅才悲哀地发现,第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完全不是什么坦然和祝福,只有赤·裸·裸的嫉妒。 是的,嫉妒。 尤其是在艾希大概描述过那个女人的形象之后……年龄比他大?高个子?性格较为强势?这不就是翻版的她自己吗? 果然,就像当年的艾希,在童稚之时就最喜欢黏在她的怀里一样,他骨子里其实还是缺乏父母一般、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徘徊的爱恋,所以他第一次尝试所谓的“魅惑”,才会选择她而不是赫默……他其实还是喜欢她的,是爱着她的,所以,即使在道德、伦常、种种复杂因素的作用下,他选择离开莱茵生命,再遇到的命定之人,也是与她相仿的女人。 是的,那就是一个代替品,他爱的……本应该是我才对。 所以,凭什么? ——就像上面这些想法一样,形形色se的恶意在塞雷娅的心间不断涌现,折磨着她的灵魂,她尝试用道德和意志与之对抗,但恶意和嫉妒却像无穷无尽一般涌出,令她疲惫不堪。 她再度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有着多么卑劣的灵魂。 “我这是怎么了……” 塞雷娅痛苦地捂住额头,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做好的心理建设,在见到那孩子的短短半天时间里,就飞一般地土崩瓦解了呢? 难道,真的是她的灵魂深处,从一开始就隐藏着难以计数的污浊? 还是说,是赫默带着伊芙利特离去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令她抓住了艾希这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想放开? 又或者是…… 不知为何,塞雷娅忽然想起了脑海中沉浮的那本纯白之书。 纳垢之书……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第三十章 夜袭 在塞雷娅的记忆中,总辖并未明确地说出纳垢之书选择她的原因,只是说养育艾希和伊芙利特的实验都是选择的过程。 那么,她在这些过程中表现出了怎样的素质,才令纳垢之书选中她而不是赫默呢? 塞雷娅以前并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才猛然惊觉。 纳垢……纳垢……难道,她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在抚养艾希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卑劣黑暗的灵魂本质,符合所谓“藏污纳垢”的标准,才被选中的? 而反过来,纳垢之书的依附,又仿佛在逐渐增强她灵魂深处的黑暗面,令她愈发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望。 这个猜想,令塞雷娅的脸色一时间微微发白,她有那么一瞬间想干脆放弃掉纳垢之书,但现实很快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这是唯一拯救伊芙利特的方法,她绝不可能舍弃掉它的。 那么,就只有慢慢沉沦下去了吗? 塞雷娅再度痛苦地捂住额头,她的大脑已经疲惫到了极限,不想再思考这些问题了。 浴室的哗哗流水声仍在继续,比塞雷娅印象中艾希洗澡的任何一次时间都要长,是这孩子在故意躲着自己吗?塞雷娅不想去分辨了,她疲惫地站起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至少,在梦里忘掉现实的一切苦恼。 三分钟后,艾希走出浴室,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无奈地叹了口气。 “晚安。” 他对着塞雷娅卧室的方向如是说道,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 …… …… 毫不意外地,塞雷娅这一觉并没有睡好。 哪怕大脑疲惫到了极点,她还是辗转反侧到了夜里十二点多,才在混混沌沌中进入梦乡,然后做了个毫无争议的噩梦。 就像所有的梦境一样杂乱无章,毫无逻辑,但无一例外都是她最不愿面对的阴影,或是赫默与她大声争吵的场面,或是炎魔事件时汹涌的火焰,或是那个荒唐夜晚纠缠的雪白身躯,或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牵着艾希的手,只留下渐渐远去的背影。 到最后,塞雷娅甚至意识到自己是在做噩梦,并努力地想醒过来,但怎样逃离、怎样挣扎却都不起作用,直到被折磨至极点时,她才带着满头满背的大汗,猛然惊醒,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而抬起头来,墙上的挂钟,不过只走过了三个钟头。 凌晨三点。 今晚,怎么都不可能再睡了。 塞雷娅浑浑噩噩地靠在床上,上一次精神状态这么糟糕的时刻,恐怕还要追溯到艾希出生之前,她和赫默一起连续加了三天三夜班调试数据的时候了,而这一次比起上次,在疲惫的基础上更多了痛苦。 接下来,就要坐在床上,慢慢数着时间,等待太阳升起吗? 塞雷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抗拒清醒的独处,因为她只会在独处中不断地反刍过去,但也不敢再度躺下,因为噩梦必将卷土重来。 又或者,去外面散散步? 然而,当这个“离开房间”的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塞雷娅的脑海中却又突然萌发了另一个念头。 ——为什么不去隔壁房间,看看那孩子呢? ——就像很久以前,在深夜加班最忙碌的时候,她也会不时抽出空来,去看一看那孩子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做噩梦。 ——乃至于在他离开莱茵生命之后,在无眠的深夜,她也会下意识地走到他曾经的实验室旁,隔着玻璃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想象他现在在哪里,睡得好不好。 ——而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仅仅隔着一堵墙壁。 ——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 ——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看一看而已,站在床边,看一看,不去碰他,不吵醒他。 ——不会发生什么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她也被迫认清了现实,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只是……看一看…… 像是心底孕育出了某个魔鬼,魔鬼在耳边悄然低语,诱惑着失魂落魄的塞雷娅——倘若是白日里的她,这般疯狂的念头定难以将她迷惑,但现在,她的理性和心智都已经降到了最低点,难以产生什么有效的心理防御。 于是,她真的离开了床,穿着睡衣,一步步走向门口,打开房门,走入客厅,走到艾希的卧室门口。 握住把手,门自然是被反锁的,但近乎被某种魔力所控制的塞雷娅,却丝毫不在意这背后的意义,甚至用不上源石技艺,手腕一震,千锤百炼的武艺便震断了脆弱的锁芯。 于是,踏入门中。 一切都发生在万籁无声之中,卧室里的大床上,艾希毫无知觉地沉湎在梦乡里,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将那张本就美丽的脸蛋映衬得更加完美无瑕。 像是童话中睡美人一般的场景。 但缓步走来的却不是王子,而是瓦伊凡的“恶龙”。 塞雷娅无声地走到床边,近乎失神地凝视着床上的少年,她已经屏住了呼吸,眼前的这一幕唤醒了过去无数次美好的回忆,令她同时沉醉在过去与现在,不愿醒来。 啊,如果时光能永远凝固在此刻——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积攒的痛苦让心灵达到了极限,或许是睡眠不足和噩梦让大脑近乎停转,也或许是灵魂深处本有的阴暗面作祟,总而言之,这一瞬的塞雷娅,已经完全把自己的来意和本想坚守的立场抛在了脑后。 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 于是,在停滞的思维中,在皎洁的月光下,头顶着漆黑四角的“恶龙”,缓缓俯下身去,嘴唇向着艾希的嘴唇靠拢而去。 就像七年前,她曾经做过的那一幕一样。 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重合在一起的刹那之前,熟睡的少年人,却像是被恶龙温热的吐息惊到了一般,微微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微不可察的梦呓。 “老师——” 第三十一章 塞雷娅大失败 在艾希口中吐出那两个字眼的刹那,塞雷娅如遭雷击。 老……师? 脑子已经成了一片乱糟糟的浆糊,塞雷娅的脑海中唯有回荡着这个称呼,除此之外,一切思维近乎停顿。 而片刻之后,勉强回转一丝丝的思绪,也被强迫似的为这个称呼寻找她可以接受的借口。 老师……老师……应该只是偶然说梦话,提到某位曾经教导过他的长辈吧?毕竟他出走了这么多年,会遇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去上个学也实属正常,她没必要这么敏感,对,一定就是这样。 但就在塞雷娅拼命说服自己的时候,艾希的下一句梦呓,却又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 “老师……” 其实依然是跟上一句一模一样的轻声呼唤,但这一次,少年人的语气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幸福、欣悦与迷恋,带着百转千回的温婉,夹杂着孩子气的鼻音。 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称呼一位真正的“老师”的语气。 再配合着他脸上展露的表情,令塞雷娅心中的大坝瞬间土崩瓦解。 ——是了,不要再骗自己了,这孩子就是在梦里呼唤他的恋人,至少是曾经的某位恋人。 ——而且,纵使在梦中,也以“老师”的方式相称,证明这个称呼绝非什么情趣的角色扮演,那位恋人确确实实是以老师的身份与他相识相爱,他不知多少遍如此呼唤着这个称呼,才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塞雷娅的思维从未有一刻像这样清晰,而在辩清了逻辑的真相后,像潮水般蜂拥而来的更是幻想出来的画面。 ——她像是看到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看不清面容的高挑女人,披着一身道貌岸然的教师制服,将年幼的少年搂在怀里肆意缠·绵。 ——她像是听到少年人沉迷于温柔乡中,一遍又一遍地在女人耳畔呼唤着老师,带着像此时此刻一般的幸福、欣悦和迷恋。 而在这仿佛能以假乱真的画面中,塞雷娅的心脏瞬间被熊熊升腾的嫉妒、愤怒乃至杀意之火所淹没了。 ——该死!该死!她怎敢,她怎敢如此! ——彻头彻尾的败类!渣滓!人间之屑!她竟然披着这身神圣的外衣,打着这个神圣的旗号,却暗地里行如此苟且之事! ——他才刚满十五岁!与她结识的时候说不定更小!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心吗! 然而,这些熊熊燃烧的火焰,来得快,熄灭的也快。 因为塞雷娅很快被一盆冰水冲刷得找回了理智。 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干过、而且刚刚正在干的事情,比起这位艾希口中的“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着教师的神圣旗号行苟且之事是败类,难道打着监护人的旗号就不是渣滓了吗? 不,真论起来,后者的性质才最是糟糕,毕竟师生恋或许还能在某些文学作品中被冠以浪漫之名,而监护人对未成年人出手,只会被人投以恶心的目光,出现在法制新闻的报道上。 想明白了这一点,塞雷娅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她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颓然倚靠在墙上,最后久久看了艾希一眼之后,便逃窜似的离开了房间。 而她所没有看到的是,在她离开之后,原本完全像是沉浸在温柔梦乡里的少年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艾希坐起身,看着塞雷娅逃离的方向,神情复杂,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醒着。 准确的说,是从塞雷娅用暗劲震断门锁的一刹那,他就醒了——为了防止今晚发生什么意外,他一直以最低功率开启着色孽之书的感官系技能,任何非自然的响动发生在五米之内都会被他的大脑自动辨识出来,并唤醒他。 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的举措,没想到还真的万一了。 从塞雷娅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在装睡的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千方百计地寻找既不挑破窗户纸,也能让塞雷娅离开的方法。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对塞雷娅的节操抱了一丝希望,希望她来这里只是像童年时那样看看他、帮他捏被角。 但没想到,塞雷娅对他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炽热,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她竟然干脆上嘴了…… 艾希实在没法想象自己再沉默下去,今晚会发生什么,无奈之下,只有装作梦话的形式,提醒塞雷娅自己是“心有所属之人”。 当然,这个应急手段也冒了很大的险,“老师”的称呼固然既真情实意又能警醒塞雷娅,但也很有可能直接激怒塞雷娅,让她在痛失所爱和道德伦·理的双重压力下破罐子破摔,直接用强。 艾希第二次喊出老师时,委实是捏了一把汗的。 所幸,事情还算没出差错,塞雷娅知难而退了。 但当下的危机解决了,更大的麻烦却没有退去。 ——经过这一遭,艾希算清楚地认识到了现实,他原先帮助塞雷娅治疗伊芙利特,并从中协调塞雷娅和赫默和好的计划,算是完全破产了。 有他夹在中间,塞雷娅和赫默不但没有和好的可能,反而只会发生更大、更不可逆转的摩擦! 毕竟,以赫默的细腻心思,只要他跟塞雷娅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塞雷娅对他的欲望是绝不可能瞒过她的。 到时候,塞雷娅只会被赫默打上“七年过去依然死不悔改的大变态”标签,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该死,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艾希不禁头痛起来。 看来,今晚对于他而言,也变成一个不眠之夜了。 而另一边,逃到自己卧室的塞雷娅,用被子裹住身体,坐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发着愣。 这一刻,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大脑近乎停止思考了。 而恰恰也就是在这时,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塞雷娅机械地转动脖子,闪烁的屏幕映入她的眼帘。 ——【来电人:总辖】。 第三十二章 塞雷娅大震撼 总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一瞬间,塞雷娅愣了愣,但浑浑噩噩的大脑已经不容许她做出进一步的判断,她只是木木地拿起手机,接通来电。 “这么快就接电话,看来你今晚睡得不怎么好啊,塞雷娅女士。” 总辖的声线依旧带着熟悉的慵懒和轻笑意味,“怎么?是被你家可爱的小猫咪踹下床了吗?” “你在说什么——” 纵使脑袋凌乱,塞雷娅也无法容忍这种过分的调侃,她的声线转瞬染上怒火:“你大半夜打来电话,就是说这种荒唐的废话?!” “荒唐?我看荒唐的是你吧,塞雷娅主任!” 然而,出乎塞雷娅意料的是,总辖的态度却突如其来的强硬起来,带着近乎冷笑的寒意,“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不不,我是在认认真真地问你,是不是刚刚从那孩子的床上下来?是不是想做些什么而没有做成?是不是被刚刚升起却还没有浇灭的欲火折磨的睡不着觉?” “你在监视我?” 塞雷娅悚然一惊,总辖这些指向性过于明确的话语,让她感觉到身边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从她进入艾希的卧室开始。 “哪有这个必要。” 然而,总辖的声线却又突兀间回归了慵懒,浅笑道:“我可没有隔着千万里监控你的本事,要真有那个本事,也不会接连让两个孩子都溜掉了……这只是基本的逻辑推断而已,塞雷娅主任,或许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但在我的眼里,你心底的那点儿心思,早就不是秘密了。” “你!你在说些什么——” 塞雷娅的声音慌乱起来,但不等她反驳,总辖的声线就以无可争辩的姿态袭来:“怎么?难道我猜错了?难道你真的只是大半夜闲着没事干坐在床上发呆?” 简简单单的反问,却像是最有力的嘲讽,让塞雷娅的反驳话语转眼间都吞回了肚子里,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当然,我打这通电话,也不是单纯为了嘲笑你来的。” 像是通过话筒间的沉默感受到了塞雷娅的投降,总辖又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姿态,转而笑道:“事实上,我对你的欲望并没有什么价值判断,或许在世人眼里那算得上龌龊,但在一个真正的科学研究者眼里,依然是生物本能和化学激素的反应,和所谓‘正常’的爱情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塞雷娅沉声道:“继续劝诱我从那孩子身上获取生命值吗?这不可能,即使……即使我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某些卑劣欲望,做出了一些无可饶恕的错事,但那也和生命值无关,我绝不会再把他当做实验品来利用。” “是吗?”总辖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而道:“很可惜,你猜错了,我只是来提供你会感兴趣的某个情报而已。” “情报?” “是的,关于你的孩子如今的伴侣的情报。” !!! 一瞬间,塞雷娅的呼吸屏住了。 “果然,看来你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总辖笑了起来:“不过,那孩子大概不会对你说太多吧?最多也就是一些模糊的特征?譬如……很像你?” “她是谁?”塞雷娅好不容易重新找回呼吸,再度压低声音道。 “很遗憾,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把她的真名告诉你,不过,可以透露的是,她是一位尊贵的强者,强到即使是我,真正见到她,也必须毕恭毕敬的地步。” 总辖说道:“她是泰拉大陆上某一个强大国度的高层人士,掌握着足以超越莱茵生命的权力、财富和武装,动一动小手指头,就足以让这片大地掀起一场堪比天灾的风暴。” !!! 塞雷娅的瞳孔紧紧缩起,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在她胸腔之内奔腾,良久之后,她才艰涩道:“这,这不可能……这样的人,那孩子是怎么……” “他应该也跟你提过吧,他和这位恋人结识的缘由,是一次危机和拯救。即使是这样的强者,偶尔也会有落难的时候,而你的孩子,只不过是在命运的指引下,刚巧扮演了骑士的角色而已。” 总辖说道:“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在救命之恩的奠基下,那位强者将你的孩子纳入麾下,并进一步发现了他的才能,随着时间流逝和种种因素的刺激,逐渐走到一起……” 总辖下面的话,塞雷娅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心中已经不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了,简直是百味杂陈,像是有一只大手肆意揉捏着她的心脏,一阵阵钝痛袭来。 “那……不也挺好的吗?” 最终,她用无比低沉的声线说道:“这样的归宿,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也对,这样的人,才能给那孩子真正的安全感啊……” “真的是这样吗?” 然而,总辖的嗤笑声却让塞雷娅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迷惑地抬起头,却听到手机中传来令她心神又是一震的话语。 “难道那孩子就没跟你提过,他之所以来罗德岛,是因为跟那个女人发生了一些摩擦吗?哈哈,他大概率会用‘摩擦’这样的字眼吧?” 总辖的声线带着几乎无意掩饰的恶意: “——但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在这些所谓的‘摩擦’里,他几乎被那个女人当成了用来肆意发泄的玩具,玩到了破破烂烂的地步?甚至差点死了不止一次?” !!! “你说什么?!”塞雷娅瞳孔收缩到了极致:“玩具?死?!” “哈哈哈,这就吓住了?事实上,我的说法还算得上保守了呢。” 总辖的语气里继续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恶意:“这么说吧,还记得在炎魔事件爆发前,你跟赫默突然接到的那个紧急课题吗?名义上是拯救维多利亚境内的濒危物种,研究促使大型菲林族兽亲动物进入发·情期的生物药剂——” 第三十三章 生个孩子吧 “你说什么?!” 塞雷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伊芙利特出生之后,炎魔项目最难克服的关卡已经过去,她和赫默也就回到了常规研究员的日常工作中,而莱茵生命规定,无论行政级别如何,每个研究员每月至少要进行一个项目。 在这数年时间里,塞雷娅和赫默合作进行的科研项目数不胜数,但总辖所提及的这一项,依然令她记忆犹新。 毕竟,维多利亚境内濒危物种的拯救工作,这个目标并没有什么离奇,但具体的工作指向,让她们两个连婚都没结过的女性研究关于兽亲发·情期的课题,的确有些尴尬。 不过,这毕竟是高层直接指派的任务,本着科研工作者的理性态度,塞雷娅和赫默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凭借着莱茵生命数据库中的大量菲林族一手资料,以及连续二十轮的动物临床实验,赶在一个月期限完成之前,研制出了那种药剂。 针对泰拉大陆上最大型菲林族兽亲动物,几乎堪比猛毒的交配信息素,但却对菲林族以外的生物效用极为温和,在塞雷娅和赫默合作过的所有项目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技术结晶。 后来,听高层说,维多利亚皇家动物园收到这些药剂后很快投入使用,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大问题,为此还特意给她们多送了感谢信和奖金,数额不菲。 作为炎魔事件爆发前最后一个极为成功的科研项目,塞雷娅还是颇为缅怀它的。 但是…… 现在,从总辖口中道出的真相,却让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塞雷娅的心灵。 “然而,事实上,那份委托根本不是由什么维多利亚皇家动物园发出的,而是某位尊贵之人假借维多利亚之名,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濒危兽亲繁衍,纯粹是用来玩弄某只菲林族的工具……哈哈哈哈,为了隐瞒自己的意图,那位大人可是耗费了不菲的额外资金,来伪造各个关节,不过,毕竟莱茵生命是在哥伦比亚的土地上,我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真相。” “这,这不可能——” 塞雷娅的脑海已经一片混沌,她喃喃道:“那些药剂是针对大型生物的,剂量极大,对于真正的菲林族人,一滴就能让他们濒临死亡,哪怕是经过反复稀释,也会对心脏产生巨大的负荷,怎么会被用来当做,当做——” 总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带着嗤笑声:“别天真了!塞雷娅主任,你忘了当年那孩子身上展露出了多少生物学难以解释的奇迹吗?吸血,魅惑,超越仪器的五感,从出生到七岁,每一年他的身上都会产生新的变化,而现在他又离开了七年,区区信息素,也想杀掉他?当然,痛苦肯定是免不了的。” !!! 这一刻,塞雷娅的心理防线彻底被现实击垮了。 她是亲手研制出那些药剂的人,她亲眼见证过在实验室里那些大型菲林兽亲在被打入药剂后痛苦而兴奋的狂野姿态,尤其是在最初的几次实验,简直是地狱般的场景,即使秉持着科学家对实验动物的漠然心态,她也数度移开视线。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她,那些地狱般的痛苦,曾发生在那个孩子的身上? 塞雷娅的大脑在颤抖着,极佳的联想能力让她轻而易举地重现了最可能的画面,如火炉般滚烫发红的肌肤,失去一切理性的双眼,哭泣呐喊的声音,以及压在他身上那个女人肆意的大笑…… 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我要杀了她。” 塞雷娅并没有呐喊,她只是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 “——我要杀了她。” 她的眼眸充斥着血一般的通红。 “冷静,冷静,塞雷娅主任,你的愤怒我能……好吧,或许我不能理解,但我应该提醒你,你根本杀不掉她。” 拱完一波火,总辖的声线又像没事人一样恢复了平和,“我说过了,她是尊贵之人,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像你这样势单力薄的弱者——不要急着反驳,是,我知道你的力量在整个莱茵生命都算得上首屈一指,大炎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嘛……但很可惜,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绕开了她的所有护卫,独自一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你也打不过她。” 顿了顿,总辖淡淡道: “准确的说,一对一,她依然能用一根手指头碾死你。” “开什么玩笑——” 双目赤红的塞雷娅,下意识地不接受总辖的说辞,但残存的理性很快让她辨别出,总辖这句话是认真的。 她顿时陷入沉默。 愤怒与杀意之火渐渐落潮,取而代之的是名为绝望的痛楚。 这样的强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强者,而且,偏偏是她,对那个孩子—— “别急着绝望,塞雷娅主任,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总辖的声音又慢悠悠地响起:“我忘了加个限定词,敌不过她的,是现在的你,但未来的你,可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她的声线带了几分狡黠的笑意:“虽然陷入愤怒,但想必以塞雷娅主任的才智,能听懂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吧?” “……” 于是,塞雷娅再度陷入沉默。 “生命值,别忘了它啊。” 总辖笑着说道:“你看,拯救伊芙利特也好,现在又多了一个拯救艾希,只要有足够多的生命值,你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愿望,相信我,以那本书的力量,即使是那位大人,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只要你能拿到足够多的生命值。” 顿了顿,总辖压低了声音,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当然,在当下的时刻,想要拿到足够多的生命值,也就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了。” “……” 【咚——】 【咚咚——】 那一瞬间,塞雷娅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恶魔的低语仍在继续。 “——去和他生个孩子吧,塞雷娅女士。” 第三十四章 身体检查 “你……你在说些什么……” 塞雷娅口干舌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甚至压过了自己的话语,令她感觉话音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生个孩子? 和他? 和艾希? 和那个本就是孩子的少年人? 开什么玩笑!即使是她,即使是被欲望蒙蔽心神而失去理智的时刻,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思想之罪,也不过是重演七年前的那一幕荒唐故事罢了,就算再往前一步,她最多也只是幻想那孩子能原谅她、迎合她……之后的未来,她连想也不敢想,因为只要稍稍一想,就会看到令人绝望的深渊。 然而,总辖却用恶魔般的低语,道出了深渊之下的风景。 “怎么?我说的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吗?”总辖又轻笑起来,带着魅魔般的婉转:“别忘了,纳垢之书最重要的生命值来源,还是创造生命,虽然这个概念有很多种解释,但最原始的那个解释,无疑也是最有效的……由你自己亲身孕育一个生命,诞下一个子嗣,所获得的生命值,完全足以拯救伊芙利特。” 顿了顿,总辖的话音更沾染上了几分邪恶:“而且,那孩子更是泰拉大陆上千万种难寻一个的特例,如果子嗣的父亲是他,那么你能获得的生命值,就能让你强到足以战胜那位强者,把那孩子从囚笼中释放出来了……” “伊芙利特……囚笼……” 塞雷娅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变得有些直勾勾地,但很快惊醒过来,她猛地摇起了头:“不,不行,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以跟那孩子……” 然而,还未等她自我催眠般地继续抗拒这个提案,总辖的话语就不容违抗地插了进来:“哪有什么不可能?孕育生命所必备的那个流程,你七年前不是早就跟他做过了吗?无非是再来一次,或者几次罢了。刚好,莱茵生命这里也有促进女性卵子分泌的药物,只要你运气不是太糟糕,一次就能中标。”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实在抗拒再迈过那条底线,你也可以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啊,反正只要孩子的母亲是你,又在你的子宫中诞生,纳垢之书也会承认——那样的话,你不过只需要给那孩子进行一次采集精·子的程序就好了,怎么,难道你的道德底线已经高到连这种事都不愿意做了?” 说到最后,总辖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诮之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因为那孩子的生理发育速度远远超过正常人,他从四岁开始,每季度的体检报告里,就有精·子相关的数据了吧,你跟赫默那时候是怎么做的,都忘光了?” 总辖最后提出的折中方案,勾起了塞雷娅的回忆。 的确,艾希的基因序列与泰拉大陆上其他人类都大相径庭,他在前三年的发育速度,简直是日新月异的猛涨,到了第一千天的时候,就已经与正常儿童十二岁的各项指标一般无二了。 而作为实验体,他的检查项目也涵盖了生理的全部指标,并随年龄增长而不断增多,进入青春期后,其中自然也多了某些青春期特有的项目。 按理来说,这种检查是很正常的医疗项目,没有民间传闻般的绯色意味,更不可能有什么护士姐姐或仪器动手帮忙,采精室往往就是一间小小的无菌室,顶多放些被消毒过的杂志画刊,医生发给被检查者一件样本容器,让他进去自行解决就完事了。 但这么正常的项目,到了艾希头上时,却令当年的塞雷娅和赫默一度陷入纠结。 原因无他,那孩子太小了。 正常的医疗机构,进行这项检查的对象一般都是成年人,或者至少十四岁的青少年,不可能不知道“自行解决”是什么方法。 而当年的艾希,生理指标是十三岁,实际年龄更是令人发指的四岁,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莱茵生命的无菌室,全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被监控,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除去塞雷娅和赫默对他的教导外,更是只有教科书和偶尔对他开放的电视节目。 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稚童,怎么教导他去“自行解决”? 塞雷娅和赫默,所陷入的烦恼,就是这件事。 那时的她们,虽然已经共同搭档了五年,在照顾艾希的点点滴滴和日日夜夜中,彼此间的距离拉近到了只剩一张薄纸的程度,但还处在朦胧的暧昧期,没有正式确立恋爱关系。 换言之,还是两个黄花大闺女。 让她们提前接触到青春期少年父母的烦恼,委实太早了些。 不过,经过漫长的纠结之后,两人还是找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赫默咬了咬牙,强行维持着严肃镇定,带着小艾希进了一趟无菌室,待了一个小时。 塞雷娅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出来的时候,小艾希已经疲惫地睡着了,而赫默仍旧强行维持着严肃镇定的表情,却红透了耳朵。 当时的塞雷娅,面无表情地接过试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当做正常的体检项目,甚至后来从未再与赫默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偶尔独处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遐想,在那一个小时里,都发生了什么。 或许,她那些黑暗的欲望,也正是从那时起开始萌芽的吧——她明明知道,以赫默的性情,百分百只会用口头指导的方式,甚至很可能会离得远远的,隔着一个房间去指导,而事后的脸红也只是正常的羞涩,小艾希之所以睡着也只是因为他身体从小就不好,稍有体力活动就会累得睁不开眼睛,至于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是太紧张,加上第一遍可能不小心没弄进容器里…… 但在一次次的走神中,她还是忍不住地幻想,幻想赫默和那孩子,在那短暂而漫长的一个小时里,发生着令她兴奋到为之窒息的一幕幕…… ——而现在,终于轮到她,来上演这一幕幕了吗? 第三十五章 总辖仍在火上浇油: “而且,比起当年,现在的你、拥有了纳垢之书的你,根本不用在他清醒的情况下执行程序,只需要用纳垢之书的力量,让他沉睡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全部由你接手就行了——他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发生,你也不用担心如何解决事后的尴尬。” 顿了顿,总辖的笑意有些狡黠起来:“而等到尘埃落地之后,木已成舟,他就算猝不及防,也只能慢慢接受了……时间的力量总是伟大的,再大的沟壑,也会被时间化开,不是吗?” 总辖的一字一句,化作锋利的刀刃,划开塞雷娅的心脏,从猩红的瓣膜下展露漆黑的色泽。 “去吧,现在就去。” 恶魔低语着:“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等到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你便将完成宿命的心愿。” 恶魔的蛊惑在耳畔回荡着,令塞雷娅几乎不能自已,她的半个身躯甚至已经离开了床铺,双眼也望向了艾希卧室的方向。 那眼中有火在烧。 然而,在最后的一刻,还是有一根细细的琴弦,拉住了塞雷娅的大脑。 “但是……赫默呢?” 塞雷娅喃喃自语:“赫默那边……该怎么办?就算我先斩后奏的法子能让那孩子接受,赫默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的,她会把我看做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总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很快再度响起:“这又怎么了?还是那句话,别忘了纳垢之书的力量,你可以用那份力量去使赫默向你臣服,使她重新迷恋上你,过上三个人幸福美满的生活——你应该这么幻想过吧?三个人一起,渡过一个个夜晚……” 这一次,漆黑的欲望更加露骨。 然而,或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当漆黑的欲望积压到了极致,塞雷娅心底最后的一丝道德底线终于被触动,她只是因幻想而失神了一刹那,便很快回过神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我才不会对赫默用那种力量,如果我用了,赫默就再也不是赫默了。” “啧。” 微不可查的声响,从电话中传出,但很快切换成跟之前一般无二的轻笑:“没想到,赫默女士在你心底的分量,竟然比那孩子还要重上几分啊。” “感情是不能比较的,他也好,她也罢,都是我的……家人。” 终于从欲望的深渊中渐渐清醒过来,塞雷娅的语气变得分外疲惫,她捂住额头,眼神中充斥着动摇:“好了,就聊到这里吧,你的第一个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如果能想到让赫默不会因此视我为仇寇的办法的话,我会……试着做一做。” “好吧,晚安。” 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再加上今晚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大半,总辖不再纠缠下去,轻松自如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中,只余下塞雷娅的喘息。 此刻的塞雷娅,只感到万分的迷茫。 老实说,总辖的第一个建议,也就是从艾希身上获取大量生命值的事情,塞雷娅已经基本接受了。 毕竟,“那个女人”的存在,是对艾希实实在在的压迫与威胁,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再加上伊芙利特病情的砝码,足以让她抛却所谓道德的底线……至于究竟采取委婉的手段,还是像总辖所说的那样,干脆造一个孩子出来,这些反倒是次要问题。 她现在所迷茫的,还是刚刚突然反应过来的,赫默的问题。 从见到艾希的那一刻起,整整一天的时间,她的心神几乎完全被这个少年人所占据,以至于没有间隙去思考关于赫默的事情,直到刚刚逼近深渊,才猛然醒觉过来。 是啊,赫默,赫默……从七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横亘在她与艾希之间的最大壁障,与其说是虚无缥缈的道德伦·理,不如说是实实在在的赫默这个人。 倘若没有赫默的存在,当她跟艾希跨越了那道界限之后,最多有一小段时间的自我责难和道德批判,她大概很快就会忍不住再踏出一次,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以至于无数次……洞彻了自己卑劣的灵魂之后,塞雷娅很清楚,这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正是因为有了赫默的存在,东窗事发之后,赫默才会以怒不可遏的姿态,强制将她与艾希隔离开来,直至艾希逃离莱茵生命,都没有再见一面。 所以说,没有赫默的话,事情的结局就会更好吗? 不,也不对。 因为赫默对塞雷娅而言,是无可取代的、生命的一部分。 塞雷娅捂住额头,脑海中回想起与赫默之间的点点滴滴。 两人并非是在莱茵生命结识的,而要追溯到更早、更早、更早之前。 她和她,从刚刚学会记事的时候,就陪伴在一起了。 那是哥伦比亚与玻利瓦尔之间战争结束的第三年,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大量的儿童失去双亲,流离失所,哥利比亚政府成立了大量的遗孤院,予以收养,塞雷娅和赫默,便是在其中一所遗孤院结识的。 之后,依靠着政府的奖学金,两人一路上着同一所小学、中学和大学,直至毕业后同期进入莱茵生命,共同奋斗,成为恋人,抚养艾希和伊芙利特,分道扬镳,漫长的时光中,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即使是在炎魔事件爆发之后,直到今天为止,也还没到一个月的期限。 一时想来,塞雷娅甚至都数不清赫默在她记忆中行走过的次数,几乎每一幕画面都有她的身影。 可以说,两人彼此塑造着对方的生命,如果没有对方的存在,很可能就不会蜕变成今日的模样。 这样的人,塞雷娅怎能去想象一个没有她的故事? 但是…… 塞雷娅放下捂住额头的手,眼神有些空洞茫然地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 同一片月光之下,她想象着赫默今夜在罗德岛安眠的模样。 ——我,真的曾经爱上过赫默吗? 第三十六章 急转直下 清晨,熬了一宿没睡的艾希从房间中走出,发现客厅里并没有塞雷娅的踪影。 走近桌子一看,上面摆着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我有些小事出去一会儿,你自己去餐厅吃早饭吧,明天罗德岛见】。 艾希叹了口气。 小事?什么小事能让塞雷娅抛下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离开了?无非还是放不下昨晚的尴尬,不好意思见面罢了。 不过想想也是,谁能放得下昨晚那种尴尬呢?即使在塞雷娅的眼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心的负罪感也足以把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希望明天在罗德岛再会的时候,她能勉强解开一点心结吧。 在字条上留下了简单的一个【好】字,艾希简单地吃过早餐,便踏上了去往罗德岛的路。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半路上,博士竟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背景是一片匆忙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博士的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能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吗?】 “我就在路上。”艾希看了看表:“还有一小时的路,发生什么了?” “那就好,你尽快赶回来就行,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太清楚。” 博士却是言语不详的简单交代了一句,还未等艾希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艾希皱起眉头,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涌现。 他思忖片刻,拿起手机,给魏彦吾打了一通电话。 接下来,在龙门的立交桥上,一辆出租车以远远超过正常限速数倍的速度,在被紧急清空的道路上向港口疾驰而去。 …… …… 事实证明,艾希这通电话并不算小题大做,罗德岛的确出了大事情。 “伊芙利特的病情在昨晚突然加速恶化了。” 当艾希穿过匆忙的舰桥,来到医疗部时,闪灵在百忙之中走出来把他带了进去——医疗部此刻已经紧急封锁,除去主治医师的证件外,无权限者一律不能走进第一道封锁门。 此时此刻,闪灵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她一边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眶,一边叹息道:“太突然了……真的是太突然了……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之前她的病情虽然也很严重,但一直都在医疗部的监控范围内,但从昨晚十二点开始,矿石病突然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速率几乎是正常范围的十倍,重症监护室忙了一个晚上,也只是勉强把这个速率降到了两倍左右,所有能使用的药物和治疗手段我们都试过了,这就是极限,但这远远不够……” “就像是有种我们现有医疗技术无法解释的力量,在强行推动源石结晶不停渗入伊芙利特的身体一样,我们找不出病因,自然找不出方案——我们很确定伊芙利特这两周内没有离开过罗德岛,甚至没去过医疗部和宿舍区以外的地方,衣着、饮食、药物等等一切因素也都对比过了,基本没有变化,除了……除了……” 闪灵说到这里,艾希也明白过来了,他打断了犹豫起来的闪灵,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在前天晚上对伊芙利特使用了某种特殊的医疗手段,这就是博士这么急着叫我回来的原因,是吗?” “没错,赫默医生向我们承认了你做过这件事,但始终不愿意透露你的医疗手段究竟是什么。”闪灵苦笑起来:“艾希,我相信你的善良,也愿意信任你的能力,你的那个手段应该的确对矿石病有特殊的疗效……联想起来,拉普兰德小姐那奇迹一般的病情稳定性,应该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手段吧?的确,能够长期稳定重症矿石病的技术,一旦流传出去绝对会引起无数人觊觎,而你分明又不是自私的性子,这就证明这项技术恐怕难以复制,而且对你本人有一定的副作用……” 用她一贯的委婉语气述说了半天,闪灵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道出了她的真意:“——但是,艾希,我依然要说,请你现在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对伊芙利特究竟做了什么,只有知道真相,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这关系到她的生命!” 艾希沉默不语。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他的大脑再高速运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出结论。 感性上说,他是不愿意相信伊芙利特的病情恶化与血食有关的,这不单单是罪恶感的问题,更在于铁一般的事实——拉普兰德最开始的病情跟伊芙利特差距并不算大,但三年以来,在血食的治疗下,她甚至从没有住过一次院。 但理性又警告着他,除非闪灵在欺骗他,或是赫默对他隐瞒了什么,否则,伊芙利特这数天来唯一的“变量因素”,就是血食。 此外,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要素——在吸食伊芙利特血液的那一晚,他感受的莫名灼烧感,真的只是因为不同矿石病患者的不同生理特性吗? “抱歉,我想先见到赫默和伊芙利特,再做决定。” 最终,艾希还是摇了摇头。 闪灵叹了口气,却也没再强迫他,带着他穿过了第二道封锁线——这里已经有全副武装的战斗干员在值勤了,艾希粗略扫了一眼,就从墨镜下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ACE带队,夜刀、芬、玫兰莎……煌见了他,还一脸没心没肺地扬起手来,笑眯眯地跟他挥了挥手——只是在那笑容之下,眼神里依然隐藏着几分忧虑。 普通的矿石病重症患者加剧恶化,可不至于出动行动组。 艾希深呼吸了一次,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词语。 【炎魔事件】。 而恰到好处的是,当他走到医疗部会议室的大门前时,刚好从里面也传出了带着这个词语的话音。 而且,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声线。 “为了防止炎魔事件的再度爆发,对罗德岛产生难以估量的损失,我建议,将患者伊芙利特转移出罗德岛,在龙门城外的荒野地区建立临时医疗室,暂时采取观察性保守治疗手段。” 赫默的声线,平静中带着山岳般的沉重。 第三十七章 进入 “赫默医生,你真的考虑过这个建议将会带来的后果了吗?” 赫默的发言完毕之后,会议室里沉默了一段时间,位于主位的凯尔希打破了沉默,淡淡道:“虽然保守性治疗的说法很好听,但我们都明白,这等于放弃患者。” “现在伊芙利特的感染度还没有抵达临界线,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努力一下……”会议室里还坐着医疗部的其他几位干员,华法林、嘉维尔、安赛尔、苏苏洛和亚叶等人几乎全部到齐了,其中,安赛尔听完这句话后,立刻举手发言——他是伊芙利特的看护医生之一,此刻满脸都是不忍之色。 “真等到临界线,就来不及了。” 明明身为伊芙利特的“母亲”,却主动提出放弃她的赫默,此刻面色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冰冷地吐出字眼:“想必在座的各位都看过关于炎魔事件的基本档案,危机爆发时,伊芙利特的感染度可没达到临界线——连90%都没到。” 而现在是83%。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炎魔事件虽然在哥伦比亚被列为莱茵生命的绝密,但在赫默入职时,她已经向医疗部提交了最基本的数据资料,作为伊芙利特治疗方案的参考。 那些资料虽然只是纯粹的医疗数据,还有较为零碎模糊的后果报告,但身经百战的医疗部众人,依旧可以轻松地分辨出,当初究竟爆发了怎样惨烈的画面。 作为罗德岛的一员,毋庸置疑,没有人希望同样的局面爆发在罗德岛上,尤其是在医疗部——罗德岛可供病患转移的空间有限,大量的其他矿石病患者就在距离重症监护室不到三百米的范围内,如果炎魔再现,没人能保住他们。 理性上思考,将伊芙利特转移至荒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谁又能以完全的理性思考问题呢? 尤其是,当放弃的提案,是由赫默主动提出时。 即使她在神情上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但已与她相处一段时间,了解过她对伊芙利特感情的众人,都能品尝出那份山岳般的绝望与悲伤。 艾希也是如此。 他站在会议室门外,安静地听完对话,眉头已是紧紧锁死。 早已开启的感官系技能,笼罩方圆千米的至高五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不远处重症监护室内,伊芙利特困难的呼吸、血氧监测仪无时无刻的报警声、急救人员焦急的谈话……一切的信息,共同组成“生命流逝”的概念。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力量。 倘若不是外力,伊芙利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的是血食带来的问题吗? 而在这时,闪灵终于推开了门。 “我把艾希带来了。”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的艾希,包括赫默,她的脸上起初是错愕,接着转为震惊,她猛地站起身来,平静的语气消失不见,用近乎愤怒的语调对凯尔希说道:“凯尔希医生,我不是说过了,这件事情绝对与他无关吗!” “究竟有没有关联,要看医疗部的会诊意见。”凯尔希面无表情,径直看向艾希:“闪灵医生应该已经跟你说过大概了吧。” “没错,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手段。” 来的路上,艾希已经基本想清楚了接下来的方略,他干脆利落道:“这不单单是因为这个秘密对我非常重要,更在于,我认为,即使把秘密告诉你们,你们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话一出,赫默的神情瞬间缓和下来,但会议室中的其他人却躁动了起来。 老实说,在座的诸位,除了凯尔希和她的学生亚叶外,跟艾希的关系都很不错(艾希跟全罗德岛的关系都很不错),但面对这样的回答,就算是性情最温和的安赛尔都皱起了眉头。 “艾希小朋友,你是在质疑整个罗德岛医疗部的判断能力吗?这里的人几乎算是全泰拉大陆对矿石病研究最深入的学者了。” 华法林叹了口气,一向懒散的她此刻手里也拿着一摞资料,挥着纸张道:“要真是连我们都搞不清楚,就等于直接宣判伊芙利特死刑了,按赫默医生的说法,她也算是你的妹妹吧,你真敢下这么武断的结论?” 妹妹……好吧,看来赫默为了洗清他心怀不轨的嫌疑,把两人间的关系也说了出来。 艾希又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头疼,毕竟罗德岛人多眼杂,谁知道西西里女士的斥候会不会搞到这个消息。 但这时候显然不是头疼这个的时间,艾希很快将其抛置于脑后,摇了摇头:“不,只是我认为,它并非矿石病领域的问题。” ——血食源自色孽之书,是现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倘若真是血食的原因,再来十个罗德岛也查不出问题。 这话再度引起一阵喧哗,亚叶忍不住站起身来:“究竟是不是矿石病的问题,你至少先给我们一个大概的信息,让我们判断一下好吧?!” “并不能。”艾希没有心思搭理杂兵,径直看向总揽场面的boss凯尔希,直截了当道:“我会进入重症监护室,用自己的方式判断伊芙利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不行!”第一个反对的竟是赫默,她已然失去了方才的平静,满脸焦急道:“现在的伊芙利特随时可能全面爆发,我绝对不允许你靠她那么近!” “重症监护室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光是为了生命维持源石技艺的力场,医疗部的其他干员全在外围构建节点,每开一次门都有力场崩溃的危险,除非有决定性证据证明你有能力解救伊芙利特,不然我不能让你进去。” 凯尔希开口,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而你不是医生,又不愿意说出真相,我不认为你有这个能力。” “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允许。” 然而,艾希却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摇了摇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会’进入,而不是我‘请求’进入。”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一刻,艾希打了个响指。 于是,时光于此停滞。 第三十八章 她进来了 时光停滞,从凯尔希到赫默,整个医疗部会议室内的医生们,姿态与神情都定格在了前一刹那,或是愤怒或是惊愕,众生百态,不再变化。 细细想来,这一幕倒像是艾希获得时间暂停的能力后,第一次在同时存在如此多美丽女性的场合里使用它……哦,安赛尔是男的,不过没关系,完全可以当做女性来用。 换做以往的时候,艾希大概会在脑海里转动某些少儿不宜的念头,而就算不做出实际行为,可能也会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譬如在凯尔希的脸上画“老太婆”,剪开凯尔希的胸罩带,把凯尔希的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咳,反正就是小小的一些报复。 可惜,现在的情景,令艾希再没有一丝空隙去做这些恶作剧了。 开启时间暂停的一瞬间,艾希也同时开启了“透视”和“隐身”能力,这两个同样充斥着小黄书色彩的天赋,已经有很久没有被他使用过了,不过效力没有丝毫衰减,反而在色孽之书的两次升级下,更加强劲。 很绅士的克制了去看凯尔希内裤颜色然后发在罗德岛内网的恶劣想法,艾希将目光投向相隔一条通道外的重症监护室,锁定途径路线,和开启密码门的权限卡在哪位医生的哪个口袋中后,便在隐身的庇护下,逃过监控器的视野,疾驰而去。 两次升级后的时间暂停,配合不死之身的恢复能力,艾希一次性可以维持近一分钟的时间静止,范围也扩张到了三百米,足以同时囊括会议室与重症监护室。 穿廊,拿卡,开门,一气呵成,且并未打破生命维持源石技艺的力场,五秒钟后,艾希已经站在了伊芙利特的床前。 他深深地皱起眉头。 伊芙利特的状况,已是肉眼可见的糟糕,漆黑的源石结晶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颈,而且覆盖了三分之一的锁骨,就算拉普兰德当年最糟糕时的状况,也没见到这么大的覆盖率。 血氧监控仪的曲线定格在触目惊心的弧度上,脑电波仪也展示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虽没有仪器报警的尖锐鸣叫,艾希却仿佛还能听闻到周遭医护人员焦急的呼喊。 诚如凯尔希所言,这种情况,转移到荒野去,跟判她死刑毫无分别。 那么,他该怎么救? “果然,是第三本书的气味。” 然而,却有熟悉的少女声线突兀地在耳畔响起,艾希悚然一惊,猛回头去,才发现是艾弥不知何时显现在了医疗室中。 “你越来越神出鬼没了,以前是等我睡着了,现在开个时间静止你都能出来了。”艾希松了口气,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流失已经停止,换言之,现在是思维的世界。 “毕竟是升过级的色孽之灵嘛,要是还跟过去一样整天窝在花园里,升级有什么意义?”艾弥撇撇嘴,摊开双臂,赤着小脚丫,纯白的长袍无风自动,绕着伊芙利特的床走着圈:“再说了,光靠哥哥一分钟的时间静止,连问题都不一定能检查出来,怎么救?当然要靠我来救场啦!” “谢谢。” 艾希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你刚刚说第三本书的气味?就跟我吸食她的血液时感受到的灼烧感一样吗?” “没错,一模一样,而且更浓郁了。”艾弥俯下身,像个女变态一样闭上眼睛,在伊芙利特的小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抬起头,严肃地点着小脑袋:“哥哥,再对她使用一次血食吧!我需要更多的样本,才能分清这种力量的性质。” “危险有多大?”艾希皱起眉头:“这明显是第三本书的持有者搞出来的麻烦,万一它有敌意,这很可能是陷阱。” “安心,书与书的持有者之间,也是有位格差距的,哥哥的色孽之书已经经过两次进阶,还曾经短暂的拿到过第二本书,除非第三本书的持有者也同样跟第四本书的持有者见过面、打过架、还打赢了,不然它不可能轻易地让哥哥吃亏——事实上,它没有主动出现在哥哥面前,而是对伊芙利特动手脚,这种小偷小摸的试探,就是它不如哥哥的证明。” 艾弥摊开手:“整个泰拉大陆就那么几本书,哥哥花了十五年跟恐虐之书碰上,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对方跟哥哥同样遭遇的几率也太小了,可以忽略。” 顿了顿,她又看向伊芙利特,露出无奈的表情:“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没有别的手段了,不是吗?除非哥哥愿意放弃伊芙利特的性命。” “说的也是啊。”艾希叹了口气,伊芙利特本人与他不算熟,自然是不值得他去冒险的,但赫默和塞雷娅却视她为女儿,倘若在这里放弃,他今后可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两人了。 这种情景,就像是离家出走已多年的大儿子,给父母二胎生的白血病女儿捐骨髓? 抱着微妙的念头,艾希俯下身去,一口咬在了伊芙利特的脖子上——在他落口的刹那,艾弥的身影消失不见,世界由思维回归现实,而猩红的血液也涌入他的口腔。 灼烧感。 更强烈的灼烧感。 就像一口喝进了滚烫的烈酒,味蕾几近被刺激到麻木,喉头更是像升起了一团火,点燃着胃袋。 艾希脑子当场就麻掉了,就连西西里女士跟他打的针,效果都没那么强劲。 但所幸,他还没失去意识,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吸食着伊芙利特被矿石病污染的血液,并将过滤后的健康血液用牙管输送回去。 搭配着医生已经为她挂上的输血袋,伊芙利特的“换血”工程已然展开,按照粗略的估算,大概在五分钟内能换完,那时,伊芙利特至少就能脱离生命危险了。 时间当然是不够的,时间静止已经只剩下了四十五秒的限制,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艾弥能从这些血液之中发现什么,或者,艾希能踩出什么陷阱来。 终于,在血食进行的第三十秒钟,艾希听到了灵魂深处艾弥的惊呼。 “——她进来了!” 第三十九章 母亲大人 “她”进来了? 她是谁? 闪念般的困惑刚刚在艾希脑海中浮现,眼中的整个世界就如万花筒魔术一般五彩斑斓起来,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意识。 而再度睁开眼时,他却已身处梦境的花园里。 眼前,花园中央圆亭的方桌前,竟坐着两个女孩。 一个是艾弥,仍是那身纯白长袍的打扮,脸上却没了平日里的淡然,满是戒备之色。 而她正对面,则是艾希异常熟悉的面庞——那正是伊芙利特!而且,也穿着跟现实里躺在病床上的伊芙利特一模一样的病号服。 不过,与艾希所知晓的那个伊芙利特不同,花园中的小女孩,气质截然相反,从满怀恶意的邪气笑容,到吊儿郎当的二郎腿姿势,都和那个暴躁却天真的小女孩迥然相异。 “哟,我亲爱的哥哥大人,总算见到您了。” 开口的声线,也充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愉悦”之色。 “哥哥?” 听着伊芙利特的称呼,艾希皱起眉头来,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赫默已经向现实里的伊芙利特透露了他的身份?但还未等他发问,对面的艾弥却先炸了毛。 “谁是你哥哥啊!那是我哥!” 头一次见艾弥生气成这个样子——不,应该说,头一次见艾弥表露出笑容之外的表情,以往的她总是云淡风轻,以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旁观艾希所遭遇的一切,但现在,她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发出的声音之大,连艾希都吓了一跳。 艾弥甚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踩着方桌跳到“伊芙利特”的身上,把她压倒在地,握紧小粉拳,毫不客气地向她脑袋上一拳砸去。 “伊芙利特”脸色顿时也黑了下去,猛地避开拳头,也毫不客气地回击起来,而且打得远比艾弥又狠又准,一下子砸在了她的眼眶上,让艾弥发出一声尖叫。 “你这小贱人!竟然敢打我!” “是你先动手的!” “这是我的地盘!你私闯民宅我打死你都活该!” “那就看谁能打死谁吧!” 就这样,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叫嚣,两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翻滚在花园里,打了起来,搅起了一地花瓣。 艾希皱眉思索的神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目瞪口呆,接着变成哭笑不得,他赶紧冲上去,想要拉开肉搏的两人,但两人边翻滚边厮打,以他区区十五岁的身量压根拉不住,情急之下,他直接扑了上去,用体重压制住了两个人。 小姑娘们总算消停了下来,保持着双臂对抗的姿态,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气喘吁吁的艾希。 “哟,哥哥大人,这幅暧昧的姿态,是想同时对两个未成年少女出手吗?勇气可嘉,我很喜欢……这样,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把这家伙绑起来,我陪你一起好好玩弄她,怎么样?” “伊芙利特”露出了邪恶的笑容,用难以想象能出现在十二岁小女孩脸上的魅惑神情,舔舐着嘴唇。 而艾弥瞬间爆发了: “玩弄你个头啊!怎么你比我还像色孽之灵啊!哥哥!快把她绑起来,这家伙是第三本书的混沌之灵!” 毫无讨论的必要,艾希果断在艾弥的配合下把伊芙利特绑了起来——用的绳子是艾弥白色长袍的下摆,小丫头看来真是气疯了,一秒都没犹豫就刺啦一下撕掉了裙子。 “混沌之灵不是色孽之书进阶后的特有能力吗?是‘祂们’给我的特别优待,为什么我还没见到第三本书的持有者,就突然蹦出来了个混沌之灵?” 待到伊芙利特身处圆亭的柱子上时,艾希才拍拍手,问出内心的疑惑:“而且,按这个说法,伊芙利特就是第三本书的持有者?但我明明没有——” “别问我,我就知道这一点儿。” 跟伊芙利特的搏斗似乎对艾弥的消耗很大,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桌子前,“我能感觉到这家伙跟我、跟你家那位老师的本质是一样的,但我并不知道第三本书是不是在伊芙利特身上……你问她呗,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有胆子闯进来,但这里是我和哥哥的精神世界,我消耗了三分之一的灵魂能量,这家伙短时间内别想溜掉了。” 三分之一……艾希眼神微妙地看着刚好被撕掉三分之一的长袍,感情这玩意就是灵魂能量的具现化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艾希转头望向“伊芙利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审讯。 然而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仿佛即将遭受火刑的小姑娘,却仍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嗤笑道:“别问了,她不知道,你以为我就知道了吗?” “什么?”艾希被呛了一下:“你也不知道?” “对啊,我连混沌之灵这个称呼,都是刚刚从她嘴里听到的。” “伊芙利特”耸耸肩,“按现实世界的计算方式,我半个月之前,也就是所谓的‘炎魔事件’爆发的时候,才刚刚出生,而且刚出来透个气就被老爸……我是说塞雷娅,一拳给打回去了,半个月里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你觉得我能知道多少东西?” “那你为什么叫我哥哥?”艾希眨眨眼,“现实里,伊芙利特听赫默说过了?” “喂,哥,你还真相信这家伙的嘴啊?看她表情明显就在瞎编呗——”艾弥在旁边插嘴道,但说了一半就被艾希敲了下脑壳,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又狠狠瞪了一眼伊芙利特。 “不,赫默保守秘密做的还挺不错的,那个小傻蛋一丁点儿异常都没察觉。”“伊芙利特”撇撇嘴,“我觉得我先要纠正你一点误解,我叫你哥哥,可不是因为赫默和塞雷娅同样是你的监护人。” “那是因为什么?”这一刻,艾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伊芙利特笑了起来,依然是那么邪恶: “——至少我们的母亲大人是这么说的。” 第四十章 幕后黑手 “母亲大人?!” 艾希面色诡异地重复着这个词:“等等,你是在说赫默,还是……” “赫默虽然也是我们的母亲,但我显然不是指她嘛。” 伊芙利特耸了耸肩:“我是说另一个女人,她自称是哥哥和我的受精卵的卵子提供者,换算过来,不就是我们血缘意义和社会意义上的母亲了吗?”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不仅震得艾希目瞪口呆,连一旁喋喋不休诅咒伊芙利特小碧池的艾弥,也当场傻掉了。 “她是谁?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她的?她有相关的证据吗?” 艾希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发问道。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她是谁,我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只是在被塞雷娅老爹一拳打晕过去以后,在梦里听到了她的声音。” 伊芙利特似乎想要摊开手表达自己的无奈,但只变成挣了挣身上的绳子:“至于证据嘛……灵魂上的感觉算不算?好像因为我是这家伙(她用手指向艾弥)嘴里说的所谓‘混沌之灵’的关系,我对一个人的灵魂本质很敏锐,那个女人有着跟我血脉相连的味道,就像哥哥一样。” “味道?” 艾希和艾弥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微妙起来,艾弥果断蹦了起来:“看!哥,她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嘛!味道是什么鬼?你要编好歹编一个更能糊弄人的专有名词嘛——” 然而,艾弥的话音却在艾希若有所思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心虚地缩了缩小脑袋:“你看我干嘛?”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同为混沌之灵的你,应该也有对灵魂本质的分辨能力才对。” 艾希紧盯着艾弥的眼睛:“那么,在你看来,我跟她是不是有着同样的‘味道’?” 接着,赶在艾弥张嘴之前,艾希又竖起一根手指,认真道;“不要骗我。” “……” 艾弥张了张嘴,又闭了上去,沉默半晌,一脸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要不是因为味道简直一模一样,我也不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她放进我们的花园里啊。” “果然吗……” 艾希有些头痛起来。 对伊芙利特说辞的信服,主要还是源于艾弥的异常,从第一眼见到伊芙利特开始,她就表现出了跟过去迥然相异的攻击性,就像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熊孩子。 但艾希思前想后,无论是拉普兰德、西西里女士这样的“恋人”,还是同为混沌之灵的老师,乃至是赫默、塞雷娅这样的“亲人”,无论与他有多么亲密的关系,艾弥也从未表露过什么嫉妒之情或攻击欲望,反而总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局外吃瓜人模样,动不动就怂恿他化身变态袭击她们。 怎么遇到伊芙利特,一句真假难辨的“哥哥大人”,就让她这么暴跳如雷呢?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艾弥早已证实了伊芙利特的所言,因为真实,所以恐惧,恐惧自己最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妹妹”身份,被突然跳出来的“亲妹妹”给完全夺走。 ——顺便,这也让艾希察觉了艾弥对他抱有的另一种感情,原来,除去同为一体的欲望化身之外,她是真真正正的把他当成“哥哥”来看待的啊。 心中一瞬间转动过无数念头,当然,艾希也清楚这些念头都会被共享给艾弥,他瞥了一眼小姑娘,发现她强装镇静,脸蛋却已经红到了耳根处。 艾希哑然一笑,可惜现在不是作弄她的好时候,他按下飘得太远的心思,定睛望向伊芙利特,“好吧,暂且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但就算如此,我真正的妹妹也应该是躺在病床上的现实里的伊芙利特——你,身为混沌之灵的你,究竟是怎么诞生的?又有怎样的目的?和真正的伊芙利特的矿石病又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突然闯进我们的花园?” 艾希没有注意到,当他使用“我们的”来做“花园”的前缀时,强装严肃的艾弥,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弯了一个弧度。 但伊芙利特却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在听到“真正的妹妹”这个词时,轻松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阴霾,看到艾弥的微笑时,眼神更是完全冰冷了下去,也收回了轻佻的语气,冷冷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我怎么知道?!” 艾希没有继续发问,安静地看着她。 被艾希盯了一会儿,伊芙利特才不耐烦地再度开口:“我没有开玩笑!你问的这些我一个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在那什么狗屁‘炎魔’事件爆发时才有了清醒的意识,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小黑屋里,进这个破花园也不是我想进的啊,明明是你吸她的血,突然就把正在看热闹的我拽进来了!”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她们所说的‘炎魔’了吗?” 艾希挑了挑眉,很容易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你说你是被塞雷娅打晕过去的,那在被打晕之前,大肆破坏掉莱茵生命实验室大楼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没错。” 伊芙利特的情绪控制能力好像很强,瞬间的冷漠态度之后,很快又扬起了那幅邪恶的笑容:“不过,哥哥大人,我要纠正你可能存在的一点偏见,我可不是什么破坏狂,那一刻刚刚出生的我,对那栋大楼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真正驱使我破坏一切的,恰恰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小丫头才对——我刚一醒,就被她灌输过来的、像海啸一样的愤怒控制了,我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铳而已……” “别说的跟你好像纯洁得一张白纸一样,难道刚刚你怂恿哥哥把我绑起来,说要帮哥哥一起s·m我,也是现实里的伊芙利特灌输的负面情绪?她一看上去就连生理健康课都没上过!” 艾弥果断蹦了出来,打断了伊芙利特的辩解。 伊芙利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个,我刚刚好像没说s·m这个词……” “你看,我就知道你懂吧!”艾弥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你个贱人——” 且不谈又陷入互相辱骂的两个小姑娘,艾希这边却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伊芙利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就是那位所谓的“母亲大人”了。 第四十一章 大棋 按照伊芙利特的所言,她是在被塞雷娅打晕过去之后,才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的,换言之,当时的她还身处莱茵生命,最远也不会离开哥伦比亚。 也就是说,那个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莱茵生命的成员。 这个条件,第一时间让艾希想到了一个人。 总辖。 是的,他和伊芙利特的受精卵都出自于总辖之手,莱茵生命内部没有任何其他人知晓两颗受精卵父系和母系血缘的来历,就像是总辖用魔法变出来的一样,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自称他和伊芙利特亲生母亲的女人,很难不让人怀疑总辖。 当然,嫌疑只是嫌疑,更重要的还是当事人的证词。 “那个女人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艾希打断了伊芙利特和艾弥的骂架,认真道:“一字一句,都给我复述出来。” “怎么可能原话复述嘛,我当时被打得迷迷糊糊地,跟做梦一样听到的她的声音,能记个大概就不错了。” 伊芙利特撇撇嘴,但还是皱起眉头,一幅绞尽脑汁的模样,慢慢道:“总之,她先是叫醒了我,称呼我为‘我的女儿’,跟我说她是我的母亲,而我还有一个哥哥,我应该去寻找那个哥哥。” “……没了?” 艾希等了一会儿,见这就没了下文,不由愣住了。 “没啦。” 伊芙利特歪了歪头:“我倒是很想编纂一些诸如‘根据我族的使命,你应该跟你的哥哥生个孩子’之类的谎话,不过按哥哥的智商,一眼就能看出来吧——反正她当时就说了这么几句,然后就消失了,我在黑暗里呼唤了半个月,她都没再出现过。” 最后一句话让艾希心头一动,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在脑海中看见了一个刚出生不久就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像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呼唤着唯一一个曾跟她说过话的“母亲”,却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的模样。 但这一丝恻隐之心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对他而言,这个处处透露着未知的“妹妹”依然是敌人。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旁边安分了许久的艾弥,忍不住再开口嘲讽道:“谈了大半天,绕来绕去还是那点东西,你要是做间谍,怕是能把审讯官的鼻子气歪了。” “毕竟我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嘛。” 伊芙利特倒是一脸坦然:“要是不信,大可以继续拷问我呗,反正我被关进这个花园里,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了——我也不想回去,那小屁孩的脑子里整天光想着把整个世界都给点了,烦得要死,还是哥哥的脑子里清静。” “等等,你不打算回去了?”艾弥的脸当场就青了,“不可能!滚蛋!我才不会跟你这个小贱人共享我和哥哥的秘密花园!” “当然,我也不想,所以该滚的是你吧。”伊芙利特露出嘲讽脸:“要不你想个办法,要能把我踢出去,我也就认了呗。” “艹——”艾弥的脸更青了,因为她还真没办法把这熊孩子踢出去,在混沌之灵的识别模式中,伊芙利特和艾希的灵魂波长几乎完全在同一个频道,想用封号的方式驱逐,只能连艾希一起ban了,但艾希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艾弥根本没ban他的权限,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我就不信还真治不了你了!”想着想着,艾弥有些抓狂地揉散了头发,她气喘吁吁地又刺啦撕下一块纯白长袍的下摆碎片,碎片在手中消散为光点,又合成一条皮鞭。 “喂喂喂,再撕你就连内裤都露出来了。”见状,伊芙利特的脸色也有些僵硬,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体,开口道:“没必要在你哥哥面前表现出这么不雅的一面吧……等等,你没穿啊卧槽——” 话说了一半,她的眼睛却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往艾弥的下半身瞅去,看着若隐若现的地方,都发直了。 “色孽之灵还要穿内衣?别笑死人了!”艾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主动拱了拱腰,然后甩起了鞭子,狞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因为你的衣服也很快要被我给抽碎了——啊,痛!” 狞笑到一半,她就被艾希狠狠敲了一下脑壳,鞭子也被一把夺走了。 “你们两个,消停点。” 艾希看着矛盾已经激化到即将上演十八禁模式的两个小姑娘,头疼地叹着气,一锤定音:“就让她先待在这儿吧。” “凭什么!” “好耶!” 艾弥的炸毛和伊芙利特的欢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后在下一刻就被艾希的下一句话逆转。 “当然,还是绑在这儿。” “好耶!” “不要啊!” 多雨转晴的艾弥和当场呆住的伊芙利特,再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显而易见,我们陷入了某位自称是我母亲的幕后黑手的阳谋之中。” 艾希没有搭理上演变脸大戏的小姑娘们,自顾自地总结道:“第一种可能性,她很可能是第三本书的持有者,很可能是从某种渠道知晓了我的存在,然后主动接近伊芙利特,用书的力量创造出了混沌之灵,再用谎言夺得她的信任,通过某种方式使她变成自己的棋子,再安插到我的灵魂内部——这是一个阳谋,因为我的确不可能置现实里的伊芙利特生死于不顾,而当我使用血食的一刹那,混沌之灵进入我体内就是不可逆转的定局了。” 顿了顿,艾希若有所思道:“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她真的是我和伊芙利特的亲生母亲,从我的出生开始,她就已经在布局了……不过,这种可能性暂时没有讨论的必要,一方面情报太少没法分析,另一方面,要是真的话,那她就太可怕了,以我现在的力量,怎么分析都没用的,不如静观其变。” “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太夸张了。” 艾弥撇撇嘴:“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手段,但的确可能存在模拟灵魂波长的方法来欺骗混沌之灵,用奥卡姆剃刀原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设想一个模拟能力作为前提,总比设想一个绵延十五年,贯穿哥哥整个人生的大棋更合逻辑。” 第四十二章 苏醒 “希望如此吧。”艾希叹了口气,又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但我和伊芙利特的受精卵来自哪里,毕竟是个未解之谜……等回到现实后,我再找西西里女士调查一下吧,还有塞雷娅和赫默,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他转头望向伊芙利特:“说起现实,现在你还能看到现实世界的情况吧?既然很可能是所谓‘炎魔’的混沌之灵被我拉了进来,那现实里的伊芙利特,状况是不是好转了?” “嗯,情况已经稳定了,不过……”艾弥顿了顿,叹息道:“罗德岛被哥哥的举动搞得乱套了,醒过来后大概会有很多麻烦吧。” “没关系,都是小事。”艾希笑了笑。 “喂,哥哥,你真的打算把我一直绑在这儿?”沉默了许久的伊芙利特,终于收起了那幅邪恶的笑容,可怜巴巴地盯着艾希:“你不会这么狠心吧?以那家伙的德性,你出去三十秒钟,我的那层膜就该没了。” “我要不把你绑在这儿,三十秒后,你们俩的膜恐怕都没了。” 艾希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用手按住旁边奸笑着对伊芙利特做鬼脸的艾弥的肩膀,把她的小脑袋扳过来,低下头,贴紧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听着,为了基本的安全起见,我同意对她执行束缚策略,但你不准对她做出任何过激行为,这不是什么同情心作祟,而是避免你点爆一颗定时炸弹,连我一起给炸没了——我醒来后,会三小时定期眯一会儿,进来检查你们的情况,要是被我发现她那层膜没了之类的情况,你就等着……等着……” 严厉的语气说到最后,在惩罚策略上艾希却卡了壳,他和艾弥一体两面,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威慑,最后只得无奈地抛下了一句“狠话”:“等着我再也不把你当妹妹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句“软绵绵”的威胁下,艾弥的神情却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用可以说是“沉痛”的眼神,一言不发地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在艾希刚刚松了口气时,艾弥却又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过激的行为不能做,那小小的恶作剧总没问题吧?” “可以,反正你也共享我的记忆,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艾希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耶!”艾弥顿时又举起双臂,欢呼起来:“我要用羽毛挠她的脚底挠到她尿出来!” “别说出来啊!”艾希哭笑不得。 而伊芙利特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光是想象一下艾弥描述的那幅场景,她的浑身打起了哆嗦,连忙大声道:“哥哥!哥哥!你别走啊!放我下来行不行!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真的,你就算让我给你——” 赶在这只虽然刚刚出生但却不知从哪塞满了黄色废料的混沌之灵说出某些不可描述的话语之前,艾希赶忙下线了。 身影消失在花园中之前,他最后听到的,是伊芙利特凄厉的哀嚎。 反正混沌之灵也不会真尿出来,忍一忍就好了。 无慈悲的艾希,如是想到。 …… …… 当艾希从花园中醒来时,入目的天花板,仍是重症监护室的模样。 但墙壁上悬挂的电子计时钟,却来到了三小时之后的位置。 第一时间,艾希看向左右两侧,发现中央的病床上是伊芙利特的身影,她的矿石病感染幅度已经好转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原本蔓延到了脖颈处的源石结晶都已退去,这令艾希松了口气——果然,血食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少女依然在沉睡中,血氧和心电监控仪上的曲线,也显得有些过于平滑,令艾希稍稍有些担忧。 被强行剥夺了像是与她同为一体的“炎魔”,伊芙利特身上会发生什么呢? 不过,他很快没闲心思考这些东西了。 在他睁开眼的第四秒钟,他所在的临时病床上,心电仪就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对面玻璃窗后的值班医生瞬间抬起头来,与艾希四目相对。 那是安赛尔,他先是露出惊喜之情,随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拿起传呼机,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的话,很快,密集的脚步声向重症监护室靠近。 接下来,是将近十分钟的手忙脚乱。 等到艾希被一群白大褂围着做完一系列体检,且期间还有闪灵大姐姐怀里抱着剑对他虎视眈眈以后,他又来到了医疗部会议室。 这一次,来的人没上次的多,只有阿米娅、凯尔希、博士这罗德岛三巨头,和赫默。 当然,在艾希的感知中,除去门外守着的ACE老大哥外,两侧隔壁的房间里,还坐镇着一群罗德岛高级资深干员,没出外勤的高端战力全到齐了,大有凯太后摔杯为号便倾巢而出的架势。 艾希倒也没意见,毕竟他之前表现出的能力太骇人听闻了,无论是时间静止,还是血食。 果然,一进场,凯尔希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医疗部中央区域的时钟比外界的慢了一分钟,监控录像也中断了一分钟,而你就是在这一分钟里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并拯救了伊芙利特,对吗?” 一上来就是如此开门见山、咄咄逼人的态度,果然是凯太后,就算艾希表现出了几何级翻倍的战略力量,她的态度比起过去也没有丝毫好转。 随着她的这些话语,阿米娅当即流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色,而博士已经戴上了头盔,看不清脸色,但看她端着咖啡的手微微抖动的幅度,应当也有些紧张。 赫默则是四个人里最平静的一个,只是看到艾希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她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眼底全是温柔之色。 艾希对赫默笑了笑,接着看向凯尔希。 好吧,既然凯太后没有以礼相待的意思,那他也就本色出演吧。 “没错,就像这样。” 他打了个响指,把罗德岛的高层们统统锁进时光的囚笼。 第四十三章 谈判 老实说,色孽之书真的是很bug的力量,迄今为止,除去西西里女士代表的恐虐之书外,艾希还没有见过在“力量层次”上,或者说在“规则优先权”上更高于它的事物。 无论是皇帝还是走卒,无论是强大的战士还是弱小的爬虫,在色孽之书赋予他的时间静止之力下,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再挪动一根小手指。 老实说,罗德岛是个神秘非凡的组织,打着医疗制药企业的名头,干员里占比绝大多数的却是战斗人员,就算堂堂的医疗部里,也处处可见嘉维尔、闪灵这种随时可以“物理超度”你的武斗派,尤其是闪灵,艾希虽然没见她出过手,但从各方搜集的情报,以及某种生物本能的敏锐直觉,都让他坚定地认为,她可以在他今生所见过的所有强者中,也占据第一档的席位。 而除去闪灵,罗德岛上其他的强者中也是卧虎藏龙,譬如某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深海猎人斯卡蒂,譬如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总让艾希觉得浑身不对劲的“年”和“夕”,乃至是最常见到的、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研究人员的凯尔希女士——艾希曾经出于好奇心和恶趣味对她使用过“透视”天赋,看到的东西令他大开眼界。 可以说,不谈魅惑、时间静止和世界调制等bug级规则系能力的前提下,在这间会议室里和隔壁房间里的罗德岛高层战力,随手捏一个出来都能像掐死蚂蚁一样掐死艾希,全员一起上的话,连西西里女士都得感到头疼。 可惜,规则就是规则。 当时光再度凝固后,艾希这回没了拯救伊芙利特的迫切任务,慢慢悠悠地走上前去,从博士口袋里拿出一只笔,对着凯尔希的脸蛋就是一阵涂鸦。 ——他老早就想这么干了。 等到一分钟的时限濒临尾声,艾希也涂完了,他拍拍手,把笔当做纪念品收回口袋,满意地看着凯尔希女士神情严肃的额头上,明晃晃地画着“老太婆”三个大字。 左右脸蛋各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弹了个响指,解除时间静止。 下一刻,时间恢复流动,因为视角问题,会议室里的其他四人起初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阿米娅还很呆萌地问了句:“像这样?什么意思?” 然后,隔壁房间突然爆发的大笑声,就让她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是煌的笑声,按理来说,会议室的隔音条件很好,但煌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依然隐约落入了众人的耳畔,可见其笑得有多么大声——毋庸置疑,为了防备艾希,凯尔希实时转播了这间会议室里的监控镜头,隔壁房间里埋伏的高手们第一时间欣赏到了艾希的艺术杰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老太婆——” 博士脑袋转得很快,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转头望向了凯尔希,接着一个没憋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取死之道,赶紧收住声音,但从微微颤动的肩膀来看,她应该忍得很辛苦。 阿米娅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她呆呆地看着凯尔希脸蛋上的猫咪,表情迅速崩溃,笑得几乎落到了桌子下面。 赫默则是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当做没看到。 而身为当事人的凯尔希,则继续维持着严肃的神情,周围人的反应让她不用照镜子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窘迫或愤怒之意,仍是严肃地凝视着艾希——眼底更多了沉重之意。 随着当事人的沉默,很快,发笑的众人也渐渐停了下来,她们面面相觑,很快明白了一件事。 ——既然艾希有能力当着整个罗德岛高层战力的面,在罗德岛最高领袖的脸上画猫,那他就也有能力杀光在场的所有人。 隔壁房间里隐约的笑声迅速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而阿米娅刚刚还笑得发红的脸蛋也很快变得煞白,博士颤抖的肩膀停住,抬头看向艾希。 赫默维持着凝视窗外的动作不变,只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十分感激罗德岛对伊芙利特的全力治疗,对赫默以及我本人的收留。” 先兵后礼,先礼后兵,都是一个道理,艾希又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无论是我还是伊芙利特,我们身上的秘密都太重要了,也太危险了,我明白抱有消除矿石病这一崇高理念的罗德岛,对我们的秘密有多么看重,但很遗憾,至少在现在,我还不能向诸位透露任何情报。” “建立一定程度的合作关系也不行吗?”凯尔希开口了,顶着那幅滑稽的脸蛋,她的一字一句却依旧铿锵有力:“我们继续为伊芙利特提供最高级别的治疗看护,并委任你为医疗部主任,提供罗德岛所有的技术、资金和人才,协助你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惊讶地开口了,毕竟,“医疗部主任”这个头衔,可是凯尔希自己的。 “不行。” 艾希一口回绝掉了——开什么玩笑,他敢答应,消息一传出去,西西里女士第二天就敢发兵平了罗德岛。 “是吗?”艾希生硬的回绝并未让凯尔希表露出不满,她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明白了,罗德岛将继续治疗伊芙利特,并配合你的治疗,其他方面,就一切照常吧……散会。” “哎?!”阿米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呆滞地看了一眼桌面上摆着的一摞合同和方案书——这是凯尔希在这三个小时里紧急开会研究出来的各种预案,但凯尔希只提了一嘴第一个,剩下的就全作废了? “确实,散会吧。”沉默已久的博士叹了口气,揉了揉阿米娅的耳朵,半是强硬地拽起了她的胳膊,便跟随凯尔希的脚步,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艾希和赫默两人。 倒是比预料之中的简单很多……果然,能掌舵罗德岛这么个奇特的组织,凯尔希的脑子还是够用的。 艾希挠了挠头发,暂且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转头看向真正令人头疼的麻烦。 ——赫默正以一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盯着他。 第四十四章 花园悲剧 平静得可怕的眼神,艾希从小就经常在赫默眼里看到这种眼神,一般是在他做错了某件大事的时候,譬如当年和塞雷娅一起被赫默抓奸在床时,她的眼神就是这么可怕。 而此时此刻,赫默再度对他露出这种眼神,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呢? 艾希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手掌挥动空气的风声。 一巴掌落在侧脸上,有点疼。 接着,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赫默已经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赫默的声线微微颤抖:“如果你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救下那孩子,那就不要去了……一起失去你们两个的话,我会发疯的。” “既然塞雷娅能把所谓的‘炎魔’打倒,那凭什么我不能呢?” 艾希轻轻拍打着赫默的后背,低声道:“你不也看到了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即使是整个罗德岛,也要在我的面前低头。” 赫默摇了摇头:“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好吧,孩子就孩子,我也没什么兴趣长大。”艾希叹了口气,明白这种时候不要跟陷入感性的女人较真,转移话题道:“所以说,现在伊芙利特的状态怎么样?为什么还没醒过来?” “你消除了她体内新增长的源石结晶的80%,按理来说,在血压心跳氧气等各项数值回归正常后,她早就该醒了。” 赫默退后一步,眼底流露出迷茫和担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一直在睡……不是昏迷,是正常的睡眠,源石结晶也没有侵入大脑的迹象,但就是一直没醒,出于保险起见,我们也没有敢用外力叫醒她,现在还在观察状态。” “睡眠?” 艾希挑了挑眉,不由联想到现在可能在秘密花园里被艾弥各种play的“伊芙利特”,会和她有关系吗?毕竟从逻辑推论,作为灵魂的一个部分的混沌之灵被剥离开来,很难想象一丁点儿副作用都没有。 当然,混沌之灵的存在是不能对赫默说的,他只能安慰道:“也有可能是血食的副作用,我也是第一次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换血,说不定就有嗜睡反应呢。” “希望如此吧。” 赫默叹了口气,神情又严肃起来:“既然是第一次,那你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纵使赫默一脸严肃,这话依然让艾希忍不住想歪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笑道:“放心吧,罗德岛不也把我检查了个底朝天吗?所有数据都正常,我个人的主观感受也正常。” “那就好……”赫默眼底最深的担忧之色总算散去,她再度上前,紧紧拥住了艾希,低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然而,刚刚“夸下海口”的艾希,在被赫默紧紧拥住之后,却浑身僵硬了一下。 真的一切正常吗? 不。 在被赫默紧紧搂住的那一瞬间,艾希又感觉到了熟悉的灼烧感——第一次吸食伊芙利特血液后的灼烧感——从心脏燃烧到喉头。 而且,就像是这一次吸食的罕见巨量一样,灼烧感也变得分外清晰,不再是倏忽一现的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痛苦——不,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 兴奋。 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肌肤发热……一切的反应,都彰显着艾希的交感神经已经被激活,大脑源源不断地向他释放出某种兴奋的信号。 所幸,赫默的身体与他很快分离开来,她微笑着对艾希说道:“说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回宿舍……” 艾希有些浑浑噩噩地被赫默牵着手,走向医疗部之外。 而在与赫默的身体不再紧贴后,他突如其来的兴奋状态也渐渐平息,灼烧感隐去,倘若不是残留的心跳依然相当迅速,他恐怕会再以为那是错觉。 但内心的警钟,已然敲响。 …… …… 炎魔之血,这就是那个幕后黑手阳谋的用意所在吗? 坐在赫默宿舍的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响,艾希神情沉重,用手按住胸膛,感受着血液的奔涌。 如果说第一次感受到伊芙利特的血液带来的灼烧感时,他还可以用“体质特异”来当做借口,那事到如今,就不得不正视现实了——精神世界内混沌之灵的入侵,现实肉体中炎魔之血的渗透,显然都是那位自称为“母亲”的幕后黑手的阳谋。 显而易见,是极为成功的阳谋,艾希想救伊芙利特,就必须接受这两种代价。 但这两种力量又将引发怎样的后果?搞不清楚这一点,或者不做些基本的防备手段,艾希实在吃不下去饭。 思考了一会儿,艾希半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快速进入梦乡。 很快,他就回到了他和艾弥的秘密花园中。 站在花园边缘,远远地,艾希就能听到中央凉亭处爆发的“惨烈”声响。 少女刺耳的尖叫,少女哽咽的啜泣,少女邪恶的大笑,少女与少女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令那里听上去简直像是r18片场。 而当艾希一脸无奈地走过去时,见到的场面也的确跟r18片场差不了多少。 “伊芙利特”依旧被绑在柱子上,病号服几乎被撕成了布条装,不知经受了怎样惨绝人寰的刑罚,表情几乎变得崩坏化,两眼翻白,满面潮红,嘴角滴着涎水,还在无法自控地发出低低地笑声——原因是蹲在她身下的艾弥正锲而不舍地用羽毛挠她的脚丫。 而身为施暴者的艾弥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周遭地面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道具”,而它们都是用艾弥的灵魂能量——具象化的白色长袍——演变而来的。 此时,她的白色长袍已经被撕掉了大半,别说大腿了,连半个光溜溜的屁股都露在外面,加上她真空的不良习惯和半蹲在地的不雅姿态,其画面之美,更是让艾希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你们俩都给我矜持点!” 第四十五章 交易 “你们俩都给我矜持点!” 然而艾希的呵斥并未让艾弥的动作有丝毫收敛,她耳朵一动,反而加快速度拨动羽毛,让伊芙利特的笑声变大起来。 艾希不得不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凉亭里,提起艾弥的衣领就把她往后面扔。 “哥哥~”艾弥撅起嘴,摆出一幅想要撒娇的模样,但在艾希择人而噬的恐怖眼神下,还是乖乖地收敛起来,打了个响指,把散落在地的所有道具,乃至于伊芙利特身上的绳子,都变回了光点,并回到她的长裙之上,总算摆脱了那幅半裸的模样。 伊芙利特跌倒在地,还仍是有些失神的模样,回了一会儿神,她才颤颤巍巍地坐起来,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挪到艾希身旁,用凶恶的眼神瞪着艾弥。 艾弥不落下风地反瞪回去。 “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我有正事要问你。” 艾希敲了敲伊芙利特的头顶,严肃道:“你知道自己的血液——我是说,现实里伊芙利特的血液,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什么特别之处?矿石病吗?”伊芙利特不甘心地收回瞪艾弥的眼神,没好气地白了艾希一眼:“我都说了,我控制她身体的时间总共才那么一小会儿,其他时间只能像看电影一样看她身边发生的事。” 艾希跟艾弥对视了一眼。 作为一体同心的双生子,艾弥自然了解艾希为何找过来,她沉思片刻,问道:“那换个问题吧,按你的说法,抛去性格不谈,你在知识储备上应该跟伊芙利特维持同样的水平才对,但刚刚我们的谈话里,你却表现出了明显超过伊芙利特应有水准的东西,尤其是在两性的方面,这是为什么?” 艾希自然明白艾弥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毕竟炎魔之血的数次发作,似乎都是在赫默与他发生亲密接触的时刻,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触发的“扳机”应当是性方面的欲望之类的,而这一点又跟伊芙利特表现出的异常极为相似,很难不让人怀疑。 果然,面对这个问题,伊芙利特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啊,这个……谁说那家伙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了,虽然一直被关在无菌室里,但偶尔……偶尔的生理课上,她还是能从赫默或塞雷娅那里学到一丁点儿东西的……” 艾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支支吾吾:“别扯淡了,我跟你一样是从无菌室里出来的,也同样是赫默和塞雷娅抚养长大的,她们怎么可能会教这种东西?” “对啊,就算教,也肯定是手把手地实践嘛,怎么会教理论……啊痛!”艾弥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半话就被艾希狠狠地敲了下脑袋,她连忙把话题搬回正规:“就算教理论,也应该是正儿八经的生理常识才对,怎么会教你什么是s什么是m?连塞雷娅那种变态都不会这么……啊痛痛痛!” 这回被连敲了三下狠的。 “……” 在如山铁证面前,伊芙利特不得不沉默了下来。 “果然,是那位所谓的‘母亲大人’灌输给你的知识吧?” 艾希挑了挑眉,缓缓道出了几乎是唯一的可能性:“她并没有像你最开始说的那样,简单聊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而是给你留下了不少礼物,对吗?” “我就说她嘴里出来的的一句话都不能信嘛!”艾弥用力挥着小拳头。 “……那又如何?” 沉默了许久之后,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伊芙利特反而平静下来,又扬起了那幅邪恶的笑容,用嘲讽的语气对着艾希道:“的确,就跟你说的一样,她给我留下了不少礼物,甚至还给了我某个特殊的使命,但就算知道这些,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她布置的一切都是阳谋,就算你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就像现在,我在你的灵魂里,炎魔的血在你的心脏里,你早就没法跳出泥潭了!” 面对着伊芙利特的嘲笑,这回换成艾希沉默了下来。 的确,如这孩子所言,以那位幕后黑手的作风,就算他知晓了真相也很可能无济于事,甚至,他知晓真相这件事本身,都有可能是陷阱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那又如何? 有些时候,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嘛。 何况,现在还没到“明知不可为”的地步呢。 “那么,做个交易如何?” 艾希笑了笑,“我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在这个花园世界里行动的自由,并且限制艾弥对你的作弄,而作为交换,你要把你所知道的情报告诉我——具体告诉多少,你可以自己选择,反正我也没办法验证。” “喂喂喂,你这算什么条件,换成我我肯定全部胡说八道啊!”艾弥顿时在一旁急了眼:“而且凭什么要让她自由行动?我还没玩够呢呜呜呜呜——” 说到一半被艾希用手捂住了嘴,艾弥急得直跳脚起来。 艾希没有松手,安静地等待着伊芙利特的抉择。 这算是一次小小的赌博,毕竟,现在的他的确没有办法去验证伊芙利特所言的真伪,万一被假情报误导,说不定还不如不问情报自己调查来的稳妥。 但……艾希还是想赌这一次。 “……” 伊芙利特陷入了极为长久的沉默之中——从她与艾希相遇,第一次有如此之长的沉默,长到了折腾半天的艾弥都冷静了下来,跟艾希一起默默盯着她。 从艾弥身上无风自动的纯白长袍来看,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老实说,艾希有些难以想象灵魂世界爆发战斗是什么模样,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对他和艾弥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绝对比他曾经对自己用过的催眠更加危险十倍百倍。 所以,他也只能希望伊芙利特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伊芙利特终于开口了。 然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让艾希愣住了。 第四十六章 故事尚未开始 “妈妈说,要让你从神变回人。” 伊芙利特的第一句话,就让艾希和艾弥都愣住了。 “从神……变回人?”艾希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因为,神是没有弱点,也无法战胜的。” 像是放开了所有心结一般,伊芙利特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她嘴角弯起了一个恶意的弧度,像是阴晦的残月:“想要打倒一尊神祇,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祂从神坛上拽下来,让祂的神像跌得粉身碎骨,暴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人的本质……到那时,只需要一把匕首,一颗子弹,一瓶毒药,就可以轻松地埋葬他。” “这话也未免太抬举我了吧?”沉默半晌,艾希却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像神,难道她是指色孽之书的持有者有资格被看做神?那也太贬低神这个词了……” “神是没有心的。” 伊芙利特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轻的像羽毛一样飘忽,但一字一顿的力度,却像是在阐述某种不可动摇的真理:“哥哥,也是没有心的。” “……” 艾希再度沉默下来,“心?” “也可以说是感情吧,或是‘爱’这种更加虚无缥缈些的意象……但总而言之,在妈妈的定义中,所谓神,与所谓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存不存在名为真正的‘心’的概念。” 伊芙利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艾希,笑容中带着些许讽刺:“哥哥觉得,自己有真正的心吗?有真正的感情吗?体会过何谓爱,何谓恨吗?” “总感觉莫名其妙挨了一箭……”艾弥缓缓举起了手,慢吞吞道:“那个,我不太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我还是说明一下吧,哥哥的感情淡漠问题是我的锅,色孽之书背后的某些存在为了避免哥哥被书侵蚀灵魂,用我作为过滤网拦截了哥哥过于强烈的情感,但他本质上还是有基本的爱恨情仇这些情感流露的,只是幅度大小问题罢了,远远扯不上什么神啊人啊——” “事情要真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 伊芙利特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艾弥的话语,并且,她没正面看艾弥一眼,始终紧紧地盯着艾希,仍是一字一顿地力度道:“哥哥,再仔细想一想,你真的过所谓的感情吗?” “……”艾希仍是沉默。 “喂,哥,你别被这家伙的妖言惑语弄迷糊了,我跟你一心同体,你有没有感情我还不知道啊?”艾弥有些急了:“你没有感情,那你干嘛跟拉普兰德黏糊糊的过了三年小日子?干嘛为了德克萨斯的死活跟西西里女士打得天昏地暗?再说了,最直接的证据你不早就亲身体验过了吗?你的老师,你对她的爱,浓烈到让西西里女士差点原地嫉妒到爆炸的爱?难道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 艾希还没反应,伊芙利特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把艾弥点炸了:“你说假就假啊!你——”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然而,伊芙利特的下一句话,却让艾弥面色僵硬了起来。 是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艾弥看向艾希,却见他仍是沉默着,就像一尊用皮囊、肌肉和血液浇筑的雕塑一般,久久不语。 “哥哥……?”艾弥眨了眨眼,面色异样起来。 “让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不说话吧。因为他在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经思考过了无数遍、无数年,却一直没有得出过答案,因而被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直到刚刚被我强行揭开的……这样的一些问题:” 伊芙利特压低了声线,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艾希的音调、语气和起伏,就像木偶戏中的腹语师一样: “为什么和赫默、和塞雷娅,和这个世界胜似我生身父母的她们分别了那么多年,我都没有想过再见一见她们、再寄一封信,甚至只是通过身边触手可及的情报网去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呢?” “为什么明明和拉普兰德渡过三年朝夕相处、一刻都不曾分离的时光,明明已经发生过那么亲密的关系,甚至亲手给她打上了名为‘色孽神侍’的属于我的印记,却在分别的这一周里,连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的名字?” “为什么我在一周前的梦境中,还爱得那般死去活来的‘老师’,在离开我的灵魂、而且注定被西西里女士永远阻隔关系之后,我却没有一丝不舍,甚至在与她附身的西西里女士的几次电话里,都没有想过去打一声招呼?” 当这三个问题,被伊芙利特接连问完时,艾弥的神情已经经历了从惊奇到错愕再到悚然的变化。 是的,悚然。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伊芙利特应当能说出口的话语! 她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从艾希与赫塞二人分别后的经历,到艾希和拉普兰德的三年时光,以及最重要的、分明是最近几天才刚刚跟西西里女士打过的电话,她怎么可能分毫不差地全都说出口来?! 简直,就像是有一双无形而冰冷的眼睛,这么多年里,一直隐藏在艾希的背后,沉默地凝视着他……令人毛骨悚然! “对……对了!” 在这毛骨悚然的紧张感中,艾弥几乎强迫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懂了!这是你刚刚从我和哥哥的灵魂世界里搜集到的信息吧!你入侵了我们的花园,就算我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很可能已经泄露了许多东西——” “不,很遗憾,我也不想吓你,但上面的这些话,的确是妈妈当初让我记下来的。” 然而,伊芙利特状似轻松的耸了耸肩,却说出了更让艾弥脸色难看的话语: “准确的说,是在半个多月以前,我刚被塞雷娅老爹揍晕那天,她告诉我的。” “你开什么玩笑!” 艾弥的脸色已经发黑了,但与其说那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半,半个月以前,就,就连——” “是啊,半个月以前,按妈妈的话说……” 伊芙利特耸了耸肩: “——就连故事都尚未开始。” 第四十七章 心之梦 死一般的寂静。 伊芙利特的这句话,倘若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位隐于幕后的神秘黑手,甚至可以将时间、未来乃至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还怎么玩? 艾弥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铁青,她嘴唇动了又动,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冷静,艾弥。”艾希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此刻眉头紧锁,却仍维持着不变的神情,定定的望向伊芙利特:“那么,就算我们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你依然没有说清楚你究竟准备怎么让我从神变回人,怎么找回所谓的心和感情。” “果然,不愧是无心的哥哥,即使在听到这样的真相之后,依然能冷静成这副模样。”伊芙利特咯咯笑了起来,接着笑声渐熄,平静道:“至于具体的方法,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吗?从第一次品尝到我的血开始。” 炎魔之血……吗? 艾希再度沉默下来。 他又想到了第一次品尝到炎魔之血后,面对赫默时,那份难以抑制的离奇躁动。 现在,仔细想来,那份冲动的确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和面对“老师”时的所谓“爱”,和西西里女士对他使用的那种药剂,都不一样。 倏忽短暂,却又刻骨铭心,像是真正从灵魂深处迸发的火种。 所以说,伊芙利特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从神,到人。 过去的他,真的从未拥有过名为“心”的真物么? 艾希轻轻用手按住胸膛。 的确,也正是在伊芙利特亲口说出那些问题时,他才恍然惊觉,区区一周的分别之后,他对老师的狂热爱意竟已经像是停留在了昨天,只剩下残存的印象,而无法驱使他燃起冲向叙拉古的冲动,甚至连跟西西里女士通电话时,都想不起问一声好。 更不用说西西里女士、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了,与她们的分别似乎并未改变他的生活,他独自一人待在罗德岛上,依旧能自得其乐。 而与赫默、塞雷娅的重逢也仿佛在印证这一点,重逢之后,赫默也好,塞雷娅也罢,都是以万分的克制强迫自己不流露出过激的情绪,但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情绪可以流露。 ——倘若失去之后毫无感觉,那他真的算曾拥有过那种事物吗? ——倘若得到之后毫无热情,那他真的算曾渴望过这种事物吗? 爱……难道,他真的从未体验过这种事物吗? 那么,真正的爱,又该是怎样的一份体验呢? 奇妙的,这一刻,艾希竟然对那位幕后黑手的布局不再感到恐惧和毛骨悚然,更多的竟是一种隐隐的期待。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找回心灵和感情…… “哥哥!” 艾弥恼怒的声线惊醒了他,两人之间的心灵是共享的,她自然能品味到心灵彼端传来的隐隐期待感,因而无比恼怒:“你不要在这自说自话的就相信她啊!还是那句话,我是你的防火墙和过滤网,你到底有没有过那些情感,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 艾希苦笑一声,没有说出那句话来——一种名义上属于我,但我从未见过、摸过也永远不能拿到的东西,真的算是属于我吗? “别搞笑了,说到底,谁能保证你拦截下来的那些所谓哥哥的过剩情感,真的是哥哥的吗?”伊芙利特嗤笑一声道:“你不也说了吗?色孽之书会侵蚀灵魂,没准,不,很可能,你拦下的不过是色孽之书强加给哥哥的恶意罢了,哥哥自己从未衍生过所谓的感情。” “你这是诡辩!”艾弥气得发抖。 “有本事证明给我看啊!”伊芙利特洋洋自得。 “够了!”艾希收回过度发散的心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手一边按住又准备打起来的两人:“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暂时想不出解决的方法,那就继续静观其变,至少今天得到的情报还算挺多的。” “什么叫静观其变啊!就算没法找到那个幕后黑手,至少也要把这个小兔崽子再绑回柱子上!”艾弥义愤填膺。 “哥哥刚刚可是承诺过,只要我说出情报,他就给我自由!”伊芙利特大声道。 “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把伊芙利特放在花园里自由活动肯定是件有风险的事,更别提她跟艾弥之间的争执了,但艾希现在没工夫处理这些细枝末节了,他急于返回现实世界确认自己的变化,于是挥挥手道:“艾弥,盯好她,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野,如果她做什么可疑的事,那你尽管可以采取你能用的一切手段制止她……总之,量力而行。” 抛下这句话,他也不再看像斗鸡眼一样的两个小女孩,匆忙下了线。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却发生了。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灵魂花园后立刻从现实中醒来,艾希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进入真正的梦乡时那种朦胧的睡意便涌上心头,将他卷进了旋涡。 是的,他做了一个梦。 而与此同时,在灵魂花园里,死盯着对方了半天的艾弥,也突然脸色一变,刹那间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往日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天际,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层漆黑的乌云覆盖,在怒卷的云层之下,甚至隐隐有雷霆之声传来。 “哟,来的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嘛。”伊芙利特也抬头望天,饶有兴趣地点着小脑袋,声线满怀恶意:“来,那边的,你不是说你能拦下哥哥所有的过剩情感吗?看看这一次你能拦下多少?” 艾弥刚想开口驳斥她,但下一刻,一道贯穿天与大地的闪电就径直劈中了她! ……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刚刚把饭菜做好,端到餐桌上的赫默,脸上带着担忧,凝望着沙发上熟睡的艾希。 刚一走出厨房,她就发现艾希睡着了,本不想打搅他,让他先小睡一会儿,但不知为何,等她把饭菜都用盖子盖好之后,却听到沙发上的少年人发出了奇怪的动静。 他……好像做噩梦了? 第四十八章 不足百年的孤独(上) 艾希做了一个梦。 十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梦到前世那段最后的时光。 倘若记得不错,那应当是他上辈子的第二十六年,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已经告一段落——从他亲手杀死父亲,从穷困的小山村走出,在流浪儿和犯罪集团中一步步向上爬,直至来到大洋彼岸的合众国,历经那场大骗局的盛大开幕与轰然倒塌,虽只是区区二十六年的人生,但他几乎算是走过了常人几辈子都不敢想象的旅途。 不过,在这场旅途的终点,在他二十九岁那年出了一次国,并被不知来自哪个仇家友情赠送的12.7mm狙击弹掀翻天灵盖之前,他最后的日子,三年的时光,却过得分外平淡。 就像他所待的地方一样平淡。 那是一个小县城。 是他故乡坐落的地方。 …… …… 比起节奏快到令人窒息的大都市,小县城的时光走得慢了些,大街上见不到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公交车里也常常只有三三两两的老头老太太,对这些老人们而言,甚至不需要钟表,只看太阳的起起落落,就能安稳地过完一天。 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很容易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渐渐地,连心也跟着慢下去了。 不过,艾希——虽然前世还不叫这个名字——住的房子在一间高中的家属院,倒是免去了这一担忧——每天早上六点,夜色残存、东方未白的时候,早读的铃声就会催他起床,随后几近沸腾的背书声更是毁灭了最后的睡意。 颇为有趣的是,艾希的阳台正对着教学楼的最后一间教室,刚搬过来的第一年,每周的一三五,总有个小胖墩趴在走廊栏杆上,等到早读铃声响完之后,用一声极为嘹亮、堪称男高音级别的“abandon——!”开启他的英语早读,其穿透力之强,比任何闹钟都提神醒脑。 当然,艾希一直没搞懂为什么整整一年过去了他还是从“abandon”开始背,也许寓意在于用“放弃,抛弃”来反向提醒自己决不能放弃? …… …… 艾希的一天很简单。 早上起床,洗脸刷牙,他会去校门口的早餐铺,喝完八宝粥,吃两个肉包和两个菜包,接着在街上闲逛半小时消消食后,去学校的操场上跑半小时的步,接着回家冲个澡。 已经挣够了十辈子花不完的钱,经济上没有任何压力,他在白天自然不用工作,绝大部分的时间用来读自己喜欢的书。 读书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事情,过去迫于生计,除去刚刚偷渡到合众国的几年苦读外,其他大多是在挤出来的夹缝时间里读,且都是功利性的题材,商业、金融、管理等等,偶尔读上几本文学名著,也是出于补充文化修养、打造精英人设的需求。 繁华散尽,他反倒有了数不清的时间去读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单纯的出自求知欲和审美需求,任何题材、任何领域的书籍,只要起了兴致,拿来便读,读腻了就随手抛下,哪天再想起了再读。 他不喜欢整理房间,因而,从客厅到卧室再到阳台,柜子上、地板上、床上随处可见抛下的书籍,一片狼藉,倘若有外人来,恐怕下脚都不知道怎么下。 不过,倒也没有外人会来。 在这个国家,艾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在这座城市,除去买房时一面之缘的原房主之外,甚至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听过他现在所用的假名。 他早上去喝粥,与粥铺的老板渐渐变得面熟,有一天他刚进门,老板便随口笑着打招呼道,又来了啊,他礼貌地笑了笑,第二天便换了一家粥铺。 他上午在学校操场上跑步,经常见到一位还算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同样在跑,兴许是他逃亡整容后依然无比姣好的面容所致,又或许是一身明显价值远远超出这个小县城十个档次的衣着、手表、运动鞋和车钥匙的功劳,那位女老师突然有一天来跟他打招呼,并要了他的手机号,他依然礼貌地点了点头,回家后便换了新手机号,之后跑步也换成了街跑。 后来再见到那位女老师时,已经是半年后在街边的偶遇了,艾希看见她满脸幸福地牵着男朋友的手,指着一家婚纱摄影店的外墙广告在笑。 当然,也有避不开的人。 这家小县城只有一家电影院,每一年,每个季度,每一部能在这里上映的电影,无论是好片还是烂片,艾希总会去买一次零点午夜场的票。 在这样的小县城,一个人看电影是挺罕见的事情,一个人看完所有上映电影的零点场,更是罕见到了极点,何况是他这般特殊的人,日子久了,前台工作的员工也都认识了他。 会在这里打工的,基本都不是什么长期打算,大多是兼职的厂妹,寒暑假则会变成学生,女生居多,流动性也强,每次他来,在等待开场的几分钟里,年轻的女孩子们总会嘻嘻哈哈地彼此推搡着,像玩真心话大冒险一样,推出一个人来找他搭讪。 有青涩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迟疑了半天,到开场前最后一分钟才被姐妹们强行推出来,却连要个微信都能咬到舌头。 有故作成熟的,模仿着网上老掉牙的搭讪法子,开口就说帅哥你这种人一看就有数不清的故事,不如讲给妹妹我听听?实则耳朵都红到了根。 有真正大胆的,或是剽悍火辣到直接把房卡钥匙和小纸条摆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或是一声不吭买了他邻座的票跟他一起看完整场电影,乃至几场电影。 也有不屑一顾的,刻意在远处聊天时大声嘲讽他不过是富二代故弄玄虚钓小姑娘玩。 对于这一切,艾希都回以沉默。 不再伪装性的微笑点头,也不给假名和联系方式,在开场前候场区的座位上,他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不与任何人发生交流。 来搭讪的,充耳不闻。 摆在面前的小纸条,不瞥一眼。 邻座的客人换了又换,目不斜视。 终于,在一次热热闹闹的零点场中,一群预谋已久的员工小姑娘大起了胆子,借着给其中某一位过生日party的理由,在他买完票之后、开场之前的十分钟空挡里,集体买票进场在他旁边围了个爱心,并故意在看电影时搞出各种动静,连生日蛋糕、彩带气球和泡沫都搞的满天都是,最后合唱的生日歌比电影主题曲声音都大。 但他依旧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在欢腾喧嚣的气氛中一动不动,目光始终盯着大银幕,安静地在staff表放完、大屏幕熄灭后,起身离场。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包括生日party的女主角在内,所有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哑然无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在故弄玄虚,也不是富二代来钓小姑娘玩。 他……是真的有故事。 ——她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猜到的故事。 后来,艾希便清净了很多,没有人再打扰他看每一部电影,女孩子们总会在他安静等在候场区时,围在一起,盯着他,压低声音,叽叽喳喳猜测着他的过去,时不时会传来低低的惊呼声乃至啜泣,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故事会。 后来的后来,艾希几乎变成了这家电影院,乃至这家商场的都市传说,每当有新员工入职,赶上新电影上映,前辈们都会煞有其事地给她安排一两场夜班,让她得以“瞻仰”一番艾希的真容,但严厉制止她一切妄图搭讪的行径。 “或许他女朋友病逝之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和他再来这里——他和她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再看一场电影,什么电影都可以,好片烂片都不重要,只要再看一场电影就可以了……而且你注意到了吗?不管哪个厅,不管哪一次,他每一次都坐在七排十号,如果七排十号没了他就会回家等下一场,也许七月十号的零点左右就是他女友的忌日。” 艾希曾有一次听到一个老员工哽咽着对新员工如是说。 他不明白这群想象力过剩的小姑娘怎么能脑补出这么奇妙的故事,七排十号只是他从网上搜来的小型厅最佳观影位置而已,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女朋友,更不用说是坐着轮椅的。 不过,有一点她们倒是意外的蒙对了。 艾希并不算很喜欢看电影,至少没有喜欢到当季度上映的无论好片烂片都要看一次的地步,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确与某个人有关。 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二十年前,在他杀死了那个理论上应被称作“父亲”的畜牲之后,母亲把偷偷攒下的最后一点积蓄塞给了他,把他送出国界线时,他记得,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那不是对他说的。 而是望着很远的地方。 那个瘦削如柴的女人说: “真想看场电影啊。” 第四十九章 不足百年的孤独(下) 从小县城,到艾希出生的小山村,只有一条周末开通的大巴车路线,属于是国家福利政策、捎带着连接一些微型居民点的赔本闲线,大多数时候没什么人在,除去车头哪怕没人上车也会按部就班开早晚两个来回的司机外,就只有艾希每周都会坐在最后一排。 最老式的大巴车,没有空调,蓝黑色的窗户也打不开,到了夏天,车里总是闷热的像个蒸笼,配合汽油加上老旧的皮革金属被太阳暴晒的气味,又暗又闷,无比压抑。 但艾希一直安之若素,安静地翻看着自己手里的书,伴随着汽车的抖动,一页又一页的翻过,近两个小时的山路,无论中途有多么颠簸,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书上的文字。 毕竟,比起他偷渡到大洋彼岸时,在集装箱里和二十多个陌生的男男女女共度三天三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听着女人的抽泣或男人咳嗽声,闻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大巴车的体验,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某种意义上,倒是能让他回忆一番童年。 父亲好酒好赌又好毒,老人留下的房子早就被卖掉了,从艾希记事起,他就住在村子角落的一间破砖房里,无室无厅,四面漏风,母亲拉了几个工地用的破塑料帘子,勉强把厨房单独圈了出来,剩下的便是卧室和客厅的综合体了,至于卫生间,自然是到林子里随便解决。 屋里只有一张勉强没散架的木板床,大多数时候是喝醉了的男人在睡,少部分时间他没钱喝酒得以清醒时,才会“施舍”女人小半个位置,而墙角处则还有一张捡来的破床垫,便是大部分时间女人和艾希的归宿。 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床垫,估计是正在焚烧的垃圾堆里,漏出来的海绵甚至被烧黑了一大块,闻起来就跟大巴车上暴晒后的汽油皮革味一样,无论坐多少次车,走多少路,正常人永远也闻不惯。 也难怪男人宁可干睡木板床,也不躺那张破床垫。 不过年幼的艾希倒不介意,反倒挺喜欢这张床垫,毕竟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时间,能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机会。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明明母亲从来没有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呵护过他,她从一开始就视他为痛苦的烙印,险些把他掐死在水桶里,她没有给他起名字,也不会跟他说任何话,只是出于对生活折磨的麻木和生物的母性本能,才用残羹剩菜把他喂大……她在看着他的时候,甚至没有眼神。 不是没有眼神的波动,而是没有眼神。 就像在看一根杂草。 但他还是觉得待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才会有一丝安心。 这大概就是碳基生物愚蠢的血缘本能吧,因为这种本能,母亲养大了他,也因为这种本能,他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往返于县城和山村之间,祭拜亡灵。 说是祭拜,其实艾希也没有带任何东西,也不会说任何话,只是走到那片埋着他父母骨灰的废墟边,坐一坐。 二十年过去,时代的巨变下,除了几户最顽固不化的老人家,这个村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搬到城里了,而艾希曾经的家仍是片废墟。 那是真真正正的残垣断壁,被大火烧得漆黑的砖头,缝隙间早已挤满了荒草,连砖缝里都能探出几根来,令人惊讶于它们的顽强。 艾希坐在草地上,从日升到日落。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一生的戏剧已经落下帷幕,除非自己找死,不然他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剩下的只有多到可以无限挥霍的时间,看书终有看腻的时候,想外出走走却又不知何向,思来想去,唯一对他还算有“意义”的地方,便是这处废墟了。 但到了地方,脑海却又是一片空白。 没有对他们想说的话,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那两个人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他的存在,最开始可能还有仇恨,但后来连仇恨都没了,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冷漠……他从来都是多余的物品。 倘若世上真的有亡灵,倘若父亲和母亲依然徘徊在这片废墟的周围,他们所争执不休的执念恐怕也只剩下对对方的仇恨。 与他无关。 于是,便没有开口的必要。 就这样,从日升坐到日落。 期间想了什么,他不记得,也懒得记得。 直到手机闹钟响起,返城的大巴车即将到达,艾希才会站起身,走向村子之外。 每每回头最后望去的一眼,总能看见空无一人的密林里,阳光掠过树叶,投下细碎的阴影,也在空气中映照着无数漂浮的光的粒子。 一周一次的往返,就像电影一样,持续了三年。 理所当然,大巴车的司机也跟电影院的员工们一样,是避不开的人,而且一直不变。 这是一位年纪不小、怒发斑白的老人,据他自己讲,是快退休了,所以公司才来安排他开这趟几乎没有人的闲班,算是照顾,不过老人自己却不满意——任何一位司机都是嘴巴闲不下来的人,车里不热热闹闹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于是,哪怕艾希从一开始就秉承着沉默的原则,除告知停车地外从不回应他的任何招呼,到了第二年,老人依然开始自顾自地用他的大嗓门,在驾驶席跟最后一排的艾希聊天,或者说单方面的自言自语。 跟所有的老年人一样,话题聚焦在儿女学习和婚嫁上,老人一边抱怨上高中的小儿子学习不成器,天天勾搭小姑娘,一边抱怨读哲学系博士的大女儿太书呆子,明明长得也算个万里挑一的美女,二十六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寒假回家也就只知道翻那堆大部头的书,还全tm是他看不懂的鸟语。 话里话外,自然隐隐透出想给大女儿牵线搭桥的意思——艾希的外貌身材和衣着打扮委实太过惹眼,哪怕态度冷淡,时间长了,自来熟的老人家也没忍住试一试的念头。 当然,据他自己所说,更多的还是看重艾希的孝顺,一周回老家去扫一次墓的年轻人,连大熊猫都不足以描述其稀有度了。 艾希自然不作回应,不过,像电影院的员工们一样,终于有一次寒假,大巴车上还是多了个年轻女孩。 这位大女儿没老人家自夸的那么离谱,不过依然算得上少见的美人,那股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更是现代都市里罕有的,之所以单身这么多年,大概和怀里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德文原典《实践理性批判》有关。 现代的浮躁社会,哪怕是再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男性,都会在一位能翻烂康德原典的哲学系女博士面前望而却步。 大女儿显然是在老人家的贯耳魔音下被逼着过来“相亲”的,脸色板得像是希腊神话里牢不可破的叹息之墙,除了坐到最后一排艾希的对面之外,整个漫长的出发车程中,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在默默看书。 驾驶席上的老人家大概是跟女儿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回也全程闭嘴,但从不时传来的长长叹息声中,可以听得出老人的心急如焚。 艾希并不在意这一切,他依然像往常一样,默默付过车费下车,走向家的残垣断壁。 隐约可以听见背后的车上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等艾希快走到第一条田间小路的尽头时,才有新的脚步声跟来。 那脚步声跟随着艾希一直穿过整个荒芜的小村子,中间始终隔着长长的距离,直到艾希在草地上坐下,脚步声便也停下了。 艾希不知道那位大女儿在背后看了多久,也没再在意中途什么时候脚步声才离去,只知道又一次日升日落,等他再回到大巴车上时,最后一排仍是两个人。 返城的路上,大女儿不再一直看书,而是时不时抬起头来,打量着身边的人。 艾希只能通过余光感受到她的抬头和定睛,看不到她的眼神。 他也不在意。 整个返城的路上,大女儿仍没跟他说一句话。 只是,停车后,她比艾希更先起身下车,并在老父亲满眼的期待中,最后回过头来,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 “孤独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活着呢?” 艾希第一次抬眼与她对视,却只看到她的背影。 接下来,倾倒入耳膜的究竟是老父亲的惊愕、气愤和破口大骂,还是老人家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艾希记不清了,只知道一直到他回到家里,脑海中像是都在盘旋着这句话。 想了什么,什么时候睡着的,也都记不清了。 只是,后来,每周末再去搭车时,老人家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世界中最后的热闹,也变得清静下来。 …… …… 这段旅程的终点,究竟是在哪里呢? 那颗12.7mm的狙击子弹,究竟是在哪个时间朝他射来的呢? 艾希都快记不清了,就连做这个梦,都快梦不清了。 他只是在朦朦胧胧中,走到了房门口前。 日暮时分了,从狭窄的楼道窗户里,昏黄的残阳打在他的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与外面操场上学生欢闹的喧嚣声、楼道里忘带钥匙的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门声、对面邻居家教师夫妻叫骂孩子考试不及格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艾希推开门,客厅里的窗子没有关,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来,把满地乱扔的书本割得支离破碎,割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他一步一步跨过雪白的纸张,走向窗子。 书本早已堆成了小山,让他得以跨过不高的阻隔,迈上窗沿。 似乎一切都已埋下了伏笔,真正踏在窗沿上的时候,艾希发现,自己的心灵并无任何动摇,平静的像是一眼波澜不惊的死泉。 最后一次俯瞰世界,巨大的夕阳已收起最后一丝轮廓,但晚霞余晖之下,城市依然热闹喧嚣,虽是与他无关的热闹,但艾希依然微微一笑。 “妈妈,我回来了。” 他轻声呢喃。 一跃而下。 就在这长风呼啸的一刹那,艾希才清清楚楚记了起来。 原来,从来都没有过一颗12.7mm的子弹,朝他射来。 …… …… 现实。 艾希猛然起身,摸向自己的眼睛。 早已泪流满面。 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自降生到泰拉大陆起,他第一次感到孤独像潮水般涌来。 第五十章 月球名画 夜深了,艾希躺在沙发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今晚的月光很黯淡,几乎穿不过紧拉的窗帘,令他看不清周围一切事物的轮廓。 黑暗像猛兽的巨口一样无声地吞没了他。 但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心中如潮水般涌动的孤独。 已经十五年未曾体验过的孤独。 某种力量抹去了他前世最后的记忆,乃至整个人生的沉郁情感,从他降生在泰拉大陆开始,脑海中所能追忆起的前世,就只是观众眼里的电影一般,纤毫毕现,却难起波澜。 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作为一个新生儿出生在泰拉的。 一个残缺的新生儿。 此后的十五年里,那种力量依然抹去了他的一切多余的情感,与赫默和塞雷娅分别也好,背叛德克萨斯和西西里女士也罢,天大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 唯一一次若有若无的突破界限,便是自我催眠带来的对“老师”的“爱”,但那又真的是爱么?一刹花火的激昂,却没留下一丝冗长的回音。 是的,他的十五年,是残缺的。 缺了前世,缺了今生。 然而,此时此刻,其中的一半,前世的残缺,却在一瞬间被完全的弥补了回来。 艾希清楚地记起了一切,一切沉郁、空虚与孤独,一切沉积在他心里最深处的、涌动的黑色的淤泥。 “妈妈……”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重复着连羁绊都算不上的前世唯一的羁绊。 没有流泪,泪水都是在梦中流出的,醒来之后,便止住了。 也没有悲伤,心脏并非像撕裂了一般疼痛,喉头更没有窒息的感觉。 但就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实与幻影在眼前交替闪现,明明身处黑暗的客厅,但眼前总是浮现漫天飞舞的雪白纸张,上面有无数蝌蚪般的漆黑文字,细细去看,却在洞开的窗户的寒风呼啸下,混乱的扭曲。 艾希掀开毯子,慢慢起身,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几次摸错了地方,因为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他所熟悉的那间并不相同。 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艾希把自己的头埋进洗手台,把冷水龙头拧到最大。 在刺骨的冰水下,幻影总算散去,艾希抬起头,任由水珠把衣服打得湿漉漉的,借着残余的月光凝视镜中人。 仍是堪称“美丽”的少年人,但昔日眼底的神采不再,只留下通红发肿的眼眶,乱成鸡窝的头发,眼神的空洞让整张面庞都显得毫无生气。 艾希的脑海中一时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他没能认出镜中的面孔。 这是……我吗? 幻影再度与现实重叠,他又看到一张二十九岁的面庞,仍旧算得上俊朗,但要说与镜中人的相似,恐怕只剩下眼底同样的漠然、疏离和死气沉沉。 “我……” 艾希喃喃低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在下一个字出口之前,他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是无法克制的应激反应,源于喉头的肿痛。 艾希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从醒来开始,头就有些眩晕,腿也比以往更加沉重,鼻子有些发堵,耳朵也开始发出隐约的鸣响,简直,简直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但他怎么可能会生病?从获得了色孽之书的不死之身以来,一切病痛都远远地离开了他,连头颅断裂、心脏刺穿的致命伤都能转瞬复苏! 除非…… 艾希伸出手,将食指放在稍显锐利的镜面边缘,用力一划。 血线浮现,血珠滚落。 艾希定定的看着手指。 当三秒钟之后,痛楚依然在麻痹艾希的神经时,他终于明白了现实。 ——不死之身,消失了。 艾希的大脑像是变得有些迟钝,他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食指,才后知后觉地将它含入口中,用唾液加速愈合创伤。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是许多年没再品尝过的味道。 伊芙利特的话语回响在耳畔。 “从神……变回人。” 艾希喃喃自语。 他尝试呼唤脑海中的色孽之书,但思维石沉大海。 色孽之书,不死之身,乃至于艾弥,都像是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是剥夺了?还是遮断了?艾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是他十五年来最糟糕的时刻。 和孤独一样,名为“恐惧”的陌生情感,时隔十五年之后,第一次从心底浮现。 “要……找人帮忙才行……” 艾希喃喃自语,因眩晕而迟钝的大脑勉强转动了许久,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起了那个名字。 “赫默……对,赫默……这里是赫默的房间……” 在二十九年堆积着沉郁情感的记忆倾轧下,十五年没有情感的记忆显得那般脆弱,但艾希还是想起了,此时此刻,他不再像前世最后的时光一般孤独,他有近在咫尺的羁绊。 赫默,赫默。 这个名字,就像漫漫黑夜中点亮的一支烛光。 “赫默——!” 艾希扶着墙壁,踉跄着回到客厅,用嘶哑的嗓音喊着那个名字。 “赫——默——!”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黑暗的客厅依然寂静的像一座坟墓。 恐惧与孤独再度攥紧了艾希的心脏。 赫默怎么会不在?他睡在沙发上,以她的性子,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先叫醒他交代清楚,而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待着。 而且,他明明记得睡着前赫默正在做饭,她做好后,没有来叫醒他吗? 在这种种不合逻辑的问题面前,毫无来由的,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赫默,真的存在吗? ——我在泰拉的十五年记忆,是不是都是假的? ——我是不是还在那间扔满了书的房子里,在漫长的孤独里,得了失心疯,幻想出来自己自杀,重生到另一个世界,得到一本毫无来由的色孽之书,遇上各色各样的人,即将获得幸福……直到刚刚才忽然清醒过来? ——不,没有清醒,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依然是十五岁的模样,或许我依然深陷疯狂,看到的仍是幻觉,只不过在这幻觉中多了一丝炼狱般的清明。 这些闪念简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布满了艾希的脑海——因为二十九年的感情如海啸般一瞬间倒灌进了艾希心灵的空洞,十五年的记忆湖水被冲刷到了岸边,变得遥远而干涸,真的就如同幻影一般模糊了。 而情绪又总是像瘟疫,像扩散的癌细胞,像燃起了野火的荒草一般,只要起了一个头,便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 艾希残存的理性试图与情绪争辩,拼命逼迫自己回想起伊芙利特在花园中透露的阴谋,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陷阱。 但人类的可悲就在于,理性不但在情绪面前脆弱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经常自相残杀——另一半理性很快对前一半发出嗤笑,真有什么黑手能直接剥夺掉色孽之书吗?真那么强大,‘祂们’干嘛还选他做冠军种子?这件事的逻辑根本就说不通,倒更像是他的幻觉瞎编着瞎编着圆不下去了,正巧又碰上身体重病,便把主意识唤醒收拾残局。 于是,情绪再度蔓延。 直到黑暗几乎吞没了艾希。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呼喊。 因为再移动脚步,可能会踩到被丢在地上的书。 因为再呼喊,可能会传来邻居被吵到的叫骂声。 因为……再怎么求救,可能也看不到“幻影”中的人。 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额头烫的像火炉一样,腿也沉重地像挂了千斤坠,呼吸越发困难,艾希觉得自己站都快站不稳了。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艾希扶着墙,软软地坐倒下来,倚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黑暗依旧是黑暗。 也许,就这么死掉也好……大概,就是因为快要死掉了,他才会从幻觉中醒来,感受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吧…… 梦的最后,那份无尽的空虚感,又蔓上心头,艾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下坠,不停地下坠,失重感让整个心都变得空洞起来,甚至可以借此遗忘掉绝望,收获无比的放松。 时间的概念也在空虚中渐渐消失,令人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新的声音响起。 那是门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迈来,像是穿着长筒皮靴,坚实的后跟敲打着金属地板,发出厚重的鸣响,在寂静的夜里,每一步就像用炉锤敲击心脏。 这时的艾希,意识已经减退到几乎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发出反应,但就像某种本能一般的,在这声音渐渐逼近时,他的眼皮自己艰难地睁开了。 依旧是黑暗。 但不再寂静。 门锁转动的金属声,就像那一天的日暮残阳,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楼里楼外的欢声笑语,风割书页的白色海洋。 但这一次,洞开的不是死亡。 是光。 月光流淌在她的金色瞳孔上。 猫头鹰的羽毛闪闪发光。 第五十一章 请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消毒水的气味。 艾希睁开眼,看见惨白的天花板。 但记忆仍停留在猫头鹰的羽毛上。 我……在哪儿? “他醒了!” 护士的叫喊声隔着玻璃墙响起,接着是主治医生的脚步,安赛尔推门而入,再三确定仪器上的数据,用灯照着艾希的瞳孔,反复询问他问题以确定神智是否清晰。 “基本清醒,可以通知凯尔希主任和赫默医生了。”安赛尔对护士点点头。 在这期间,艾希任由摆布,但大脑却仍处于迷乱之中。 等到安赛尔也出去之后,他才渐渐明确了当下的处境。 所以……不是幻觉吗?赫默终究还是来救他了? 更多的记忆浮上心头,他想起赫默推门而入后的惊慌失措,一路抱着他冲向医疗部,直到他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焦急的眼神——如果全是幻觉,那这幻觉也太逼真了些。 更重要的是,情绪这种东西,离开了当时的情境,变成了回忆时,很容易便能辨别其中的荒谬。 再加上疾病的治疗和一夜的休息,身体恢复正常,激素分泌得到抑制,更削弱了情绪。 不过,像是低低的背景噪音一样,某种压抑感依然充斥着艾希的心灵。 二十九年来沉积的黑暗,并未消失。 艾希摇摇头,把思绪从这种压抑感上转移开来。 倘若不是幻觉,那么,色孽之书是真的被剥夺掉了吗? 艾希闭目,再度试图从脑海中呼唤色孽之书。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不再像昨晚那般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色孽之书出现了。 但令艾希心头一紧的是,金色的书皮被黑色的淤泥所包裹,书名的花纹变成灰色。 那是什么? 艾希的思维触角小心翼翼地向前伸出,触碰被黑色淤泥包裹的书角,试图翻开书页。 但在二者接触的一刹那,海啸般的绝望感便淹没了艾希的心灵,令他的心境瞬间回到昨晚濒死的痛苦。 !!! 艾希触电般的分开,绝望感也随之消失。 这——难道是—— 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但尚未等艾希作出进一步的分析,色孽之书后方突然飘出了一个信封。 上面的落款赫然是“艾弥”。 艾希心头一震,思维的触角再度伸出,与信封相触的瞬间,海量的信息便涌入脑海。 ——哥哥大人敬启。 ——当哥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进入了沉睡,但不必太过担心,这是自保性的冬眠。哥哥接收到的前世的负面情感(很可能经过炎魔和那个幕后黑手的二度强化)太庞大,如果全盘照收,势必会让哥哥再度选择自杀,所以我竭尽全力拦截下了大部分,想以自己的暂时性沉睡为代价,让哥哥至少能保证生命安全。 ——不过,就算沉睡,这大部分的负面情感,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接收范围,我本以为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但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祂们”留下的后手之一,色孽之书竟然主动束缚住了那些多余的负面情感,这就导致了哥哥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包裹着色孽之书的黑泥,就是哥哥的负面情感的具象化。 ——和我的冬眠一样,色孽之书的封印也是暂时性的,具体时间上,按我原本的估计,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但同样作为“祂们”留下的后手,色孽之书在被封印前,也给我传达了另一种解决手段。 ——很简单的正负能量对冲原则,用正面情感来抵消负面情感,似乎可以大大加速我的苏醒和色孽之书的解封,虽然不知道具体效果能有多好,但毕竟是“祂们”的建议,而且失去了色孽之书力量的哥哥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了,就先试一试吧。 ——这一切显然是炎魔和那个幕后黑手的陷阱,那个小贱人还躲在我们的花园里,我没能驱逐掉她,哥哥,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希望你万万小心,立刻通知西西里女士,让她赶到龙门来吧,现在,只有她才能保护你。 ——好了,时间不多了,就写到这里吧,哥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再度相见。 ——你的妹妹,艾弥。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信息量不小,艾希还在慢慢咀嚼,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 从色孽之书的背后,竟然又飘来了一个信封。 艾希迷惑地用思维触角拿起它,涌入脑海中的信息却让他吓了一跳。 【不要让西西里女士来龙门!!!】 艾弥的信是心灵波动的具象化,本不存在语气、笔迹和标点符号的区别,但要打个比喻的话,第二封信的波动之剧烈,就像是濒死之前的被害者,用手指蘸着鲜血,焦急而潦草地写下凶手的名字,还在最后打下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一样! 发生了什么? 从第一封信到第二封信之间,应当只有十分短暂的时间,艾弥在这期间发现了什么?以至于不顾一切地在“弥留之际”写下这句话? 不,等等,不对。 在巨大的危机感面前,艾希的心智终于从过去的淤泥里强行挣脱出来,骤然变得冷静,并很快发现了最大的逻辑问题——大前提上的问题。 ——他凭什么断定这两封信都是艾弥留下的? 幕后黑手现身,炎魔入侵,前世绝望复苏,色孽之书封印……种种现状都表明,他已经落入了此生最危险的局面,从肉体到心灵,对敌人而言都成了不设防的靶子。 在这种局面下,敌人或许不能直接篡改他的意识,但在他的灵魂里留下一两封伪造的信,很难吗? 所以,情况应该有以下四种。 1.两封信都是艾弥的,这是最符合直觉的推论,她在留下第一封信之后,可能从花园的炎魔那里发现了幕后黑手的新布局,譬如把西西里女士引来龙门一网打尽之类的,所以赶紧在沉睡前提醒艾希。 2.第一封是艾弥的,第二封是敌人的,艾弥沉睡之后,炎魔发现了第一封信,她没能力篡改心灵波动,只能伪造之后新编了一封。 3.第一封是敌人的,第二封是艾弥的,艾弥一开始就被炎魔打得节节后退,根本没能力慢悠悠地写信,第一封信都是蛊惑艾希吸引西西里女士来龙门的陷阱,艾弥在最后一刻总算夺回优势,勉强留下了第二封信警告艾希。 4.两封信都是敌人的……这种可能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按理来说敌人没必要自相矛盾引发艾希的怀疑,但也有可能,让艾希陷入战略上的自我怀疑,迟迟不敢做出决定,或做出最保守决定,就是敌人的目的。 这四种情形都有可能,但以艾希当下的情报,无法估计四种的概率大小,只能都以25%视之。 那么,他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在精神世界里,艾希思忖良久,最终选择了较为折中的方案,那就是暂时放弃联系西西里女士赶赴龙门,但采纳“使用正面情感来对冲负面情感”的方案。 ——他做出这种选择,最大的依据是,四种可能性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分歧点在于西西里女士,换言之,无论敌人还是艾弥都一致认为,在艾希本人深陷僵局的当下,西西里女士是最大的决定性因素,她出局,则艾希出局,她破局,则艾希破局。 这种王牌,至少要等到盘中,情报相对齐全后,才能考虑打出。 而对冲方案作为一个长期过程,则没有那么一锤定音,可以尝试,出了问题可以弥补或废弃。 而确定了策略后,则是新的问题。 所谓正负情感对冲方案,他所面对的负面情感是什么?又需要采取怎样的正面情感予以对冲?正面情感又从哪里来? 这些问题似乎不难回答。 导致艾希前世自杀的最大绝望感,无非源自“孤独”,而与孤独所对应的正面情感,便是“爱、亲密与归属”,爱情,亲情,友情,乃至于集体荣誉感和家国情怀,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削减一个人的孤独。 源头更不必说,整个泰拉与他关系亲密的就那么几个,艾弥睡了,西西里女士和老师排除,连带着身在叙拉古的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一起出局,塞雷娅有黑历史不能玩火,剩下能考虑的就是作为朋友的能天使和作为家人的赫默了。 尤其是赫默。 亲情……与家的归属吗? 艾希躺在病床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答案浮出水面的一刹那,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伊芙利特的那些话。 “从神变回人”。 “要有心”。 “懂得爱”。 这些话就像是预言,对应着他当下的选择,令他感觉自己的挣扎不过是一场木偶戏,怎么做都不可能挣脱幕后黑手的牵线绳。 但他别无选择。 大概,这就是阳谋吧? 艾希苦笑。 他别无选择。 不单单是因为艾弥的沉睡和色孽之书的封印。 更是因为…… 他环顾四周。 纯白的病房。 天花板,地板,墙壁,门,床单。 一切都是白色。 就像那一天,风割书页的白色海洋。 少年人蜷缩到被窝里。 “赫默……怎么还没来呢?” 他喃喃自语。 ——谁都好,请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雨 赫默来了。 她的白大褂皱皱巴巴,满眼血丝,憔悴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一进门就扑到艾希床前,握紧他的手,用力之大几乎捏疼了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留在家里,一个人离开的……” “不,你没必要这么——”艾希本憋了一肚子的话,但看到赫默比他还像病人的模样,竟被震慑了,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她。 “昨晚九点,伊芙利特心率突发异常波动,医疗部忙到半夜也没查出问题,赫默一直在第一线,你倒下以后,她更是两头来回跑,快累垮了。” 凯尔希冷不丁道:“就我个人观点来说,既然身体有问题,你就应该提前告知她,一味隐瞒,害人害己。” “凯尔希医生……” 阿米娅苦笑着轻轻扯了扯凯尔希袖子,博士轻咳一声:“初步检查结果比较奇怪,你没有患有任何疾病,但全身器官都比正常人衰弱,免疫力更是低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所以受了些风寒,就发生了严重的高烧现象……现在烧已经退了,但主治医生不建议你离开ICU,一场流感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顿了顿,博士说道:“这与你入职时的体检报告完全不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的体检报告显示,你的所有体质指标都属于同龄人中的绝对顶尖档次,且没有任何疾病史,艾希干员,我并不认为你是通过某种欺骗手段隐瞒了整个医疗部才做出那份报告的,而是最近才发生了某种变化……你愿意提供一些情报,以便我们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吗?” 艾希沉默。 凯尔希挑了挑眉。 “明白了,那就先给你一些考虑的时间吧,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们了。”赶在凯尔希开嘲讽之前,博士连忙拉着阿米娅的袖子向外走,阿米娅也赶紧拉住凯尔希的袖子,凯尔希冷哼一声,三人便以大手拉小手的诡异姿态离开了ICU。 她们离开之后,ICU的空气寂静下来,唯有心电图的滴滴声回响着。 赫默的手不再用力,但仍没离开艾希的手,由紧握改为抚摸,一遍又一遍地摩擦,为冰凉的肌肤传递体温。 “连我也不能说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赫默轻声道,她紧盯着艾希,金色的眸子旁边泛着血丝,就像掉入落叶的湖水泛着波纹。 “……” 艾希不语。 短暂的沉默。 “也好,那就先不提这些了。”赫默勉强笑了笑,拿过一个果篮:“先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饭了,医生说,现在最好还是先吃些流食和水果,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怕凉了,就没敢熬,等会儿再去熬,你先吃些水果。” 艾希举起手,却被赫默按下,她笑了笑,拿起一根香蕉,剥好皮,喂给他,接着又削了一个梨和一个苹果,切成块,递到嘴边。 近十分钟的时间里,艾希慢慢吃着水果,感受着糖分在舌尖绽开的甜味,饥饿到忘记饥饿感的胃里重新充实起来,像是错觉一般,四肢百脉间多了几分温暖。 但在这暖意中,氤氲于空气里的孤独感,并未消散。 他看着赫默。 口有千言,难说一语。 在削水果时,赫默一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片刻不曾移开,就算刀锋轻触指尖,她也不曾低头。 艾希当然知道赫默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因为她害怕,她畏惧,她惊惶,她的一个孩子刚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另一个孩子就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她无法再承受相同的打击,她迫切地想从他口中知道真相,哪怕她无能为力,至少不必承担“未知”的折磨。 这是怎样的痛苦? 艾希用尽想象力,都难以揣摩其万一。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幕后黑手虎视眈眈,炎魔去向不明,艾弥沉睡,色孽之书封印,西西里女士又远在天边……他身处悬崖边缘,举步维艰,怎能贸然行动?不拿到更多情报,他一个字都不敢向赫默透露,以防陷入更糟糕的局面。 他也想过撒谎,但苏醒的时间太短,未知的因素太多,他压根没法编出令人信服的谎言——尤其是在赫默布满血丝的双眼前。 他唯有沉默。 而沉默,带来更大的孤独。 真是讽刺,他以为有了赫默的陪伴,笼罩在他世界中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便能变弱几分,结果倒是反了过来。 说来也是,倘若只要有亲人在肉体上和空间上的接近,人便不会孤独,那他前世的童年又为何痛苦呢? 太天真了啊…… 这一刻,艾希突然觉得,艾弥信中所写的“简单的正负能量对冲原则”,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 赫默一直在看着他,见状,削着苹果的刀尖一颤,划过食指。 血线一闪,血珠滚落。 “啊……我去拿个创可贴。” 赫默慌乱地站起身,转头向外走去。 艾希的思维被打断,出现了一刹的空白,赫默起身太快,他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一刻,他脑海中忽然有根弦绷断了。 下一秒。 当艾希反应过来之后。 他已经拉住了赫默的手腕,把她硬生生拽住了。 赫默愣住了。 艾希也愣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两人的动作定格于此。 半晌,艾希才触电般地松开手。 “抱歉——” 他露出勉强的笑容:“我大概是睡迷糊了……” “……没事。” 赫默仍有些愣神,她看了看艾希,又看了看食指,伤口有些深,仍在不断向下滴血,她迟疑片刻,道:“你别怕,我包扎好就回来,就一会儿……” 顿了顿,她又指了指床头:“你的手机在那儿,随时可以联系到我。” “好。” 艾希的笑容仍有些勉强,赫默也愈显迟疑,但一步三回头地,她还是离开了病房。 艾希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紧闭,才躺回被窝里。 “疯了……”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疯了。 纵然闭上眼睛,纯白的房间依然留在他眼前,还有堆在地上的书……歪歪扭扭的蝌蚪状的黑色文字,把世界变得混乱。 头颅隐隐作痛。 为了转移注意力,艾希开始读秒。 最开始的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他的心灵也出现了难得的平静,但从第三分钟开始,若隐若现的焦虑便又抬起头来。 到了第五分钟,焦虑便化作疑问。 赫默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里是医疗部,创可贴不是到处都有吗? 哪怕伤口割得深,清洗消毒再包扎,五分钟也该够了啊? 她去哪了? 负面情绪又像癌细胞般开始蔓延,艾希竭力克制自己不再像昨晚一样,设想出荒谬的可能性,但却如螳臂当车。 “该死……” 到了第七分钟,艾希再也数不下去了,他睁开眼,迟疑片刻,没动手机,按向床头的医护铃。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护士匆匆赶来。 “不,我只是想问一下,赫默医生刚刚划破了手指,去包扎伤口了,但现在还没回来……”艾希的笑容满怀歉意:“为这种小事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但能不能请您去问一问——” “好的,我现在去问。” 护士很快去而复返:“听说是伊芙利特小姐的心率又出现异常波动,赫默医生伤口包扎到一半就连忙赶过去了……” “哦。”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艾希的心里莫名的“木”了一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因为赫默的选择太符合逻辑了,比起基本康复、只是看起来有点儿怕寂寞的他,昏迷不醒又出现异常心率的伊芙利特,显然更值得她去重视——就像艾希在昨晚生病时、在今天苏醒时,很久之后才见到匆匆赶来的赫默一样。 这并不能说明赫默不爱他。 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批判、去指责、去抱怨。 所以,只能是“木”了一下。 等护士离开病房后,艾希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把目光移向墙壁。 接着是床单。 仪器。 房门。 窗户。 一切都是白色的。 不知过了多久,艾希突然听到了细密的雨声。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也许从一开始就在下,只是在窗户和走廊的隔离下,声音小到很难被注意。 只有当他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时,雨才能被听到。 艾希听着雨声,想象着雨的景象。 在罗德岛舰外。 在龙门的荒野中。 无边无际的雨幕。 又不知过了多久,蜷缩在被窝里的他,忽然竭力伸长手臂,拿起床头的手机,迟疑片刻,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转瞬被接通。 “喂?” 西西里女士慵懒的声线响起:“怎么这个点突然来电话了?又要托我帮你查什么情报?” “不……” 艾希轻声道: “只是突然想跟你说一声,龙门下雨了。” 第五十三章 赫塞cp,毁于艾希 “说什么废话呢?现在是八月,龙门的气候,天天都在下雨。” 西西里女士的笑声从手机中传来,带着跨城际通讯特有的沙沙声:“别搁这儿打哑谜,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莫非又是让我去查莱茵生命的情报?还在担心你那两位监护人?” “……” 艾希沉默良久,轻轻地说:“嗯。” “我就说嘛,你这家伙,无利不起早。”西西里女士说道:“放心吧,不用你说,叙拉古的鼹鼠中也正在把莱茵生命翻个底朝天,等到有价值的新情报交上来后,我会联系你的。” 顿了顿,她又笑道:“好了,还有别的事拜托我吗?或者聊聊你这几天遇到的事?虽然我待会儿还有会要开,不过为了你,晾他们一会儿也无妨。” “……” 艾希沉默片刻,说道:“不,就不打扰你了。” “嗯,回见。” 电话挂断。 艾希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一分钟的通话时长记录,把手机放在怀里,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据说,人的语速是每分钟两百字。 所以一分钟的时间很长,长到他足以用二十个句子述说龙门的雨景。 无边荒野茫茫然拉起灰幕,钢铁舰桥披上银色的闪光,梧桐树叶凝结的水珠,圆顶雨伞像荷花般在街道上绽放,喧嚣的世界只有雨的白噪音。 但一分钟的时间也很短。 短到他来不及说出“寂寞”两个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通电话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听到西西里女士的笑声之后,他心中盘旋不散的压抑感,稍稍减轻了一丁点儿。 能勉强排空脑袋,再睡一觉了。 艾希闭目。 然而,还未等他睡着,ICU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是赫默回来了? 艾希猛然睁开眼,起身望向门口。 但令他瞳孔紧缩的是,出现在玻璃门后的人并非赫默,竟是塞雷娅! 像是一路夺命狂奔而来,她的制服几乎被雨水打到湿透了,长裤长靴沾满泥污,长发更是不知被汗水还是雨水粘结在一起,面色通红,大口喘着气,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按着玻璃门,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上面,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艾希,瞳孔的焦距完全凝结在他的身上,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事物。 “女士!女士!您不能穿着这一身进来——” 走廊里传来新的匆匆脚步声,几名护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打头的护士焦急道:“这里是ICU!病人不能接触任何外来细菌——”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们看到塞雷娅并未推开玻璃门,只是站在外面。 她们面面相觑,脚步刹在原地,不知是否该上前把塞雷娅拉开。 按照规章制度自然无需犹豫,但……任何一个有基本同理心的人,看到玻璃门外的女人失魂落魄的背影,都会迟疑片刻。 塞雷娅真的很高大,逼近一米八的个子,在整个罗德岛都算得上鹤立鸡群,且不同于大多数高个女性的瘦削、骨感、不协调,瓦伊凡的血统和身为防卫科主任的力量,令她的身材有一种黄金比例的匀称,在给人莫大的视觉享受的同时,竟还能有一种安全感。 但此时此刻,看她的背影,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强者,反倒觉得像是一个脆弱的孩童般摇摇欲坠。 安静的走廊里,水声滴答作响。 “我……去换衣服。” 不知和艾希对视了多久,塞雷娅终于转过了头,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勉强挤出一分笑容:“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女士,您不必太过担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光看表情,就知道塞雷娅完全没听进去,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跟护士们去向更衣室。 艾希收回视线,揉了揉脑袋,试图整理一片凌乱的心绪。 而当他初步整理完之后,换上一身白大褂的塞雷娅,刚好推门而入。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塞雷娅的情绪像是平稳了些,没再一幅失魂落魄的表情,但在和艾希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的眼神还是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两步并作一步,塞雷娅坐到床前,像之前的赫默一样,紧紧握住艾希的手——而触手可及的冰凉体温,更令她的手指轻轻发颤,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艾希的手背。 “是……博士给你发了消息吗?”艾希张了张嘴,有些生硬地说出了开场白。 “嗯。” 塞雷娅点了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艾希:“早上你脱离危险期后,她立刻给我打电话,说了伊芙利特和你的事情……我就马上赶过来了。” 她用一句话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自己的“赶来”,但艾希能想象,在从酒店赶到罗德岛的三个小时里,对她而言,是怎样度日如年的恐慌、焦虑和痛苦。 “最后一段容易堵车的高架桥,你是跑过来的吧。”艾希轻声道:“搞得那么狼狈。” “是我太急了。” 塞雷娅勉强笑了笑:“刚跑一会儿就不堵了,最后也就是比坐车快了五分钟。” 五公里的高架桥,比坐车快了五分钟。 艾希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去想塞雷娅在雨幕泥泞中奔波的模样,转而道: “还没去看伊芙利特吗?” “博士说,赫默在那边,建议我最好避开,等赫默离开了,她立刻通知我。”塞雷娅眼神一暗,“我现在……还不太适合跟赫默见面。” “也是。”艾希斟酌了一下词语,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接着,他不再作声。 空气陷入沉默。 “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究,塞雷娅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眸子里的焦急,就像水库里蓄满了洪水,再不说出这句话,堤坝就将垮塌。 “……”艾希沉默,良久之后,才轻声道:“博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伊芙利特矿石病突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我则什么病都没有,体质虚弱了点而已……”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吗?” 塞雷娅打断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给伊芙利特做的治疗,到底有什么副作用?为什么会突然虚弱到全身器官濒临衰竭的地步!” 她的性子就是如此,和温和委婉的赫默不同,面对艾希的隐瞒,塞雷娅不会一再退让,更不会用削水果的方式缓和气氛,搞不清真相,这位曾经莱茵生命防卫科的主任绝不会善罢甘休。 艾希深知这一点,因而他再度陷入沉默。 “艾希——” 塞雷娅握住他手的力度更紧了几分,“现在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你不是医生,但也是在莱茵生命长大的,你知道,不知道病因,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你!” “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和伊芙利特有关吗?还是你以前留下的旧伤?” “你为什么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是罗德岛这个地方让你觉得不安全吗?那你觉得在什么地方说可以?至少给我一个位置,好吗?” “或者有人在威胁你,不让你说出口?那个人是谁?有这样的人存在吗?你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好吗?” 连珠炮般的发问,愈发焦急的语气,愈发降低的底线。 但艾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塞雷娅问累了,停下来喘着粗气紧盯着他时,他才开口道: “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回答你的这些问题,我只能说,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治好自己的病,一点儿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但话说了一半,便被拦腰打断。 “你让我怎么不担心啊!” 艾希错愕地睁大眼,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塞雷娅愤怒的爆发。 她的眼眶已经变得通红,面庞因愤怒变得扭曲: “不担心!有办法!你说得怎么这么轻松!真想让我不担心,真要证明自己有办法,现在就从床上起来拿给我一份健健康康的体检报告啊!” “我——这需要时间——” 艾希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打蒙了,他下意识辩解,但话语又被拦腰打断。 “时间?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还是说等你病死的前一天,你才准备笑着跟我说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塞雷娅的愤怒更炽:“你以为你在骗谁!我就是医生!以你现在的状况,再找不出病因,一场感冒都能要了你的命!哪还有时间!” “……” 艾希的意识渐渐从惊吓中清醒过来,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辩解,但连自己也明白这毫无意义,只得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像个承受父亲打骂的倔强的孩子一样。 然而,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在印证塞雷娅之前所有怀疑的正确性,尤其是“死亡”与“善意的谎言”。 于是,在恐惧和愤怒的双重作用下,塞雷娅更是浑身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理智的弦崩断,几乎像所有家长的本能反应一样,她猛然抬起手,蓄满力道,准备扇向孩子的脸。 听着手臂抬起的风声,艾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然而,等了许久,艾希都没有等到那一耳光的来临。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浮现。 艾希猛然睁开眼,看见塞雷娅维系着扬起巴掌的姿态不变,头却转向了门口。 她神情僵硬,像是石化了一般。 艾希随之缓缓转头。 ——赫默站在门口,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塞雷娅。 第五十四章 静谧的私语 时间就像定格了一样。 “不,赫默,你听我解释,我只是——” 塞雷娅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她猛然缩回手,慌张地试图辩解。 但话刚出口,赫默便大步走来,站到她面前,用冰冷得能冻死北极熊的眼神盯着她。 然后,扬起手。 【啪——!】 响亮的耳光声传遍病房。 赫默是用尽全身力气打出去的,直接让塞雷娅的半边脸颊上出现了清晰的指印,并迅速的红肿起来。 塞雷娅踉跄着后退一步,捂住脸,神情僵硬地看着赫默。 “滚出去。” 赫默说。 “我——”塞雷娅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给我滚出去!” 然而下一刻,赫默冷漠的命令就变成了愤怒的嘶吼。 就像护着幼崽的母猫头鹰一样,张开了全身的羽毛,发出尖锐的嘶鸣,伸出狰狞的利爪。 塞雷娅浑身一个颤抖,踉踉跄跄地后退开来,目光恍惚地最后看了一眼艾希和赫默,便失魂落魄地逃进了走廊。 艾希表情呆滞,一切发生的是那般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火山便已经爆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个,赫默,塞雷娅她只是——” 巨大的混乱中,艾希勉强挤出几个字来,但转眼便被扑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赫默打断。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她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她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 赫默的怀抱用力而温暖,像冬日里的火炉,但声音却截然相反,冷得像坚冰。 上一次听到赫默如此冰冷的声音,还是在“那一晚”之后的黎明,她推门而入,看到床上一丝不挂的、仍在忘情亲吻他的塞雷娅时。 如出一辙,他还是导火索。 艾希剧烈地头痛起来,但当下的境况不容许他多说一个字,他只得乖乖闭嘴,也抱紧赫默,让她过速的心跳平缓下来。 “对不起,我食言了,明明说好一会儿就回来的,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被那家伙抓到空档……”半晌,赫默才在艾希耳边轻声道。 “没关系,我听护士说了,伊芙利特那边的情况更需要你才对。” 艾希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但他很快挤出笑容:“说起来,既然你赶回来了,那就证明她那边没问题了吧?” “嗯,突发性的心率失调,但没有发现心脏的病理性问题,应该还是后遗症的一部分。” 赫默抬起头来,愤怒消退后,难以掩饰的深深疲惫占满了她的面庞,脸色苍白,眼里的血丝多得吓人:“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也不必赶过去了,可以花更多时间来照顾你……” “不,需要照顾的人是你才对。” 艾希看了一会儿她的脸,摇了摇头:“赫默,你该休息了,睡一觉吧。” “怎么会?我还没那么脆弱,当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可是连续熬过五天五夜的……”赫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一般,松开胳膊,站起身来,把手伸向桌上的果篮,“我再给你削个苹果吧——” 然而,刚站了一半,赫默的身子就晃了晃,栽倒在病床上。 艾希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看到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失去焦距了。 “医生!”他一边大喊,一边按下呼叫铃。 赫默的眼神很快恢复清醒,她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艾希按铃,但伸到一半,却又垂下了。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放松地倒在艾希怀里。 ——她真的太累了,四十八小时以来,不单单是生理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的折磨,刚刚对塞雷娅的情绪爆发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丝气力,她快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 看着这样的赫默,艾希咬紧嘴唇,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作一团。 “好好睡吧。” 他搂紧赫默。 半分钟后,医生赶来时,赫默已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简单的诊断,确定只是过度疲劳,好好睡一觉就行,考虑到她很长时间没吃东西,医生才给她吊了瓶葡萄糖。 在护士们准备把她抱上折叠床带去其他病房时,艾希心中动了动,迟疑了一会儿,道:“就让她待在这儿睡吧。” 护士们面面相觑,按理来说ICU是不能允许两个病人同时待在一起的,不过赫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病人,又是医疗部的副主任,艾希也是全岛熟悉的小天使,都是熟人,再加上博士临走前嘱托的“尽可能满足一切要求”,似乎可以不必在意规章问题。 但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需要注意…… “艾希,赫默主任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护士长轻咳一声,表情微妙道:“还有刚刚冲进来的塞雷娅女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芙利特说过,她和赫默主任曾经是情侣来着,但刚刚你们……” 她又轻咳一声,没再说下去,但露出了“你懂得我在问什么”的奇异表情。 旁边的几位小护士也纷纷瞪大眼睛竖直耳朵。 不管什么种族,这片大地上都是好奇心的动物。 但凡是个有基本想象力的人,经过了塞雷娅闹出来的一场戏,又在观察室看到赫默给塞雷娅的那一耳光,都会自然而然地脑补出艾希、赫默和塞雷娅三人之间的种种爱恨情仇、伦·理大戏。 毕竟,一对分过手的前同性情侣先后为了同一个少年失魂落魄乃至互相大打出手,怎么看怎么像是爱情伦·理剧嘛! 不过,还真是让人没想到,赫默主任这种不苟言笑的古板性情,暗地里竟然迷恋于十五岁的小孩子……还有冲进来那位塞雷娅女士,看上去更是比凯尔希主任还可怕,结果也是好这个调调。 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护士们交换眼神。 眼看着赫默即将风评被害,艾希也生不起像对闪灵撒谎时那样玩闹的心思了,叹了口气,道: “我是伊芙利特的哥哥。” “啊?” “哈?” “嘎?”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轮番上演的变脸戏。 “啊这……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对,整天脑子里光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护士长当场闹了个大红脸,窘迫道:“那没事了,就让赫默主任待在这里休息吧,有事按铃叫我们就行,我先出去了——” 其他护士们也纷纷红了脸,一幅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模样,紧随着护士长的步伐鱼贯而出。 艾希的答案,简直像他前世欧·亨利的小说结尾,被八卦思维占领智商高地的小姑娘们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以至于显得猝不及防,但细细想来,又合情合理,令人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再结合艾希的年龄,和当下的情形,一种社会性死亡般的羞愧感油然而生。 “啊啊啊我们都在想些什么啊……” “哥哥,哥哥,对啊,艾希的年龄跟伊芙利特差不多大嘛……为什么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丢死人了,要是被赫默主任知道,我们就等着加班加到死吧——” 一边向外逃窜,窃窃私语声一边在小姑娘们中蔓延。 大多数是羞愧难当的话语,但偶尔也有一两句奇妙的疑问。 “为什么没往孩子那方面想……确实啊,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察觉出违和感呢?” “主要是气氛吧,尤其是后来的那个塞雷娅女士,她看小艾希的眼神,当成看爱人完全没问题嘛……就连赫默主任也有点怪怪的感觉,正常监护人会跟十五岁大的孩子那么亲密地搂在一起吗?伊芙利特不是天天跟她闹别扭么……” “果然,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啊,我就觉得她们俩看小艾希的眼神很怪,超怪的,就跟有些小画册里——” “好了好了,别嚼舌根子了,真想加班加到死?” 关上门之后,走廊里依然有隐约的声音传来,落在艾希耳畔,令他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人民群众的朴素智慧吗? 唉,管他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赫默身上。 护士长临走前,贴心地把赫默的折叠床紧紧地跟病床贴在一起,让他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脸庞。 艾希久久地凝视着赫默熟睡的模样,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和护士长最开始担忧的完全不同,不要说是赫默,就算倒下的是跟他关系真正暧昧(或许已经不能只用暧昧来形容)的塞雷娅,他让她留下来的理由,也和绯色无关。 只是怕寂寞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清醒着的赫默,反倒是睡着了的赫默,更能驱散艾希心中的孤独感。 或许是因为赫默清醒时,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会让艾希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的心依然隔着一道厚厚的壁障,他口有千言却难对她吐露一语,只有在清醒的对视中感受绝望的孤独。 人间荒唐,莫过如此。 而睡着了的赫默,反倒让这道厚壁障消失了。 不再有尴尬的对白,不再有纠结的心绪,只剩下婴孩时期躺在摇篮里的静谧。 静谧。 静谧是神的语言,只有在静谧中,人与人的心灵才能悄然私语。 艾希躺倒在赫默的怀里,脸颊紧贴着她的胸脯,耳朵聆听着每一次的心跳。 温暖,有力。 他安心睡去。 第五十五章 被迫开始的旅途 半夜的时候,艾希醒了过来。 赫默仍在旁边,睡得很熟,艾希揉了揉眼睛,细细看着月光下皎洁的面庞,会心一笑。 好久没睡得这么安心过了。 但片刻后,艾希很快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房间,太安静了。 不只是寻常意义上的安静,而是连心电图滴滴的声响都消失了的万籁俱寂。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艾希猛然抬头,看见墙角伫立着一个黑影。 “这么久才注意到我,哥哥未免也太放松了些吧?” 伊芙利特,不,应该说是披着伊芙利特皮囊的“炎魔”,穿着一身病号服,赤着脚丫,靠在墙壁上,对他露出恶意的微笑。 “你——”艾希瞳孔紧缩,第一反应是去按床头的铃,但连按三下都没反应。 “别白费力气了,整个医疗部的留守干员都被我迷晕了,这间病房的电源也完全切断,你谁都联系不上。” 伊芙利特摊开手,慢慢走到艾希面前,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眯眯道:“就算联系上了,在她们赶过来的时间里,我也能轻松扭断哥哥的脖子,一百遍。” “……为什么不杀了我?” 艾希冷静下来,直视道:“按你在梦里的说法,现在的我,不是已经从神变回人了吗?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或者说,不能动手?” “哥哥真聪明。”伊芙利特笑道:“猜猜看我为什么不动手?” “两种可能,要么我变成人的程度还不够充分,色孽之书的力量还存在,你杀不掉我。” 艾希深吸一口气,道:“要么是因为西西里女士的存在,你没信心在杀掉我后承受她的暴怒,必须以我为诱饵,先把她解决掉,才敢对我动手……这种可能成立的话,那第二封信就是艾弥亲手写的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紧紧盯住伊芙利特的眼神。 “不必试探,我也不知道那两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伊芙利特撇撇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这两种可能,到底哪一种成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遵循母亲大人的吩咐行事罢了,想从我身上套情报,你觉得她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吗?” “也是。”艾希沉默半晌,“那你今晚想干什么。” “当然是干哥哥啦。” 伊芙利特笑容恶意更盛,但转眼间便变得和蔼起来:“开玩笑的,我还没有当着妈妈的面玩母前犯的恶劣癖好,今晚来,只是临别前打个招呼罢了。” “临别?” “是啊,我已经完全掌控了伊芙利特的身体,没有在罗德岛和龙门继续留下去的必要,该按照母亲大人的计划,前往下一个舞台了。” 伊芙利特说道:“当然,舞台这东西,光有一个反派可还不够,总得拉上男女主角们,可我的实力又不足以在罗德岛这群妖魔鬼怪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三个人,就只能曲线救国一番,让你们主动来找我。” “主动?”艾希皱眉:“以伊芙利特的身体做威胁吗?” “不,以哥哥的生命做威胁。” 伊芙利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下一刻,她猛地把艾希扑倒在床上,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艾希双目瞪圆,伊芙利特没有吸他的血,而是把温热的液体注射进了他的血管中,炽热而滚烫。 “炎魔之血,这一次,可不是哥哥之前尝到的假冒伪劣产品,而是纯正的猛毒。” 伊芙利特起身,抹了抹嘴巴,笑道:“毒到什么地步,哥哥这几天自己慢慢体会就行,我只给个小提示——十天之内,不抓到我,逼问出解药,你就死定了,连色孽之书都救不了。” 艾希已经在床上蜷缩成了一个大号虾米,脖颈的血管中像是流淌着岩浆,把他的大脑灼烧到难以思考。 “那么,下一个舞台再会。” 炎魔优雅地行了个公主礼,纵然病号服没有裙摆。 下一秒,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ICU的电源恢复正常,心电图的滴滴声重新响起。 艾希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拳打在了呼叫铃上。 其用力之大,让沉睡着的赫默为之惊醒——或者说她早就该醒了,只不过被伊芙利特的力量维持着昏睡。 睡眼惺忪间,她愣愣的看着身旁痛苦挣扎的艾希,大脑仍旧停留在睡着前的温馨和梦境中的幻影里,一时无法理解,面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 片刻后,瞳孔才渐渐紧缩。 “艾希——!” …… …… 一小时后。 医疗部的会议室里,再次坐满了人。 “基本情况已经整理清楚了。” 博士揉着太阳穴,面色疲惫:“首先是伊芙利特的去向,她完全没有掩盖行踪的意思,大摇大摆地经过了每一个监控摄像头,还炫耀似的打招呼……但沿途见到她的所有安保人员,从罗德岛的到龙门港口的,全部当场昏迷,事后虽然清醒过来,但在体内检查不出任何致幻物质残余。” “她的目的地是龙门外的荒野,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范围内的影像,是在龙门港口外围防线。进入荒野后大概一千米,她就消失掉了。” “我们只能采集到一千米处的最后一个脚印,再往前,没有气味,没有脚印,没有源石技艺的波动,没有任何可以辨别的残留物。” 伴随着她的话语,列座罗德岛高层面色都不太好看——今晚的事件,和昨晚艾希的时间静止一样,又给了整个罗德岛的高端战力一个响亮的耳光。 “至于艾希干员的病情,比伊芙利特的问题更不可思议。” 凯尔希接过博士的话语,她的面色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古井无波,而是难得地眉头紧锁起来,用几乎从未用过的复杂语气道: “不可思议……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伊芙利特注射进艾希干员体内的,是整个泰拉从未出现过的物质,它只能在艾希干员的体内存活,表现出近似于血液的性质,占比1%左右,但离开宿主身体后,它会在一秒钟内自然溶解,连一个大分子都留不下来,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研究。” “我们试过对艾希干员全身换血,但那东西就跟癌细胞一样,不,比癌细胞恐怖一万倍,输进来的新血瞬间就会被同化,直至还原1%的占比。” 华法林举手,沮丧道:“没法研究,没法驱除,这从根本上堵死了任何治疗的渠道,我们总不能隔着艾希的身体搞实验吧?” “而且那种物质还在以线性速率缓慢增殖,预计……会在239小时后占比达100%。” 闪灵叹了口气:“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副作用,除了最初的剧烈疼痛,打过镇静剂后,艾希干员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 但谁也不知道这种稳定能持续多久。 闪灵没说出的这句话,众人都心知肚明。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 凯尔希敲了敲桌子:“问题搞清楚,该讨论的就是解决方案,首先听听两位当事人的意见吧。” 随着她,众人的目光投向会议桌对面的两人。 面色憔悴的赫默,坐在轮椅上、戴着呼吸面罩的艾希。 正如闪灵所言,打过镇静剂,熬过最初的疼痛后,艾希已经恢复了正常,当然,过度虚弱的器官,令他需要尽力避免体力活动和病毒感染,所以坐在轮椅上、戴着隔离面罩。 呼出的白气令面罩变得雾蒙蒙,众人看不清艾希的表情。 “我的意见,在病房里就对博士说过了。” 艾希沉默片刻,道:“感谢罗德岛的好意,但这件事已非诸位力所能及的范畴,还是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吧。”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 “按伊芙利特的说法,去什么狗屁下个舞台抓她?”医疗部里脾气最不好的嘉维尔用力敲了敲桌子,“别开玩笑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是陷阱!再说,搞不好她压根没什么解药,自然界里没特效药的毒素多了去了,还是靠科学最——” “但科学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不是吗?” 艾希一句轻飘飘的反问,便让嘉维尔哑口无言。 是啊,科学的本质是一套量化研究事物的方法论,但炎魔之血的特性直接导致除非不顾艾希死活、不然它无法被研究,这还谈什么科学?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还是那句话,很感谢罗德岛的好意,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干员,诸位都做到了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 艾希是真心诚意说出这句话的: “但这件事本就与罗德岛无关,是我,或许还要算上赫默的私事,致力于在这片大地上消灭矿石病的罗德岛,不应把力量浪费在对抗一个无关的强敌上……要是还有什么不甘心或愧疚,那就多给我提供一些荒野生存的装备物资就好,想必家大业大的罗德岛,也不会在这一点上小气吧?” 最后的小玩笑并未使会议室的气氛活跃起来。 “好吧……但就算选择追逐伊芙利特的方案,你就真的不需要罗德岛提供人力上的帮助?” 博士叹了口气,道:“虽然大多数安保干员在你和伊芙利特的种种手段面前有些不堪一击,但罗德岛上还有很多更强的战力,譬如曾经隶属于深海猎人的……”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借来一位罗德岛的高端战力了。”艾希耸了耸肩。 “哎?谁?”博士一愣,“我没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塞雷娅。 第五十六章 凑合着凑合着,就…… 散场后,会议室只剩下艾希、赫默和塞雷娅三人。 艾希坐在会议桌前,整理着博士交给他的资料。 会议的最后,罗德岛认可了艾希的计划,并愿提供物质和资料帮助,资料主要是指龙门外荒野地带的地图、土壤、水文和游荡感染者部落的资料。 在泰拉大陆,因为天灾的存在,人类主要聚居于移动城邦,基本不存在固定的小型城镇,荒野之上没有公路、没有补给点,只有散落的小村落和被驱逐出城市的感染者部落,匮乏而危险。 再加上泰拉也没有人造卫星和gps,源石又常常对磁场产生干扰,指南针经常失灵,所以荒野地带的地图相当模糊,主要依靠山川河流等标志性自然景观作为相对坐标。 在荒野中行动,连寻找水源都成了有一定难度的事情。 最麻烦的是,因为艾希不能对西西里女士泄露现状,他便不能通过魏彦吾来获得龙门活动范围内最为详尽的荒野资料,靠罗德岛收集的这些,凭空给任务增添了许多难度。 他一边看,一边发出无奈的叹息。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事。 艾希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赫默和塞雷娅。 从塞雷娅进入会议室起,赫默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连瞥都不瞥她一眼,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而塞雷娅则完全相反,她坐在离赫默隔着半个会议室的角落里,但纵然在对罗德岛的诸位致歉(刚入职就跑路)时,她也在赫默身上瞄来瞄去,眼神成分之复杂,像饼状图一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半天前刚挨了一耳光,转头就要组队找孩子,换谁谁不尴尬? 尤其是,艾希在给塞雷娅发信息前,并未征求过赫默的意见…… “那个……” 漫长的沉默后,艾希把头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拔出来,轻咳一声道:“塞雷娅,你先坐过来吧,方便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塞雷娅迟疑片刻,又下意识地看向艾希左侧的赫默。 赫默并未抬头,仍在神色平静的翻阅资料。 塞雷娅这才起身,坐到艾希的右侧。 “等半小时后,罗德岛把我们的装备物资整理完,就该出发了,我们长话短说。” 艾希再咳一声:“我粗略看了一下资料,龙门现在所处的区域环境较为恶劣,由大平原和少量丘陵组成,气候相对干旱,水源匮乏,而在水源地又大多活动着游荡感染者、荒野强盗和赏金猎人,我们不知道伊芙利特的行动路线,但大概率怎么走都会遇到不止一波麻烦……自然意义上的,和社会意义上的。” “劫掠者交给我处理。”和赫默中间隔了一个艾希,塞雷娅的心情平稳了些,语气也恢复沉静:“会在荒野活动的,大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弱者,一拳就可以解决掉,真正需要提防的,是伊芙利特……不管是不是她的意识在掌控,就暂且还称她为伊芙利特吧,总而言之,最大的危险只可能是她带来的,不过,依然交给我就好。” “我击败过炎魔一次,就能再击败第二次。”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嘛。”艾希露出微笑。 俩人这段话,其实颇有些唱双簧的意思——赫默自始至终还没表露过对塞雷娅加入的态度,虽然伊芙利特危局当前,她大概率不会反对,但两人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因而特意强调一番让塞雷娅加入的意义。 说完之后,两人颇为默契的瞥向赫默。 “比起怎么打倒敌人,我还是认为,怎么找到对方,才是最大的问题。” 赫默终于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道:“自然环境的恶劣已经够多了,伊芙利特还能在环境中隐去自己的行踪,就算她亲口说过目的是引我们过去,我也很怀疑,能不能找到她留下的线索。” “这个,只能等到了地方具体看情况了。”艾希苦笑起来,“也许一到她消失的一千米的位置,就能找到一张小纸条呢?” “关于这个,我应该可以找到她。”塞雷娅迟疑片刻,出声道。 艾希和赫默双双转头望向她。 “她给你留纸条了?”艾希疑惑道。 “不,不是纸条,而是……” 塞雷娅斟酌道:“一种我新掌控的源石技艺,算是在炎魔事件中得到的,我能辨识炎魔的气息。” “气息?”赫默皱眉道:“塞雷娅干员,科学家不该用这样暧昧的词语,是生物信息素还是源石技艺波动?作用范围是多少米?在大气运动或潮湿环境中会被干扰吗?” 赫默一跟塞雷娅正面对话,就开始带上咄咄逼人的味道,还换上了冷冰冰的官方代称,塞雷娅一时哑然,艾希连忙打圆场:“塞雷娅不都说了是新掌握的么?打倒炎魔之后,她也没机会继续练习了,搞不清楚参数很正常,重点是有方向就好。” “哼。”赫默其实也明白自己是在故意找茬,她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塞雷娅也沉默下来。 “好了,在寻找敌人和解决敌人两个主要问题上,我们都有答案了,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就等上路之后慢慢摸索吧。” 艾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既然已经让赫默侧面默认了塞雷娅的加入,那这场本就没必要的战前讨论会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他习惯性地说出结束语: “那么,大家就没别的意见了吧?没有我们就——” 说到一半就后悔了。 “有。” 赫默再度抬头,眼镜上像是闪过冰冷的光,径直盯向塞雷娅。 “啊这……什么意见?”艾希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直接拉起两个人向外走就好,多问个屁啊你! “罗德岛即将资助给我们的载具,是雷神工业出品的一辆大型房车,搭载有自动驾驶功能,对吧?” 赫默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种车的空间足以分出两个生活区,我要求依此对我们三人进行严格的隔离措施。” “多严格?”艾希嘴角抽了抽。 “大型生活区设置在房车后部,应该保持相对无菌环境,并配备全套医疗器械,以防止你在途中可能出现的病情恶化,我作为主治医师,对你进行全天候看护。” 赫默淡淡道:“小型生活区在前部,由塞雷娅干员负责决策路线、辅助驾驶、侦察路况、应对敌情、水源补给和载具维修,因为工作性质,大概率会沾染病菌,如无意外情况,不得进入后区,一切交流通过联络设备进行。” “啊这——”艾希傻眼。 这也太特么狠了吧?脏活累活全一个人干,还不让看一眼老婆孩子,什么魔鬼工具人? 但还没等艾希想好怎么驳回赫默离谱要求,塞雷娅一句话更把他整不会了。 “好。” 塞雷娅眼皮都没眨一下,甚至还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露出一丝无奈但释然的微笑。 “……好吧,那就先这么定。” 艾希憋了半天,只能点头,谁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总之,计划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五分钟之后,三个人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抱歉,是我们的维护工作不利——” 后勤部的车库里,阿米娅满头大汗地看着技工折腾了几遍都没启动起来的房车,“明明前天检修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实在抱歉,如果你们不能等到修理完成的话,就只能用另一辆更小的房车了,那辆刚刚试过了,可以发动。” 她指向车库角落里小了一圈的小型房车。 看样子别说两个生活区,装完医疗器械,搞不好三个人都得挤一张大床。 艾希三人沉默不语。 “咳,其实小一点的型号也没什么太大的性能差异,都是雷神工业出品的,源石引擎可以承受三百小时的全速行驶,车上还有备用能源,唯一的问题就是空间小了些。” 阿米娅不知道三人沉默的真正理由,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但如果把常规食品换成压缩食品的话,还是够用的……额,三位还是不满意吗?要不我立刻联络龙门方面,紧急购买一辆大型的——” “不,不必了。”艾希连忙摆手:“我不太希望被外人知道这次行动,就这辆吧。” 他也顾不上赫默的反应了,反正现实如此,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哦,那真是太好了。”阿米娅松了口气,立刻挥手招呼道:“快快快,快把医疗器械和物资搬到这台车上!” 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车库,艾希和赫默、塞雷娅面面相觑。 刚刚敲定的计划,就这么在各种意义上微妙地缩水了一大圈。 看着坏掉的大型房车,艾希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真的是因为检修不力才坏掉的吗? 艾希又想起伊芙利特临行前恶意的笑容。 但追究原因已经毫无意义了,问题是怎样面对现实,调整计划。 “我可以睡驾驶席。” 半晌后,塞雷娅“识趣”地说道:“这样也能勉强隔开。” “……” 赫默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没办法,人心毕竟还是肉长的。 她说: “几天而已,凑合着过吧。” 第五十七章 上厕所请勿关门 什么叫凑合着,睡觉可不是能瞎凑合着睡的…… 艾希在心里嘀咕着,他已经预见到旅途上即将爆发的种种冲突了,但无可奈何,也没第二个选项了。 等收拾完,又过了二十分钟,艾希终于得以登上房车。 第一感觉,就是小。 主要是各项医疗器械占据了太多的位置,把原本还算宽阔的生活区生生修成了ICU,心电图、血氧监控仪、输液架等等摆了一堆,留给床的位置被阿米娅强行塞进去了三张小床,紧紧贴在一起,跟一张大床也没区别了。 艾希躺到床上,让赫默帮他装上各种监测仪器,而塞雷娅站在角落里,三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安静。 “好了,最后检查完毕,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三位可以出发了。” 阿米娅站在车门口,挥手道:“一路顺风。” 雷神工业出品的房车都是自动驾驶,塞雷娅只需要在手持终端上规划大致路线,它便能自动规避前方障碍物。 从罗德岛到港口的路线都是自动装在资料库里的,无需布置,当车行驶到伊芙利特消失的地方时,塞雷娅走下车,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接着上来,重新设置了路线。 “我能追溯到三千米之外。”她说道:“伊芙利特好像走的是直线,每过三千米,我会打开驾驶席的通风窗,再确认一下气息。” “注意风控过滤病菌。”赫默点了点头。 艾希这时也松了口气。 最大的问题,不再是问题了。 那么,这场旅途,正式展开。 …… …… 老实说,这委实不算一场愉快的旅途。 至少和艾希印象中“一家三口出门远足”完全不一样。 从驶出龙门港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车内车外的空气依然和出发时一样沉闷。 在车外,盛夏的酷暑暴晒着大地,荒野之上,除去稀稀疏疏的杂草小树外,看不到任何景色,纯野外的路况,哪怕是在雷神工业出品的减震悬挂系统下,房车也有些颠簸。 而在车内,没有任何欢声笑语,艾希躺在中间的床上,闭目(装作)休息,赫默坐在他旁边,翻着手里的医学书籍,也不知读没读的进去,不时抬眼看一下血氧监控仪的数据。 塞雷娅就更尴尬了,她远远地坐在和赫默呈对角线的角落里,看着窗外发呆,每过三公里,便起身去一趟驾驶席,确认路线,但伊芙利特走的却好像一直是直线,连终端都不需要动。 ——虽然没有得到确认,但艾希依然敢肯定,她并没在看窗外的景色,而是隔着反光良好的窗玻璃,偷偷看他和赫默。 这也太尴尬了。 中途,不止一次地,艾希想抬起眼皮,找个话题打破寂静,但脑海里转悠了好几个话题,都没找到合适的。 算了,反正也不是来郊游的,能不爆发冲突就好,暂时保持吧,找到伊芙利特才是最重要的事。 最终,艾希只得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这个结论也同时导向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就这样保持局面不变,那么就算找到了伊芙利特,光靠塞雷娅一人一拳的力量,能赢吗? 闭目中,艾希又呼唤出色孽之书。 被负面情感污染的黑泥,依然包裹着大半本书,不过,肉眼可见的,比起刚刚苏醒时少了一些——大概是赫默和塞雷娅如今都在身旁的功劳。 也就是说,艾弥——暂且就假定为是艾弥写的信——的方法是有效的。 既然方法有效,那要不要想尽一切办法,加速驱散负面情感,唤醒色孽之书呢? 这个疑问和之前的结论发生了冲突,令艾希陷入巨大的纠结。 不过,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比沉默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起因,是塞雷娅在第二个半小时检查路线后,去了趟洗手间。 房车的洗手间是和酒店差不多的独立卫浴,只是面积稍小了些,与生活区紧邻,从罗德岛出来过了这么久,塞雷娅路上也喝了不少水,去方便一下实属正常,没什么可说的。 问题在于,哗啦啦的冲水声响完、塞雷娅洗完手出来后,赫默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哪怕闭着眼睛,艾希听也能听出她有些坐立不安,翻书的动作慢了好几拍,靴子无意识地敲击着地板,而他偷偷睁眼瞄了她一眼时,更能看到貌似平静的眼神中微微的纠结。 起初,艾希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尿急,而反应过来后更是费解——这又不是在开会,你憋个什么劲儿? 然后,过了半分钟,艾希终于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很简单,她怕塞雷娅趁她上厕所这一小会儿时间,对他做出某些不轨之事。 这个结论让艾希哭笑不得。 所以说,在赫默的眼里,塞雷娅的形象究竟已经堕落到了怎样的地步啊?杯弓蛇影也没这么夸张吧?上个厕所而言,撑死了三分钟时间,塞雷娅还能把他给吃了不成? 哭笑不得归哭笑不得,问题还得解决。 直接张口说出赫默的窘境是绝不可行的,艾希也想不出旁敲侧击的法子,他只得偷偷睁眼,在赫默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塞雷娅狂使眼色。 塞雷娅一直在透过车窗偷偷看他,但大概没注意到赫默的异常,她的眼神和艾希通过车窗交汇,先是一愣,接着顺着艾希努嘴的方向看向赫默,看了一会儿,面色才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艾希只能希望她看懂了自己的意思。 看上去,塞雷娅真的听懂了。 “咳……” 她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长久的寂静,站起身道:“两个多小时都是直线,我想再确认一下有没有出问题,需要停一下车,去稍微远点的地方看看,不会超过五百米。” Good job! 艾希默默为塞雷娅的高情商点赞。 赫默闻言一愣,她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塞雷娅,才缓缓点了点头。 塞雷娅去向驾驶室,等她关上门后,赫默也站起身来,去向洗手间。 肉眼可见的,步伐有些轻松。 艾希不禁莞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头疼——光上个厕所,他就得从中调和,那后面的路上还有多少麻烦事? 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然而,正当艾希秉着摆烂的心态躺平时,令他万万万万没想到的事,又发生了。 几乎随着赫默反锁洗手间的声音响起,驾驶室的门也被打开了,塞雷娅像个幽灵一般,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快如魅影地闪现到了艾希身旁。 ??? !!! 艾希目瞪狗呆。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塞雷娅!赫默还真没看错人啊!她就上个洗手间的三分钟,你还真敢隔着一扇门来偷袭我?这也太不讲父德了! 一瞬间,他联想到了前天晚上在酒店时塞雷娅夜袭他的疯狂举动,条件反射般地,他扬起手,做出防御性的姿态。 看到这一幕,塞雷娅的脸色像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但她很快咬了咬牙,不顾艾希的戒备,按住他的手,压下身来。 高大的阴影遮蔽了荒原的阳光,奇异的淡淡幽香淹没了艾希的鼻翼,女人温暖柔软的身体压在身上,令他浑身僵硬。 完了,她是要来真的。 艾希大脑一片空白,但不知为何,比起前晚在酒店被夜袭时的无奈、担忧和想方设法地制止,这一刻,他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 反而有一种暗自欢欣…… 是的,就像在赫默熟睡后与她相拥的宁静一样,在抛弃了尴尬的语言和眼神交流后,与塞雷娅这般单纯的、乃至称得上下·流的肉体接触,一样能让他暂时逃避无所不在的、心灵的黑泥。 艾希眼中的焦距渐渐扩大。 然而,等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话语。 “不要动,不要出声,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避开赫默跟你交流,你听我说,首先,我很抱歉上午我的冲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昏了头了……” 塞雷娅压在他的身上,却只是在贴近耳畔,急促地说着话,语调黏连在一场,快得像机关枪一样:“然后,这一次是为了你的病,我有治好你的方法,至少是能缓解你病情的方法,相信我,接下来,不要有任何反抗,忍耐好……” 艾希脑子有点儿蒙,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塞雷娅便猛地按住了他的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艾希瞬间瞪大眼睛,痛楚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但声音却被锁死在了塞雷娅的手掌里。 在微不可查的呜咽声中,塞雷娅大口吞噬着他的血液。 伴随着滚烫如火的血液进入口中,女人的脸色也变得不正常地红润起来,原本焦急的眼神渐渐染上几分燥热,单纯控制式地紧压着少年的身躯,也开始无意识地扭动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艾希,发出的呜咽声更大了。 而在一米之外的洗手间中,完美的隔音门板令坐便器上的赫默听不到一丝外面的声音。 淅沥声中,她紧绷的身体得以放松下来,露出微笑。 第五十八章 兄弟一坑一辈子 一分钟的时间短暂而漫长,当塞雷娅终于拔出牙齿时,艾希的大脑已经窒息了。 脖颈上的血洞迅速愈合,塞雷娅犹豫片刻,伸出舌尖舔舐掉了残余的血迹,便站起身来。 她的脸色依然残留红晕,呼吸也难以抑制地急促,但清明之色很快占据了眼神的大部分。 “对不起……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千万不要告诉赫默。” 她留下这句话,转身去向了车外。 而差不多就在她离开半分钟后,赫默走出卫生间。 艾希本还在愣愣的看着塞雷娅离去的方向,听到响动,连忙闭上眼睛。 赫默没有察觉到异样,仍坐回艾希身旁,继续看书。 房间回归静谧。 艾希的脑海中盘旋着难以计数的疑问。 冷静下来后,明白她真是来治病而不是搞重工业,塞雷娅几近崩坏的形象又重新拼了回去,但却多出了几块。 ——这个吸血的能力,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要知道,泰拉大陆上除去华法林所在种族之外,没有听说过哪种源石技艺是和吸血有关的,而抛开源石技艺,也就只有他自己、伊芙利特和塞雷娅表现出过相关的能力。 这就很难不让人多想了。 尤其是再联系到塞雷娅口中的“炎魔气息”,她的侦查手段,真的是在第一次和炎魔的战斗中偶然得到的吗? 倘若不是偶然,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 一时间,艾希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这么巧吧! 不,不应该用“巧”这个词,以那个幕后黑手的风格,倘若他的设想是真的,那么这一切恐怕都是早已埋下的伏局—— …… …… 当艾希正在房车上拼拼图时,塞雷娅已经到了房车五百米外。 猎猎风沙扬起她的大衣下摆,她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眺望远方的房车,深深吸了口气。 终究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她想。 纳垢之书获得生命值的三种渠道之一,掠夺生命,直接吸食血液,而且对象是总辖口中“千万里无一”的艾希,两分钟的吸食,让她获得了超越之前所有积蓄的生命值。 七千五百点。 七千五百点的生命值,可以做什么呢? 愈合艾希脖子上的血洞,只花去了十点,利用信息素使他的心情、心跳、血压和脉搏稳定下来,只花去了五点。 而追逐伊芙利特至今,也不过花了两百点。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的感觉吗? 塞雷娅握紧了拳头,作为莱茵生命理论上的最强者,她医生和科研人员的身份某种意义上只是伪装,一拳近乎击碎一切的力量才是最高层真正看重她的理由,所以她最后的职位才是防卫科的主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因这份伟力而骄傲,她觉得,可以用自己的双拳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赫默,艾希,伊芙利特…… 只要有力量,便能消灭所有敌人,保护所有爱人。 但现实一次又一次抽了她耳光。 ——如果爱人便是敌人,那又该当如何? ——如果敌人便是自己,那又该当如何? 从那一个黎明,赤条条的身躯和内心最深处的罪恶都暴露在赫默眼前时,塞雷娅才恍然惊觉,自己的骄傲是那般可笑,是那般傲慢。 而之后的赫默反目、艾希出走、伊芙利特化身炎魔、乃至今天上午的一个巴掌,都反复地印证着这个信条——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就像金钱不能买到一切事物。 但……依然存在可以解决问题的力量。 真正的力量。 “净化300cc血液中的1%炎魔毒素,消耗了300点生命值。” 塞雷娅喃喃自语: “那么,就算全身净化的花费是以乘法计算、乃至指数级膨胀,应该也不会超过三万点生命值……也就是最多五次吸血。” “还有伊芙利特的病情,应该也不会超过这个数目太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想要把他关在笼子里的‘老师’,想打败她,低于十万的生命值都不一定够用。” “二十万的生命值储备,应该能满足所有要求,但这就意味着二十五次以上的吸血,既要避开赫默的耳目,也要保证他的输血和生命机能自然恢复。” “不,不可能的,只有十天……来不及的,绝对来不及的……” 瓦伊凡的龙徘徊在小丘之上,她踱步,她冥思,她低语,倘若有外人看到这一切,大概会觉得这头龙像是在竭力解开一个永远不能被解开的死的谜团。 但其实,只有龙自己知道,谜底就像一面镜子,早已摆在眼前。 龙只是不敢直视镜子。 …… …… “她怎么还没回来?”在塞雷娅离开的第七分钟,赫默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哎?”仍在穷思竭虑的艾希睁开眼,道:“可能是伊芙利特残留的气味出了点异常,不用担心,又没听到战斗或源石技艺的波动,以她的实力,遇上点小麻烦也是随手解决的事。” 实际上,艾希心里想的是,这头瓦伊凡恶龙现在一定在某个角落里强迫自己心情放缓,压低心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脸不能太红。 “她遇不遇到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赫默说道:“我只是鄙夷这种先夸下海口,又半路掉链子的行径。” 好啦,您就别搁这儿傲娇了。 艾希叹了口气,为了家庭关系和睦,他不得不强行转移话题。 当然,也是为了弄清楚某些真相。 “赫默,我听塞雷娅说,伊芙利特和我一样,都是总辖交给你们的受精卵抚育项目。” 艾希用了最开门见山的说辞,不出意外地,看到赫默手抖了抖。 “……她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莫名其妙。”赫默合上书,表情冷淡。 抱歉,塞雷娅,因为我的话,你在赫默心中的弟位又低了一点点。 艾希心怀歉意,嘴却没停:“我好奇心比较重嘛,她一开始也不愿意提,我软磨硬泡了好久……” “等等。” 赫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推了推眼镜,用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软磨硬泡了好久?你不是今天上午才跟她见面,还只待了一会儿吗?邀请她加入队伍也是靠手机才对,你哪来的时间?” 糟了! 大脑连续高速运转太久,以至于艾希竟在这种细节处漏了马脚,他面色立刻僵硬起来,大脑再度超负荷运转,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糊弄过去。 但他停顿的两三秒,已经够赫默下定论了。 黎博利头顶的羽毛抖了抖。 她步步紧逼: “这样联系起来的话,你昨天突然说要去企鹅物流帮忙的事,肯定就是假的了。” “不不不,我真没撒谎,和塞雷娅谈伊芙利特的事,是……是因为博士昨天就给过我她的号码,在企鹅物流帮忙的闲暇,我用电话跟她聊了一会儿。” 艾希终于想出了勉强靠谱的说辞,讪讪而笑。 但赫默不为所动。 她直接拿出了手机。 “这里离龙门还不算太远,信号应该能接到企鹅物流。”赫默神情平静地按下一串号码,打了过去。 艾希目瞪口呆。 “嘿!尊贵的客人!这里是企鹅物流的能天使,请问您有什么业务需要办理吗?本公司承接一切物流相关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军火运输、尸体掩埋、炸弹包裹——” 电话很快接通,能天使元气满满的声音响起。 哦哦哦还好是阿能,还有救,还有救啊! 元气声线让艾希重燃希望,他无比庆幸自己昨天是先跟能天使打过招呼才去见塞雷娅的,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能天使都会说他那一天一夜都在企鹅物流帮忙。 然而,赫默的声线给艾希刚燃起的希望兜头浇了盆冷水。 “你好,我是罗德岛医疗部的副主任赫默。” 她淡淡道:“本公司一位名叫艾希的干员昨天上午请了一天假前往贵公司,但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联系不上,我想知道他现在还在贵公司吗?” ????? 艾希可以想象能天使现在满头问号的模样——就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啊这……”能天使的话音陡然降了八度。 艾希隔着手机都能听到能天使在心里疯狂嘀咕“这姓艾的干谁去了干了两天还不回家还得我给他擦屁股”。 但再嘀咕,兄弟还是得救啊。 这一救,就出事了。 “哦,是这样的,昨天整理的文书数据太多,我们俩忙了一宿才干完,他补觉补到了今天下午,刚出发回去不久。”能天使元气满满的声音再度复活:“不用担心啦!那孩子很乖的!” 乖你个大头鬼啊…… 艾希捂脸,无力直视赫默冷漠的神情。 “那么,来解释一下吧。”赫默晃了晃手机:“你昨晚就是在塞雷娅那儿,对吧?” “哎?” 赫默没挂电话,艾希还没出声,能天使诧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以她的机灵,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于是,沉默半晌,尴尬的笑声传来: “别怪兄弟没帮忙,谁让敌人太猖狂——” 赫默按断了通话。 她用看尸体的眼神看着艾希。 第五十九章 第一张假面 自艾希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赫默用看尸体的眼神看自己——哪怕是在他和塞雷娅滚床单之后,赫默的愤怒也全倾泻在塞雷娅身上,而未对他有分毫动怒。 毕竟滚床单的时候他才几岁大,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往“大人的错误”方向考虑,而不可能猜到是人小鬼大的小孩子先玩的火。 但今天的他就不一样了,只算生理年龄也达到了十五岁,虽仍是未成年,但已被认定为有自主行为意识能力的独立人格。 这样的他,在不跟赫默打招呼的情况下,擅自与塞雷娅独处一间酒店一天一夜,你能让赫默怎么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赫默一字一顿道:“过去的事,你都忘干净了吗?!” “我只是……试图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艾希无奈道:“顺便从塞雷娅口中得到更多关于伊芙利特的情报。” “修复关系?” 赫默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但与其说那是笑容,不如说是愤怒的抽搐: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是!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破裂,根本上说还是我的问题嘛!” 艾希打断了她的话,用更大的声音压了过去:“但你也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七八年了!忘不干净的人是你才对!” “……”猛然遭遇的反击,令赫默为之一滞。 她停下来,取下眼镜,拿出眼镜布擦了擦,似乎在借这点时间斟酌词句。 艾希没有给她细细思考的机会,乘胜追击:“而且,塞雷娅也已经忘干净了,我们虽然在一家酒店待了一天,但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最直观的证据,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塞雷娅在病房里差点打了我一耳光,要是我们刚刚发生过什么,你觉得她会对我那种态度?” ——感谢塞雷娅,要不是你这未遂的一耳光,我还不知道怎么找证据呢,毕竟你那晚真的试图夜袭过。 “耳光……吗?” 艾希最后的理由的确强而有力,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看,会因孩子拒绝吐露病情而发怒动武扇耳光的角色,一般是“父亲”,而很难被认定为“恋人”——尤其是刚刚才恋奸情热过的恋人。 赫默的神情出现了松动,她垂下头,默默沉思着什么。 “况且,说到底,因为我的缘故而导致的感情破裂,不是在伊芙利特诞生前后就修复过了吗?” 艾希放松了些,准备打完最后一个终结技:“在跟我重逢之前,你跟塞雷娅之间的怨恨,也都是因为伊芙利特的问题吧?既然对症结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借着我的理由再对她发泄情绪呢?” 然而,这个终结技刚打完,艾希就后悔了。 因为赫默表露出了和他预料中截然不同的神色。 “修复过?” 先是愣了一愣,接着重复了一遍艾希的这三个字,最后,赫默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如讥似讽。 “我,和她?” “对啊。”艾希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道:“伊芙利特床头的照片里,你跟她不是很……亲密的模样吗?在酒店的时候,她也说,在伊芙利特出生前后,你跟她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和解——” “也不过就是一定程度罢了。” 这回换赫默打断他的话了,她冷冷道:“我猜,她一定没有告诉你我们和解的理由吧?” “啊这……难道不是你原谅了她吗?”艾希脑门开始冒汗。 “原谅?”赫默像是听到了全泰拉最好笑的笑话,讥讽的神色更浓郁了:“开什么玩笑,你不会觉得,我真的会原谅一个对不满十岁的小孩子下手的所谓‘医生’吧?” “那你们为什么——”艾希脑子里一团浆糊。 “只是为了伊芙利特的心理健康,而做出的伪装而已。”赫默冷漠道:“她出生后,我和塞雷娅错开值班去照顾她,见了面也不会说一句话,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她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总是在我们两个同时在场时表现出不安的躁动,心理科判断这种状态对她的成长极为不利,我和塞雷娅就达成了协议,至少在她面前,装出一幅幸福美满的模样。” ??? 艾希的脸色僵硬起来。 他无法想象,那张照片上,三人手牵着手,塞雷娅吻着赫默,赫默眼神温柔如水,这一切的美好,竟都是装出来的骗局? 不,至少被蒙在鼓里的伊芙利特不是装的,而塞雷娅自然也不是……但就算只有赫默一个人在伪装,这也太惊人了,毕竟她竟然足足骗了五六年,骗到伊芙利特连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出来。 艾希竭力回忆着那张相片中赫默的细微神情,愣是没找出一点破绽。 这……就是女人吗? 他感到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这种感觉有点像前世读到过的惊悚故事,“家里突然有了两个妈妈,而且两个都说对方是假的”——本以为最熟悉的人,突然被发现熟悉的面孔下可能还藏着另一幅陌生的面孔。 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夸张,但艾希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或许是负面情绪的污染,他今天总是能把事情迅速联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上。 而赫默对伊芙利特的伪装这件事,很自然而然地被他导向了一个可能性—— ——如果赫默至今仍旧憎恨着塞雷娅,那么是否也从一开始就憎恨着他呢?她从重逢以来表露出的温柔,是否也是一种伪装? 想到这里的时候,艾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体,就像突然察觉到脚边的藤蔓是条毒蛇。 赫默显然察觉到了这个反应,有那么一瞬间,她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 但很快变回冷漠。 她扭过头: “怎么?觉得我也在骗你?” “啊,对不起。” 艾希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小小的动作会对赫默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他试图补救,但却有些词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毕竟,双方猜疑的链条一旦形成,没有第三者介入的外力,很难打破。 所幸,这辆房车里还真有第三者存在。 “抱歉,我追着气味跑得远了点,刚赶……你们怎么了?” 塞雷娅终于回来了。 第六十章 第二张假面 塞雷娅的回归打破了艾希和赫默之间僵持的氛围,但却把战场火力转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看见她的第一眼,赫默的眼神就锐利起来。 “你,前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赫默一字一顿道。 “啊?” 塞雷娅一个激灵,她的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那一晚夜袭艾希的场面,紧接着就是令她头皮发麻的“是不是已经暴露了”念头。 当然,并不愚钝的塞雷娅也很快反应过来,夜袭的事情连艾希都不知道(在她看来),赫默怎么可能知道,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明白赫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在酒店。”塞雷娅面色僵硬道:“自己……一个人。” 这属于不打自招啊我的老父亲,艾希哀叹。 “一个人?”赫默神色冷得像一块坚冰,重复道。 “……”塞雷娅哑然了,她再傻,看着艾希奇妙的神情和赫默冰冷的面孔,也明白艾希这边早已经招了,她再瞒着还有什么用? 她唯有沉默。 艾希闭上眼睛,等待赫默火山喷发。 但出乎意料的是,赫默并没有大动肝火,塞雷娅投降后,她没有再追击下去,胸膛起伏了几下,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坐回艾希身旁,拿起书,又重新翻了起来。 ??? 艾希满头雾水,他越来越搞不明白女人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了。 塞雷娅如蒙大赦,长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但赫默很快就合起书,瞪了她一眼。 “为了避免你再跟丢气味,我建议你去驾驶室待着。”她说。 好吧,合着是流放。 流放也比吵架强,塞雷娅乖乖去了驾驶室,生活区只剩下艾希和赫默两个人。 艾希闭上眼睛乖乖装死,以避免再不小心被赫默抓到马脚。 但赫默却又开口了。 “抛开你前天跟塞雷娅厮混在一起的事不谈,你问伊芙利特和你的受精卵项目问题,是想知道什么?” 艾希一愣,这才想起两人争吵的起因,不过是他问的这个问题。 好家伙,您这抓小放大的本事可真够强的。 一边腹诽,艾希一边也正经起来,这回他可不敢再打什么马虎眼了,单刀直入道:“我想知道跟总辖有关的情报,尤其是,她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我跟伊芙利特的受精卵。” ——将炎魔口中幕后黑手的嫌疑锁定到莱茵生命的总辖身上,这是很自然而然的判断,毕竟,同时满足“自称是伊芙利特和艾希母亲的女性”、“神秘而智慧”、“疑似持有书”这几个条件的人,在艾希并不算广的人际关系网里只剩下总辖一个。 就算幕后黑手不是她,她至少也和幕后黑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譬如,她正是从幕后黑手那里得到的受精卵。 “你在怀疑炎魔和她有关?”赫默没有那么多情报,但也大致猜出了艾希的意图,她挑挑眉:“那你应该去问塞雷娅,她在炎魔事件后全副武装去了趟总辖办公室,怎么也能问出不少东西来……哦对,你已经问过她了吧?怎么,她没告诉你?”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塞雷娅的说法。”艾希摇摇头道:“她的性子,让她比较容易相信他人的说辞,哪怕是谎言,从她口中得到的情报,很可能是被有意引导后的产物。” “的确。” 赫默沉默片刻:“但哪怕是谎言,也比一无所知的我的说法强上一些吧?” “真的是一无所知吗?” 艾希定定地直视她,道:“其实在一开始知道炎魔事件时,我就有些奇怪,为什么塞雷娅脾气火暴的冲去总辖办公室大闹一场,而赫默却一言不发地远走他乡,按理来说,就算你的性子不会动武,也会留在莱茵生命坚持调查事故的真相和解决方案才对。” 赫默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 “当然,这个疑问也有相应的解释,譬如打击太大、心灰意冷,或是事故真相并没有我猜疑的那么复杂,就是实验出错,没什么可调查的……只要想要解释,总是有办法解释的。” 艾希说道:“不过,直到刚刚,我才确定,这些解释都是无稽之谈。” “是因为我说我跟塞雷娅的五年和睦都是伪装?”赫默说道。 “没错。”艾希叹了口气:“这个真相有点儿打破我对赫默的印象,不过仔细想想,我当年一个被关在无菌室里的小孩子,就算有印象也是片面的——事实是,真正的赫默远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单纯,她可以在长达五年的时光里笑容满面地与一个她极度厌恶的人伪装亲密关系,自然也能在一言不发远走他乡的背后,悄悄做一些外人看不到的事。” “听起来,好像我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坏女人一样。”赫默嘴角动了动,露出有几分自嘲意味的微笑。 不不不,我不是特指你,而是从德克萨斯,到你,接连不断的真相不停地警告我,女人往往有着不止一副面孔……就连塞雷娅这样在智力上较为“纯粹”的女人,在道德上也有两极反转式的面具。 艾希心中长叹。 “先不谈毫无意义的道德批判,赫默,事到如今,你真的还打算瞒着我吗?” “……” 赫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罢,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没瞒着的必要了。” 艾希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等待赫默揭露的真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即便艾希心里做了再充足的准备,他依然被赫默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惊得瞠目结舌。 “离开莱茵生命的这段时间,我的确通过一些私人渠道,主要是莱茵生命内部被我捏着某些把柄的同僚,和哥伦比亚境内类似企鹅物流这样的特殊企业,对炎魔事件、对总辖、对你和伊芙利特的来历,做了一些调查。” 赫默说道: “具体的、繁琐的资料,摞得比山还要高,我就不一一详说了,单挑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来说……” “——你跟伊芙利特,有无可争辩的血缘关系。” 第六十一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怎么可能?”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艾希还是被赫默的话惊呆了:“塞雷娅明明说过,她已经检查过我和伊芙利特的dna样本,发现我们根本不是——” “那次检测结果是假的。”赫默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艾希的话:“我们是莱茵生命的人,在莱茵生命做检测,有人想搞些手脚,太简单不过。” “那个人是——”艾希瞳孔微缩。 “总辖。”赫默叹了口气。 !! 艾希心脏被重重擂了一鼓。 如果说之前的怀疑还像是捕风捉影,那么,在“血缘关系”和“掩盖检测结果”两个铁证面前,“总辖和幕后黑手有关”就变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而进一步可以推出的结论是…… 不等艾希细细思索,赫默的话语接踵而至:“她做的很巧妙,并不是简单指使了一两位检测部门的属下,而是亲自动手,从数据库到仪器再到样本试剂瓶,做了一系列微小到难以察觉的手脚,没有第二人的参与。” “那你怎么知道真相的?”艾希暂且放下思索,跟着赫默的思路道:“哥伦比亚的‘企鹅物流’有那么厉害?” “他们当然没查出真相。”赫默推了推眼镜,不知道是不是艾希的错觉,换了个眼镜角度后,从窗外折射而来的阳光阻挡了他看清赫默的眼神:“主要,是我意外发现了一份你的dna样本,再加上伊芙利特的新鲜血液……” “等等。” 纵然赫默的语气颇有些轻描淡写,但艾希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我的dna样本?什么时候留下的?还保留了整整七年没动?你在谁那里发现的?” “……”赫默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艾希瞪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脑海中一瞬间蹦出了好几个答案。 是总辖?她如果跟幕后黑手有关,或者就是本人,那留瓶样本也不奇怪,但怎么被赫默找到的? 或者是莱茵生命其他部门的人?他的培育计划是高级机密,但也有不少内部成员颇为觊觎这份功劳,有人动过手脚也不算奇怪,被赫默暗中找到也能解释。 但艾希最害怕的答案,是塞雷娅…… 毕竟,在他今生的头七年里,最有可能得到他dna样本,并在冷藏条件下妥善保存七年之久的人,无疑就是塞雷娅和赫默两位。 赫默不可能干这种事,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塞雷娅。 但塞雷娅留他的dna想干嘛? 而且她留的到底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体液? 万一是后者……再联系到重逢以来她肉眼可见的“难忘旧情”。 艾希想想就头皮发麻。 如果真是这样,也能解释赫默对塞雷娅的态度为何冷淡到这种极端的地步了——连艾希自己都有点发毛,何况三观正常的外人! “没必要关心这种细节吧。”赫默戴回眼镜,淡淡地敷衍着这个问题。 “嗯……”艾希咽了口口水,暂且放弃追问。 “总而言之,我用你和伊芙利特的dna做了对比,虽然仪器简陋,但结果还是毋庸置疑地证明了,你和伊芙利特是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 赫默说道:“换言之,她就是你的妹妹。” “……”艾希的神情有些僵硬,经过了一段讨论的缓冲,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独生子女”,而唯二曾拥有过血缘关系的父母,也都视他如草芥乃至仇寇,血缘关系在他的世界观中,与其说包含着血浓于水的感情,不如说是一份诅咒。 这一刻,连艾希自己也不知道,他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亲生妹妹”。 尤其是,当他正在“追杀”这个亲生妹妹时。 看着艾希的奇异表情,赫默叹了口气,没在兄妹问题上多谈下去,转而道:“弄清这个真相之后,紧接着涌现出来的问题,自然就和刚刚得到你的受精卵时一样——你和伊芙利特是哪里来的?父母是谁?又为何会以受精卵的形式落在总辖手里?她又为何要用试管婴儿的方式培育你们?”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当然,现在还多了个问题,那就是她为什么要隐瞒你和伊芙利特的血缘关系。” “你查到有用的情报了吗?”艾希问道:“尤其是关于总辖。” “如果查到了,我就不会带着伊芙利特来罗德岛了。”赫默摇了摇头。 艾希有些失望,但很快反应过来,赫默突然间揭开的面具让他有些恍惚,乃至遗忘了她不过是个研究员而已,能查到他和伊芙利特的血缘关系,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况且,某种意义上,这几个问题的答案,艾希心底也隐约有了预期。 “从神变回人”……吗? 艾希默默攥紧手心。 他脑海中又回想起与西西里女士最后一战的最后,在失去意识之前,耳畔涌现的神圣低语。 “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赫默翻开书页的声音惊醒了艾希,她淡淡道:“希望这些情报能对你有点用处吧,尤其是跟你自己藏起来的那些秘密结合之后。” 最后这句话让艾希有些尴尬,的确,赫默坦白了这么多东西,但他还像刚苏醒时那样一字不吐,这种不对等的交易,令人浑身别扭。 尤其是考虑到他跟赫默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这种不对等的单方面付出为主时,别扭感更严重了。 艾希心中挣扎良久,最后觉得还是说点什么为好,可以不涉及书和幕后黑手的真相,但总得对赫默表露些真诚。 那么,具体说些什么呢? 艾希陷入思索。 空气陷入沉默。 赫默慢慢翻着书,神情平静得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艾希的纠结,只有时不时眼镜扬起的一丝反光,才隐约透露出她的心湖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艾希开口了: “实际上,关于之前跟你提到的,我的恋人,那位‘茜茜’小姐,我隐瞒了一些事……” 闻言,赫默神情不变,只是捧着书的手,抖了一抖。 而与此同时,一墙之隔,驾驶室中。 塞雷娅的瞳孔紧紧缩起! 第六十二章 我要结婚了,对象不是你(们) “茜茜小姐……怎么了?”赫默的声线有些僵硬。 “其实,她的真名不叫茜茜,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但世人通常称呼她为……西西里女士。” 艾希深吸了口气,既然决定以诚相待,他便不再有任何隐瞒,坦然道:“离开哥伦比亚后,我在各国游历了几年,最后偶然负伤,来到了叙拉古,被当时还没夺得叙拉古最高权力的西西里女士帮助,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让我们成为了恋人。” 话音落下。 鸦雀无声。 赫默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定的看着艾希。 隔壁偷听的塞雷娅,更是像浑身血液凝固一般,一动不动。 原因无他,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就算对泰拉诸国局势再不关心的人,也听过西西里女士这个鼎鼎大名的称号,从叙拉古统一战争的腥风血雨,到近年来的内部清洗、扩军备战,这个称呼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报纸上,隔着一串串冰冷的死亡数字,令人嗅到铁锈的气息。 而将这个名字,以“恋人”的关系,和眼前区区十五岁的稚嫩少年联系在一起,又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 半晌后,赫默晃了晃,摘下眼镜,捂住额头,动摇的模样仅次于上次与艾希重逢的时刻:“恋……恋人?你?跟那一位?” “没错。” 艾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对她晃了晃上面通讯录里西西里女士的名字,“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老实说,叙拉古的统一里,我出了不少力。” 好吧,这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但赫默对第二个消息的接受能力反而更高一些,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能接受,从你绕过层层封锁逃出莱茵生命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你会创下我们难以想象的丰功伟业,倒不如说,得知你只是罗德岛的一个小员工时,我更感到不可思议一点。”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艾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决定暂且略过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渊源不谈,继续道:“总而言之,叙拉古统一后,我和她发生了一些分歧,我离开了叙拉古,直到半个月前,因为某些原因重逢。” “看样子,重逢的结果还算不错。”赫默盯着他的眼睛。 “嗯,解决了一些矛盾,达成了一些共识。” 艾希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如果不是伊芙利特这件事,大概两周后,我就要去叙拉古,和她结婚了。” “……” 赫默又沉默下来。 好吧,看来“为人父母”,听到孩子创下丰功伟业的冲击力,远不如听到孩子即将结婚生子的冲击力大——尤其是“儿媳妇”的身份还那么离谱。 “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刚刚久别重逢,就突然要分开,我担心你接受不了。” 艾希干咳一声——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真相揭露后,双方必然的会面。 而赫默恰好提出了这个问题。 “婚礼,打算邀请我去吗?” 赫默戴上眼镜,看着艾希。 “……” 艾希沉默。 说实话,单独邀请赫默,应该不是问题,就算西西里女士对莱茵生命的人体实验耿耿于怀,但至少能分清,正是赫默的工作让艾希得以诞生,并且她还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艾希,在这一点上,西西里女士对她必然有感激之情。 最重要的是,赫默对西西里女士不是“威胁”,哪怕两人间的亲情会让西西里女士感到些微不爽,但比起拉普兰德、德克萨斯之流,尤其是最要命的“老师”,这都是毛毛雨了。 问题在于…… 都邀请了赫默,他还能不邀请塞雷娅吗? 而塞雷娅与西西里女士的会面…… 艾希只能想象到火星撞地球。 赫默自然也能听出艾希沉默背后的潜台词,于是,她也随之陷入沉默。 “说实话,现在的情况,谈婚礼太乐观、太奢侈了,简直就是电影里言出必死的场景。” 艾希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伊芙利特的问题,不然,说得不好听些,该参加的就不是婚礼,而是葬礼了。” “你没有联系西西里女士吗?”赫默问道。 “……” 艾希又沉默片刻,道:“敌人,我是说,伊芙利特或者她背后可能存在的敌人,应该是知道西西里女士与我的关系的,并很可能依此设下陷阱,不到山穷水尽的前夕,我不打算动用这张底牌。” “至少有一张底牌,这就是好消息了。”赫默笑了笑。 “嗯。” 气氛又诡异地沉默了下去。 于艾希而言,坦白了自己的一个大秘密,他在心理上减去了一些负担,也算足矣,多说无益。 于赫默而言,她继续低头看书,表面平静,但显而易见,从微微颤动的手指,到时不时扶一下眼镜的动作,都表现出内心的巨大波动——她现在恐怕没说话的气力了。 艾希看在眼里,心中唯有无奈,他两辈子都没当过监护人,也没法体会赫默此刻的微妙感受,更谈不上劝说什么。 唉,头疼。 尤其是,以后跟塞雷娅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反应,可不会像赫默这般“风平浪静”了。 艾希陷入苦恼。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即使隔着厚厚的隔音减震壁,一墙之外的驾驶室内,塞雷娅依然听到了他所讲述的一切。 此时此刻。 龙双目猩红。 “西西里女士……”她不知第多少遍呢喃着这个名字,右手紧握着的钢铁的扶手,已经烙下了深深的指印。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总辖先前的低语。 强权,暴力,凌虐,监禁。 令整个莱茵生命都为之畏惧的势力,令全副武装的塞雷娅都仿佛一只蝼蚁般的武力,以及那些药剂最终的流向,所谓维多利亚皇家动物园的邻国……叙拉古。 是了,如果是她,一切就都对得上号了。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之前积蓄已久的怒火和憎恨一瞬间有了明确的对象,近乎实质化而沸腾了。 “我要杀了你——” 第六十三章 一家三口一起睡很正常吧? 龙的心脏里有岩浆在流。 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曾在报纸、在新闻、在同事的言谈间,看到的那张冰冷森严的铁面,听到的那些鲜血四溢的数字。 那样的君主,该有怎样残忍的灵魂? 而艾希,这个稚嫩而善良的孩子,沦落到她的手中,又遭遇过怎样的折磨? 岩浆灼烧着心脏,令塞雷娅忍不住弯下腰去,微微痉挛。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意在心中狂奔,但就在塞雷娅几乎忍不住打碎墙壁,冲进室内,逼问艾希西西里女士究竟在哪里时,最后的理智和清明还是拉住了她。 因为仍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总辖,究竟是以怎样的目的,对她说出药剂的真相的? 换做过去,塞雷娅的答案自然是,总辖为了纳垢之书的研究,为了重夺莱茵生命的权力,道出真相来逼迫她尽快获取生命值,变得更加强大。 但在艾希和赫默的这番对话后,这个答案,却变得疑窦丛生起来。 因为塞雷娅不单单听到了西西里女士的真相,更听到了艾希和伊芙利特的血缘关系,以及总辖掩盖这一事实的行为。 她不可避免地生出和赫默一样的疑问: 总辖为什么掩盖真相? 她真的和炎魔事件、和伊芙利特现在的逃亡有关吗? 如果总辖在幕后策划着更大的迷局,那么,很有可能,她对塞雷娅所言的药剂事件也是局的一部分,是挑拨离间,是对西西里女士泼的脏水。 这并非不可能。 说起来很好笑,塞雷娅得出这另一可能性的最大理由,其实并不是出于理性,而是情感上的直觉。 ——说白了,她无法想象,面对艾希这样的珍宝,会有女人残忍到用那么歹毒的药剂去摧残他。 毕竟,塞雷娅自己就是药剂的开发者,她知道那些药剂的效果有多么暴烈。 何必呢?即使他不愿屈从,以那位女士的力量,强行占有不就行了。 而暴虐的发泄,只会像小孩子生气时砸坏玩具一般,迎来悔恨的结局。 就算那一位在世人传言中是纯粹的暴君,但面对世间唯有一个、再不可能重生的珍宝,她怎么说也得残存一些理智吧? ——同样作为一个觊觎珍宝的女人,塞雷娅做出这样的判断。 正是这最后的直觉,拉住了龙的翅膀。 而验证这一直觉的方法,也很简单。 等到今天晚上,赫默熟睡之后,塞雷娅只需要唤醒艾希,向他直接询问药剂的事情,再看他的反应,就能知晓真相了。 就算艾希的演技再好,但凡经历过那些暴虐的药剂,没有人能压制住发自灵魂的震颤和惊惧,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塞雷娅就能看清真相。 希望……她的直觉是真的。 塞雷娅默默祈祷。 此刻,她已不愿想象如果另一个结局成真,自己的反应会是什么。 …… …… 夜晚很快到来。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奔驰,房车依旧跟在伊芙利特气味的尾巴后面,而没能见到伊芙利特本人的一根头发,这无疑是一个打击。 一方面是前途渺茫、士气低落,一方面,这也意味着三人不得不面对比白天更麻烦的“生存环境”。 ——只有一张床。 用野外应急食品当过简单的晚餐后,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当时针来到十点前后,一直装作平静的三人便频频抬起头来,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时不时把微妙的目光落在床上。 老规矩,麻烦还是落在塞雷娅的问题上。 首先,不可能把她赶去驾驶室睡,她白天专注搜寻气息忙了那么久,晚上还要每隔一段时间起来检查气味方向是否改变,如果再没有良好的睡眠环境,也太折磨人了。 但赫默也难以容忍艾希跟塞雷娅同室同床睡,就算中间隔着她,但等她睡着了以后呢?谁知道塞雷娅会干出什么事来——至少赫默坚信她会干出事来。 于是,必须找到一个方法,对这对矛盾予以限制。 赫默最终还是拿出了方案。 “这……是你上车前就准备好的?” 艾希瞪大眼睛看着赫默从背包里掏出的铃铛。 对,就是铃铛,一串精致的风铃,似乎被加工过,铃与铃之间的距离拉大,微风和晃动不会弄响它,但翻身起床之类的大动作肯定会弄响。 赫默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拿着风铃站到塞雷娅面前,指了指她的手臂,又指了指床的扶手。 好家伙,她的意思居然是用风铃把塞雷娅的胳膊和床绑起来,如有异动,立刻惊醒她。 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强制力,不如说是对塞雷娅人格的莫大侮辱,不言自明地给她打上了预备强x犯的标签。 艾希看得眼皮抽搐,生怕憋屈了一个白天的塞雷娅终于不堪受辱,怒而暴起,把赫默和他一起xx了。 但没想到,塞雷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伸出手臂,任由赫默把风铃绑了上去。 好家伙,大丈夫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也。 艾希看得眼皮更抽搐了,倒不是同情或敬佩塞雷娅的忍耐力,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以塞雷娅的性子,这份忍耐之下,必定有暗潮涌动。 但察觉到又有什么用呢? 唉,算了,躺平任艹吧。 艾希呜呼哀哉。 一张大号折叠床,塞雷娅和艾希在两边,赫默拦在中间,都是和衣而卧,各盖着薄薄的被单。 熄灯之后,再拉上窗帘,一片黑暗之中,万籁俱寂,减震极好的房车只有微不可查的晃动。 但艾希躺在床上,却可以清楚地听到异样的响动。 那是三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显而易见,无论是三人中的谁,都没有上床时表现得那么平静。 时隔七年——不,仔细想想,这应该是三人一生中第一次一起躺在一张床上,毕竟在艾希小时候,赫默和塞雷娅都是轮流值夜,从没有一起留下来过。 而对赫默和塞雷娅两人而言,这也是时隔七年之后,她们第一次同床而卧,恰好,中间也没有隔着伊芙利特,而是可以清晰地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声。 这个夜晚,对三人来说,都将是最特别的一晚。 第六十四章 赫默在睡觉 一张不算特别大的折叠床,挤了三个人,按理说怎么都施展不开,必然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过,塞雷娅和赫默之间依然留下了一道缝隙,以至于她们的身体没有任何直接接触。 这自然是因为赫默对塞雷娅发自内心的抵触,艾希完全能理解这种抵触,只不过……他不太能接受这种抵触的方式。 因为赫默为了拉开和塞雷娅之间的差距,直接把他抱在了怀里。 身材娇小的赫默,身高和艾希差不多,她侧过头来,温热的吐息拍打在艾希的耳朵上,让他浑身僵硬。 倒不是说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以致尴尬,毕竟重逢的第一晚,两人也是睡在一起的,令艾希尴尬的原因,主要还是最左边的塞雷娅。 三个人里,赫默完全不会想歪,艾希基本没有想歪,但以塞雷娅道貌岸然外表下脑子里塞满的黄色废料,百分百会对这种情景想歪的! ——这是哪门子的双重牛头人啊! 为此,艾希一动都不敢动,背靠着赫默的怀抱,眼观鼻鼻观心,竭力不产生任何肢体摩擦的声响,以免被塞雷娅敏锐的战士感官察觉到。 但只靠他自己的努力,显然是木大木大的。 赫默对塞雷娅的厌恶似乎真到达了一定境界,把艾希搂在怀里后,她好像还觉得与塞雷娅之间的距离不够大,又用力往床边挤了挤。 艾希紧贴住了栏杆,而赫默紧贴住了艾希。 谢天谢地,她的某些部位并没有塞雷娅那么强大的火力,加上制服的遮挡,还不至于让艾希产生(在西西里女士教育下的)条件反射。 但艾希自己有没有反射不重要,重要的是塞雷娅的心理反射大概率被触发了。 浑身僵硬中,艾希清晰可闻最左边的呼吸声从强行压抑的平稳渐渐变得有些粗重。 赫默倒是“没心没肺”,找到了最舒适的距离后,她安心抱着大号抱枕,不到五分钟,呼吸便渐渐平稳下去。 “睡吧。”她最后低声呢喃。 ——能睡得着的人只有你一个吧! 艾希欲哭无泪地感受着枕边人光速入眠,对赫默的心理承受能力又有了新的理解:这种奇妙的局面下,你居然还能睡得这么快吗? 就算不谈心理承受能力,按理说,你不也得万分戒备地等到塞雷娅睡熟后,再小心翼翼地合眼吗? 你还真不怕—— 等等。 念及于此,艾希忽然打了个寒战。 ——对啊,赫默为什么没有等到塞雷娅睡着后再睡? ——她什么时候这么放松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艾希的手微微僵硬,试探性地按在赫默环抱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擦了一下。 这是七年前,赫默值夜留宿时,入眠之前,他经常喜欢跟她玩的小游戏,试探她有没有睡着。 如果赫默没睡,就会反过来摩擦一下他的手心,作为无言的亲昵,有时候,她也会假装睡着了,等艾希想再进一步恶作剧时,猛然捏一下他的手心,作为玩笑的惩戒。 如果赫默没睡着,一定会被这个小动作唤起久远的回忆,至少,呼吸会变得紊乱。 但呼吸依旧平稳。 艾希迟疑片刻,微微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心。 依然没反应。 艾希的额头开始冒汗,他一咬牙,用了不小的力气,狠狠拧了一下赫默的腰间——正常情况,就算睡得再沉,这一下也能疼醒吧? 但赫默恍然未觉,别说苏醒,连身体自发的应激反应都没有。 艾希这下不敢动了。 房车里的黑暗,像无声的阴影般吞没了他的安全感。 与此同时,幽幽的声线响起: “别太用力了……药效过了之后,痛觉残留乃至淤青还在,被发现的话,下次就没得玩了。” 是塞雷娅的声音。 艾希猛然回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从黑暗中坐起身来,奇迹般的发力技巧没有带响一枚风铃,高大的身躯坐在床上,俯瞰着他和赫默间的小动作。 棕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清晰可见,流露着独属于龙的漠然。 “……” 艾希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今晚的塞雷娅,和之前他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浑身散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意味。 是什么极限? 艾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现实不容许他做出选择,被封印了色孽之书的他,手无缚鸡之力,而唯一能作为威慑力的赫默,也被所谓的“药”迷昏在地——所以说塞雷娅你真的好离谱啊!下药这种事还真敢干得出来啊!说你道貌岸然一丁点都没说错啊! 但吐槽这些已经没用了,看起来,只能坐以待毙,任由塞雷娅处置了? 但这才刚刚入夜,漫长的一晚,鬼知道她能在赫默旁边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不行。 所幸,还有最后的底牌。 艾希深吸一口气,把目光投向放在床边的手机。 上面有他最后的砝码,西西里女士。 当然,不可能直接打给她,一是千里迢迢来不及,二是会把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想做的,只是让塞雷娅知晓西西里女士的存在,并生出几分忌惮——这固然有火上浇油、引爆塞雷娅妒火的可能性,不过权衡利弊,艾希还是觉得值得一试。 反正就算点爆所谓妒火,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最终,打定主意,艾希开口道: “塞雷娅,我觉得我有件事情要先告诉你——” 但令艾希瞪大眼睛的是,塞雷娅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替他说出了下半句: “你想说,你的恋人,是叙拉古的最高统治者,对吗?” ??? “你,你怎么知道——” 艾希脑海一时陷入混乱,但很快理清——好你个塞雷娅,隔墙有耳是吧!而且知道了真相还敢动手,你还真是做好了相当“充沛”的心理准备啊! 问题不大,他很快重整旗鼓,准备换一套说辞。 但如果说塞雷娅的上一句他还能理解,那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懵逼,如遭雷击了。 “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更多——” 棕红色的龙眸在黑暗中向下探来,隔着赫默的身躯,压在了他的脸上。 灼热的吐息,像是藏着杀意的火焰: “比如,她对你用过的那些药剂——” 第六十五章 不畏邪魔 药剂。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点炸了艾希心中的火药桶,令他的大脑猛地燃烧起来。 药剂?! 西西里女士和药剂,这两个名词联系在一起,艾希只能想到前段日子里她对他做的“爱情实验”,那些纠缠着欲望、兴奋和折磨的、漆黑淤泥般的日子…… 纵然已经过去许久,但深深扎根在神经元中的条件反射性冲动,还是令艾希产生了无法克制的生理表现——别误会,倒不至于被教育到听到药剂就扯旗,只是瞳孔紧缩、心跳加速、荷尔蒙加速分泌罢了。 但这些,对塞雷娅而言,已经足够了。 漆黑的深夜,无法阻挡塞雷娅从艾希的眼眸中读出名为“兴奋”和“恐惧”的意味。 她死死地盯着少年的眸子,从牙缝中挤出字眼: “果然,她真的对你用过啊——” 杀意四溢。 “等等,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艾希再蠢,也不至于这时候还妄图狡辩,他只得一边收拾大脑混乱的思绪,一边试图正面解释:“不过不管你从哪里知道的,我想你都误会了些什么——” “误会?”龙冷笑起来:“哪里会有什么误会?那些药剂,本来就是我跟赫默开发的!” ??? 艾希张口结舌——原本他还想说,不管塞雷娅是从哪个心怀叵测的人口中得知药剂的事,他都可以告诉她,那个人一定夸大了真相,那些药剂不过是情侣之间的游戏玩具罢了。 但那些药剂竟然是塞雷娅和赫默开发的?! 开什么玩笑,这还怎么辩,作为药剂的开发者,塞雷娅肯定对药剂的暴烈效果再清楚不过了,那压根不是玩具,而是刑具——至少对没有不死之身的人,绝对是如此! “但,但你跟赫默,怎么会做这种药……”艾希脑子彻底乱掉了。 “因为你的那位‘爱人’,是打着维多利亚皇家动物园的旗号,来向莱茵生命下订单的。” 塞雷娅一字一顿道:“呵呵,与其说是爱人,不如说是主人吧?把你当做动物对待的主人……” “但,但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受伤啊。”艾希的大脑转速达到了罕有的极限,情况危急,他一咬牙,干脆也顾不上隐瞒秘密了:“事实上,我的体质和正常人不一样,拥有极其强大的恢复能力,几乎算是不死之身的等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主动屏蔽痛觉体验。” 后半句当然是胡扯的,不痛才有鬼了,但面对如今的塞雷娅,艾希只敢这么说。 “是吗?”塞雷娅棕红色的瞳孔,似乎渐渐向猩红色过度,她定定地看了艾希片刻,猛然俯下身,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如果说上午的吸血还算得上温情脉脉,如打针一般,那这一次就真的变成了野兽般的撕咬,尖锐的利齿贯穿肌肤,痛得艾希大声叫了出来。 但赫默不为所动,睡得依旧很香。 塞雷娅拔出牙齿,血洞之中,鲜血溢出。 “好了,给我看看你的恢复能力和痛觉屏蔽啊。”塞雷娅冷冷道。 “……”艾希懵掉了。 他完全没想到塞雷娅已经疯到了这种地步,色孽之书被封印的当下,他当然不可能再有不死之身,更不可能有捏造出的痛觉屏蔽,他敢这么说,只是在赌塞雷娅不至于狠到直接伤害他做实验罢了。 但他赌错了。 “我——”撕裂的痛楚依然在作用,艾希的脸颊变得微微扭曲。 但塞雷娅的面容比他还要扭曲。 “到了这种地步,你竟然还在为她做辩护。” 心痛和憎恨交织在龙的面庞上,她用手按紧艾希的创口来止血,指尖颤抖:“明明咬一口就能疼到这种地步,何况是那些可怕的药剂,她都对你做了何等残忍的事情,你难道不明白吗?为什么?为什么还在为她辩护?难道连你的心智都被她扭曲掉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奴隶?” 你妈的,不管是谁对塞雷娅吐露的“真相”,这个局设的真的好狠啊! 艾希脸颊的扭曲已经不只是因为生理痛楚了,他心态更是近乎炸裂——这他妈是个死局啊!塞雷娅的思维已经达成了完美的逻辑自洽,她的愤怒并非出自感性,而是理性!除非把如山的铁证砸在她的脸上,不然,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但他从哪拿出如山铁证来?这个局是个连环套,伊芙利特这枚棋子令他被困在了孤悬荒野的房车里,身边唯一可能的助力就是赫默,但赫默也早被算计在内,第一时间就被解决掉了。 太狠了,太狠了,比起这种攻心的毒计,西西里女士那种纯粹的暴力碾压,简直像春风化雨般温情脉脉! 究竟是谁?! “无话可说了吗?” 塞雷娅露出悲哀的神情,然后悲哀渐渐转化为某种下定决心的沉痛。 是了,一切的真相都在向她印证着,最坏的结局终究降临在了现实。 那么,她又该怎样面对这一现实呢? 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了。 “抱歉……”塞雷娅目光的焦距似乎已经不在面前的艾希身上,她更像是在对她想象出来的、“艾希的形象”道歉:“我知道,这也是在伤害你,但为了拯救你,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慢慢俯下身,再度亮出锐利的牙齿,吻向艾希的脖颈。 危险!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所有,艾希的直觉疯狂发出着警报,某种与生俱来般的预感在警告他,如果任由塞雷娅在今晚放开来吸食他的血液,某种坏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的结局便会发生! 危险! 一定要阻止她! 但他又该怎么阻止? 自从色孽之书觉醒、获得不死之身以来,艾希从未有一刻感到像如今般的危机感。 在这极端的危机感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的流速也仿佛在这一刹那放缓了,眼中塞雷娅的俯身变成了慢动作,连呼吸声都变得悠长如钟鼓。 而就在空白的极致,新的声音出现了。 那是熟悉而陌生的低语,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畏邪魔,神皇佑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