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义,朝三暮四 作者:大醉 简介: 魔教的火锅店收费越来越贵。   妙水庵的尼姑头发越来越长。   玄冥司开的狗肉店掺了猪肉。   青绝山城的男人开始喜欢女人。   清衣宗的女修穿的越来越多。   于是吃不起火锅,被尼姑追杀,吃不到狗肉的释骨决定退隐。 第一章 退隐   九月初九,通天阁。   一日山高,一日水长。   江湖中豪门大派,起起落落,来来往往,兴衰由时,但唯独通天阁建立至今七百年,不曾变过。   通天阁,不可通天。   但却对人间之事,江湖秘闻,了若指掌,洞若观火,哪位魔头下落不明,是生是死,是退隐江湖,是尸横荒野,皆由通天阁的消息为准。   “都说你们通天阁是做生意的,不掺合江湖上的破事。”   “怎么现在做个假死的消息都不肯呢?”   听着这话,年过三十的通天阁副阁主王天来觉得有些不得劲,他是真的想把桌子上那个“诚信为本”的木牌扔在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并且大声呵斥。   我们通天阁从不做假消息,赶紧把你的臭钱拿走!   可是,王天来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孙子,给的太他娘的多了。   王天来一脸赔笑,不住的用手绢擦着脸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说道。   “您说的没错,生意人嘛,凡事都讲个价钱。”   “若是他人假死,这事也倒好说,但您不一样啊。”   “释大侠您名满天下,这假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是整个江湖都得动上三分。”   “由不得我们不小心啊。”   王天来嘴上奉承着,心中却也暗暗叫苦,这姓释的其他条件他都能答应,唯独假死一身他不敢答应。   不过,这其中的理由,可就不像王天来嘴中说的那么好听了。   这姓释的小子,何止是名动江湖,简直是臭名昭著啊,这江湖上的豪门大派,被这小子得罪了个遍,常年占据“江湖最该死的人”榜单的头名,把老一辈的江湖十大恶人都给压了下去。   正邪两道,所有不该惹的人,他都惹过,甚至连江湖上饱受好评的清衣宗都对他下了追杀令。   要知道,清衣宗是采阳补阴,专做露水姻缘,在正邪两道都吃的开的门派,只求一夜姻缘,不求其他,都能被这小子逼急眼。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能作呢?   却见,在王天来的对面,坐着一位白发白眉的年轻男子,五官端正,相貌清秀,看上去倒是颇为正经。   白发白眉,先天境界的标志,绝对是江湖中顶端的人物,也正是因此,这白发白眉的年轻人才能存活至今。   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苟言笑,听着王天来推诿,也不动怒,只是温声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换个生意说。”   王天来闻言一喜,连忙点头,欣喜的说道。   “您说,您说。”   释姓男子眉头轻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   “我要把关于我的所有消息买断,从今往后,你们通天阁不得售卖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闻言,王天来眉头一皱,沉吟道。   “这个倒是可以,只是此事难度并不小,释大侠……”   “这价钱得加一加了。”   释姓男子笑着点了点头,从容不迫的说道。   “你们通天阁对我们应该也很有兴趣,这样吧,你问我答。”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江湖秘闻。”   王天来精神一振,做为通天阁的副阁主,江湖秘闻对他来说,同样是雪白的银子,他急忙拿过身边的一个小册子,提起笔来。   “释大侠,那我这就问了啊。”   见到释姓男子点头,王天来难掩激动,急忙问道。   “说来七年前,青绝山城突然下了您的追杀令,但却不说缘由,任谁追问,都守口如瓶。”   “敢问……是发生了什么?”   释姓男子思索片刻后,摇头苦笑,一脸无辜的说道。   “那是一场误会,错不在我。”   “那青绝山城的城主,中了一种奇毒,中毒之人,乳晕会变的又黑又大。”   王天来听的一脸黑线,这毒也太阴间了,青绝城主是炼体大家,最喜欢赤裸上身,向人展示自己的铜皮铁骨。   中了这种毒,那城主怕是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青绝城主不知是从哪里听的消息,误以为是我下的毒,便下了追杀令。”   释姓男子说到此处,不住的摇头叹气,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对我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王天来将信将疑,试探的向释姓男子问道。   “不是你下的毒吗?”   释姓男子身子一正,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当然是我。”   “……”   王天来眼角狂抽,差点没把手里的笔,扔在释姓男子的脸上,可释姓男子却还是一脸正气的解释道。   “你看,我确实对他下了毒,但他后面不是追杀我了吗。”   “这不是合情合理吗?”   “……”   王天来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他忍不住舔了舔笔尖,脸色古怪的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那清衣宗呢?清衣宗这个门派为什么要追杀你呢,而且在下了追杀令后,整整一个月都没开宗门。”   闻言,释姓男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清衣宗啊,就是那个穿衣服都喜欢露出整个后背的宗门啊。”   “我记得,我当时路过那里时,那些女人把我缠住。”   “说我阳气精纯,而她们体质极阴,要我帮一帮她们。”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这个忙我不能不帮。”   “可把我累坏了,我可是把整个宗门,从上到下的每个人都补足了阳气。”   听到此处,正动笔书写的王天来愣了一下,然后与释姓男子对视一眼,露出了极为下流的笑容。   “每个人……释大侠不愧是高人,居然有如此体力。”   王天来挤眉弄眼,自觉知道了内幕,自然是这等高手,体力非人,做的……猛了一些。   释姓男子同样笑了笑,面有得色,连连摆手道。   “这件事,普通人确实做不来。”   “不说体力跟不跟得上,就说拔火罐的手法,是绝不如我的。”   王天来脸上猥琐的笑意顿时僵住,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呆滞状态,片刻后,他霍然起身,望着释姓男子,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喊道。   “拔火罐?!!!”   释姓男子一脸正气的点了点头,摊手说道。   “那么好看的背,不拔火罐可惜了。”   暴殄天物!   王天来气的五官都快扭曲了,但还是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强行挤出几分笑意。   “这个……也略过吧。”   “您还是说说,魔教教主又是如何与您结怨的吧。”   闻言,释姓男子神色一怔,摸着头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她养了一条黑狗,感情极好。”   王天来不解,便追问道。   “魔教教主身边黑犬,乃是异兽,据说有奇能,可这和你们的恩怨有什么关系呢?”   释姓男子吧唧了一下嘴巴,眼神露出几分陶醉之意,低声说道。   “确实是异兽。”   “老鼻子香了。”   “……”   王天来发誓,他是真的很想弄死面前这个瘪犊子。   这都什么人啊,原本以为是恩怨情仇,江湖豪情的故事,可结果都是这人自己又浪又欠。   江湖各派,正魔两道,怎么就没人弄死他呢。   王天来忽的叹息一声,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对释姓男子的畏惧之心,也减轻不少,反正那些有关此人的江湖传闻,多半都是奇怪的理由引起的吧。   这般想着,王天来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摘星阁在被灭门前,曾与你有交集,江湖上都说,这事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真的吗?”   王天来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正经答案,谁知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周遭瞬间冷了下来,他身子一颤,错愕的向释姓男子望去。   却见,桌面之上,竟是结了一层寒霜,寒意逼人,此前一直神色温和的释姓男子,此刻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释姓男子伸手抚面,停顿片刻后,放下手来,淡然回答道。   “是。”   “摘星阁一千三百二十一人,都是我杀的。”   “我将他们抽筋,断骨,挖了双眼,砍下首级,悬挂在了楼阁之上。”   王天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得低下头来,咽着口水。   虽然只有一瞬,王天来敏锐的感知,仍是察觉到,自己似是被什么蛮荒巨兽盯住了身子,而他则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其脚下。   再之后,王天来不记得自己还问了什么,只是本能一般的用笔记下,释姓男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宗江湖秘闻。   直至日落时分,方才结束。   王天来如释重负的放下了笔,又毕恭毕敬的将释姓男子,送到山脚之下。   临别之际,王天来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问题,他先是拱手让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释大侠,你行走江湖从未报过姓名,只留姓氏,既然你已决定归隐,可否告知您的姓名?”   释姓男子想了想,终于释然而笑,淡然说道。   “我自幼与亲人失散,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唯独记得自己姓释。”   “往后二十多年,我被人取了很多名字。”   “而我唯一喜欢的名字,叫作。”   “释骨。”   王天来闻言,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心中一动,忍不住又问道。   “释大侠为什么会想退隐江湖,您可是风头正盛呢。”   释骨看了一眼王天来,眉头一挑,随即挥袖,说道。   “我说过,自幼被人贩子拐走,往后多年,颠沛流离,不知从何处来。”   “半生漂泊,终是落了空处。”   “也该是过我自己的人生了。”   王天来神色复杂,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复又问道。   “据传,诸天杀劫已死,释大侠可知真假。”   释骨闻言,却是洒脱一笑,单手招剑,只见天水相连之处,湖水骤分,一柄雪白长剑,贯穿秋光,飞至释骨手中。   “诸天劫杀,那可是江湖最顶尖的大人物,岂是我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可以论说的。”   “此中真假,还是你们通天阁自己去看吧。”   话音落下,长剑轻颤,剑吟声中,释骨的身影却是随风而散,没了踪影。 第二章 下作   十日后,天南州,珠易城。   三月三,赶龙头,乃是天南州江湖一件盛事,这一日,散落天南各地的江湖豪杰,会聚在一处,谈天说地,比武切磋。   而合食居便是如此的地方,今日的合食居,坐满了江湖豪杰,或老或幼的侠客,皆早已找好了位置。   大厅一楼,本该是说书先生所坐的高台之处,此刻却是坐了一名背剑老人,老人一副儒生打扮,望着台下的江湖众人,说起了自己所知的江湖规矩。   背剑老人伸手抚须,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紧不慢的说道。   “一直以来,江湖中便有两不碰的说法。”   “这第一,是天南不碰刀。”   “十年前,诸天劫杀第一次出手,便是在这天南州,天一刀盟满门残死,整整七百八十二人,皆被砍下头颅,筑起京观。”   “自那日起,诸天劫杀名动江湖,一步步杀到了江湖最顶尖的位置。”   “也正是从那日,整个天南再无一名刀者。”   “其二,便是天下不碰火锅店。”   “道理也很简单,自二十年前玉林盟与魔教血战败北,这整个天下的火锅店就都被魔教垄断了。”   “魔教之外的人,要是谁想开火锅店,那也只能卖清汤锅。”   话音落下,台下一片寂静,但其中些许年轻的侠客,却是脸色怪异,更有一人轻声嘀咕道。   “总觉得……这两件事不适合放在一起说。”   然而,其余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而是一脸的恼火,愤愤不平的指责起了魔教。   “哼,魔教真是太可恶了。”   “自从他们垄断了火锅店以后,这味道是越来越差,服务态度也敷衍的很。”   “要知道,以前魔教火锅店的招待,穿的裙子老短裤,那大白腿,那背,那胸,啧啧啧。”   “现在呢,一个比一个穿的厚,真当我们是去吃火锅的啊。”   闻言,大厅之中响起一阵发自真心的附和声。   “就是就是,什么服务态度啊。”   “小爷大夏天的去吃火锅,结果那些小娘子一个比一个穿的厚,真是可恶。”   “就是,女的穿那么厚就算了,怎么男的也穿那么厚?防我这个君子是吧。”   “……兄弟,你不对劲。”   眼看话题越来越偏,台上的背剑老人却是慢慢悠悠,拿出一张红纸来,朗声道。   “肃静肃静,这通天阁的年度武器排行榜出来了。”   闻言,原本吵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在座的江湖群侠,纷纷抬头,望向了背剑老人手中的红纸,眼神灼热。   背剑老人微微一笑,捏着那张红纸,轻声念道。   “江湖年度武器第一名,为天剑老人所持的赤霄剑。”   “在过去的一年里,赤霄剑先斩凶枪恶来,后断名剑皈依,再次坐稳了天下第一名器的位置。”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十分认同这个结果,天剑老人为天榜第四的高手,这赤霄剑可帮了不小的忙。   背剑老人视线下移,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接着念道。   “江湖年度武器第二名,为祸剑南免所持凶剑北祸天煞。”   话音落下,在座众人却是哗然,面有不平之意,更有人拍着桌子叫道。   “信球!信球!”   “这柄破剑能排第二?通天阁的人是收钱了吧!”   “黑幕,黑幕啊。”   众人群情激愤,吵闹声几乎要将整个屋顶掀飞,却不见二楼角落中的一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大厅吵闹的众人,嚼着花生米,一脸玩味。   此人正是已然退隐的释骨,虽是退隐,但赶龙头这种热闹,他还是想要凑一凑的。   “祸剑南免……哈。”   释骨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微微摇头。   祸剑南免,地榜第一人,实力虽是不错,但为人确很是下作,虽无大恶,但行事作风向来惹人厌恶。   一直霸占江湖年度最该死的人第二名。   顺带一提,排名第一的人就是释骨。   但有一说一,他手中的北祸天煞,经大师京子商耗费五年时间,用天韵刑铁铸造,确实是一柄好剑,得这个排名并不过分。   楼下的吵闹声持续了很久,但终归是再次安静了下来,背剑老人得以继续将那兵器排行榜念了下去。   紫龙王的菊花枪,北天一的夺命铜钱,众天皆生的名剑古渊,都一一上榜。   念至最后,众人却皆是一愣,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有一人皱着眉头,向那背剑老人问道。   “怎么没有诸天劫杀的杀生呢?”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将视线投向背剑老人。   诸天劫杀,与众天皆生并称凌云双天之一,亦被称为江湖中最危险的人,以杀止杀,以业止业。   杀麒麟魔,斩天帝盟主,灭掉江湖数座豪门大派,天下第一刀者,持有一柄黑色长刀,名为杀生。   往年里,这柄杀生无论如何,都会排在武器榜的前三,但今年却是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难怪众人不解。   背剑老人眼神一闪,将手中红纸,撕了个粉碎,叹息道。   “一个月前,诸天劫杀重伤,遭遇正邪两道围杀,已是魂断无生界,佩刀杀生,随之一同落入无天深渊,也已下落不明。”   “据传,最后见到诸天劫杀的人,是剑人释骨,说不定杀生就在那个剑人手中。”   听到此处,一些刚刚踏入江湖的年轻人,好奇的向一旁的老江湖打听。   “剑人……这个名号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人啊?”   “因为这就是在骂那个该死的贱人。”   “好大的怨气,这人做过什么事?”   “你知道天龙寺的广慧大师吗?”   “知道啊,那可是大名人,就是不知前些年为何突然还俗了。”   “前些年,那剑人突然约战广慧大师,又十分卑鄙的潜入天龙寺,给广慧大师做了一顿chun药拌饭。”   “那chun药的效用需要等上五个时辰才能发挥,正好是和那剑人约战的日子。”   “啊……那天一定很精彩吧。”   “嘿,岂止是精彩,那孙子特地用广慧大师的名义,请了一群年轻的女侠前去观战。”   “正是夏天,一些女侠穿的有些清凉,那叫一个诱人。”   “那,那广慧大师可是高僧法海的名徒,按他的定力,应该能压住chun药才对吧?”   “别提了,他的袈裟当场就顶起了一个大包,被那些年轻的女侠看了个清楚。”   “啊这……”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打个屁,广慧掩面而逃,再传来消息时,就已经还俗,媳妇都娶了三个了。”   “啧,那释骨真是一个崽种啊。” 第三章 画   楼下的吵闹仍在继续,众人惊讶于诸天皆杀这种大人物,居然真的死了,忍不住议论纷纷。   楼上的释骨,却是毫不在乎的吃着碟中的花生米,白瓷酒杯中的酒水,却是一滴未沾。   就在这般吵闹之中,一个风度翩翩的儒生,缓步而来,径直坐在了释骨的对面。   儒生剑眉星目,异常的英俊,皮肤更是白皙的如画纸一般,引得旁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释骨微微皱眉,拈起碟中的一粒花生米,慢悠悠的放入嘴中,压着声音,低声说道。   “你大爷的,这么高调,是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吗?”   儒生神色不变,闻言只是轻轻挥袖,却见微风拂过,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仔细看去,人们的嘴巴仍在动个不停,但已无法传至此处。   仿佛有什么透明的屏障,将一切声音遮挡在外。   释骨见状,眉头一跳,随即笑道。   “许久不见,你小子的功力见涨啊。”   儒生眼神淡然,取过酒壶,为自己添了一杯酒水,却是自顾自的说道。   “你倒是悠闲,不知道吗?”   “南武林的苏三出三百万两白银,天道盟出一百万两,总共四百万两,发誓也要把你揪出来,死活不论。”   “只要抓到你,我这辈子是不愁吃穿了,也不用再给人画画了。”   “我说,你要不要委屈一下,帮兄弟一把。”   释骨闻言一笑,一边给那儒生添酒,一边摇头说道。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儒生嘴角一撇,取出一副画卷,扔向释骨,叹气道。   “以后这种事别找我了,事多钱少。”   释骨没有理会儒生的抱怨,拿起画卷,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缓缓打开,随着画卷慢慢打开,释骨忽的睁大双眼,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了画上。   儒生见状,很是得意,端起酒杯笑道。   “如何,我的画艺是不是出神入化。”   然而,释骨闻言却是眼神古怪,慢慢将画卷转了过来,面向儒生,怀疑道。   “你确定你是按照我的意思画的?”   儒生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画,随即脸色一变,瞬间涨红,嘴中的酒水差点喷了出去。   却见,画卷之上,一名绝美女子,依窗而坐,白色的裙带滑落,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让人脸红,衣裙半露不露,隐约可见一些令人脸红的诱人轮廓,而那女子更是眼神迷离,嘴唇微张,诱人的很。   “拿错了,拿错了。”   儒生十分慌张的抢过了那张不太正经的画,迅速将其卷了起来,重新拿出了一卷画来,扔向释骨。   释骨吧唧着嘴巴,回味着刚刚那副画的艳丽,忍不住舔了些舌头,对着那儒生说。   “你小子指定是有什么副业。”   儒生脸色涨红,却是气急败坏,拍着桌子叫道。   “少废话,看画!”   释骨不情不愿的打开画卷,仔细看去,只见画卷上,翠色的墨,勾勒出青山绿水,连绵不绝,残云遮掩,红日高悬。   不错,是他要的东西。   儒生此刻也终于平静下来,端着酒杯,微微摇晃,带着些许好奇,向释骨说道。   “这《千里山河图》,差不多可以以假乱真了,我倒是好奇,你让我画这个做什么?”   释骨慢慢将画重新卷了起来,眉眼微低,轻声说道。   “你不知道吗,我要找个地方退隐了。”   儒生闻言,身子一晃,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失声道。   “退隐?就你?!”   释骨似乎早就料到了儒生的反应,将画卷装好,向着儒生,微微一笑,心平气和的说道。   “不错,就是我。”   儒生倒吸一口凉气,全然没有了最开始的姿态,而是一脸茫然的嘀咕道。   “像你这种看热闹还要吆喝起哄的人,怎么舍得退隐江湖,我不信!”   “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   释骨眉头轻皱,望着一脸好奇的儒生,缓缓说道。   “别装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压根就不是个套话的料。”   儒生被拆穿也不尴尬,反而哈哈一笑,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说道。   “哈,你这个反应,是不是证明诸天皆杀的杀生,真的在你手里。”   释骨神色坦然,没有一丝遮掩的意思,开门见山的回答道。   “我确实是诸天皆杀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但我没有拿他的杀生。”   儒生身子坐正,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已经隔绝了旁人的一切声音,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沉声问道。   “那……杀生呢?”   “我给扔下无天深渊了。”   “……”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种神兵利器,可不是我这种不上不下的人能拿的,要是因为那把该死的杀生,让我被江湖上的那群怪物追杀,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闻言,儒生却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伸手扶额,叹息道。   “说的倒也不错,你这身手充其量也就是地榜前二十,别说天榜的那些怪物,光是地榜前十你也应付不了的。”   “更别提你这些年,惹了那么多的人,真的拿了杀生那把刀,你绝对会死的很惨。”   释骨无奈一笑,颇为头疼的附和道。   “是啊,这趟浑水,我可受不起。”   说到此时,儒生忽然反应了过来,一脸狐疑的皱起眉头,望着释骨问道。   “不是,你说这么多,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释骨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儒生一眼,缓缓说道。   “退隐总归是需要一个营生,我打算开一个古玩店,所以需要一个镇店之宝。”   “这《千里山河图》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这幅《千里山河图》是我画的赝品,你这不是骗人吗。”   “这你可别瞎说啊,我从来没打算说这画是真品,当人问起真假的时候,我就卖关子,再把价格定高点,谁说赝品不能定高价了。”   “……释骨,你可真崽种啊。”   释骨收起画卷,笑道。   “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次问完吧。”   这时,那名儒生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他放下酒杯,声音一沉,缓缓问道。   “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释骨身形一顿,微微皱眉,看向那儒生,却见那儒生神色怪异,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道。   “释骨,你虽然不是最顶尖的那些高手,但也绝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的消息应该比我灵通的多……”   释骨有些不耐烦,将画卷背在身后,催促道。   “有屁快放,别说这些废话了。”   儒生的嘴角微微颤动,藏在袖中的双手也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释骨,沉声问道。   “这个人世,真的……真的有妖吗?”   妖,民间传说从不缺的东西,诡异,暴虐,以人为食,这本该是虚无之物,但这江湖中却一直有传言。   妖,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释骨眼神一晃,随即咧嘴一笑,大大咧咧的伸手拍着儒生的肩膀,笑道。   “什么妖不妖的,这就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   “该吃吃,该睡睡。”   “想这些做什么。”   儒生显然并不这么想,有些急切的拍了拍桌子,追问道。   “你别跟我扯那没用的,赶紧说。”   释骨闻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端起酒壶给儒生又添了一杯酒水。   “唉,你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你的好奇心上面。”   “不错,这世间确实有妖。”   说话间,释骨脸色凝重,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妖族一脉,功体极为特殊,无需多年苦练,只需血祭杀人,便可精进。”   “而且功法诡异莫测,若是六品以下的武者碰见了,也只有逃命的份了。”   “而最要命的是,有传言天榜上的先天高手们,其中便混了几个妖族的高手,不可不防。”   儒生听的十分认真,手中酒水更是不断,在听完释骨的叙述后,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这江湖又要乱起来了。”   忽的,儒生话锋一转,皱着眉头,一脸不信任的向释骨问道。   “对了,你之前承诺的价钱什么时候给我?”   “不是兄弟不信你,而是你向来都不是这么大方的人,我很怀疑你有那么多的钱。”   释墨嘿嘿一笑,也不遮掩什么,坦白承认道。   “不错,我不光付不起你的工钱,甚至连这桌酒菜的钱也没有。”   儒生身子一僵,立刻怒目而视,拍着桌子说道。   “你今天必须……”   儒生的话还未说完,便脸色一变,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见状,释骨却是立即站起身来,走到儒生身侧,手脚麻利的开始翻找儒生的衣兜,嘴中说道。   “我在酒里下了尘世奇烟,半个时辰后,你的身体就会恢复正常。”   “放心,我和店小二交代过了,不到天黑,不要来烦你。”   “兄弟手头紧,先借你一些钱,下辈子还你。”   释骨在儒生身上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掂量了一下后,便喜笑颜开,随即他又看了看儒生背着的那副画,想起之前画上的香艳场景,他轻咳一声,把那副画也收了起来。   “咳,读书人就不要带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了。”   儒生身体僵硬,怒视着面前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而释骨将画收好后,看了一眼儒生后,想了一下,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来,塞到了儒生的怀中。   “这瓶尘世奇烟你收好,遇到七品以下的武者,也可保你性命。”   “好了,山高水远,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释骨向儒生微微拱手,随即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之中。   儒生则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整整半个时辰后,才恢复过来。   只是恢复正常之后,儒生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而是看着手中的酒杯,无奈一笑,低声叹气道。   “这个浑人,果然还是这副德行。” 第四章 临安   江湖的风雨,从未有停下来的一天。   如释骨这样的人,退隐的消息在江湖传了不过一个月后,便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除了少数的宗门依旧悬挂着释骨的追杀令外,大部分人都将释骨以往。   日月轮转,星辰变换。   一晃眼,便是整整五年时间。   ……   安天城,坐落于北境,地近寒原,与繁华两字扯不到半点关系。   可城中虽是偏僻,却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帮派,没有什么高手,最厉害的角色,也不过是最低的一品武境。   便是在如此偏僻的城中,五年前多了一家古玩店,店主是一个年轻人,却有满头白发,只是在这五年中,那满头白发渐渐变成了黑色。   年轻人容貌清秀,待客有礼,人缘也算是不错,唯一的一点不足是,这整个安天城内,没有人喜欢古玩字画。   安天城,非存楼中。   嘟~嘟~嘟。   毛肚泡在红油之中,随着白色的热气,上下起伏,一双筷子轻轻夹起一块羊肉,放入锅中,紧接着便响起一声长叹。   “唉,这安天城也就这火锅不错了。”   视线上移,便可看到一名年轻男子,手拿竹筷,对着面前的火锅,长吁短叹。   此人自然是已经退隐江湖五年之久的释骨,相比五年前,此刻的释骨却是一脸忧愁。   释骨用筷子夹起一块毛肚,在碗中蘸了蘸,眉头却是紧紧皱在一处。   五年前,释骨千挑万选,选了远在北境的安天城,作为退隐的地方,为此他考虑了很多。   安天城作为偏僻的小城,没有魔教的势力,也没有道天盟的门徒,几乎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不曾染指过这里。   思来想去,得罪了江湖中绝大部分势力的释骨,觉得这安天城简直是上天给他安排的退隐之所。   然而,等到了这安天城,释骨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为什么那么多的江湖势力,都不来染指这座小城呢?   当然是因为这座小城简直邪乎的要命。   安天城人人尚武,却个个菜的抠脚,满城大大小小的武馆,那是数不甚数。   最要命的是,这些人菜的抠脚,却对自创功法有着谜一样的执着。   明明大部分人连最基础的内息都做不到,却还一个个上赶着自创功法。   这安天城第一高手的刘一海,自创了一门功法,号称赤火神功,这赤火神功用到极致,差不多就是点根蜡烛的程度。   而且只能点一根,再多就要力竭而亡了。   与人交手时,这功法的用处也就是突然烫对面一下。   释骨的古玩店,就开在两家拳馆之中,开业那天,两家拳馆来找释骨收保护费,不等释骨掏钱,那两家拳馆就和对方打了起来,打的是鼻青脸肿,和街头斗殴没什么区别。   所以,也别指望这安天城里,会有人喜欢古玩,字画这种东西了。   释骨倒是考虑过开个药店,卖些跌打损伤的药酒,可是翻了翻自己的行李,除了毒药,似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整整五年下来,释骨愣是没有从这安天城赚到哪怕一个铜板。   或许,卖春宫图更有赚头?   释骨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转动手里的酒杯,百无聊赖的依着窗户,望向楼外。   楼外的街上,行人匆匆忙忙,天气虽冷,但大部分人都敞着衣衫,露出自己锻炼出的肌肉。   忽的,释骨眼神一凝,微微眯眼,却见在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在常人看来,这辆马车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释骨这般高手,却是可以感应到马车中,有着几股不弱的气息。   “七品武境……这个小地方,怎么会有七品武者?”   释骨眉头轻皱,低声自语着,或许是太过无聊,释骨眼神一动,指间却是对着酒杯轻轻一弹。   铛~   清脆声响中,一粒水珠从酒杯中浮空而起,释骨指间一沾,随手向着那辆马车一点,那滴水珠随即从释骨指间剥离,如同一道箭矢,落向马车。   只见,那滴水珠刚一靠近马车,便有一抹风来,悄无声息的将水珠吹散。   与此同时,马车之中,一名老者盘腿而坐,缓缓睁开双眼,一旁的一名年轻背刀男子,微微皱眉,向着老者轻声问道。   “马前辈,发生了什么吗?”   老者轻咳一声,双目如刀,指间微动,轻声说道。   “把你们的气息收起来,此地有高手在向我们表达不满。”   闻言,背刀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颇为不满的说道。   “这种小地方,也敢耀武扬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老者神色无喜无悲,望着那年轻人,淡淡说道。   “远来是客,作为客人我们自当收敛一些,不要喧宾夺主。”   背刀男子闻言,仍是有几分不服气,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之上,颇为轻蔑的说道。   “前辈,我早就打听过了,此处最厉害的角色,也只不过是一名一品武境的小角色。”   “我们无须忍让什么。”   老者闻言,却是冷眉一扫,寒声说道。   “这种话,等你是天下第一再与人说吧。”   背刀男子闻言一窒,望着老者冷眉冷眼,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微微低下头去,言不由衷的说道。   “前辈教训的是,是我太自大了。”   见状,老者不再多说什么,转过头来,看了看,看向车厢深处,却见在其身后,坐着一名青衫少女。   那少女明眸皓齿,眉眼如画,肤白如雪,五官精致的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一般,人间难有的绝色。   只是此刻,少女却如心死之人,只是静静的坐着,像是冰雕一般,无怒,无怨。   老者眉头一挑,望着那名女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唉,若不是为了偿还恩情,我绝不会答应你家主人这件事。”   “实在有损阴德啊。”   相比老者,背刀男子却是不敢看那绝色少女一眼,他深知自家主人的品行,若是与那少女说上哪怕一句话,恐怕都会是一件祸事。   为了转移话题,背刀男子眼珠一转,却是面上堆笑,有些讨好的对那老者说道。   “前辈,说起来我之前让手下打探过,这小城里居然有已经遗失的《千里山河图》。”   闻言,老者神色一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之意,罕见的露出几分笑意。   “哦,这倒是难得。”   “若是真迹,倒是不枉我来这里一趟了。”   “宋昊,今天就先在城里安顿下来,明天带我一观。”   “是,全听前辈吩咐。” 第五章 缘分   马车缓缓向前,不再有任何反应,坐在楼上的释骨见状,却是皱起眉头,手掌抓着酒杯,来回旋转着。   “不对劲,很不对劲。”   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释骨,对于这些江湖中人的品行,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这些江湖中人聚在一起,虽然不会明示,但暗中的攀比,却是从来不肯少上半点的,就算是撒尿,也要比比谁尿的更高,更远,甚至有人比谁尿的更黄的。   眼下的情形,按照释骨以往的经验,要么马车里的人谨小慎微,是个平和的性子,要么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多事。   释骨想了又想,眉头一挑,行走江湖,其实不该多管闲事,万一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势力相争,那可是一件天大的祸事了。   但很可惜,释骨名声之所以这么臭,就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会说话的人说他是行侠仗义。   不会说话的人就直接叫他搅屎棍了。   释骨想了许久后,放下酒杯,高声喊了一声。   “小二。”   话音落下,一个店小二迅速出现,却是穿着敞开的衣衫,一边走,一边用力的鼓着自己的肌肉,摆了好几个造型。   这安天城真的没有正经人了吗。   小二对释骨倒是十分熟悉,站在释骨面前,双臂向上举起,凹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嘴中笑道。   “释掌柜,今天怎么吃的这么快。”   释骨笑了笑,将杯中酒水饮尽,却是看着又摆了几个突显肌肉姿势的店小二,问道。   “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店小二闻言一笑,牙关微微打颤,却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事,我们习武之人,怎么会害怕这点冷风呢。”   “不不……不冷,一点都不冷。”   释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径直站起身来,对着店小二摆了摆手,道。   “老样子,记我账上,下个月我过来一次结清。”   店小二闻言一笑,也不阻拦什么,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释骨走出酒楼,行至大街上,在人群中观望了几眼后,便扭头向着刚刚那辆马车行驶的方向走去。   说来也巧,那辆马车走的方向正好与他的古玩店是一个方向,释骨打着哈欠,有些懒散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即洒脱一笑,消失在人群之中。   许久之后,释骨路过自家的店面,随意瞟了一眼后,便是嘴角一抽。   只见在自家店面紧闭的木门前,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正拿着一柄铁锤,将一块木牌往木门上钉。   黑衣男子身形健硕,拿着那木牌对着木门钉了几次,却觉得位置有些不得劲,随即拔下铁钉,想要找个新位置,重新钉上去。   这般想着,黑衣男子刚拆下钉好的木牌,正要找一个中意的位置时,一只大脚便狠狠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男子猝不及防,一张老脸当时就贴在木门上,鼻梁一撞,又酸又痛,他瞬间来了脾气转身望去,却见一名年轻男子,缓缓收回自己的右脚,对着他温声软语道。   “你钉你娘呢?”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挺直腰板,冷冷的看着那年轻男子,寒声道。   “你找死……”   啪!不等男子说完,年轻男子便抡圆了手臂,一巴掌甩在了男子脸上,中年男子身子一晃,脑子昏昏沉沉,只剩下脸边火辣辣的痛楚。   浑然不知,自己的一身本就微弱的真气瞬间溃散,再也无法运转起来。   年轻男子自然正是释骨,此刻他挽起衣袖,一脸黑线,自己退隐归退隐,可没说自己的脾气也退隐了。   不等中年男子起身,释骨随手抄起一根木棍,抡圆了,狠狠一棍打在了中年男子的肩膀上,嘴中更是叫骂道。   “你的爹娘很多吗,居然敢钉爷的店面?!”   “还跟我装?装什么!”   “你搁这练木匠活来了?”   释骨对着中年男子一阵拳打脚踢,好一通臭打,才消了气,而中年男子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抱着脑袋,缩在门板处,不敢言语。   周遭的行人,似乎对这种事已习以为常,居然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消气之后,释骨扔掉手中快断成两截的木棍,不耐烦的踢了踢中年男子,问道。   “说,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中年男子的气焰早就在一通乱打下消失的干干净净,听到释骨问话,小心翼翼的看了释骨一眼,吐出几个字来。   “我刚刚在……挨揍。”   释骨眼角一抽,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是一脚踹在了中年男人的屁股上。   “你搁这给我说单口相声呢!”   又挨了一脚的中年男人,颇为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后,拿出一个木牌,递给了释骨。   “这是我家……我家主人的吩咐,他明天要包下您的店,带一位贵客来,无论买不买东西,都会给您二十两银子。”   释骨接过那个木牌,看了几眼,随后脸色一换,却是带着微笑,一脸歉意的说道。   “啧,这不是玉帝夜踹王母门,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吗。”   “抱歉抱歉,这事赖我。”   说话间,释骨将中年男人扶了起来,假惺惺的道了几句谦后,忽的说道。   “这样吧,这事怪我,总归是得做掉补偿的。”   “你看,我这门梨花木做的,我给你少算一点钱吧。”   闻言,中年男子面部痉挛,看了一眼旁边发黑的木门,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释骨,小声道。   “不是……这是梨花木?”   释骨脸色不变,已是从中年男子身上摸出了一个钱袋,笑着解释道。   “老梨花木,老梨花木,所以黑了点。”   说着,释骨从钱袋中取出一粒碎银子,便将钱袋合上,将那粒碎银子扔给了中年男子,自己则将钱袋塞到了兜里。   中年男子看着手里的碎银子,眼皮狂跳,可是看着面前的释骨,回想起刚刚那顿毒打,便身子一抖,不敢再说什么,低声道了句歉后,便逃也似的跑进了人群之中。   释骨捏着钱袋,面带笑意,望着跑进人群中的中年男子,嘴角一抿,低声自语道。   “明天要包我的店,这倒是省了我的功夫。”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释骨清楚的记得,刚刚那个中年男子,正是之前马车上的马夫,不到一品武境的小喽啰。 第六章 有种   释骨望着中年男人消失在人海之中,便转身走入店内,重新将店门关上。   整整五年都没有开过张的古玩店,此刻却是一片狼藉,柜台之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之处也挂着不少的蜘蛛网。   原本的镇店之宝,那副《千里山河图》的赝品,画布上的颜色也变淡许多,倒是比起以前更像个真货了。   释骨踏步行去,大袖一挥,清风忽起,瞬间将店中的灰尘卷起,将那蜘蛛网强行扯下,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所有的灰尘与杂物,落与一处。   可即使如此,店中还是有些不太像样,但释骨却没心思继续收拾下去了,他走进柜台之中,打开一个暗阁,从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   释骨拿起其中一个小瓶,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随即却是将小瓶放下,皱眉沉思起来。   七品武境的武者,已经可以算是一个高手,内息大成,这些毒药的作用微乎其微,若是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倒是适得其反。   犹豫再三,释骨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堆瓶瓶罐罐放回了暗格,他又蹲下身子,在柜台下翻找了许久,才从一堆杂物里面,翻出一柄剑来。   那柄剑没有刀鞘,只是随意的扔在柜台之下,剑身之上落满灰尘不说,还有着几颗老鼠屎的痕迹。   释骨颇为嫌弃的拿起剑来,对着剑身吹了一口气,剑身之上瞬间起了一团不小的灰尘,随即释骨拿出一块抹布,将剑身擦了又擦,总算是让这剑看起来不是太寒酸,   “凑合凑合,也还算能用。”   低声嘀咕一声后,释骨收起剑来,却是又从暗阁中,取出一个黑色剑匣。   忽然间,释骨眼神一柔,手掌轻轻抚上这黑色长匣,指间轻轻划过剑匣,动作温柔,神色也有了几分复杂。   释骨缓缓闭眼,感受着指间传来的刺骨寒意,低声呢喃道。   “杀生。”   短暂失神后,释骨恋恋不舍的收回自己的手掌,将随手放在一边的长剑拿起,又将那黑色剑匣打开。   只见,在漆黑如墨的剑匣中,却是空空如也,可看释骨神情,这剑匣却比那长剑重要的多。   释骨将长剑放入剑匣之中,轻轻合上,视线游移不定,却时不时会看剑匣一眼,如同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那墨色剑匣,却是微微颤动了起来。   “唉……”   释骨长长叹息一声,将颤动的剑匣按了下去,视线则落向自己的右臂,眼神一恍,多了几分落寞之意。   ……   次日,清晨。   旭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安天城的大街小巷,一道道蒸腾的白气,伴着几缕灰烟,飘向天际。   “卖油饼嘞,又香又热的油饼嘞。”   大街小巷之间,充斥着商贩们的吆喝声,且有着些许香味,混在其中,随着行走的人群,踏过整座城池。   释骨也早早开了店门,坐在躺椅上,向着路过吆喝的小贩要了一碗豆腐脑,几根油条。   乳白色豆腐脑还散发着不小的热气,就连碗底的温度也有些烫手,几块酸豆角撒在碗面,看上去倒也不错。   释骨十分惬意的端着碗,一边向着相熟的邻居打着招呼,一边大大咧咧的咬着手里的油条。   这小城很小,不像江湖中那般惊险刺激,但也少了人人相杀的血腥味,平淡,惬意。   除了赚不到钱外,释骨对这样的生活很是满意,这也是他五年里没有离开安天城的原因。   一碗热气扑面的豆腐脑下肚,释骨便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已经暖起来了,很是舒服,哪怕冷风拂面,也没有多少冷意。   早饭过后,释骨便十分懒散的躺在躺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拿起一本杂书看了起来。   如此惬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一伙人的出现,打断了正在享受生活的释骨。   “请问,先生就是店家吗?”   那道声音温和有礼,有些苍老,释骨移开手中的杂书,便看到一名黑衣老者,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在其身后还有数人,一个背刀的年轻男子,便斜眼看着自己,神情高傲,但最为显然的,还是人群正中,那名身着青裙,身形婀娜,瞳孔湛蓝如海,虽是戴着面纱,却有着些许勾魂的意味。   却见释骨一怔,望着那青裙女子怔怔出神,一时间竟是有五味杂陈之感。   与此同时,那青裙女子也将视线投来,对于释骨失态的模样也不生气,反而在其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好奇。   正是此时,背刀的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跨步挡在了释骨与那青裙女子之间,冷冷说道。   “你看够了没有。”   听到背刀男子满含怒意的质问,释骨这才回过神来,他微微皱眉,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刀男子,嘴角一扯,挥手打发道   “没看够,你给我一边去,挡着我了。”   闻言,背刀男子呼吸一窒,似乎没想到释骨会如此坦承,完全一副不要脸的流氓姿态,更因为释骨的态度实在太差,让他多了几分杀意。   只见背刀男子单手扶上刀柄,对着释骨冷冷说道。   “小子,你是想死吗。”   闻言,释骨一点没面子也给,嗤笑一声,翻了个身,却是留了一个后背给这几人,一副店大欺客的姿态。   背刀男子青筋暴起,咬着牙便上前一步,劈了释骨,黑衣老者见状,神色不变,却是一步挡在了背刀男子身前,笑呵呵的向释骨说道。   “店家,莫要生气,我今日来此,是为了你店里的千里山河图,可否一观?”   闻言,释骨这次缓缓起身,大摇大摆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即换了一副脸色,笑容温和,对着黑衣老者说道。   “老先生说的不错,我店里确实有千里山河图,请到店里一观。”   黑衣老者闻言一笑,也不再说什么,踏步走进店中,其余人也随之踏进店内,唯独那背刀男子留在最后,行至释骨身前时,他脚步一定,冷冷的看着释骨,寒声道。   “你要是有种,就跟我打一场。”   释骨嘴角一歪,朝着路边啐了一口,阴阳怪气。   “你一个练刀的武者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单挑。”   “你是真有种啊,真给自己涨脸啊。” 第七章 不得劲   “你一个练刀的武者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单挑。”   “你是真有种,真给自己涨脸啊。”   背刀男子显然没怎么被人冷嘲热讽过,想不出怎么回话,脸部一抽,就很拉不下脸的冷哼一声,便转身走进店中。   释骨摇头轻笑,收起面上的戏谑,踏步跟进,不算小的古玩店中,此刻灰蒙蒙的,一副没来得及收拾的模样。   各种各样的杂物,随意的摆放在店中各处,看起来乱糟糟的,倒是那副《千里山河图》的赝品,倒是收拾的还算干净,挂在墙上正中的位置。   黑衣老者一进店门,便直奔《千里山河图》,直勾勾的盯了许久后,才转过头来,颇有礼貌的向释骨问道。   “这位掌柜,我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释骨微笑点头,走至身前,轻声说道。   “自然可以,老先生请。”   黑衣老者闻言,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取下《千里山河图》,仔细端详了起来,神色颇为激动,一旁的几人,也跟着看了几眼,随即便有些无趣的移开了视线,对这《千里山河图》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店里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更有兴趣。   那青裙少女,显然对字画也没什么兴趣,有趣的是,她虽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却对释骨摆在店里一个铜像颇有兴趣,盯了许久也没有移开视线。   那名铜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一点不可爱,是一个络腮胡揍一个胖子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很滑稽。   释骨看了一眼那名青裙少女后,便迅速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盯着手中的《千里山河图》看了许久,眼中的激动却渐渐褪去,转而多了几分失望之意。   只见,他忽的长叹一声,有些失落的说道。   “真可惜,是个赝品。”   释骨眼皮一跳,暗道一声倒霉,这破店五年都没开张,结果一开张就来了一个懂行的,自己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黑衣老者又看了几眼手中的画,皱起眉头,说道。   “店家,你这店里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吗?”   释骨闻言,尴尬一笑,正想回答没有时,心中一动,随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眼神微妙的说道。   “倒是还有一件特殊的画,虽非大家手笔,但也能算是一副佳作。”   黑衣老者眉头一挑,有些意外,接着说道。   “那就麻烦店家,让老夫我看上一眼了。”   释骨没有推辞什么,转身走进柜台,翻找了一会后,拿出一副画,递向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没有多想,手臂一抖,画卷便笔直摊开,画中模样,当场显露。   下一刻,黑衣老者皱巴巴的老脸一抖,变得古怪起来,而一旁原本对字画没有兴趣的几人,却是瞬间双眼放光,一脸兴奋的凑了过来。   就连那个青裙少女,都将视线移了过来,落在了画上,看的起劲。   只见,画中有一道倩影,欲遮还羞,满目春情,迷离勾人的很,任谁看了都要有些下流的叫声。   “嘿,磨人的小妖精。”   是的,这副画就是释骨五年前从那儒生手中,顺手牵羊的春宫图。   “……”   在其余几人热切的目光中,黑衣老者黑着老脸,迅速将画合上,与此同时,周遭顿时响起一阵可惜的叹息声。   “唉……”   见状,黑衣老者立即回头,瞪了随行几人一眼,那几人脖子一缩,害怕的移开视线。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黑衣老者有些气恼的连说数句“成何体统”,像是怕脏了手一样,将画扔给了释骨,释骨伸手接下,神色自然,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短暂的沉默过后,黑衣老者深深吸气,恢复了冷静,目光迅速在店里扫视一圈,略一沉吟,便对着释骨说道。   “店家,我出三千两把你店里的东西全都买下,你看如何?”   释骨神色一怔,随即抬起手中的那副春宫图,问道。   “包括这个吗?”   黑衣老者眼角一抽,额头青筋暴起,一挥袖怒道。   “当然不包括!你当老夫是什么人!”   释骨闻言一笑,随即将那副春宫图收好,笑着说道。   “既然老先生喜欢,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桩生意就算是成了。”   闻言,黑衣老者神色稍缓,转而重新露出一张笑脸,温声说道。   “店家同意便好,老夫也喜欢爽快的人。”   “只是这店里的东西太多,老夫带着的人,又是粗手粗脚,磕磕碰碰,坏了东西可不好。”   “店家可否帮老夫,晚些时候将这些东西送到我落脚的白鸟观。”   释骨自然不会拒绝,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名青裙少女后,洒脱笑道。   “此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老先生不必担心。”   闻言,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再多说什么,对着释骨轻轻拱手,随即便转身离去,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   唯有那背刀男子,留在最后,看了释骨一眼,便缓步走来,神色微妙。   释骨眉头一皱,看着来者不善的背刀男子,嘴角一撇,道。   “怎么,阁下不会真的要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上一场吧?”   背刀男子闻言,却是眉头一挑,看了看释骨,忽然凑上前来,问道。   “你那副春宫图卖不卖?”   “……”   “你怎么不说话啊,给个痛快话,卖不卖?”   “……你给我滚。”   最终,释骨没有卖出那副春宫图,背刀男子也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释骨一眼,转身快步向黑衣老者追去。   只见那背刀男子迅速来到黑衣老者身旁,身子微弓,低声说道。   “马前辈,那千里山河图不是假的吗,你为什么还要买下,还要把那小子店里的东西都给买了?”   黑衣老者踏步向前,神色坦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画虽是赝品,但若是没有见到真迹,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水平的赝品。”   “我怀疑这家伙的店里藏着真迹,只是舍不得卖出,所以才用一副赝品做镇店之物,若是我猜错了,这赝品也确实值这三千两的价格。”   背刀男子眼神一闪,面上多出几分戾气,压低声音,问道。   “那需不需要晚辈去好好“问”一下这位店家?”   黑衣老者闻言轻轻摆手,淡淡说道。   “不必如此,我们此行还是不必招惹事端,等他送东西到我们落脚的地方后,你带人潜入店里,好好搜查一番便可。”   “切记,不要让他察觉。”   背刀男子恍然大悟,随即拱手点头,笑道。   “小的明白了,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的。” 第八章 赤门   送走黑衣老者一行后,释骨脸上的笑意,便慢慢散去,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将店门重新合拢,皱着眉头,在店中来回踱步。   “三千两买一个赝品,是个有钱人。”   “背后不会有其他的大势力在吧,是不是那几个宗门不死心,还想追杀我?”   “不对不对,我又没易容,连名字也没改,不需要试探什么,可以直接动手的。”   “而且追杀我的话,不至于只派一个七品高手过来,我现在是境界跌落,但除了少数几人,也没人知道才对。”   脚步忽停,释骨的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这些人应该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放下心后,释骨环视店中的古怪器物,忽的洒脱一笑。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卖出个三千两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再多想,释骨再次打开店门,对着隔壁拳馆的一个壮汉扔了三个铜板,笑道。   “老蓝,叫你们几个拳馆里的人帮我搬一下东西,每人十个铜板,再帮我叫上一辆马车。”   壮汉手忙脚乱的接住铜板,面色一喜,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高手,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双手负在背后,冷着眉眼,轻轻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好。”   释骨见状摇头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店中,这安天城的人都爱装高手,而在他们看来,高手都是惜字如金,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   可惜,他们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高手,当初可是为了几万两的白银,追杀了自己整整半年。   释骨不再多做什么,安心坐在店中,等待着老蓝叫来帮手。   没等多久,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店门前,十个敞开衣襟的壮汉,一边凹着肌肉,一边走进了店里,开始按照释骨的吩咐,搬运店里的东西。   释骨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吩咐着众人。   半个时辰后,店里所有的东西都已被搬到马车上,一位赤着上身的汉子,双手握拳,双臂高举,尽力的紧绷着自己全身的肌肉,他不停变换着姿势,嘴中则轻声说道。   “已经搬完了。”   释骨闻言一笑,取出一个蓝色的钱袋,像个狗大户一般,随手扔向壮汉,一边起身,一边洒脱的说道。   “给,这是你们的工钱,不用找了,多的算我赏你们的。”   壮汉脸色一喜,迅速换了一个姿势,同时将那个钱袋抓住,待到释骨离开后,他连忙打开钱袋,仔细数了起来。   钱袋沉甸甸的,这十足的重量,让壮汉一阵欣喜,他急忙将同伴叫倒一处,围成一圈,仔细数了起来。   片刻后,五个壮汉看着钱袋里正好五十个铜板,面面相觑,眼角微微抽搐,一个汉子嘴角一撇,低声嘀咕道。   “啧,装什么大户啊。”   另一边,释骨早已坐上马车,让车夫赶着马车向白鸟观缓缓驶去。   白鸟观,原名三清观,是城中唯一一间道观,传说三百年前,曾有一白鸟化为美人,勾了道观中唯一的道士,远走高飞。   自此,三清观再无道家之人,反倒是被此地的富商买了去,大肆修缮之后,改名为白鸟观。   此观中依然供道,却再无一人信道,反倒是成了一处别致的庄园,供往来客商出钱落脚,与客栈毫无二致。   释骨听说,白鸟观中有无数身穿道袍的妙龄女子,长发落肩,体态风流,眼神勾人,如此一来,便可知道白鸟观中的客人都是冲什么去的了。   马车的车轮碾过泥土,街上行人往来匆匆,大多数人皆神色漠然,背负长剑或是长刀,冷眉冷眼,俨然一副高手做派。   释骨看到一名大侠打扮的男子,停在一处书摊前,视线一扫而过,下巴微抬,冷冷的对着摊主说道。   “有没有插画版《风流和尚爱上我》?”   见状,释骨摇头失笑,不再看向城中的其他人,身体后仰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车水马龙,天光乍破,喧闹的人声,一点一点落进释骨的耳中,困意由此而生,然而不多时,昏昏欲睡的释骨便被车夫叫醒。   “掌柜,掌柜,白鸟观到了。”   释骨困倦的睁开双眼,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递向车夫,轻声说道。   “你在这里等一会,待会会有人出来搬东西的。”   说罢,释骨跳下马车,伸了一个懒腰,轻揉着自己的眉眼,望向那名声在外的白鸟观。   白鸟观前,坐落着两座石雕,皆是飞禽异兽,看上去没有半点道观的样子,一道高高的白墙,向着左右两侧延伸而去,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庄园。   两位身着道袍的年轻女子,正立在观前,素面朝天,却是肤白貌美,身影婀娜,轻风拂过,宽松的道袍别贴着身子,露出微妙的弧度。   尤其是道袍的两侧,皆被开了一个口子,由腿边滑至脚边,白皙修长的双腿便若隐若现。   见状,释骨顿时精神起来,视线游移,在两位道袍女子身上一扫而过,他踏步上前,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其中一位女子,向着释骨温柔一笑,像模像样的打了个稽首,念道。   “无量天尊。”   此女媚音回转,酥酥麻麻,仿佛是在用手指,轻轻点着唇齿间,一点一点向下滑去,让人心神一荡,想入非非。   释骨一脸笑意,眉眼含笑,只是点头示意,视线也只是在此女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刻意停留。   “此处通报还需一些时间,公子是要在这里等,还是同我先进观中四处走走?”   不等释骨回答,那女子便已向前微微踏出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仿佛快要贴上去一般,一股诱人淡香,从那具婀娜柔软的身躯中,缓缓飘到了释骨的耳中。   “不打紧的,公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番话说的语声哀柔,似有别样的情绪蕴含其中,仿佛二人不是初次相见,而是相识已久,暧昧之中混杂着欲望。   释骨鼻尖轻动,嗅着那股奇异的香味,眼神微动,却是向后退出一步,笑着说道。   “还是算了吧,我在这里等着便好,姑娘不必在意与我。”   闻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拒绝她这般诱惑的暗示,一时楞在原地,不知所措,释骨神色自若,双眼却是微微眯起。   半骨香,由青骨磨粉,伴以紫河车炼制而成,炼成之后涂抹在周身,便会有淡淡的香味,其香如蛊,男子闻之,便会受其所蛊,这是独属赤门的手段。   释骨不想多事,虽然这赤门在江湖上的名声比他还要臭,但也不是什么滥杀好杀的门派,只是变态了一些。   这时愣神的女子终于回过神来,眉眼间还有些许尴尬,似乎是为了岔开话题,她轻声说道。   “公子,我已拜入道门,叫我清风,不必再叫姑娘。”   闻言,释骨神色却是古怪起来,他捏着手指,犹豫许久后,才带着礼貌的笑意,微微踏步上前,附在女子耳边说道。   “道家的人,是不会说无量天尊的。”   女子闻言脸色一僵,眼中媚意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只剩惊疑,而释骨则轻轻嗅着女子身上的伴骨香,嘴角一歪,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还有一件事,小兄弟你以后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之前的女子还只是惊疑,但听到此处,终是脸色大变,迅速后退数步,待她站定之后,一张俏脸已是煞白。   然而片刻之后,女子便收起脸上的惊色,双手抱拳,身子微躬,向着释骨行了一礼,道。   “恕罪,是我眼拙,做出此等失礼之事。”   “只是不知阁下来此,是为探尖还是踩水?”   闻言,释骨同样双手抱拳,轻声说道。   “来此踩水罢了。”   探尖,踩水,都是江湖黑话,探尖的含义为挑衅,有备而来的故意找事,而踩水则是偶然路过,没有惹事的意思。   女子闻言面色一缓,随即便是侧身,笑道。   “即是如此,我倒不好再陪下去了,省的你我都不自在。”   “这观中,阁下想去便去何处,我赤门也不是什么不识相的。”   释骨轻声告谢,不在多说什么,踏步走入观中。   赤门,一个比他名声还要臭的门派,但若真的仔细追究起来,这赤门不造杀孽,也不与其他门派夺利,唯一的缺处,便是赤门臭名昭著的功法了。   《玄阳九转》   这功法名字很是唬人,但仔细说来也就四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   采阳补阳。 第九章 兜兜绕绕   赤门,一个在江湖上只能算得上二流的小门派,没有真正的高手坐镇,整个门派处于不上不下的4尴尬状态。   但正如旁人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是赤门的祖师保佑,赤门自建立至今几百年中,没有过什么太大的祸端。而所谓的九转玄阳功,行的便是采阳补阳的邪法。   咳,通俗点来说,他们都是走旱道的。   这也就罢了,但赤门最常用的法子却是极为阴损,门中弟子虽皆为男性,却都做女子打扮,也不知是不是功法的特殊,这赤门的男子扮起女子来,那是千娇百媚,眼波流转间满是似水柔情。   早些年间,曾有不少初涉江湖的小年轻被美色所惑,叫嚷着无论男女,他都要试一试。   但可惜的是,一旦关上房门之后,趴着的人就指不定是谁了。   简而言之,刚刚的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胸是垫的,屁股也是垫的,两腿之间还藏着一个饥渴难耐的大家伙。   白鸟观中,假石成山,清水积泉,朱红色的长廊,九曲七折,如果无视观中走动的赤门弟子,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释骨左右无事,便在观中四处走动着,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向他抛媚眼的赤门弟子,释骨皆是一笑而过。   停停走走间,释骨穿过一座庭院,却见在这观中,还有一处突兀的院落。   那院落如包裹在观中的盒子,与这观中的其他建筑皆不相连,独成一处,且围墙极高,普通人很难爬的上去。   释骨眉头轻皱,正要踏步绕过这座院落时,忽的,他的耳边一动,当即转头望向高墙的一侧。   下一刻,一只白皙的小手抓在墙头,紧接着,一个小脑袋,便咬着嘴巴,面红耳赤的露了出来。   却见,那张小脸不施粉黛,却白皙如雪,眉眼如画,明眸皓齿,让人一眼望去,难掩惊艳之意,正是那时与那老者一同去往店中的绿衣少女。   少女趴在墙头,似乎便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怎么也无法更上一步,无奈之下,她眨着眼睛,环顾四周,随即便看到了默默注视她的释骨。   “嘿,傻大个。”   “这边,这边。”   少女用力摇晃着自己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喊着释骨,全然没了之前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   释骨见状,无奈一笑,踏步行至墙边,微微抬头,看着那名绝色少女,问道。   “有什么事吗?”   少女双手扒在墙头上,用力的保持着自己的身子不要滑下墙头,用力之下,她鼓起了腮帮子,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当听到释骨的声音后,少女鼓着腮帮子,如一只嘴里塞满了食物的松鼠。   “傻大个,帮我逃出去。”   单刀直入,没有一丝多余的修饰,如此直白的话,让释骨不禁愣了一下,他轻挑眉头,对着少女看了又看,问道。   “那个……你是不是要先交代一下前因后果呢?”   少女的脑袋随着身子缓缓下滑,她手忙脚乱的扒着墙头,强行让自己的脑袋露出墙头,声音却又平静的像是在和释骨唠家常一般。   “情况紧急,我没有时间说的那么详细了。”   闻言,释骨眼角一抽,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轻轻咂嘴,有些不解的向少女问道。   “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让我帮你?”   少女闻言一怔,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声念道。   “对哦。”   “……”   释骨一脸黑线,仿佛看到少女光滑白皙的额头上,写着一个“傻”字。   “等一等,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必有重谢。”   说着,少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向着释骨说道。   “对了,把我救出去以后,能不能收留一下我啊。”   释骨愣是被少女这模样给逗乐了,瞬间便觉得少女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瓜”字,他颇为无语的问道。   “你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你逃出来怕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闻言,少女忽的莞尔一笑,如姹紫嫣红,霞光乍破,让人心生惭意,明眸流转间,却是不知何处而来的自信。   “不会的,你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释骨神色一怔,眉眼间有一抹复杂一闪而过。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当年摘下的那朵珠花,踏过南山背水,却是又来到了自己的眼前。   片刻后,他微垂眉眼,轻声说道。   “好,我答应你。”   “不过,现在还不是救你的时候,你先回去吧,耐心等就是了。”   话音落下,少女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一声娇呼,从墙头掉了下去,释骨下意识的抬脚,便要直接越过这堵高墙。   然而,就在此时,墙的那边传来了少女大大咧咧的声音,底气十足。   “傻大个,我没事。”   释骨闻言,哑然失笑,随即他将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药瓶,随手一抛,药瓶便越过墙头,精准无误的落在了少女的手掌间。   墙边,少女望着掌中的药瓶,一脸茫然,而在此时,墙的另一边则传来了释骨的声音。   “如果有人想要非礼你,你吃下瓶中丹药,可以保你清白。”   闻言,少女急忙打开药瓶,只见药瓶中装着三枚晶莹剔透的丹丸,青脆如玉,且有一股异香,闻之让人口内生津。   少女好奇的拿出一枚丹丸,递至眼前,仔细端详着,向着墙的另一边问道。   “吃了这丹药可保清白之身?这么神奇吗?它的功效是什么?”   少女话音刚落,便听到释骨淡然说道。   “这丹药是我心血之作,从炼制出的那天起,便没有失手过一次。”   “若是有人想要非礼你时,你只要吞下一枚丹丸。”   “就可以连放三个时辰的臭屁。”   “……”   少女神色呆滞,绝美的小脸满是错愕之意,而墙的另一边,释骨却是一脸得意,慢条斯理的继续说着。   “你别小看啊,在我精心炼制下,这放出来的臭屁,可比放了一个月的剩饭剩菜还要恶心,哪怕对方是色中饿鬼,闻了这屁的味道也得乖乖认栽。”   释骨越说越来劲,像是炫耀一般,声音越来越高。   “你要是不放心,我这里还有升级版,吃下去就会立即拉……”   话没说完,便被墙那边的少女强行打断,只听少女声音拔高了几分,坚决的拒绝道。   “不必了,我没有准备换洗的裙子。”   闻言,释骨大失所望,连连摇头,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好的丹药,释骨一瓶也没能卖出去。   明明当初还以为会大卖的,炼制了整整一个仓库的丹药,全砸手里了。   正摇头叹气之时,释骨忽的眯眼,抬头向前方望去,他伸出右手,向着墙壁轻轻一叩。   墙的另一边,少女正抱着那个药瓶一脸嫌弃之时,一道声音却是直接在她的耳边响起,仿佛声音的主人近在咫尺。   “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吧。”   白色的墙身过后,释骨嘴唇紧闭,没有张开一丝一毫,双眼微眯,望向前方。   却见前方道路之中,一道倩影鬼魅,踏风而来,一袭长裙拖地,白发过肩,香肩裸露在外,精致的眉眼如刀凿斧刻,精妙入画。   正是一名白发黑裙的妖异少女,少女眉眼清冷,不带一丝温度,没有丝毫的魅惑之意,却是更加的勾人心魄,让人失神,仿佛那么一瞬间,就要舍去所有,去拥抱面前的女子,与她共度余生。   女子站在远处,轻抬手掌,露出苍白的手腕,向着释骨欠身行礼,淡淡说道。   “赤门,朱音。”   “见过前辈。”   释骨眼神一闪,眼神毫不避讳的扫过女子的全身,然后才是抱拳回礼,轻声说道。   “阁下是否误会了什么,我今日来此只是偶然踩水,并无恶意。”   朱音闻言,睫毛轻动,美眸流转间,似是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声音疏离,慢慢的回答道。   “阁下或许并无恶意,但观中今日接待了一位贵客,是我等招惹不起的。”   “所以总得是小心一些,以免出了差错。”   说话间,朱音手掌轻抬,指间微捏,长袖之中,瞬间一道黑影掠出,如飞星走月,破空而至。   释骨面色不变,右手迅速探出,轻而易举的将那道黑影抓在了手中,仔细看去,却是一个黑色的锦盒。   远处,朱音再次欠身,声音清冷的说道。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我赤门并非失礼之辈,故备薄礼一份,还望阁下不想嫌弃。”   释骨闻言,轻轻打开锦盒,却在那锦盒之中,放着一颗深蓝之色的夜明珠,清光闪烁,绝非凡品。   然而,看着锦盒中的夜明珠,释骨却是眼角一抽。   这玩意不是自己当初高价卖给赤门门主的假货吗,怎么兜兜绕绕,又回到自己手里了。   难道说,自己的身份被面前的小鬼认出来了?   不不不,眼下自己虽然没有易容,但当时卖这破玩意的时候,自己可是戴了三层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这破玩意是自己卖的。   所以说,是这赤门在知道了这玩意是个赝品后,随手拿来当人情,用来送人的吗?   释骨想通之后,望着那个眉眼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朱音,有了新的认识。   焉萝卜辣心。 第十章 画中的秘密   朱音手指轻抬,却是做了一个稽首,不苟言笑,轻声念道。   “福生无量天尊。”   与无量天尊这个错误的说法不同,福生无量天尊才是道家平时挂在嘴边的。   “时间仓促,只得备上如此薄礼,若阁下不嫌弃,他日再来时,我赤门定会备上酒席,与阁下把酒言欢。”   释骨闻言,也只得拱手而笑,笑着回道。   “那便依着贵门的意思,你我再择他日,把酒言欢。”   说罢,两人再次同时行礼,礼毕之后,两人同时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踏步行去。   所谓他日再来,当然是江湖礼节的客套了,再加上之前的送礼,意思就是别让释骨在这白鸟观中惹事,当然,只要出了白鸟观,赤门便不会再过问了。   这般说辞,看来那个所谓的贵客也没有尊贵到哪里去,至少赤门就不太在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白鸟观多惹事端。   先礼后兵,这是江湖一向讲究的,哪怕是仇人约斗,也得互相抱拳行礼,然后再抽刀子上去互砍。不过,那时抱拳行礼的时候,问候的可不是对方了。   比如说……   “王兄,你娘今晚单身吗?”   “曹兄,你娘的皮肤吹弹可破啊。”   释骨脚步轻踏,一边环顾四周,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   赤门势弱,但门下弟子众多,树大根深,而且今日礼数做足,自己没必要在这里惹事,这浑水自己虽是要趟,却也没必要如此心急。   为了多享几天清福,还是耐心等上几日,等那伙人出了临安城再做打算。   “店家,店家。”   忽的,几声轻呼响起,释骨抬眼望去,却见之前来店中的那名老者,正一脸笑意,站在远处望着他。   轻风不近人,老者身着一身黑衫,背负双手,站立如松,虽是一脸笑意,却有不怒而威之势。   老者身形不动,嘴角含笑,向着释骨说道。   “我备下了一桌酒菜,正寻店家你呢,却是左右不见,不曾想你竟是身在观中。”   “既已到此,那可必须陪老夫喝上几杯了。”   释骨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流云卷日,火烧残云,已是到了黄昏时分。   这些人,要开始调查自己的底细了吗。   一念及此,释骨嘴角微抿,轻轻拱手,笑着回道。   “那就多有叨扰了。”   说罢,释骨便随着老者,一路直行,踏入一间房中,房中已备有酒席,摆满了各色嘉肴,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   与此同时,古玩店中。   几道黑色人影,悄然潜入店中,点着蜡烛,开始四下翻找起来,为首之人,正是那名背刀男子。   背刀男子站在店中,望着自己的手下,压低声音,冷冷说道。   “麻利点,那个混账随时都可能回来。”   “只找和千里山河图有关的,不相关的东西不要多看。”   说罢,背刀男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板着脸,轻咳一声,小声吩咐道。   “咳,顺便找一找那幅春宫图。”   众人齐齐应是,七手八脚的翻找起来,其实整座店铺已经被搬空,能搜的地方只剩下柜台,但这些人却是颇为认真的用手指敲着墙壁,试图找出暗格。   背刀男子环顾四周,转身走向柜台,随意的翻找起来,木制的柜台上虽是被打扫过,但仍是有些凌乱,账本被扔在一边,上面还落着一个脚印。   忽的,背刀男子眼神一凝,俯下身子,在柜台处轻轻敲打了几下,却听传来的声响与别处不同。   暗格!   背刀男子露出一丝冷笑,掌中迅速游动,找到了机关,轻轻一扭,暗格便被打开,从中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剑匣。   “呵,那个家伙果然藏了东西。”   说话间,其余几人见状也围了上来,想要看看这剑匣之中到底藏了什么,背刀男子微微眯眼,掌中发力,那剑匣便应声而开,剑匣打开之时,一抹寒光瞬闪而过,让众人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然而紧接着便是一片黯淡。   只见,剑匣之中放着一柄长剑,剑身之上落满了灰尘,使得整个剑身灰蒙蒙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破烂。   背刀男子见状,呼吸一窒,眼中满是不解之意,嘴中低声嘀咕道。   “奇怪,这人把剑藏得这么深,怎么不好好打理这剑,也不怕剑生锈了?”   话音落下,围在一旁的人中,有一人却是无奈的说道。   “老大,你不懂的。”   背刀男子闻言望去,却见那人主动凑上前来,伸手接过长剑,一边端详,一边轻声念叨着。   “ 江湖上各大门派每一批能留在门派中的弟子,少之又少,而那些无法留下的弟子往往都会送一把剑,剑身上刻着门派的名字。”   “以此证明这个弟子是在他们门派修炼过的,方便那些离开门派的弟子出来之后好找个活。”   “但是这个江湖上人实在太多了,活实在难找,找到了也未必合心意。”   “比如说,镖局的活包吃包住,但一走镖就是半个月的时间,甚至还有半年的镖,长久如此,家中娶了妻的都担心自己被带绿帽子。”   “又比如说,那些跑去擂台当托的……”   话未说完,背刀男子便一脸错愕,忍不住打断道。   “等会,怎么打擂台还有托的吗?”   闻言,其余几人眼神怪异,随即便恢复正常,其中一人摇头叹气道。   “老大你和我不一样,虽然都不是一流门派出来的,但你的师门好歹也是二流中顶尖的那批,像我们这种三流门派出来的,就是什么活都接的。”   “说回这擂台,普通的比武擂台都是为了推新人出名,多是一些家族暗箱操作的。”   “这种擂台一来得有一流的江湖人士出来撑场面,二来便是要热闹。”   “当托的人,就负责的是让擂台热闹起来,价钱低的,就在台下一边当围观的人,一边给其他人解说,这招有多么厉害,这招有多么精妙。”   “全是事先背好的稿子,要求一字不能差。”   “而价钱高的,就是上去当沙包的了,而且按照标准流程,上台后得先挑衅,说些下流不体面的话,激起群愤,然后再挨一顿毒打。”   “这样一来,家族安排的人既赢了擂台,又赚了旁人的好感。”   “那可是真打啊,价钱虽然高,但这种擂台打一次就得躺床上半个月,久而久之就落下一身的病。”   “所以啊,我们常说……”   “劝人走镖,爹娘投巢,劝人当托,阴间带货。”   背刀男子闻言,吧唧了嘴巴,皱眉问道。   “这话后面听起来怎么乱七八糟的。”   “哎呀老大,这不是为了押韵吗。”   “可你这也不押韵啊。”   “啊对对对。”   “不是,你他娘的……”   一番吵闹过后,背刀男子接过长剑,仔细观察起来,终于发现在剑身上刻着数个小点,将其连在一处,却是一个勺状。   “北斗,这不是捕星阁的标志吗,看来这个小子是从捕星阁出来的。”   “那他可就惨喽,捕星阁都没了,原本的一流门派履历也算是作废了。”   背刀男子没有多说什么,将长剑重新放入剑匣之中,塞回暗格之内,转身向一旁的众人问道。   “都搜干净了吗?”   闻言,众人齐齐躬身,低声应道。   “老大,我们都搜过了,没有和千里山河图有关的东西。”   背刀男子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眼神一晃,沉声问道。   “那幅春宫图呢?”   “……”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怀疑那副春宫图里有什么线索。”   “……”   “算了算了!既然什么都没搜到,那就赶紧走,那个人随时都可能回来。”   说罢,背刀男子大手一挥,带着手下数人,迅速撤离了古玩店中。   ……   入夜,云遮星幕,夜色之下,整座临安城笼在黑暗之中。   白鸟观前,黑衣老者面带笑容,将醉醺醺的释骨送出白鸟观,并送上马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道深处。   随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黑衣老者面上的笑容迅速散去,他再次将双手负于身后,看也不看身后,便低声问道。   “查的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背刀男子便身如鬼魅,悄然出现在黑衣老者的身后,身子微躬,毕恭毕敬的低声说道。   “回禀前辈,我等仔细查过此人店铺,店中并没有和千里山河图相关的物件,倒是发现一柄捕星阁外门弟子的长剑。”   闻言,黑衣老者伸手抚须,略微沉吟后,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   “此人该是捕星阁出来的,郁郁不得志,才来此偏僻孤城,开了店面谋生。”   “捕星阁毕竟也算是江湖上的大门派,门中珍宝奇多,有千里山河图的赝品也算正常,这画应该是他的师辈送于他的。”   “这倒是也说的通。”   背刀男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黑衣老者,见其似乎心情不错,便壮着担心,试探的问道。   “前辈,不知这千里山河图究竟有何妙处,为什么江湖中这么多人都想要呢?”   闻言,黑衣老者饶有深意的看了背刀男子一眼,却是温和一笑,淡淡说道。   “这千里山河图可是藏了一个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现在说与你听,也只会害了你。”   “但我越是如此说,你便是越想知道,罢了,关于这副画,你只需记住两个字。”   背刀男子闻言一喜,聚精会神的等着下文,而黑衣老者却是压低了声音,缓缓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   “魔罗。” 第十一章 丹休   “魔罗?”   背刀男子闻言,神色疑惑,却是从未听说这个名字,黑衣老者见状一阵错愕,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苦笑道。   “也是,你这等年纪怎么会知道魔罗呢。”   “仔细算来,魔罗也是千年前的人物了,落到如今,自是无人知晓。”   背刀男子眉头纠结的扭在一处,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厚着脸皮问道。   “前辈,那都是千年前的人物了,肯定是死的连灰都不剩了,有什么说不得的,您不如说个仔细,我也好听个痛快。”   闻言,黑衣老者微微眯眼,手掌一抬,两根黝黑的指间向前一捏,却是将一只飞来的蝴蝶,分毫不差的捏在了指间。   “你懂什么,这江湖之中也分上下,不说是你,便是我也难以触碰到所谓的上江湖。”   说话间,黑衣老者手掌一握,将那只蝴蝶瞬间紧握掌中,而他的嘴边还在慢条斯理的讲着。   “那些上江湖的先天高人,只要不曾见到尸首,哪怕百年,千年,也说不得尚在人世。”   闻言,背刀男子咋舌不已,在他眼中,江湖虽大,但若是真说起来,也不过是打打杀杀,寿命到时终是乖乖去死。   不成想,在这黑衣老者的口中,那些所谓的先天高人居然可以活过千年,这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了。   只是,背刀男子在怀疑的同时,心中却也对传说中先天之境多了几分神往。   活此一世,若是能到了那般境界,也该无忧无愁了。   黑衣老者看了背刀男子一眼,对他想法已是了然于胸,他低头一笑,几分戏谑隐在嘴角之下,让人望之不穿。   “这个世上,哪有无忧无愁之人啊。”   黑衣老者一声轻叹,松开手掌,本该被捏死的蝴蝶,却是振翅而起,毫发无损的飞入空中。   蝴蝶振动着色彩斑斓的翅膀,飞入夜空之中,趁着晚风,越飞越高,却不曾发觉,那色彩斑斓的翅膀渐渐染上了一抹黑色。   微风吹过,蝴蝶的翅膀从末端开始,化作粉末,迅速蔓延而去,夜色之下黑色的粉尘,点点落在风中,不知飘向了何处。   古玩店前,释骨醉醺醺的爬出马车,满嘴胡话的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车夫,在车夫的注视下,钻进了古玩店中。   当店门关上的刹那,原本一脸醉意的释骨,微微低眉,眼中再无醉意,已是恢复了清明。   店中没有点起烛火,黑漆漆的一片,释骨环顾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店中,踏步走向柜台,手指轻轻按在柜台上,一路滑过。   五步过后,释骨收回手指,低头望去,只见在他的手指上只沾了很少的灰尘。   翻动过的房间可以复原,但柜台上的灰尘却无法复原。   昨日的时候,释骨便已打扫过柜台,并没有多少的灰尘,但在今日他特地在柜台上洒上了一层薄薄的“土灰”。   土灰,并非是真的灰尘,而是一种奇特的药粉,常人闻去没有任何味道,与普通的灰尘毫无二致,但对某些特殊的动物来说,却是可以留存三日的奇异味道。   这是药王谷常用的追踪手段,配合着药王谷所养的异兽丹休,可以轻易追到沾了土灰的人。   释骨轻轻弹去指间的土灰,随即俯下身子,将手掌贴在地面的石板上。   忽然,店中微风忽起,肉眼看不到的气流顺着释骨的手掌疯狂旋转,凝成一道气漩。   释骨将手掌缓缓抬起,原本粘合在地面的石板,竟是贴着他的手掌,一路向上拔起,仔细看去与其说是石板,倒不如说是石块来得贴切,石块四四方方,重有八十三斤,这样的石块下有谁能发现这下面其实别有洞天呢。   石块拔起之后,下方并不是沙土,而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释骨单手举起石块,举至头顶,随即便纵身一跃,跳入其中,随着他的身子落入坑中,那个被他举到头顶的石块也回到原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地洞中,释骨的身影一落而下,却是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的光源,无法视物。释骨站稳身体,指尖向着左侧忽的一弹,下一刻一股无形劲气暴射而出。   咚!   一声闷响中,那道无形劲气落在黑暗中的墙壁上,却并不是直直撞了上去,只见黑暗的墙壁擦出一道长长火星,点点火星落下,正好点燃了下方的烛台。   刷!   七朵火苗同时亮起,青铜灯盏上火舌吞吐,再往下望去时,带着锈迹的铜灯呈莲花状,花瓣围在边缘,火苗燃在正中,却并无灯芯,只有一个黑色石头,那火苗便燃在黑石之上。   古玩店店面已是不小,但这底下却比上方的古玩店还要大上数倍,整个地下室通体呈黑色,漆黑如夜,映不出一点光芒。   而诺大的地下室,则被塞得满满当当,杂乱无章的堆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大大小小的箱子占据了地下室的绝大部分的面积,墙壁四周围着一圈书架,同样塞得满满当当。   释骨行至一个铜箱前,铜箱并未上锁,他俯下身子将其打开,箱子打开瞬间,一道黑影便瞬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绕着整个地下室盘旋。   速度之快,使得空气之中留有一道黑色的长线,绕着整个地下室,首尾相连。   释骨见状,眉头一皱,伸出手臂,微微高举,嘴中冷冷说道。   “我不想废话。”   说话间,整个地下室温度骤降,黑色的墙壁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   杀意骤生,浓郁的疯狂杀意,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刀,寒气逼人。   那道飞速移动的黑影,顿时一僵,随即乖巧的落在了释骨的手臂之上。   仔细看去,却是一只模样奇怪的黑鸟,其身如喜鹊,但在头部则有一部黑羽高高耸起,如同一顶帽子。   黑雀丹休。   此刻,丹休乖巧的站在释骨的手臂上,竟是如人一般,讨好的低下脑袋,轻轻蹭着释骨的手臂。   见状,释骨神色一缓,那骇人的杀意,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丹休的身子,低声说道。   “过几日,我要你帮寻一个人,你好好做,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丹休小巧的鸟头微微摆动,望向释骨,鸟喙一动,发出声音来,竟是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事成之后,可有吃食?”   释骨闻言,手臂一动,将丹休赶向手臂,随意的坐在了那个青铜箱子上,嘴中则缓缓说道。   “看你的表现了。”   丹休的身子轻轻跳动,灵活的脑袋四处转动,似乎在嗅着什么味道,忽的,丹休身子一动,落在原处的书架上,背对着释骨,看似无心的问道,   “五年了,怎么闻起来你的伤势一点好转都没有,是功体出了什么差错吗?”   释骨神色不变,闻言却是右手捏指,对准了丹休,淡淡说道。   “哪怕我只剩最后一口气,杀你也是足够的。”   “要试试吗?”   丹休回想起之前的恐怖杀气,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重新落在地面,低下鸟首,连连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关心你的身体罢了。”   这一人一鸟之间,关系似是颇为诡异,似敌非友。   释骨不愿与丹休多言,起身之后,便要离开,丹休见状,飞到释骨的肩膀,试探的问道。   “既然要我帮忙,这几日可否让我待在外面。”   闻言,释骨一巴掌将丹休扇了下去,丹休躲闪不及,被直接扇在了地上,她也不动怒,而是站在地面,好奇的问道。   “不让我出去,总该让我知道你想找谁吧。”   释骨转身看了丹休一眼,微微皱眉,长叹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说道。   “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小姑娘。”   丹休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扇动着翅膀,似是十分激动,叫道。   “哦哦哦!小姑娘,你这是要老牛吃嫩草了吗。”   “正所谓男人三大喜事,老牛吃嫩草,癞蛤蟆吃天鹅肉,猪拱白菜,你可算是开窍了。”   释骨不想理会叽喳乱叫的丹休,手掌向上一托,轻声说道。   “只是还一个恩情罢了。”   说罢,释骨的身子便拔地而起,如有翅膀一般,直直向上升去,托起的手掌顶在上方的石块上,回到了地面。   当石板顶起的时候,外界的微风落入地下,丹休精神一振,贪婪的嗅着那外界的气息,而当石板再次合上时,墙壁上的烛火无风自灭,整个地下室重归黑暗。   黑暗之中,丹休仰头望着上方,忽的发出一声嗤笑。   “呵,油尽灯枯,我看你还能活多久,姑奶奶我有的是耐心,你关不住我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上方传来一阵轻轻敲击声,释骨的声音穿过厚厚的石块,清晰的落到了丹休耳中。   “声音小点,我听的见。”   “……”   短暂的沉默过后,黑雀丹休竟是如人一般,又羞又恼,用翅膀锤击着地面,只是当翅膀触及地面时,却是砸出了一道道火星。   咚,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并不能穿过厚厚的石块,可上方的释骨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他坐回自己的那张躺椅,双手枕在脑后,低声自语道。   “这么蠢的鸟,真的有继续关下去的必要吗?” 第十一章 突来横财   次日清晨,早在晨星还未黯去之时,便有一列车队,踏着露水,驶出了白鸟观,也驶出了临安城。   而释骨则如一个局外人,没有任何的行动,一如往常那般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关上店门,去了一处茶馆,喝茶,听曲。   等香阁是这临安城中最大的茶楼,楼高三层,一楼大堂内设有一座戏台,平日里便有些戏子在台上吹吹打打。   释骨在三楼找了一个包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戏台,过的有滋有味。   咯吱—   忽的,门扉轻开,一道人影端着些许酒菜,施施而来,却是一名画着淡妆的女子,容貌清秀,腰肢纤细,带着些许笑意,一步一步向着释骨走来。   茶楼并不一定只是喝茶的地方,一些茶楼为了招揽客人,总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比如眼下这个女子。   释骨看了一眼女子,便移回了视线,心中则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等香阁茶不好喝,戏唱的不行,名气还这么大。   女子身着一身淡色的青裙,长发及腰,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只见那女子莲步轻移,将盘中的酒菜放在了桌上,轻声笑着,向着释骨说道。   “公子,你我真是许久不见了。”   释骨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看去,青瓷茶盏中,茶叶并未沉底,反倒是浮在水上,茶水黄浊,闻不到半点清香之味。   见状,释骨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望向那巧笑嫣然的女子,问道。   “姑娘,我今天是第一次来,你我不曾见过的。”   女子闻言,捂嘴轻笑,长长的衣袖垂落,直至胸前。   “公子,你我定是见过的,只不过是你忘了。”   闻言,释骨连连摇头,咂嘴道。   “啧,那你说,我们是在哪里见过,让我好好想一想。”   女子眉头轻动,放下手掌,向前踏出一步,靠向释骨,施施笑道。   “公子与我许是前世见过的,缘分却也不浅。”   释骨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这姑娘的路子倒是挺野,前世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女子手掌轻移,举起酒壶为释骨添了一杯酒水,然后便双手捧杯,递至释骨身前,将身子凑的更近了些,细雨柔情道。   “公子,我敬你一杯。”   释骨看着越凑越近的酒杯,眉头一皱,伸手挡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向那女子问道。   “这酒水是不是另外的价钱?”   “啊?”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女子当即愣住,端着酒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释骨见状,连忙将女子手中的酒杯放下,连连摆手,说道。   “看你这样子是另算价钱的,那我还是不喝了。”   闻言,女子好看的面部一阵痉挛,片刻后,才镇定下来,强自笑道。   “公子,你我的缘分难道不值一杯酒吗?”   “你觉得呢。”   “自然是值得,缘分千金难买,金银终究是粪土一堆。”   “那这杯酒你请我喝。”   “……”   几番对话下来,女子已是被噎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而释骨则转过头去,端起那盏浊茶,继续看着楼下的戏台。   戏台之上的人并非是名角,虽是卖力,但唱功却是不尽如人意,正唱时,一名身穿白色戏服的花旦脚下一空,竟是摔倒在了台上。   “好!”   登时,整座茶楼之中便响起了一阵喝倒彩的声音。见状,释骨眉头一皱,连连摇头,这唱花旦的是个男子,脚步却如此虚浮,基本功如此不扎实,实在看了也是碍眼。   这时,那名女子见状却是眼前一亮,再次凑上前来,笑吟吟的问道。   “公子喜欢听戏吗,不巧妹妹我也是会的,公子要听听吗?”   释骨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再次询问道。   “这不会也是另外的价钱吗?”   女子面色一僵,随即微微一笑,右手捏袖,脚步轻踏,走起戏台上的戏布来,捏着嗓音,用戏腔说道。   “自然不是。”   释骨闻言松了一口气,手掌轻抬示意,说道。   “那你就唱几句,我听听。”   闻言,女子顿时眉开眼笑,却是少了之前那般拿腔拿调的模样,只见她脚步连踏,似把衣袖当做水袖,挥舞起来。   踏步,转身,扭腰,一板一眼,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女子连踏几步后,以袖遮面,然后踉跄数步,已然是一副哀戚模样,嘴唇一动,一股浓浓的伤意,随着戏词一字一字吐出口外。   “眼见得,鹊桥断,月桂倒,红线散。”   “红豆燃尽,刻骨相思,却倒是情深缘浅。”   女子的戏腔婉转动听,一呼一吸,一步一踏,一悲一泣,似已忘我。   衣袖挥舞,女子踏在这狭窄的屋中,眼神却渐渐恍惚,她忘我的踏步台步,转身,挥手,本以为忘了的戏词,此刻却是清晰的像是刻在骨子里。   往事不提,但那拜师时所教的口诀,此刻却在一声声稚气的童声中,穿过回忆,落在她的耳中。   “青山在,碧水流。”   “步生莲,曲成意。”   “山不似山,水不似水。”   “山成山,水成水。”   那稚气的童谣中,有那时她的声音,有她的妹妹,有她的好友,声音稚嫩而清脆,一板一眼,没有烦恼。   似是在告诉她,自己曾经多么喜欢那个戏台,自己多么想再上一次戏台。   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尽兴的唱过了呢?   忽的,女子一挥袖,转身坐在地上,眼圈泛红,捏着袖子,唱出了最后一句戏词。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唱罢,女子却是五味杂陈,伸手掩面,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而释骨却是十分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再次望向楼下的戏台,女子见状,心中越发悲戚,只觉得自己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幼时的学艺也好,如今的以色侍人也罢,都是做了空处,空空落落,只剩自己。   正当女子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到释骨淡淡说道。   “唱的很不错,我是想给你喝个彩的,但又怕让下面那个家伙以为是给他喝彩。”   女子闻言一怔,呆呆的望向释骨,随即却又苦笑一声,此时此刻,她已觉得这些事都已无所谓了。   唱的好又能如何,难道会有人把自己从这个无底深渊中救出去吗?   心灰意冷之下,女子瘫坐在地,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她望着释骨,苦涩一笑,轻声问道。   “公子,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很看不起我吧。”   释骨没有反驳什么,甚至身子都没有移动半点,依旧望着楼下的戏台,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女子眉眼低垂,望着自己身穿的长裙,似是看着自己的心底,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知道的。”   “似公子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屑我们这种人的,哪怕我们碰过的酒水,也是嫌脏的。”   自怜自弃,那股哀怨之意,没有丝毫作假。   释骨仍然没有任何的动作,似是听戏听的入迷,而嘴中却是缓缓说道。   “我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一次在路上见到一个道士,他给我讲了个还算有趣的故事,说是一对道士师徒。”   “有一天,老道士向小道士问道。”   “这天大吗?”   “大。”   “那树上的叶子大吗?”   “不大。”   “老道士又问,那天能遮住人的眼睛吗?”   “小道士回答,不能。”   “老道士再问,那叶子能遮住人的眼睛吗?”   “小道士回答,能。”   说到此处,释骨终于转过身来,望向那女子,轻声说道。   “挡住眼睛的不是天这种广大的东西,而是一片小小的叶子。”   “所谓一叶障目,便是那些细微之事,遮住了更值得去看到的东西。”   说罢,释骨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倒举着酒杯,只见杯中已没有哪怕一滴酒水。   “你想登台唱戏吗?”   听此一问,女子一怔,随即神色黯然,低头说道。   “自然是想的,我自幼学艺,冬来暑往,不敢松懈半点,不就是为了登台吗。”   “可想又如何,不还是做着以色侍人的事,等到年老色衰,再被人低价买走,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释骨放下酒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继续问道。   “你签了卖身契?”   闻言,女子神色更加黯然,轻咬嘴唇,轻声呢喃道。   “或许,比那还要糟糕一些。”   释骨眉头一皱,顿觉得有几分蹊跷,便追问道。   “姑娘,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释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说道。   “我自幼学艺,拜在我家师傅门下,本想着有朝一日登台献艺。”   “不成想,七年前师傅得罪了一名恶人,他趁着夜色带着打手,打杀了师傅,还逼着戏班内所有人都签了卖身契。”   “有人不从,被埋在了戏班后院,我害怕极了,只得签了那卖身契。”   “如今想来,或许还不如那时便被埋了。”   女子越说越是伤心,说到最后,更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释骨听的仔细,面上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没有多说什么,再次转过身去,依在窗边,仔细看着茶楼的构造。   等待女子哭过之后,释骨才缓缓问道。   “所以,这茶楼也是那个人的产业了?”   女子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轻声说道。   “是,也不是。”   “这茶楼是在他哥哥的名下,但实际上是他掌控的。”   “那个人很有权势吗?敢这样胡作非为。”   “那人名为孙复,但他的兄长却是玉林盟的外门管事,别说临安城,便是其他的地方也无人敢惹。”   听罢,释骨哑然失笑,轻轻摇头,他原本以为这临安城地处偏僻,那些江湖势力该是不愿意来此的。   没想到那些江湖势力确实不愿来此,但附庸在他们身下的小鱼小虾,却已经在这里偷偷扎根。   释骨不再追问,而是将窗户开的大了些,对着那女子说道。   “这楼建的不错,做茶楼实在有些浪费了,做戏院却是正好。”   说罢,释骨忽的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慢条斯理的说道。   “姑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回答吗?”   女子闻言一时茫然,但还是礼貌的说道。   “公子轻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释骨仔细想了想,然后问道。   “一辆马车,日夜兼程的赶路,三日之后,会走出多远的距离?”   女子闻言更加疑惑,只觉得这个问题来的突兀,但还是耐心的回答道。   “公子,我听人说过。”   “马车平日里一日可行五十里,若是日夜兼程,也得顾及马匹的损耗,这样算下来,最多也是一百五十里。”   “三日之后,应该是四百五十里的路程。”   闻言,释骨嘴角微抿,笑着说道。   “回答的不错,既然回答对了,那就该有奖励。”   说着,释骨走向门口,嘴中同时说道。   “你准备一下,明天准备登台唱戏,不要演砸了。”   女子闻言一脸错愕,正要追问时,却见释骨已走到门外,他将屋门轻轻合住,对着女子叮嘱道。   “呆在里面,不要出来。”   “接下来,这里会变得很吵的。”   说罢,屋门便被彻底合上,女子惊疑不定,在屋中来回踱步,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到门外已乱作一团,人声鼎沸。   “来人哪!!”   “把那个小子腿给我打折了,敢来这里闹事!”   “上!!”   听着这阵喧闹声,女子越发心慌,但又记着释骨叮嘱,不敢出门,于是她便学着之前释骨的模样,靠在窗边,向外张望。   茶楼的楼层结构,是一个回字型,一群打手打扮的人,踩着楼梯,匆忙赶往三楼,正是此时,一道道黑影坠落而下,如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摔了下去。   只见,从三楼的一处房间开始,窗户接连爆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砸破窗户,坠落而下,一个接着一个房间,没有丝毫的停歇,更没有人能让这速度停上一刹。   释骨闲庭信步打开一个房间,抬脚,踏步,一巴掌将冲过来的人扇出窗外,气息平稳,像是在赶走一只只苍蝇。   又是一人冲来,释骨念头一转,手掌猛然探去,抓在一旁的木桌上。   啪嚓!   只听一声脆响,汹涌奔流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刀剑一般,将那木桌一瞬之间,切割成了无数残片,散乱的木屑轰然爆开,洒落满地。   见状,原本还要冲来的打手们,顿时脚步一止,惊恐的转身就跑。   释骨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木屑,心情忽的有些烦躁,自己本是想把桌子抡过去的,却没收住力道。   “唉。”   轻叹一声后,释骨再次抬手,向前虚抓,正在逃跑的众人,身形一滞,只觉得有无形的力量扯住了他们,将他们的身体向上提起。   释骨手掌高抬,猛然一挥,那群打手的身体顿时凌空而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捏住,随意抛出,   自此之后,再没有一个打手出现,释骨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踏步上前。   片刻后,三楼一处房间内。   与其他的房间不同,此处的房间异常的奢华,梨花木的书桌,飘入鼻间的紫檀香。   而在房间正中,一个胖子黑着脸坐在椅子上,正是孙复,还有两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一旁,身佩长剑。   释骨轻推房门,大步走进屋中,行至桌前,望着那个脸色极差的孙复,笑吟吟的问道。   “老板,你这茶楼卖不卖?”   孙复闻言怒不可遏,脸上的肥肉都颤了颤,但他还是强行压下怒气,对方底细不清,还是需要再观望一下,总归目前只是打伤了几个不值钱的打手,他望着释骨,淡淡说道。   “我是个生意人,只要价钱合适,自然是什么都可以卖的。”   “说一说你开的价钱吧。”   释骨闻言,伸出三根手指,轻声说道。   “三千两,够不够?”   闻言,孙复脸色一黑,冷笑道。   “朋友莫要说笑,光是这个地段,都不值三千两了。”   释骨收回手指,眉头一挑,说道。   “这样的话,我还可以加一些。”   孙复不知释骨底细,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你可以加多少?”   咚!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便破开空气,带着猎猎风声,轰然落下,砸在了孙复的面门。   在清脆的骨裂声中,孙复倒飞而出,硕大的身躯将身后的书架径直撞碎,面部更是一片血肉模糊,鼻骨扭曲,陷入面门之中。   霎时,站立两旁的白衣男子,瞬间抽剑而出,冷冽的剑光交汇,斜斩而来,同时攻向释骨的面门。   剑光交错,却同时落了空处,释骨的身形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孙复身前,一脸微笑的捏起拳头,向着孙复问道。   “够了吗?”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   那两名白衣男子见状大惊,同时转身,剑柄绕腕,便要再出一剑,释骨背对着二人,右手猛然一扬。   下一刻,一道清光贯穿而过,将那两柄剑身同时击碎,清光贯穿之后,径直命向梨花木的书桌。   霎时,木屑飞舞,书桌之上落出一个大坑,一枚金色令牌,镶嵌其中。   那两人看了一眼令牌,神色顿时惊慌起来,扔向了手中长剑,对着释骨倒头便拜。   只见,那金色令牌之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正中铭有一个“林”字。   那两名白袍男子额头冷汗密布,亡魂大冒,这枚令牌乃是玉林盟的长老令牌,但大多数时候多为盟中长老的家眷持有,以防盟中弟子与长老家眷发生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闹剧来。   孙复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挨了释骨一拳的他,已是面门塌陷,活不了多久,此时早已意识模糊,只能本能的发出痛苦的吸气声。   释骨背对着那两名白袍男子,缓缓说道。   “回去告诉这孙复的哥哥,这家店归我了,限他两日之内,把这茶楼的地契送过来。”   “不然的话,就让他下去和他弟弟团聚吧。”   闻言,那两名白衣男子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应道。   “是,小的知道了。”   说罢,两人起身,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走,待到两人彻底离开后,释骨这才转过身来,把桌子上的令牌收了起来,低声感慨道。   “这牌子是真没白偷啊。”   是的,这牌子是释骨从别人身上偷来,但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   准确来说,是释骨在调戏了玉林盟大长老的儿媳妇,又揍了二长老的孙子后,从三长老的女儿身上抢来的。   孙复的哥哥只是一个外门管事,平日里连见盟中长老的资格也没有,哪怕是见了,他也不敢上去问今日之事。   释骨收起令牌后,又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复,这人已是命不久矣,回天无力。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外后,却又不敢靠近。   释骨微微眯眼,看了看身上的血迹后,便向前走去,推门而出。   门外,一群鼻青脸肿的打手们,战战兢兢的望着推门而出的释骨,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畏惧,不敢上前。   释骨则面带笑容,望着面前这群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打手们,笑得春风满面。   只见,他张开双手,对着面前的打手们,朗声道。   “诸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老板……不……我就是你们的头儿了。”   “开不开心?”   闻言,众打手脸色一僵,望着一脸笑容的释骨,不禁后退了一步。   释骨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换上了一张冷脸,对着身前众人说道。   “听明白了吗?不明白的话,我可要说的仔细些了。”   说话间,释骨抬手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掌,见状,众人一惊,纷纷低头,齐声喝道。   “明白了,头儿。”   见状,释骨满意一笑,大手一挥,对着众人说道。   “大家放心,我是一个和善的人,平日里待人温和。”   “对了,你们待会记得把屋子里那个孙复给我埋了,尸体放在这怪碍眼的。”   闻言,众人一阵寒颤,更是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触了霉头,这时打手之中为首的之人,壮着胆子,一脸讨好的向释骨问道。   “头儿,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闻言,释骨吧唧了下嘴巴,总觉得头儿这个称呼不够舒服。   “还是别叫我头儿了吧,叫我老板。”   “老板?”   “不不,还是叫我临安城首富好。”   “临……临安城首富?”   “叫我释员外!” 第十二章 藏   在等香阁的一众打手中,总归是有几个机灵一点的,其中一个较为瘦弱的打手,在听完释骨的胡言乱语后,便立即机灵的叫了一声。   “员外大人。”   闻言,释骨颇为满意的看了男子一眼,对着那人招了招手。   “你过来。”   那人立即小跑着,点头哈腰的来到了释骨面前,一副谄媚的模样,奴颜卑骨。   “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释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男子身形偏瘦一些,一张老脸满是淤青,虽说和俊俏扯不上关系,可也谈不上贼眉鼠眼,但声音却沙哑难听,说话时像是喉咙里塞了石子一样。   嗯,至少还算是顺眼。   释骨背负双手,拿起员外大人的腔调来,眯着眼睛向男子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躬着身子,脸上陪着笑容,声音嘶哑的说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姓黄,单名一个车字,身子瘦了些,所以平日里大家都叫我小黄车。”   释骨听的仔细,低头沉思片刻后,便掏出了那枚玉林盟的令牌,扔给了黄车,轻声说道。   “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头了,做事稳重些……”   说的此处,释骨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又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众人,朗声说道。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但从今起,你们谁要是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闻言,众人噤若寒蝉,但同时有不少人也是一头雾水,并没有听明白释骨的意思,而刚刚当了小头目的黄车,欣喜之下,也是看出了其他打手的疑惑。   “大人,您说的不体面的事……是什么啊?”   释骨闻言一怔,这只是随口而言,笼统而宽泛,他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后,再次高声说道。   “差不多就是追狗赶鸡,上房揭瓦,像这种不招人待见的事吧。”   闻言,众人一时默然,你看我,我看你,而在这时人群中,一个人颇为不安的问道。   “那个……踹寡妇门算吗?”   释骨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抬眼望去,而随着他视线扫来,人群中迅速让出一条路来,将刚刚发问的那人露了出来。   那人看着年岁并不大,可能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也没有什么伤,模样清秀,在这群糙汉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释骨仔细打量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低声问道。   “你经常踹寡妇门吗?踹的哪家寡妇门?”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颇为尴尬的笑道。   “是和我一个巷子里的邻居,我经常去她家的。”   说着,少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大人,您别误会。”   “是她让我晚上踹她门的,我没有强迫她。”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是将少年围在了中间,一脸的好奇,而释骨同样被勾起了好奇心,松开准备锤在少年脸上的拳头。   “仔细说说,嗯……可以说的详细一些,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嗯,任何细节。”   少年莫名的有些羞涩,似是难以启齿,犹豫片刻后,才小声说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某一天的时候,她……她拉着我进了屋子,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不是,细节呢,我们要的细节呢,被你吃了吗?!”   “快说快说,进屋之后发生了什么?”   释骨同样好奇,但看着少年扭捏的模样,又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随口向少年问道。   “你那个时候多大啊。”   闻言,少年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十岁。”   “……”   场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原本起哄的众人,鸦雀无声,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看向少年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释骨嘴角微微抽搐,看着那个一脸羞涩的少年,犹豫再三,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   “当时……那个寡妇多大了。”   “三十岁。”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呼吸一窒,面部一阵痉挛,原本是以为是什么香艳美事,没想到结果却是老牛吃嫩草。   在这死寂之中,人群中有人脑子一抽,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   “……她没弄疼你吧?”   这话落下,众人再次起哄起来,之前对于释骨的害怕也冲淡了不少。   释骨见状,没有出声制止什么,只是对着黄车招手示意,让他跟上自己。   “员外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黄车跟在释骨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躬着身子,没有抬起一丝一毫。   释骨走在长廊之中,目不斜视,看似随意的向黄车问道。   “黄车,在你们这些人中,有没有人手里落了人命?”   闻言,黄车却是一怔,用手挠了挠头,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啊,兄弟们就是这茶楼雇来的打手,平日里可能有谁手脚不干净,但杀人这种事我们可是不敢的。”   释骨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身望向黄车,黑色的眸子中有一抹危险的光芒闪过。   “真的没有吗?”   黄车没有任何犹豫,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没有,兄弟们要是有这能耐,早就被调出这临安城了。”   释骨闻言,眼神一闪,抓着黄车刚刚说的话追问道。   “你刚刚是说,敢杀人的会被调离临安城,是这个意思吗?”   黄车十分坦然,没有任何惊慌之意,向前踏出一步,压低声音,向着释骨说道。   “小的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这里其实一直都有人在说,那些敢下狠手的,敢杀人的,才能被上面重用。”   “这临安城,又破又小,一些想往高处走的,就得下的起狠手,才能让上面看上眼。”   “像我们这群人,其实说是打手也挺寒酸的,在没人闹事的时候,我们就是端茶递水的跑堂。”   “不瞒您说,刚刚那群兄弟里,有人是后厨炒瓜子的,有的是扫地的,有的是看门的。”   “为了凑人数,后厨的大师傅带着徒弟也换了衣服,来装打手,差点顺手就把锅铲也带来了。”   “小的呢,其实就是一个泡茶的,平日里和几个兄弟负责烧水,泡茶。”   黄车说的坦然,没有任何隐瞒,但释骨却听的连连摇头,心中暗暗想着,怪不得这茶水这么难喝。   释骨叹了一口气后,再次踏步前行,而黄车则紧跟在释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员外大人,从今起我们这些人要做些什么?”   释骨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从明天开始,这个茶楼就改戏班了。”   “你们把这楼上上下下都整理一遍,用不着的东西都给我卖了。”   “再找些人,把这戏台修的更大一些。”   “对了,这几天会有人带着这茶楼的地契来,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带着赔礼道歉的礼物。”   “等人来的时候,你不用通告我,把东西收下,然后给那人一巴掌。”   听到此处,黄车一怔,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给……给人一巴掌……他不会还手吧。”   释骨轻轻摆手,毫不在乎的说道。   “没事,你到时候把我给你的牌子拿出来,他不敢还手的,说不定还会把脸凑上来让你再扇他一巴掌。”   黄车咽了咽口水,却是不敢在反驳什么,低声应道。   “小的知道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释骨眯起眼睛,已是走到了楼梯处,他停下脚步,缓缓说道。   “告诉这茶楼里的姑娘,不要再管卖身契的事了,若是想走的,就让她们走,给一些银子做盘缠,孙复的书房里应该有不少钱的。”   “若是想留下唱戏的,便让她们留下,多给一些工钱。”   黄车再次点头,低声应下了此事,然而当他再次抬头时,释骨的身影却是凭空消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诡异的一幕,让黄车吓得不轻,连忙环顾四周,寻找着释骨的踪影,然而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踏,踏,踏。   正是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黄车扭头望去,却见之前释骨房中的女子,正一脸慌张的跑了过来。   “黄车,这里发生了什么?”   女子似乎与黄车还算熟识,直呼其名,而黄车也不生气,他并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而是挺直了腰板,向着女子问道。   “小翠……不,黄翠……”   “你还想唱戏吗?”   女子闻言,瞳孔微缩,望着面前挺直了腰板的黄车,恍如隔世,她的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似哭又似笑,望着黄车,声音哽咽道。   “想啊。”   “做梦都想啊。”   “难道你不想吗?”   闻言,黄车本已挺直的腰板,瞬间垮了下来,他蹲下身子,望着黄翠,眼神一柔,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傻姑娘,哭什么。”   “你以后可是要成角的人,可别像我哭坏了嗓子。”   与此同时,茶楼的门口处,释骨踏步跨过了茶楼的门槛,大步走出,嘴角挑起,露出一丝微笑,低声自语道。   “哈,这小子还真能装,差点就骗过我了。” 第十三章 杀意失控   啜泣哽咽声,隐隐在等香阁中响起,而释骨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在越过等大门门槛之后,他便低下头,做出一副懒散模样,一如往日那般,挤入人群之中。   临安是一座小城,偏僻了些,卖的东西粗糙了些,但城中的人却是并不比其他人少。   今天许是什么节日,人潮汹涌,释骨挤在人群之中,喧闹声中,他几乎无法分辨自己以外的声音。   旁人的汗臭味,鸡笼中鸡粪味,几种糟糕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成了一股更加恶心的味道。   释骨并不讨厌这股味道,他闻过比这更糟糕的味道,恍惚间,释骨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血迹,好像再次闻到了那刻在记忆中的臭味。   那是数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渐渐腐烂,肥大的白色蛆虫,在发黑的血肉上不停的蠕动着,腐臭与内脏泄露出的恶臭。   哪怕时至今日,那时的味道都如同尸臭一般,一直萦绕在释骨的鼻间。   拥挤的人潮中,似乎没有人注意释骨身上的血迹,或许只是被人当做了鸡血,又或许没人敢问罢了。   同样,无人察觉到,在释骨的右臂手腕处,亮起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看着手臂的异状,释骨眉头微皱,暗暗发力,用肩膀撞开人群,强行向前踏去,而一旁的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忘了该怎么走路。   片刻后,释骨挤出人群,转身走进小巷之中,手指轻轻捏着衣角,轻轻搓揉着,似是想要衣角上凝固的血迹搓掉。   只是那血液并没有完全凝固,反倒是将那滩血迹越擦越大,在衣角处渲染开来。   很多年前,当释骨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中爬出来的时候,有人曾问过他。   “你知道你这辈子要杀多少人吗?”   释骨没有回答那个人的问题,他只是拔刀,杀光了在场所有人,那一天,释骨告诉自己,那该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杀人了。   这正如同他这辈子许过的无数承诺,终究都是自己骗别人,也骗自己的鬼话。   小巷之中,释骨大步直行,右臂却是微微颤抖起来,仔细看去,那只被他藏在袖子中的右臂,仅露出的几根手指,此刻已是赤红之色,如同无数的血液汇集在了一处,挤压着,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作。”   释骨低声自语着,面上毫无情绪波动,但右手却是缓缓伸出,抵在青石墙壁上,随着脚下的步子,一路滑行而过。   赤红之色的手掌,顺着砖石的缝隙,一路抚摸而过,多年风霜侵染的石壁之上,发出些许灼烧的焦味,青石微微变型,留下两道笔直滑行而过的痕迹。   忽的,无风自起,释骨身形一滞,衣袍鼓荡,如被狂风席卷,一股压抑,浓郁且带着疯狂的杀意,从释骨周身之上,弥漫而出。   恰在此时,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缓缓从释骨身侧飞过。   嘭!一声闷响中,那只蝴蝶瞬间爆裂开来,似被无数只手掌,同时扯住身体的一角,撕成了粉碎。   再观释骨,已是汗流浃背,大口喘息着,似是在拼命压抑着自己周身弥漫而出的杀气。   与此同时,小巷之外,一位壮汉提着一只杀好的鸡,挤出人群,踏脚便要踏入巷中,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已走了不知多少次。   然而,当此刻望向这个熟悉的小巷之中时,壮汉却是冷汗密布,亡魂大冒,怎么也无法落下抬起的脚掌。   那个熟悉的小巷,在壮汉眼中却被拉的极长,幽深,诡异,直直通向前方,没有尽头,只是望上一眼,便有些眩晕,反胃的感觉。   壮汉的瞳孔微缩,在他视角中,那条笔直的小巷,此刻却是堆满了尸体,发黑的血迹如同河流一般,从巷子深处一路流出,流向自己的脚边。   同一时刻,在那小巷中的所有住户,皆是面色苍白,身子僵直,无法动作,哪怕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平日里吵闹的土狗,趴在地上,缩成一团,似是嗅到了什么恐怖的味道。   而这一切的源头处,释骨的身子颤抖不已,右臂处的金光越来越亮,那刺眼的光芒,竟是穿过了厚厚的衣衫,露出了一个金色长剑的标志。   “噗!”   忽的,释骨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那血黑如墨水,落在地上时,竟是发出嘶嘶的声响,可也随着这口鲜血吐出,那恐怖的杀意,再次收回了释骨体内。   所有的异状消失,整个巷子中的住户,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心中惊骇,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呼……”   释骨单手扶着墙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   “你知道你这辈子要杀多少人吗?”   恍惚间,释骨似乎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他苦笑一声,如同当年那样,无视了这个问题,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大步踏前,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他不喜欢杀人,却也说不上讨厌。   于他而言,杀人只是一种手段,像是吃饭时的筷子,喝汤时的汤匙。   这并无快感,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厌恶的。   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释骨健步如飞,踏步穿过那幽深的小巷,万里晴空,却有一位妙龄女子,撑着油纸伞,迎面走来。   女子将油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露一抹樱唇,似是有什么急事,女子步伐匆匆,迅速与释骨擦肩而过。   释骨眉头一皱,回头望去,嘴边一动,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后,他摇头一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小巷。   当释骨的身影消失之后,那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双腿一软,若不是手掌扶着墙壁,便会直接瘫坐在地。   啪嗒,那柄油纸伞颓然落地,伞身轻轻滚动,没有了油纸伞的遮掩,那女子的面容终于显露。   明眸皓齿,眉眼精致,正是之前与释骨有一面之缘的赤门朱音。   此刻,朱音再无上次与释骨相见时的清冷模样,反倒是冷汗连连,山峰一般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喘息不止。   朱音扶着墙壁,转身望向释骨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恐惧之意,这并非是什么偶遇,而是朱音刻意寻来此处。   昨日释骨点出赤门的身份后,朱音便派人暗中监视了释骨的行踪,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做个防备。   但没想到,只是相隔一日,释骨便去砸了等香阁的场子,赤门并不会在意玉林盟的一个外门管事,反倒是觉得可以在此事上卖一个人情给释骨。   于是,朱音便做了准备,想着半路截到释骨,一番分析利弊后,卖一个人情给释骨,却没想到遇到了释骨杀气爆发的状况。   心有余悸的朱音,惊骇难平,在刚刚的杀气下,她居然无法动作,而是如一个普通人一样,不住的发抖,任人宰割。   休息片刻后,朱音终于恢复过来,她幽幽的看了一眼释骨离去的方向,微微俯身,将地上的油纸伞捡起。   当油纸伞重新撑起的瞬间,一道人影骤然出现在伞下,神色自然,仿佛一直都在伞下一般。观其模样,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妩媚动人,但喉咙处却是缠了一圈黑色布带。   朱音拄着油纸伞,恭敬的望着那妩媚妇人,低声唤道。   “师傅。”   妇人看了一眼朱音,细长的睫毛轻动,略显复杂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音儿,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不然恐有杀身之祸。”   朱音轻轻点头,轻咬嘴唇,颇为不甘的向妇人问道。   “师傅,刚刚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杀气呢?”   妇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自己的爱徒缓缓说道。   “这人我倒是认得,名唤释骨,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应该是听过他的名字。”   朱音闻言,脸色微变,眼神却变得古怪起来。   释骨的名声,她自然是听过,但昨日调查到释骨的名字后,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同名同姓罢了。   毕竟江湖上的那个释骨,已在五年前退隐江湖,即是退隐之人,怎么会用自己的真名呢。   妇人似是知道朱音心中所想,不等朱音发问,便轻声说道。   “昨日听你说起他的名字时,我便有所怀疑,但并不敢确定,因为江湖上退隐之人,为了安稳一些,通常都会换个名字。”   “可仔细想来,这也倒是他的性子,他的退隐终究是与常人不同的。”   朱音闻言,轻轻皱眉,眼中的疑惑越发浓了,她不解的问道。   “释骨虽然名声不小,但实力似乎还达不到那么恐怖的地步吧。”   妇人眼神一闪,在他的记忆中,释骨确实不该有那么恐怖的实力,但若是和那件江湖传闻联系到一起,便都说的通了。   “看来,江湖传言终归是有真的。”   “传闻中,三天之一的诸天劫杀陨落之时,最后所见的人,便是释骨。”   “看来,他是得了诸天劫杀的传承,但练功出了差错,才会有刚刚的杀气反噬之状。”   听到诸天劫杀这个名字后,朱音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那等传说般的人物,不该是赤门扯上关系的。   忽然间,朱音眼神一动,虽然已过去五年之久,但江湖上对于释骨的追缉却不曾停下,那夸张的赏金,哪怕是朱音也颇为心动。   妇人如同可以读心一般,看着朱音,忽然说道。   “音儿,忘了今日之事吧。”   “你还记得,我们赤门可以活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吗?”   朱音身子一颤,颇为惭愧的低下头去,从嘴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不贪。”   妇人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记得就好,这个江湖瞬息万变,贪利便会结下仇家,或许会为日后的赤门带来灭顶之灾。”   “不贪,才是真正的贪。”   “我们贪的是赤门的长久,是万世长存,这才是这个世间最该贪的东西。”   朱音闻言更加惭愧,低着小脑袋,说不出一个字来,见状,妇人不忍继续苛责,轻声说道。   “好了,我们走吧,全当这临安城中没有这一号人物。。”   “既然释骨没有拦下我们,那就证明他还是念着和我们门主的交情,我们需要识相一些。”   朱音应了一声,拄着油纸伞,低头前行,而那妇人的身影,却是渐渐模糊,化为黑色,与朱音的影子连到一处,再也看不见了。 第十四章 杀气   释骨离开小巷后,并未再向小巷多看一眼,他知道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撑伞女子是谁,也知道那个藏在伞中的美艳妇人。   但好在,他们是赤门的人。   赤门能够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中传承至今,总归是有独到之处的。   释骨与赤门的掌门也有一些交情,深知赤门一贯的行事作风,倒也不担心他们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人。   若是今日遇到的并非是赤门之人,释骨或许便得做一些多余的事了。   释骨缓步走在人群之中,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将残留的血迹彻底抹去。   黑色的血迹,落在白色的手帕很是惹眼,其黑如墨,并不像是人类的血迹。   释骨将手帕捏在掌心,并未重新放回怀中,借着拥挤的人群,摩肩擦踵之间,他的手掌垂下,缓缓松开手掌。   掌心张开的瞬间,白色的手帕已是消失不见,只剩一道黑色的灰烬,随风落在了释骨的脚边,接着便被行人踏在脚下,混入泥土之中。   释骨微微抬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做一般,随着拥挤的人潮,缓缓前行。   许久后,释骨挤出人群,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古玩店前,古玩店的店门大开着,一如往常那般,没有一个行人在店前驻足,停留?   释骨早已习惯了这份冷清,更何况自己的店中已经被搬空了,哪怕是店门大开,小偷也是没有兴趣来此光顾的。   踏,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中,释骨跨入店中,随即便是大手一挥,无形的气流涌动,却是将门板卷起,将店门封起。   一瞬间,整个古玩店中陷入一片黑暗,厚厚的木板堵上了所有的光源,没有半点光线可以落入屋中。   当光明散去,释骨身形一晃,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数步,身子一软,竟是直接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噗通!   沉闷的响声,顺着厚厚的石砖,一路传至地下,同样一片漆黑的地下室中,那只名为丹休的黑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地下室中,丹休停在灯盏之上,听着上方的声音,小小的身子,却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天杀的。”   “这个短命鬼的伤势又发作了!”   不知为何,丹休竟是一副恐惧的模样,她扇动着翅膀,如一道箭矢一样,射去地下室中的角落,收去气息,将本就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似是怕被注意到一般。   地下室的上方,释骨倒地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在其倒地之后,他的周身各处却是一股红色的血气,弥漫而出。   那是一股纯粹,只剩本能的杀气,毫无暴戾与疯狂之意,但却纯粹的让人恐惧。   那股血色的杀气,越来越浓,如同粘稠流动的液体,聚拢,流动,化形。   如同一道道血流般的杀气,在流动间,竟是生出了人形。   黑发黑眼,身形高大,手掌虚握,仔细看去,却是与释骨一模一样,只见这股杀气,手掌虚握,像是在握着一柄看不到的刀剑。   毫无波澜的视线,扫过周遭各处,静静的站在释骨身前,似是在守着昏迷不醒的释骨。   古玩店外,一只飞鸟落在树枝之上,盯着一只正在树叶上蠕动爬行的虫子,准备着狩猎。   绿色的毛毛虫,缓慢的蠕动着,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忽的,飞鸟身子一动,尖锐的鸟喙啄向了毛毛虫。   杀气为戾气,凶气,却又是生者本能,人也好,飞禽走兽也罢,总归是脱不开这所谓的杀气。   就在那飞鸟便要啄下那条毛毛虫时,古玩店中,杀气所化的释骨,却是抬眼望来,视线穿过厚厚的木板,径直落在了那只飞鸟身上。   下一刻,异变陡生!   飞鸟的身子一僵,一道血线,从鸟身中线缓缓浮现。   咔嚓!一声闷响中,飞鸟的身子,自中而分,却是被整齐斩开,化为了两半,落下泥土之间。   ……   与此同时,一列车队穿行密集的林中,车队中处的马车中,黑衣老者手心张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珠,悬浮在其掌心中,缓缓旋转着。   马车之中,背刀男子与那名青裙少女,皆是面露惊讶之意,望着那颗拳头大小的水球,怔怔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黑衣老者像是一名耐心的教书先生,对着那背刀男子,轻声说道。   “天地万物,皆被气所引。”   “想要踏入九品武境,便必须能掌控这股气。”   “气无形,与水一般,若是高手,可以像是玩泥巴一样,随意的揉捏。”   黑衣老者说话间,不见手中有何动作,那颗悬浮掌心的水球,便在流转间,凝为一只飞鸟,栩栩如生,只见水流凝成的飞鸟绕着马车飞行一圈后,重新回到了黑衣老者的掌心。   背刀男子见状,眼中满是向往之意,看向黑衣老者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之意。   “气有千万之数,像你我修行之人,便要找到自己适合的气。”   “如我,自幼长在青沙河畔,天生与水亲近,所以便可以像现在这样操控水流。”   背刀男子听的认真,只是在思索片刻后,他便轻声向着黑衣老者问道。   “前辈,那所谓的杀气……也算在其中吗?”   闻言,黑衣老者却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说道。   “杀气自然也是,只是这杀气乃浊气,戾气。天生凶恶之物。”   “若是修行杀气,那必然是威力惊人。”   “可谁若是想以杀气入道,那必然是自寻死路一条,以杀养气,不说这个世上没有这般功法,便是真的有,最后也注定是杀气反噬,死无全尸的下场……”   黑衣老者说话间,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他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后,缓缓说道。   “不过,这江湖上倒是真有一人走过这个路子,而那个人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听过的。”   闻言,背刀男子脸色一变,神色凝重的轻声唤道。   “您是说……”   “双天之一,诸天劫杀。”   黑衣老者轻轻点头,心境却有所动摇,那颗旋转的水球,忽然散开,落在了老者的掌心,肆意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可黑衣却全不在意,反倒是有些出神的低声呢喃道。   “说来也是江湖中的一桩奇闻了,他到底是用什么功法,才能驾驭那所谓杀气呢。”   “想必,那该是江湖上所有人都想要的功法了。” 第十五章 交易   日近黄昏,残阳西落。   橘红色的日光,穿过云层,落入临安城中,也穿过门板的缝隙,洒在释骨身上,杀气所化的身影,静静站在释骨身前,单手虚握,而那日光竟是没能穿过那杀气所化的身影。   忽的,那杀气所化的身影,化为一团血色的雾气,翻涌着,一点一点回到了释骨的体内,而随着所有的杀气消失,昏迷整整半日的释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视线下,释骨第一眼看到的,只有自己吐出的黑色血迹,整个古玩店中空空荡荡,寂静无声,犹如一个巨大棺材。   释骨眼神一晃,缓缓站起身来,脸色泛白,却站的笔直,没有一丝晃动,烛台距离他很近,不过三步的距离。   于他而言,甚至不需要移动,只需一记弹指,便可点燃那个烛台,但他没有这么做,   踏,踏,踏。   释骨缓缓抬脚,如一个虚弱的病人,步履蹒跚,走的极慢,他没有点燃任何一盏蜡烛,只是一脸疲惫的坐在了那张属于他的躺椅上。   落座之后,释骨发出一声惬意的呼声,闭上双眼的同时,大袖一挥,镶嵌在地板上的石块,便在无形的力劲下,托举而起,露出下方方黑漆漆而地下室来。   “丹休。”   释骨闭着眼睛,轻声唤道,话音刚落,一道乌光便自下方冲天而起,带起一道微风,落在了柜台上,与释骨刻意拉开了距离。   “你怎么这么紧张?”   释骨仍旧闭着眼睛,嘴唇发干,说话时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丹休警惕的望着释骨,却也不敢妄动,听到释骨如此一问,她也不做任何掩饰,直白的回答道。   “你快死了,我怕你杀我。”   闻言,释骨嘴角微动,露出一道虚弱的笑容,满是无奈之意,他轻抬手指,敲打在躺椅的扶手上,低声说道。   “我早些年在药王谷吃过一只丹休,肉质细腻,那滋味实在是人间绝味。”   “如果我要杀你的话,肯定要先备好葱姜蒜的,烧一锅热水,你仔细闻闻这里有葱姜蒜的味道吗?”   听着释骨戏谑的声音,丹休却是十分认真,仔细的嗅了嗅,然后勃然大怒,恨声道。   “有。”   “你还真买了葱姜蒜!”   闻言,释骨呼吸一窒,鼻尖轻动,有些尴尬的睁开了眼睛,笑道。   “不是,我就随口一说,这葱姜蒜不是为你准备的。”   “我没想杀你的,相信我。”   “对了,你吃葱姜蒜吗?”   丹休闻言更怒,声音顿时尖锐起来,如同一个发怒的娇俏少女,向着释骨喊道。   “我不吃!”   “你别想让我主动入味,你要是敢吃我,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拉一坨臭屎。”   丹休越说越是生气,更是歇斯底里的喊道   “我以药王谷世世代代的子孙发誓,这会是一坨又大又臭的稀屎!”   释骨眨了眨眼睛,颇为无辜的问道。   “稀屎,是有多稀?”   闻言,丹休怒火中烧,对着释骨破口大骂道,   “稀到可以给你洗头,洗完头还能洗你的牌位!”   释骨见状,却是笑得更开心了,虽然还是那副虚弱的模样,但神色却恢复了不少。   丹休在柜台上跳来跳去,气的站不住脚,过了片刻后,那股火气才慢慢散去,她站稳小小的身体,斜眼看着释骨,目不转睛。   这个天杀的崽种还有心情调戏自己,大概是死不了的,不如说,这个家伙每次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但没有一次能死掉的。   释骨看到丹休一动不动,眉头一挑,顿时紧张起来,坐直身子,沉声说道。   “死鸟,你是在憋屎吗。”   闻言,丹休身子一歪,小小的鸟脸上写满了脏话,而释骨则继续补充说道。   “我告诉你,这柜台我昨天才擦的,你要是敢拉在柜台上,我就生吞活剥了你。”   丹休恶狠狠的瞪着释骨,似乎是在酝酿着回击的脏话,可片刻后,丹休微微扇动了一下翅膀,语气已是恢复了冷静。   “说吧,你到底还能活多久?”   释骨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挽起右臂的衣袖,却见在他的右臂处,有一道金色的纹络,画出一柄长剑,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死不了的。”   “只是功体反噬,小问题而已,如果没有这道禁制,我也不会这么狼狈。”   丹休闻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对于面前的男人她始终都摸不透,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男人若是真的要死了,也不会让自己活着。   所以,无论她想逃离这个男人,都要先保证这个男人不会在将死之际痛下杀手。   一人一鸟之间,倒是有着颇为扭曲的相处模式。   丹休放下心后,翅膀一动,落在了释骨身前,声音清冷的问道。   “说吧,唤我出来是有什么事,你平日里可是从来都不肯让我出来的。”   释骨温和一笑,伸出手去,丹休纵然不愿,也只能乖巧的跃上释骨的掌间,像是一只乖巧的宠物。   “我原本是想过个几天,等那伙人走远了再出手的,但现在情况有变,我需要你明天就动身,追上那伙人。”   释骨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丹休的身子,只要他手掌微微用力,就可以将丹休捏成一堆肉酱。   丹休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随时可能会被人捏死的感觉,她偏过头去,避开释骨抚摸的手掌,冷冷问道。   “情况有变指的是什么?”   释骨微微眯眼,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丹休的脑袋,低声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功体反噬,需要一些压制伤势的手段。”   “所以,我要杀几个人,来压一压杀气。”   闻言,丹休身子一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释骨说话时,语气温和,总是在笑,但越是如此,丹休越是害怕面前的这个男人。   丹休跃下释骨的手掌,重新回到柜台之上,深深望了释骨一眼,低声说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那个应该被关起来的人。”   释骨不以为然,身子靠在躺椅上,漫不经心的说道。   “凭什么,我可是一个好人。”   丹休不予反驳,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释骨,问道。   “既然需要我帮忙,你应该有点表示才是,我可不是你驯养的金丝雀。”   释骨轻吐一口浊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来,倒出一颗药丸,捏在指间。   丹休见状,眼神顿时变得炙热,望着释骨手中那粒蚕豆大小的丹药,满是渴求之意,释骨眼神一闪,对着丹休告诫道。   “这个丹药可是很贵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五粒,你不要浪费了。”   丹休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已是没有心情搭话,释骨见状,指间猛然一弹,那粒蚕豆大小的丹药,瞬射而出。   一道黑色直线划出,精准无误的落在了丹休的嘴中,丹休迅速将丹药咽下。   只见丹药入腹之后,丹休的身子忽的泛起一阵乌光,且生出一层薄薄的雾气,将其包裹其中。   雾气蒙蒙,丹休的身影在雾气中变得模糊,片刻后,一只白皙的手腕探出雾气,肌肤如雪,滑嫩如玉。   那只手腕轻挥,那层薄薄的雾气便消散而去,丹休已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倩影。   只见,一位身形婀娜的绝美少女,赤着身子,立在屋中,明眸皓齿,红唇如血,腰如细柳,一头黑色长发如瀑,拖至地面,眉眼间自有一股冷意,似要拒人千里之外。   释骨淡然的望着面前的异变,视线游移,毫不避讳的扫过少女周身各处,少女似是察觉到了释骨的视线,眉头轻皱自有一股动人之意。   虽是赤着身子,少女却毫无窘迫之意,她将长发一揽,遮住自己的躯体,向着释骨冷冷说道。   “给我一身衣服。”   释骨眨了眨眼睛,然后咧嘴笑道。   “衣服。”   “那是” 第十六章 差错   丹休对着释骨怒目而视,却又毫无办法,她将黑色长发一裹,纵身一跃,跳入地下室中,随即地下室中便响起了一阵翻找的声音。   释骨没有任何动作,重新靠在躺椅上,轻声说道。   “小心点,要是你翻到什么我见不得人的秘密,那我只能杀人灭口了。”   地下室中,丹休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翻找着,将那横七竖八的箱子翻了个遍。   此时,无论是古玩店,还是地下室,皆是没有一丝明火,然而释骨与丹休,似乎并不受这黑暗影响,仿佛在这二人眼中,黑夜也是亮如白昼。   片刻后,丹休从地下室中,一跃而起,回到了地面,却见她身着一袭黑裙,长发束起,成了单马尾的模样,在美艳之间,多了几分干练。   恢复人身的丹休,眉眼清冷,喜怒不形于色,她淡淡的看了释骨一眼后,便缓缓说道。   “说吧,这次你要我怎么做。”   释骨看了一眼丹休身上的黑裙,眼神一晃,面上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没想到丹休居然会选这条裙子,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莫名其妙。   “你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寻着味道追上那群人就好。”   “剩下的事,由我来做。”   丹休轻轻点头,黛眉轻动,环顾四周,这古玩店中除了释骨身下的那把躺椅外,居然再没有一把椅子。   见状,丹休轻哼一声,连连摇头,冷冷说道。   “看来你的生意做的很不错啊,这么大的店,居然连一把给客人的椅子都没有,店大欺客吗。”   释骨脸色一僵,有些明白自己这店的生意为什么会这么差了,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开店的料。   丹休也不讲究什么,脚尖一点,身子便如羽毛一般,轻若无物,飘至柜台上,坐在了上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释骨。   深邃的黑色瞳孔中,无喜无悲,倒映着释骨的模样,仿佛她可以这么一直看下去,直到释骨先开口说话。   见状,释骨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你还是当鸟的时候比较可爱,叽叽喳喳的,起码像个活人。”   闻言,丹休身子不动,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年长你许多,虽然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没有什么资格做前辈的架子,但也不至于向你这个晚辈说个不停。”   “你要说,我便听。”   “你若不说,我便乐个清静。”   释骨闻言却是一笑,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发出一阵筋骨扭动的脆响,嘴中则缓缓说道。   “你刚刚可还是一丝不挂呢,现在拿前辈的架子是不是有些晚了。”   “……”   古玩店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却与之前的沉默不同,多了几分尴尬。   释骨看着柜台上的丹休,一张白皙的小脸缓缓涨成通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咻!”   空气中爆裂声起,一道拳影忽然落来,撕裂空气,带着声声爆响,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   一拳落空,狂风席卷,整个古玩店的家具,被巨大的力量拉扯飞起,胡乱的撞向墙壁,原本还算整洁的店面,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呼……”   只见,丹休站在释骨之前所在的位置,小脸涨的通红,大口喘息着,额头青筋暴起,又羞又恼。   古玩店的角落中,释骨抱着自己的宝贝躺椅,看了看一脸羞恼的丹休,吧唧着嘴巴说道。   “哎,没打着。”   丹休闻言,眼角微微抽动,但她却没有再次动作,而是仰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片刻后,丹休吐出一口浊气,向后连退三步,对着释骨,柔声细语道。   “算你赢了,你这个王八犊子。”   被骂之后,释骨却是笑得很是开心,他将自己的躺椅重新放下,对着丹休说道。   “这才对吗,我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了,你又何必和我装什么前辈。”   丹休闻言,径直白了释骨一眼,重新坐回柜台,但这一次却是翘起了二郎腿,斜眼看着释骨,一脸怨气的小声嘀咕道。   “我好不容易恢复一次,你就不能让我好好过把高手的瘾。”   释骨闻言笑而不语,转身走进那一地狼藉中,俯下身子,从中找出了纸笔,背对着丹朱,自顾自的开始研墨。   丹休没有再出手,而是单手托腮,望着释骨的背影,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没有怒意,没有杀意,更没有哪怕一点的厌恶。   丹休,丹休,一人一鸟,本该是同一人才是,但当丹休恢复人身时,却与做鸟时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而更加明显的是释骨的态度,当丹休是鸟时,他对丹休毫不客气,说话时总有威胁之意。   而当丹休恢复人身时,两人之间的相处却又像是多年的老友,自然而亲近。   丹休望着释骨的背影,忽的问道。   “你要写什么?”   释骨背对着丹朱,缓缓提笔,坦然说道。   “我今天做了一些多余的事,帮了几个人,也杀了一个人。”   “不算是什么大麻烦,但要做好后手,提前安排一些对策,省的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死掉。”   丹休闻言,身子一动,却如一只蝴蝶,落在了释骨身旁,一脸好奇的望去,然后便一脸鄙夷的说道。   “好丑的字。”   释骨闻言有些尴尬,自己写的字确实丑了一些,无法反驳什么,丹休一边看着释骨手下的字迹,一边却是有些自得的笑道。   “你做事倒是细心,难怪我当初要选你把我关起来。”   “我看人的眼光,果然准的离谱,这么多年,只出过一次差错。”   释骨闻言,手下动作一滞,还是没有接话,停顿片刻后,便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只是一些许久之前的记忆,不受控制的缓缓浮现。   ……   “我看人的眼光果然很不错,这辈子只出过一次差错。”   大雪漫天,少女穿着白裙,坐在一片血污之中,她望着释骨,眼圈泛红,举起自己变成黑色鸟爪的手臂,声音沙哑的说道。   “不过,作为唯一一次的差错,这个代价未免太高了一些。” 第十七章 行侠仗义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释骨提笔,将纸张铺在桌上,静待着墨水干掉,丹休站在一旁,看的颇为认真,她黛眉轻皱,有些不解的问道。   “需要这麻烦吗,对方是什么大人物?”   释骨微微俯身,轻轻吹着纸上的笔迹,缓缓说道。   “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玉林盟的外门管事而已。”   “不过对这临安城来说,已经是顶天的人物了。”   闻言,丹休嘴角一撇,顿时没了兴趣,身子一退,身如鬼魅般,重新回到了柜台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说道。   “对付这种小人物,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吗。”   “作为前辈,小爷给你提个醒,不要在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心力。”   释骨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嘴角微动,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看丹休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他这般神态,反倒是让丹休有些按捺不住了,她随手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径直扔向了释骨,恼道。   “不要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有事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个黄花大闺女。”   释骨头也不回,手掌一翻。便将扔来的算盘接在了手中,反手放在桌子上,嘴中则轻声叹息道。   “你们这些江湖人,做事属实太糙了一些。”   说罢,释骨转过身来,搓揉着手指,淡淡说道。   “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些小人物并不简单。”   说话间,释骨右手伸出袖口,带着衣袖,轻轻一挥,书桌上的纸张便缓缓飘起,随着微风,落在了柜台上。   释骨轻拍手掌,转身收拾了那一地狼藉的家具,手中一边动作,嘴中则一边轻声说道。   “早些年间,江湖曾留有一段这样的故事。”   “玉林盟的少盟主,初入江湖之时,遇到了一伙歹人,光天化日之下欲对一女子行苟且之事。”   “那少盟主当即显露身手,震住了那伙歹人,之后更是单枪匹马的,打上那些人的门派,逼得那小门派的人,乖乖跪在那女子门前,磕头认错。”   “事后,少盟主拒绝了那女子的报恩,潇洒离去,而这件事则被旁人记下,传到了江湖中。”   “世人都说,这少盟主古道热肠,侠肝义胆,颇有英雄之资,因此那少盟主在江湖中算是有了些许名声。”   “几年过后,那少盟主重临故地,遇见那女子时,便见得那女子已是嫁作人妇,过的也算是幸福。”   丹休听的认真,但眼中却多是鄙夷之意,她有些得意的挺起胸口,强行打断道。   “我知道,那伙人就是那个少盟主雇的,为的就是扬名立万。”   “这都是老把戏了,不新鲜。”   释骨背对着丹朱,将地上的一个椅子举了起来,望着歪歪扭扭椅子腿,嘴中则是淡淡回道。   “不,这并非是那少盟主一手安排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没有什么刻意之事。”   丹休脸色一僵,忽的跳下柜台,美眸微瞪,说道。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会不会讲故事?!”   释骨没有理会丹休的质问,他伸手将椅子的腿掰掉一角,眉眼却是低垂,低声说道。   “江湖上的规矩,若非死敌,这种事往往都不会下什么重手。”   “招惹了高手的小门派,往往都会为打上门来的高手摆一桌酒席,在酒席上认错,服软,然后便是宾主尽欢。”   “高手得了面子与名声,小门派则是求个平安。”   “但可惜,当年的那个少盟主做的太过了一些,不但没有吃对方备好的酒席,还按着那些人的脑袋,磕头认错。”   “于是,为了少盟主一时的痛快,给那女子招来了灭顶之灾。”   “在那少盟主离开的一个月后,那可怜的女子一家,便惨遭灭门。”   “年迈的双亲被吊死在大堂,不过七岁的弟弟被淹死在了水井之中,而那女子的尸体被遗弃在了一片竹林里,浑身赤裸,死不瞑目。”   丹休闻言瞳孔一缩,错愕道。   “等等,你不是说那少盟主在几年后,又见到了那名女子吗,怎么可能早早死去呢?”   释骨终于放弃了那把不成模样的木匣,他神色自然,转过头来,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口吻平淡道。   “试问,一个几年前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子,你能清楚记得她的模样吗?”   “她容貌清秀,但不算美人,没有显赫的家室,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随意找一个女子,扮成她的模样,那高高在上,名声在外的少盟主,又能认得出这不是几年前的那人吗?”   丹休愕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而释骨则继续说道。   “那少盟主没有认出来,于是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一切都按照着计划进行了下去,那少盟主依然是名声在外的侠士,完美无缺,救人于水火。”   “就像正常故事里的那样,大家都喜欢那些故事中的英雄,大侠,却不在乎曝尸荒野的白骨,曾经叫什么名字。”   释骨眼帘微垂,声音中多了几分疲惫,叹息道。   “这世间,本就如此。”   听罢,丹休神色复杂,许久没有说话,而释骨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整理着那些被摔得乱七八糟的家具。   忽的,丹休望着释骨眼睛,轻声说道。   “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慎重了,但我还是想问……这样的状况下,若是当时那人是释骨,会怎么做?”   释骨身形一滞,沉吟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若是我的话,会给那小门派留上几分面子,然后假装离去,躲在暗中看那些人是否老实。”   丹休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而是紧接着继续问道。   “那若是那人是诸天劫杀呢?”   闻言,释骨霍然回头,望向丹休,一时沉默,丹休迎着释骨的视线,执拗的继续问道。   “那若是那人是诸天劫杀,他又会怎么做?”   释骨眼神一闪,忽的转身,避开了丹休的视线,低声说道。   “十年前,还是那个小门派,在某一日清晨时,刚刚入门的弟子,在醒来时发现门中的掌门,长老,以及门内九成的弟子,在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净。”   “他们的脑袋被割下,钉在了门派的牌匾上,整整七十八颗脑袋,尸体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肺堆成一座小山,堆在牌匾之下。”   “此事过后,没有人说起要复仇,也没有人再做当年那样的事。”   “若是不能顾忌之后的事,那就杀破那些人的胆,若是还不够,那就杀光,杀尽!“   “要让自己的凶名盖过那些人的胆,压住他们的恶,要让他们只是活着就感恩戴德。”   说罢,释骨手指轻搓衣袖,眼神复杂,轻声呢喃道。   ”这就是诸天劫杀会做的事。” 第十八章出发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诸天劫杀的做法。”   “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丹休双手抱于胸前,嘴角含笑,似是十分欣赏释骨口中的诸天劫杀,而释骨闻言,却只是苦笑。   “你苦笑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有话不直说,又苦着一张脸,逼人主动发问的。”   释骨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之后,从抽屉之中取出一个信封。不急不躁的将写好的纸张叠起来,塞入信封之中。   丹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当即踢了一脚柜台,怒道。   “说话啊,这个时候装什么哑巴。”   释骨将信封缓缓封紧,手指按在封口处,一抹而过,眼神飘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   “可是,这整个江湖中喜欢诸天劫杀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   “他救下的那个姑娘,在知道了那个小门派的惨状后,对于诸天劫杀并无感激,反倒是怕的要死。”   丹休翻了一个白眼,撇嘴说道。   “蠢祸罢了,要是她知道那个小门派会怎么对付她,她不得对诸天劫杀感恩戴德。”   释骨放下信封,眼神平和起来,对着丹休轻声说道。   “有些事情,不讲个仔细,落在旁人眼中,就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比如在那女子眼中,自己只是差点被人欺负,可一个路人却为此杀掉了七十八个人,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吧。”   “人之常情罢了,你总归不能让那些普通人接受,那个扶自己起来的人,是一个在一夜间杀掉一个门派的怪物吧。”   丹休闻言一窒,似是不知该如何反驳,思索良久,也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她轻咬嘴唇,倔犟的说道。   “罢了,诸天劫杀又不会在意这种事,他又不是为了那一句轻飘飘的道谢,才去做那些事的。”   “他不在乎的。”   释骨眨了眨眼睛,看着油盐不进的丹休,身子微微前倾,靠向丹休。   原本,两人之间隔着柜台,可当释骨身子前倾而去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拉的极近,像是释骨打算就这么亲上去一样。   见状,丹休心中一慌,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就在此事,却看到离她极近的释骨,沉声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来。   “不。”   “他在乎。”   丹休身子一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略微后退一步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   “你说什么?”   释骨身子回正,面上毫无嬉笑之意,反倒罕见的认真,慢慢的说道。   “我说,他在乎有没有人向他道一声谢。”   闻言,丹休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当即反驳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那种高手,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释骨没有任何犹豫,深深地看了丹休一眼,反问道。   “救人之后,听一句道谢的话,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算是什么奢望,还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闻言,丹休一时词穷,结结巴巴的说道。   “可是……可是……他可是诸天劫杀啊。”   见状,释骨连连摇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缓缓说道。   “正因为他是诸天劫杀,所以才更想要听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话。”   “他这一辈子,总是在杀人,杀人,不停的杀人,也该有个想要的东西。”   “一个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丹休听到此处,看向释骨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只见她单手托腮,白皙的手掌撑住了自己的下巴,视线仔细打量着释骨全身。   “我说,你怎么这么了解诸天劫杀,你不会真的是他儿子吧?”   “即是师徒,又是父子。”   闻言,释骨好悬一口气没咽下去,他不怒反笑,斜眼看着丹朱,问道。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又如何?”   丹休轻抬下巴,双手叉腰,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的释骨,理所当然的说道。   “如果你真是诸天劫杀的儿子,那我想要做你的继母。”   释骨面部的肌肉一阵抽搐,像是失控一样,他看的出,面前这个傻子是认真的,这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她真的想要这么做。   正因如此,这个傻子才显得比傻子还要傻子,几乎快要侮辱了傻子这个称谓。   丹休不知释骨心中此刻所想,反倒是带着些许期待,带着几分试探,向释骨询问道。   “怎么样,这事有没有搞头,我的好大儿。”   释骨憋了无数句脏话,以及一口浓痰,想要吐在丹休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但看着对方那一脸的跃跃欲试,如同一只小兽般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又将那些脏话都咽了下去。   片刻后,释骨抓起一旁封好的信封,扔在了丹休脸上,淡淡说道。   “你省省吧,诸天劫杀已经死了,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   “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做事,你这个状态只能持续五天的时间,就别浪费时间做白日梦了。”   丹休伸手抓过脸上的信封,眉眼间满是不满之意,似乎是被释骨说到痛处,她捏着信封,小声嘀咕道。   “要不是当年错信她人,我也不会变成那只该死的鸟,沦落到如今被你金屋藏娇的这个地步。”   释骨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对于那所谓的金屋藏娇有些不敢苟同,同样一脸不满的回怼道。   “金屋藏娇?”   “你要知道,不久之前,你可是站在柜台上,口口声声的说要拉一坨稀屎给我洗头的。”   “谁家把藏这种东西叫做金屋藏娇的。”   闻言,丹休脸色涨红,挥舞着小拳头,用力拍打着柜台,怒道。   “闭嘴,她是她,我是我。”   “她说的话,你怎么能安在我头上呢!”   闻言,释骨顿感心累,无奈的连连摆手,叹气道。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吵。”   “你赶紧把这封信送出去,你能闻到我今天在哪个地方呆的最久。”   丹休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向着释骨吐了吐舌头,抓起信封。转身离开,只见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鬼影,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第十九章 山贼   丹休消失之后,释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俯下身子,将手掌扣在暗格上,掰动机关,将暗格打开。   暗格之中,存放着一个剑匣,释骨将剑匣放在柜台之上,极为怜惜的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却对着剑匣里的剑看也不看一眼。   片刻后,待释骨将剑匣擦拭干净后,这才取出放在剑匣中的那柄长剑。   寒光起,冷意骤升,剑如秋水,刻有七星,哪怕在黑暗中,也不曾被吞没剑身的锋锐,只是剑身之上污浊,却显得格格不入。   忽的,一阵黑雾翻涌而来,化为丹休的模样,却是已经去而复返,丹休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模样,若是不知她的本性,便会以为她是个恬静,淡雅的性子。   丹休看了一眼那柄长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讶异道。   “这把剑……是捕星阁的剑?”   释骨拿出白手帕,放在剑身之上,一抹而过,便算擦拭,极为敷衍。   “是,捕星阁被灭的时候,我顺手从他们祖师爷拔下来的,本想是拿来卖几个钱的。”   “没想到捕星阁被灭之后,连带着他们门派的所有东西都跌了价,这剑也就砸在我手里了,死活卖不出去。”   说话间,释骨抬头看了看,想要重新摆出高手模样的丹休,淡淡说道。   “你先走吧,寻着味道,找到那伙车队,除了车队中的女子外,其他人任你处置。”   丹休眉头一皱,问道。   “你不一起来吗,就我现在这个状况,可对付不了八品级别的人物。”   释骨早猜到丹休会有此一问,他将手中的白手帕扔掉,缓缓说动。   “我需要一些时间,你只管去就好了,尽量拖一些时间,我会及时赶到的。”   丹休闻言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心中忧虑,但却一言不发,而是转身便走,再次化为一团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已是夜间,临安城中却仍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大街小巷中,行人不少,游走在各色摊位之间,红色的灯笼,由街尾串至街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而在这般热闹景象下,一团黑色的雾气,却是绕着红色的灯笼,以转瞬即逝的速度,从人们头顶瞬闪而过。   黑色雾气如长蛇一般,蜿蜒而行,不多时已穿过大街小巷,直奔城外密林之中,只见那黑色雾气落入密林之后,再次化为丹休的身影,踩在极细的树枝之上。   风吹草低,而丹休脚下那不过筷子粗细的枝头,却是纹丝不动。   丹休望着前方,小巧的鼻尖轻动,似是在嗅着什么,一息过后,丹休眼中亮起一丝光芒,身形瞬间暴掠而出。   空气中传来一阵爆鸣声,一道黑色的轨迹,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划开密林,消失在黑暗之中。   风声过耳,丹休下半身已是化为滚滚黑雾,翻腾不已,以诡异的速度,穿过了密林,月色清冷,银辉洒落,却照不出丹休的影子。   一个时辰后,丹休已是行出百里,她的身影骤然一停,再次落在一根细枝之上。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捏起一片树叶,转身望向身后,静静等待着目标的到来。   临安城地处偏僻,自动而行,便只有一条好路可走,所以当嗅到那车队留下的味道后,丹休便已知道了对方的行进路线。   于是,她绕了一段路,反超了车队,提前来到此处,静待鱼儿上钩。   当月落树梢之时,等待了许久的丹休,终于看到打着灯火的车队,向着此处行来。   见状,丹休抿嘴一笑,衬着如雪的肌肤,在暗夜之中,如同一道柔和的光芒,明艳动人。   忽的,丹休飞身而下,两指捏着那片树叶,落在车队之前。   “呔!”   丹休像模像样的娇喝一声,努力做出怒目而视的表情,对着略显茫然的车队众人,喝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卖路菜。”   “胆敢说不字,一棍一个……”   “小爷不管埋!”   将这想了一个时辰的口号喊出后,丹休便一脸兴奋的看音车队众人,十分入戏。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当山贼居然这么爽,有财劫财,无财劫色,抓了车中的小美人,回去当压寨夫人,这多是一件美食啊。   许是压抑了太久,又或许是久违的恢复人身,丹休越想越是兴奋,期待着对方和她动手,哪怕她清晨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赢下对方的实力。   而就在丹休期待的眼神中,一脸凶狠的背刀男子,揭开车帘,然后将一个前袋子,抛向了丹休。   “哈?”   背刀男子对着远处的丹休,抱拳行礼,朗声道。   “朋友,我们知道规矩,这钱算是请你吃酒,若是满意,可否让出路来?”   “……诶?”   丹休当即懵在原地,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了抛来的钱袋,她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马车上的背刀男子,像只傻鸟一样,愣在了原地。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朋友?朋友?”   背刀男子一连数声呼唤,终于让丹休回过神来,她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又沉又重,对方不是个小气的人。   若是普通的山贼,此时就该让开路来,满面带笑的看着车队离开,但丹休不能,她并不是一个山贼。   丹休心念一动,用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扮出一副凶恶的表情来,晃动着手中的钱袋,对背刀男子大声喊道。   “这么点钱,你们是打发叫花子吗?”   “你们得加……”   啪!丹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更大更重的钱袋,便已经扔了过来,丹休再次下意识的接住,然后整个人再次愣在了原地。   原来当山贼这么赚钱的吗,自己以前怕不是入错行了吧。   丹休双手抓着两个大钱袋,咽了咽口水后,有些底气不足的向对方再次喊道。   “那个……”   啪!又是一个钱袋抛来,将丹休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丹休看着身前的三个大钱袋,有些发懵的向背刀男子问道。   “不是,你们到底能不能打?”   “拿出点骨气来啊!”   说到最后,丹休已是有些气急败坏,但双手却紧紧抓着那三个钱袋,没有松开半点。   闻言,背刀男子同样有些发懵,片刻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抱歉,我们刚吃过晚饭,有些吃撑了。”   “不太想动。” 第二十章 一剑   “抱歉,我们刚吃过晚饭,有些吃撑了。”   “不太想动。”   丹休闻言一脸黑线,紧接着却是出离的愤怒,她已经没有尝过人类的食物了,而再吃一次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也已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本是无心之言,听在丹休耳中则是五味杂陈,她微微低头,看着手掌,眼神恍惚间,似是看到黑漆漆的鸟爪。   “哈……”   丹休忽的一声轻笑,满是苦涩之意,白皙的手掌松开,那满满当当的钱袋当即落在地上,白花花的碎银从钱袋中滚出,躺在了丹休的脚边。   “罢了。”   丹休不再玩闹,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疲倦之意,她视线平移,越过背刀男子,落在了后方的一辆马车中,淡淡说道,   “我没有兴趣再玩闹下去了,你们可以走,但要把马车里的那位姑娘留下。”   闻言,背刀男子眼神一变,右手迅速握住背后的刀柄,大拇指轻轻按在刀鞘之上,将长刀微微拔出几分,他沉下声音,寒声问道。   “无论阁下是何方神圣,但马车中坐的是我家主人的千金小姐,是万万不可能留下的。”   话音刚落,背刀男子便看到丹休的身影向前平移了几分,脚下空空荡荡。竟是悬空而立,笼罩在丹休脸上的淡薄雾气,也在此时缓缓散去,露出那张绝美的小脸来。   皓月当空,借着皎洁的月光,背刀男子一行人终于是看清了丹休的模样,眼神一晃,皆是露出惊艳之意。   他本以为马车中的那位女子,已经是人间绝色,可此刻望着月光下丹休的模样,他不禁失神,愣在了原地。   月光下,丹休皮肤如玉,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朦胧了视线,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竟是拖至脚边,黑色的瞳孔中,藏着化不开的哀愁,让人望而心碎。   倾国倾城,妖颜惑众,或许就是这般模样吗。   丹休凌空而立,望着远处的车队,眼神漠然,似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轻声说道。   “我不在乎她是谁,我只要她留下就好。”   闻言,背刀男子回过神来,面部肌肉一抽,却是缓缓将背上的长刀缓缓拔出。   江湖便是江湖,无论对方是多美的人,只要确定了敌我,该杀的人便留不得了。   “上!”   背刀男子一声低喝,拔刀而起,只见他身影一闪,却是踏着轻风,向着丹朱暴掠而去,与此同时,黑暗之中,数道人影掠起,一同杀向了丹休。   只见背刀男子身影如风,明明已是拔刀而出,却看不到他手中的刀究竟在何处,他的身影骤然而起,出现在丹休身侧,手掌一动,虽然还是没有看到他手中刀,可他已做出了侧斩的动作。   丹休神色淡漠,却是转头向相反的方向望去,微微侧身,只见刀光乍起,贴着丹休腰间一抹而过,没有伤到丹休分毫。   一刀落空,背刀男子瞳孔一缩,身形迅速后掠而去,丹休并没有追上去,而是轻抬手掌,向前一捏。   铛~   金戈交击之声,在丹休指间响起,却见在她两指之间,有一柄薄如蝉翼的刀身,剧烈颤抖着,却无法挣脱那两根纤细的手指。   那刀身几近透明,在夜色之下,很难看清,丹休眼中一动,轻声说道。   “藏刀术?居然真的有人练这胡里花哨的东西吗。”   说罢,丹休忽的松开手指,那缠动的刀身骤然一动,在夜色拉出一道笔直的刀光,瞬间将丹休一斩为二。   背刀男子见状一愣,来不及细想之时,却见本该一分为二的丹休,却是化为两团黑色的雾气,瞬间出现在他的头顶,再次凝聚为丹休的身影。   丹休踏着风声,手掌轻抬,慢条斯理的按向了背刀男子的头顶,她的动作轻柔,可在背刀男子眼中,却也怎么避不开。   一掌落下,背刀男子脚下泥土骤然崩裂,身影掉落而下,竟是被这轻飘飘的一掌,按入了泥土之中,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可诡异的是,背刀男子却没有受伤的模样,只是被禁锢在了泥土之中,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数道人影出现,脚步急踏,身影交错,纵横的刀光在交错的身影下,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丹休忽的转身,身形骤化为一团黑雾,从那密不透风的刀光中穿行而过,丝丝缕缕,如无数条丝线,散落满天。   下一刻,丹休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前,已是背对着攻击她的数人,她轻抬手指,大拇指按在手指间,轻轻发力。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间,无数条黑色的丝线,将那数人瞬间串连,捆绑起来,吊入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背刀男子见状,心中惊骇,可越是挣扎,身子便越是向下陷去,眼看就要被泥土没过头顶,慌乱之下,他向着马车那边大喊道。   “前辈,救命啊!”   这一声惊呼,响彻林间,月色下,无数飞鸟惊起,遁向远处,而在那马车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幽幽叹息。   “唉。”   只见,一只粗糙的手掌,揭开车帘,露出黑衣老者的身影来,丹休脚步一停,望着那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老者,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之意。   黑衣老者慢慢悠悠走下马车,伸手拍打了衣服后,这才缓缓望向丹休,温和的说道。   “没想到,这小小的临安城,竟然有你这样的高手,实属罕见。”   “只是不知道,今日之事可否再商量一下。”   丹休眉头微皱,越发警惕的望着面前的黑衣老者,低声说道。   “不必了,你我还是都痛快些吧。”   闻言,黑衣老者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正欲说话时,那陷入泥土中的背刀男子便大声喊道。   “前辈,救我!”   黑衣老者眉头一动,随即背负双手,慢慢悠悠的说道。   “不必担心,这位姑娘……不……这位前辈不敢杀人的。”   闻言,背刀男子与其他被困住的人皆是一愣,不解其意,而丹休闻言,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厌恶。   黑衣老者望着距离自己不过十步的丹休,目不斜视,笑着说道。   “若是平日见到前辈你,我必定是不敢说什么的。”   “可今天是水寒之日,我的感知比往日要更敏锐一些,我可以感觉的到前辈你……”   黑衣老者嘴角微动,露出一丝微笑,一字一顿的说道。   “化妖失败了,对吗?”   丹休眼中一寒,身上缠绕的黑雾,如同沸水一般,极速翻涌,她毫不掩饰的放出了自己的杀气,冷冷说道。   “你居然知道化妖?”   闻言,黑衣老者轻轻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也摸到九品武境门槛,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化妖失败的人十有八九该是魂飞魄散才对,能活下来的人,可是十分罕见的东西啊。”   正说着,老者侧过身子,向是一位耐心的教书先生,对着埋在泥土中的背刀男子说道。   “不必担心,化妖失败的人是不敢杀人的,每杀一人,便会多一分戾气,”   “而那戾气,便是挫骨钢刀,多一分一毫,都将让人更快失去本性,堕化为非人非妖的怪物。”   背刀男子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化妖,什么非人非妖,他都不曾听说过。   忽的,黑衣老者一挥衣袖,原本温和的目光,在此刻染上了几分炙热,他转身望向丹休,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如果得了你的精魂,我或许也有冲击九品武境的希望了。”   黑衣老者眼神炙热的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却变得嘶哑,难听起来,身体更是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只见他嘴唇一张,向着丹朱大声喊道。   “前辈!”   霎时,一道水流从黑衣老者的嘴中,暴射而出,快如陨星,丹休身影顿时散做一团黑色雾气,分离开来,似乎不愿意让黑色雾气接触到那道水流。   就在丹休化为黑雾之时,黑衣老者的身影骤然发力。   咚!   只听一声炸裂轰鸣,黑衣老者脚下泥土便瞬间崩裂开来,其身如一道黑线,瞬息而至,他抬脚踩在黑色雾气之前,举拳而动。   下一刻,无数的拳影同时出现,密密麻麻,落在了黑色雾气之上时,竟是发出如擂鼓一般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   恐怖的音波之下,其声比雨点更密,比雷声更高,在场众人只觉五脏六腑同时挤压起来,如同要将自己的身体扭成麻花。   在这巨响声中,一道身影忽的从黑色雾气中,掉落而出,连续数次瞬移后,才堪堪稳住了身体。   丹休刚刚站稳身子,便又晃了晃,脸色苍白,虽没有受伤,但看起来并不好过,她眼神一凝,望向黑衣老者。   只见,在黑衣老者身前有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刚刚那密不透风的拳头,便是落在了水幕之上,将那层水幕当成了鼓皮。   “山神擂鼓,你是山神教弟子?”   黑衣老者闻言,则是狰狞一笑,一步踏出,竟是在泥土之上踏出一道巨大的水花,他大声笑道。   “你知道的太晚了!”   说着,黑衣老者踏出的右脚处,骤然从地下爆起一道水柱,一道道水柱如连锁一般,向着丹休掠去。   丹休见状,轻咬嘴唇,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忽的向前拍去,在其身前击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中,一道黑雾缠绕而上,将其双手彻底包裹,紧接着双手缓缓拉开,一柄黑剑自掌中而出。   丹休伸手抓过剑柄,剑尖一点,身影顿时以极快的速度,辗转挪移,脚不沾地。以极快的速度在水柱之间穿行。   其身如鬼魅,忽上忽下,在三息之间变换了七次位置,黑衣老者见状,脚下再踏,厚实的地面在他脚下如化汪洋大海,而他便是乘风而行的大船,向着丹朱直直迎了上去。   下一刻,两人身影交错,剑光穿影,拳风呼啸,丹休踏步,挥剑,身形如舞,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重若雷霆的拳头,一剑又一剑斩下。   然而,剑身划过黑衣老者的身体,却如斩至流水,斩不开,也斩不断。   黑衣老者将双拳挥舞如风,怒发皆张,与平时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可他的拳头却怎么也打不中丹休。   “他娘的!”   黑衣老者忽的爆出一句粗口,额头青筋爆起,右拳缩回身前,左拳却是张开五指,叩指成爪。   下一刻,地面之下水流爆涌而出,如江河大海,水流旋转,如同龙卷狂风,竟是直接将丹休包裹其中。   丹休脸色一变,却发觉自己已是被水流束缚,她虽然不用呼吸,可却也在旋转的水流中,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黑衣老者右拳蓄力,一道道水流顺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不停的旋转着。竟是在其手臂处汇聚成了一道龙卷。   黑衣老者吐气开声,声闷如雷,低声喝道。   “山神擂鼓·归龙!”   下一刻,黑衣老者右拳一动,对着禁锢着丹休的水流一拳轰出。   咚!!!!!   声狂如雷,磅礴水流瞬间击散,轰然巨力下。那道水流被贯穿而空,打出一道真空轨迹,其后密林中,拳力如龙,将密集的林木打出一道长发百丈的空地来,而丹休则不见身影,似乎在这一拳灰飞烟灭。   然而,一拳过后,黑衣老者却是紧皱眉头,刚刚那一拳,他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打中丹休。   一念及此,黑衣老者环顾四周,在距离他左侧百步之外,丹休脸色惨白。扶着一棵大树,气喘吁吁,而缠绕在她身上的黑雾,则消散的无影无踪,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黑衣老者见状,冷然一笑,拳身一摆,脚踏前方,在嘴中低声念道。   “山神擂鼓·归海!”   轰隆隆!!!巨大的水流再次翻涌而出,飞至空中,竟是化为一只水龙,游走扭动,栩栩如生。   黑衣老者脚下再动,竟是和头顶的水龙,以无匹之势,轰然杀去。   这一招,是黑衣老者最强之招,丹休已是逃脱不得,也无力再招架,似已是必死之局。   远处,深陷泥土的背刀男子,看着这如同仙人打斗的场景,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或许是水流的缘故,背刀男子已是可以活动手脚,他努力转过头去,却在转头的瞬间,天地旋转,看到了自己没了脑袋的身体,喷涌着大股红色的鲜血,切口整齐的仿佛本该就是如此。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   背刀男子目眦欲裂,似乎是不敢相信,在弥留之际,恨恨的向前看去,想要看清杀死自己的仇人。   黑暗中,一道人影缓缓走过,而那些被丹休束缚在半空中的人,在那人走过后,一颗又一颗的头颅掉落,摔落地面。   远处,黑衣老者已是来至丹休身前,他狰狞一笑,高举拳头,对着丹休的脑袋,一拳轰下。   就在此时,黑衣老者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到了一抹黑影。   下一刻,一抹剑光笔直而过,黑衣老者的头颅侧飞而出,滚落在一旁的林间,那庞大的水龙骤然散开,化作无数的水滴,如雨一般落下。   黑衣老者那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后,便直直倒在水泊之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片刻前,如同不可战胜的黑衣老者,就这般被一剑斩落,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或者说有些过于干脆了。   在满天落下的水滴中,释骨收剑如鞘,任凭水滴落下,淋湿了自己的衣服,可他平日里的衣衫,此刻已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释骨神色平静,像是做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伸手向丹休探去。   丹休带着些许怨念,一边握住了释骨伸来的手掌,一边忍不住问道。   “你每次杀人都要砍头吗?这也太恶心了。”   释骨将丹休拉起,闻言也只是一笑,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是我的老毛病了,这辈子多半是改不掉了。”   “不砍掉他们的脑袋,我会睡不着觉的。” 第二十一章 宗明府(一)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丹休起身后,望着那滚落一地的头颅,鲜血染红了地面,而黑衣老者的尸体也倒在地上,血如泉涌,在地面上聚集了一个血泊。   释骨转头望向马车,极为平静的说道。   “做我该做的事。”   闻言,丹休对着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嘴角一撇,低声说道。   “你这不就是废话吗?”   释骨手握长剑,手掌猛然一挥,将长剑带着剑鞘一同插入了地面之中,嘴中则慢悠悠的说道。   “我初入江湖的时候,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告诉我,做高手就是要说废话。”   “而这废话也要说的云里雾里,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释骨将剑插入地面后,便转身直直走向马车,衣衫之上的鲜血,顺着衣角缓缓滴落,落在了泥土之间。   晚风如旧,释骨踏着血污,一步一步走去,他的神色温和,一如往常,但在一身血迹的衬托下,倒像个杀人的凶徒,虽然这个说法并不能算错。   丹休见状,快步上前,对着释骨的背影抬脚便踹,释骨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脚,颇为疑惑的转过身来,望向丹休。   “你做什么?”   丹休白了释骨一眼,伸出葱白的手指,指着释骨身上衣衫的血迹,问道。   “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吓马车里的小姑娘的?”   “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别说指望那小姑娘以身相许,不把她吓死都算不错了。”   释骨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衣物,眉头一皱,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他尴尬的笑了笑,向着丹休问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丹休一脸嫌弃的看着释骨,连连挥手,催促道。   “快把你身上这件外衫脱了,少一件衣服总比穿着这全是血的衣服好。”   闻言,释骨没有任何反驳,乖乖的脱去了外衫,然而血迹已是渗入里面的衣服,哪怕脱了外衣,里面也是一片狼藉,血如梅花,点点落在白衣之上。   见状,丹休眼角一抽,再次连连挥手,说道。   “接着脱,直到没有血迹为止。”   闻言,释骨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看了看丹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片刻后,才低声唤道。   “丹休。”   丹休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的回道。   “怎么了?”   “你是在非礼我吗?”   “……”   “释骨。”   “怎么了?”   “今天晚上别睡得太死。”   “哦,需要我提前把衣服脱了吗,要不要备一些蜡烛,听说这种玩法还挺新鲜(啪)……”   话未说完,一块石子便飞射而来,直直打向释骨的面门,释骨随手一拍,将那颗石子拍向了一边。   只见丹休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心中更是有些懊悔,自己明知说不过释骨这个混蛋,为什么还要接他的话茬。   但丹休的性子却是十分别扭,明知道开昏腔自己注定落于下风,却还是强硬的回怼道。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你要真是诸天劫杀的儿子,那我可就是要做你的继母了。”   释骨闻言,却是后退几步,对着丹休连连摆手,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说道。   “快别说了。”   “怎么你越说我越兴奋了呢。”   “……”   见状,丹休登时小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望着释骨,握紧拳头,身形一闪,却是举着小拳头,劈头盖脸的砸向释骨。   释骨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再望去已是到了马车前,丹休一拳落空,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望着释骨的背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释骨站在马车前,扭头望向丹休,眉眼间满是玩味,紧接着他便揭开车帘,走入车内。   相比于普通的马车,这辆马车显得过于大了一些,哪怕七八个人也是容得下的,一盏烛台被固定铁链上,自中垂下,马车的后方,那个绿衣少女坐在角落,身子缩成了一团,似乎十分害怕。   释骨眼神忽的柔和,他望着面前的绿裙少女,没有靠近,而是轻声说道。   “我来了。”   没有任何的解释,也没有前因后果,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一切都是约定好的事。   绿衣少女闻言,小心翼翼的从指缝间望向释骨,借着麻车中的烛光看清了释骨的脸,她的眼中登时闪过一丝喜色,松开双手,惊喜的叫道。   “傻大个!”   这世间总是会有一些人,让你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愿意去相信他,毫无保留,只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遇不到那个让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而对于绿衣少女而言,释骨似乎便是这样的人。   哪怕只是一面之缘,哪怕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可没来由的绿衣少女从不怀疑释骨当日对他的承诺。   绿衣少女喜上眉梢,笑容灿烂,明媚动人,她欢喜的伸出手去,动作自然的仿佛本该如此,仿佛她和释骨就该是这样亲近的人,可释骨看着绿衣少女这般模样,却是一怔,眼神复杂难明,感慨,遗憾,落寞,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一闪过,最后只剩黯然。   这并不是什么无原无故的爱恨,只是面前的少女并不懂,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她对释骨的那份亲近,究竟来自何处。   释骨自嘲一笑,伸手握住绿衣少女的小手,将她的身体拉起,靠向自己,然后取出一根黑色的布条,将她的双眼遮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绿衣少女毫不担心释骨会做什么,只是好奇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视线。   闻言,释骨想起马车外那满地的无头尸体,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声说道。   “听话。”   绿衣少女闻言,果然不再追问什么,乖巧的任由释骨握着她的手掌,一步一步走下马车。   远处,丹休望着这一幕,视线在释骨与绿衣少女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绿衣少女双眼的黑色布条,她嘴角一歪,低声嘀咕道。   “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细心。”   释骨并没有和丹休打招呼,而丹休也没有凑过去的意思,他牵着绿衣少女的手掌,一步一步,踏过残尸断骸,踩过那鲜红的血水。   “傻大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绿衣少女似是耐不住寂寞,再次主动问起了释骨,释骨闻言,眼神恍惚,低声回答道。   “释骨……你以后叫我释骨便好。”   “释骨吗……我看那个押送我的老头很厉害的样子,你可以把我救出来,一定是一个绝顶高手吧?”   “差不多。”   闻言,绿衣少女兴奋起来,激动的捏紧释骨的手掌,问道。   “可以和我讲一讲江湖中的那些大人物吗,比如哑少爷,龙三。”   “我听说,有时候他会在女子说话时,点燃一根蜡烛,在人面前晃了晃去,这是为什么呢?”   释骨闻言,则是无奈一笑,没有推辞什么,径直回道。   “他是在说,女人你在玩火。”   绿衣少女闻言一怔,呆滞片刻后,又再次问道。   “我听说魔教教主平日里都骑着一只巨大的黑虎,这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她骑的那只黑虎其实是白色的,被她强行染成了黑色。”   “为什么啊?白虎不是比黑虎好看吗?”   “因为白虎听起来很下流。”   “什么?”   “咳,就是有人告诉她,她骑白虎的话容易有歧义,不太好听。”   两人一问一答,抬脚,跨步,从满地尸骸中走过,绿衣少女听的出神,正欲发问时,身子却忽的一软,竟是倒了下去,   释骨伸手揽住绿衣少女的腰肢,转头向身后唤道。   “丹休。”   话音刚落,丹休的身影便出现在释骨身前,极为自然的接过绿衣少女,扶住了她的身子。   “为什么不直接迷晕她,而是要多走这一段路呢?”   释骨闻言,轻声答道。   “她是个普通人,身子骨弱,不能用那么强的药。”   闻言,丹休却有些愤愤不平,睁大双眼,恶狠狠的瞪着释骨,恼道。   “你平日里对我怎么不这么温柔。”   释骨吧唧了下嘴巴,看向一脸恼意的丹休,说道。   “我以为你喜欢粗暴一点的……”   “住嘴,别在跟我开荤腔了!”   释骨再次吧唧了嘴巴,轻轻从嘴中吐出一个字来。   “啧。”   丹休再次狠狠瞪了释骨一眼,周身之上的黑色雾气,则顺着绿衣少女的身体缠绕而上,将其托起,丹休身影轻轻飘起,带着绿衣少女的身体踏入空中。   忽的,丹休扭头望向释骨,颇为好奇的询问道。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释骨闻言一怔,反问道。   “你指那些事?”   丹休柳眉轻挑,眼中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就是龙三和魔教那个小姑娘的事啊。”   闻言,释骨变得古怪起来,轻咳一声后,点头说道。   “是真的,龙三不会手语,平日里都是写字与人沟通,但那太过麻烦,所以就找了人教他手语。”   丹休闻言,却是噗嗤一笑,笑靥如花,妩媚众生,长长的马尾轻轻摆动,如同要拨起心田的一道涟漪。   她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说道。   “想不到,龙三困扰江湖高手的离奇举动,竟然是这个原因,不过是谁教他的手语啊,这么缺德?”   “……”   气氛忽的沉默,释骨心虚的偏开头去,丹休望着沉默的释骨,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鄙夷。   “果然。”   “你在江湖上的名声那么臭,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二十二章 宗明府(二)   “这个江湖骂我的人多了去了,名声虽然臭了一些,但也是扬名立万了。”   释骨毫不在意,厚着脸皮应下了丹休对自己的评价,仿佛丹休是在夸他一样。   丹休闻言也是说不出话来,对着释骨这样没皮没脸的人,夸他,他给你得瑟,骂他,他还给你得瑟,丹休只得白了释骨一眼,说道。   “油盐不进。”   释骨转过身去,望向林间,看着这满地尸首,轻声说道。   “你先带着她回去,我收拾一下残局。”   丹休闻言,美眸流动,望向那满地的尸首,眼中流过一抹异色,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背对着她的释骨,似是看到了这一幕,轻声问道。   “想吃吗?”   释骨的声音平淡,随意,像是在问一件极为普通的事,而听着释骨的声音,丹休眼中闪过一抹清明,她眉眼低垂,望着释骨的背影,低声说道。   “我不是妖,至少现在还不是。”   释骨闻言,缓缓摇头,脚下踏步,向着那满地尸首走去,嘴中则轻飘飘的说道。   “人与妖的区别,可不在于吃不吃人这件事,若是吃人的便是妖,那我见过的妖也未免太多了。”   丹休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首,将心中生起嗜血欲望,强行压了下去,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带着绿衣少女的身体,踏着黑雾,向临安城的方向飞掠而去。   月如凝辉,晚风轻动,银白色的月光,洒落林间,树影抖动,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释骨踏着月光,缓缓抬起右手,一股恐怖的杀气,在其掌间汇聚,他将手掌轻轻下压。   下一刻,在其掌心处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吸力,竟是将满地的尸首与头颅,瞬间吸至释骨的掌下。   尸身与首级分立两处,没了首级的尸身,身骨串联,叠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而那首级则堆在一处,呈三角阶梯堆积。   而放在最上方的,便是那黑衣老者的首级,五官狰狞,带着些许惊讶,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死的如此简单,如此干脆。   这一幕恐怖而血腥,如同一幅地狱绘卷。   释骨望着自己掌下的作品,微微皱眉,低声叹气道。   “我的品味真是糟糕透了。”   希望这些尸体的惨状,可以吓到对方的人吧,不要再来找自己了,不然自己的退隐,得提前结束了。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杀人也好,此刻的恶趣味也罢,对于释骨来说,只是一种手段罢了,一种吓退别人的手段。   远处的马儿早已受惊,狂躁不已,但在那股冰冷的杀气下,马儿似乎忘记了逃生的本能,别说逃了,便是一声嘶鸣都不敢发出。   释骨环顾四周,忽的眼神一闪,向着血泊中单手一招,一股无形的拉力下,一块黑色镀金的令牌,便从血泊中飞射而出,落在了释骨掌中。   黑色令牌长约五寸,宽三寸,顶部呈楼阁状,底部则刻有祥云,正中的位置,则是刻着三个字。   “宗明府?”   释骨念出了令牌上的字,但眉眼间满是疑惑之意。   这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释骨大多都是知道的,可这宗明府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若是什么小门小派,又怎么可能有一个八品武境的高手护送,但释骨思来想去,仍是想不出这宗明府到底是什么来历。   难道说,自己退隐的短短五年里,这江湖中有了一个可以八品高手护送的大势力?   这件事似乎并不简单啊。   释骨心念一转,收起了手中的令牌,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时间,整座密林中只剩下那两堆尸首与首级,以及一柄被释骨插入泥土中的长剑。   释骨脚步轻踏,看似在如平常走路一般,但每一步踏出,便瞬间出现在百丈开外,而随着他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距离越来越是夸张。   半个时辰后,释骨的身影已是回到了临安城中,只是他并没有去往古玩店,而是身形一转,换了一个方向,在夜色下隐去了身形。   此时已至深夜,街上的灯火已熄,整座临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释骨的身影在黑暗中迅速掠过,无人知晓。   片刻后,释骨越入白鸟观中,与城中其他地方不同,白鸟观中仍是灯火通明,但饶是如此,依旧没有人看到释骨的痕迹。   整座白鸟观,在释骨眼中如同毫不设防,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释骨穿过庭院,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最后来到白鸟观中一处偏僻院落,他行至屋门之前,想也不想,抬脚便踹。   哐当!   木门被一脚踹开,带起一阵微风,吹的屋中蜡烛上的火苗一阵抖动,而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啊!!!!”   仔细望去,赤门的朱音花容失色,手中抓着一条白色浴巾,慌乱的裹住自己的身躯,大声尖叫着,一旁还有一个木制的浴桶,洒满了花瓣,一副正要入浴的模样。   见状,释骨却是不以为然,踏脚踏入屋中,对着朱音安抚道。   “别喊了,我已经封住此地,你叫的再大声,也没有人能听得见。”   闻言,朱音眼神恐惧,反倒是更害怕了一些,望着步步逼近的释骨,连连后退,释骨愣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说法有些问题,于是他停下脚步,心平气和的说道。   “没想到,你皮肤挺白的。”   朱音脸色惨白,下意识的用浴巾裹紧了自己的身体,却反倒是更加凸显了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紧咬嘴唇,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   见状,释骨却是来了兴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朱音仍是记着当时小巷中释骨的恐怖模样,吓得连连后退,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床铺。   忽的,她脚下一磕,已是退到了床边,惊慌之下,身子竟是失去了平衡,娇呼一声后,摔在了床榻之上。   “噗。”   见状,释骨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听着释骨的笑声,朱音却是羞愤不已,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已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快要哭出来了。   “释兄,别逗她了,她还是个孩子,禁不起你这么逗的。”   正在此时,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而听着这个声音,朱音神色一缓,似乎安心不少,只见朱音床头挂着的一把雨伞,忽的飘起,自行打开。   伞下,一位妩媚的美艳妇人,拄着雨伞,护在了朱音身前,释骨对于妇人的出现毫不意外,倒不如说他就是来找这个人。   听着妇人言语中的指责,释骨眉头一挑,满不在乎的说道。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你赤门还怕这个?”   闻言,妇人苦涩一笑,叹气道。   “我是,但她不是。”   “……”   释骨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起来,片刻后,他后退一步,对着朱音两人抱拳行礼,沉声道。   “抱歉,是我唐突了。”   看着释骨的模样,朱音仍是一脸羞愤,在她眼中释骨只是假模假样而已,毫无诚意。   然而,如同知道朱音所想一样,美艳妇人低声对着朱音说道。   “不必担心,这个人虽然嘴上不怎么规矩,但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听说过他轻薄过哪位女子。”   “对于关系不近的女子,他还是比较规矩的。”   说着,美艳妇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的莞尔,补充道。   “倒是魔教教主对他有些不怎么好听的评价。”   “说他水性杨花。”   闻言,原本一脸羞愤的朱音,忽的一怔,随即却是捂着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笑,屋中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美艳妇人微微侧身,伸手示意。   “释兄,我们去这边谈吧。”   释骨目不斜视,难得正经一次,点头应是,没再说什么俏皮话,顺着妇人的手势,行至侧手边十步距离的桌旁。   妇人见状,抬手一挥,一道屏风便挡在了床前,做完这件事后,她这才抬脚踏步,行至桌前,招呼着释骨落座。   “释兄,我知道你的性子,有什么话直说吧。”   妇人没有过多的寒暄,开门见山的询问着释骨的来意,释骨同样没有说什么废话,从怀中取出宗明府的令牌,放在桌上,向前轻轻一推。   “关于宗明府你们赤门了解不多?”   妇人伸手接过那张令牌,仔细端详后,心中一惊。   宗明府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毕竟那黑衣老者一行,可是在此落过脚的,可如今这张令牌出现在释骨手中,那黑衣老者一行的下场也是不用多说了。   这般想着,妇人不动声色的将令牌重新放到桌上,没有过问这令牌的来历,柔声说道。   “宗明府啊,最近几年可是名头不小,说起来也是巧了,在释兄你退隐江湖的这几年里,江湖中多了几个新兴的势力,势头很足。”   “比如说这宗明府,便是从三年前开始声名鹊起的,府主沈中翌为八品武境,已然触及九品武境,很多人都看好他能踏入九品之境。”   “更有传闻,早些年被灭的山神教遗留的高手,也加入了宗明府,只是隐在暗中,说不得是九品级别的高手,所以这宗明府暗中的实力,要比台面上更足一些。”   释骨闻言,眉头紧锁,手指不由自主的敲打起了桌面,这是他最为喜欢的动作,无论思考还是紧张时,都会做这个动作。   思索片刻后,释骨叹了一口气,笑道。   “沈中翌?这个名字我好像也没有听过啊,能不能说的再具体一些呢?”   妇人闻言,伸手遮唇,笑得百媚千娇,让人几乎快要忘了他是一位男子。   “真是巧了,我赤门确实有一条关于宗明府的绝密消息,别说其他人,便是通天阁都不曾知晓的。”   “只不过,我们原本是不打算让这个消息让别人知道的。”   说话间,妇人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释骨,释骨当即明悟,说道。   “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不会推脱。”   得了释骨的承诺后,妇人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端坐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条消息,其实也是来的偶然,哪怕是宗明府的一些门人也是不知道的。”   “这沈中翌年过四十,宗明府立在汇隐城,他在府中有一位夫人,名为沈秋。”   说到此处,妇人忽的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沈秋,是沈中翌的亲生女儿。”   释骨瞳孔微缩,面部微微痉挛,满是不敢置信之意,妇人见状,苦笑一声,低声说道。   “不仅如此,这些时日里,在我赤门短暂居住的那名绿衣少女,也是沈中翌的亲生女儿,名为沈月儿。”   “是沈中翌为自己准备的小妾。”   啪!桌上的茶盏忽的爆碎,化为细碎的白色粉末,如同沙尘,妇人一惊,抬眼望去,却见释骨面色如常,只是再次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妇人心下稍安,低声说道。   “如此罔顾人伦之事,极损阴德,所以沈中翌不敢让人知晓,只有他极为信任的人,才知道一二,更是不敢将沈月养在身边,而是养在了距离临安城不远的登州。”   “自沈月出生至今整整十六年里,也不曾见过沈中翌一面,但也注定要成为自己亲生父亲的小妾。”   “但纸终究保不住火,沈月的生母想要让自己的女儿逃出魔窟,却也被沈中翌的人残忍杀害。”   “她的尸体被肢解,埋在了沈月居住的院落内,以来震慑沈月。”   “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那妇人在临死前一天,与我见了一面,我这才得知其中缘由。”   听罢,释骨已是面沉如水,虽无杀意外泄,但手指敲击桌子的频率,已是变得越来越快,他抬起头来,盯着妇人,问道。   “你没有救她?”   闻言,妇人苦笑一声,神色黯然道。   “怎么救?我那时已是一把伞了,又能怎么救她?”   “更何况,我赤门终究只是一个二流门派,一群天不收,地不养的人,向来被人嫌弃,只求自保,安居一地便可。”   “不结仇家,才是我们赤门要做的事。”   释骨闻言,没有反驳什么,更没有要指责对方的意思,只是轻轻点头,似乎在认同妇人所说的话。   赤门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门中弟子,皆是被抛弃的男婴,由赤门扶养长大成人,且在长大之后,赤门并不强制要求那些孩子加入,而是任他们选择去留。   也因此,每一个赤门的弟子,都对门派有着夸张的忠诚,甚至甘愿赴死。   妇人苦笑间,再次说道。   “不说我赤门式微,单说这沈中翌这罔顾人伦的举动,释兄你应该也能联想到什么吧。”   这时,朱音已是换好了衣物,但仍是有些羞涩,自屏风后走出,乖乖站在了妇人身后。   释骨闻言,眼神一闪,淡淡说道。   “娶自己没有见过的亲生女儿,自然不是为了美色,而他可以在短短几年内,声名鹊起。”   “答案确实已经呼之欲出了,在那沈中翌背后,必有一只大妖,教他这些妖族功法,用自己的血亲来为自己增长功力。”   “也只有妖族的功法,这般急功近利,罔顾人伦了。”   妖族?   站在一旁的朱音,眼中闪过一抹好奇,她在师傅口中听过几次所谓的“妖”,但每次她想要问起时,师傅便总是闭口不谈,用其他的话来搪塞她。   正是这时,释骨看了一眼一旁的朱音,心中多了几分好奇,便向妇人问道。   “说起来,你们赤门怎么开始收女弟子了?”   闻言,妇人苦笑连连,而朱音也是神色黯然,一言不发,妇人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赤门向来只有男弟子的,但有人将女婴抛在我们山门前,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冻死吧。”   “我和门主想着,将这孩子养大,将来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可这傻孩子长大之后,却不愿意离开了。”   “骂不走,打不走,非要和我们一起被江湖人嘲笑,看不起。”   妇人微微转头,望向朱音,眼神宠溺,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柔声道。   “后来我就想啊。”   “既然她不肯走,我们便养她一辈子吧,权当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朱音低着头,眼圈却是微微泛红,释骨见状,心中也是颇为感慨,摇头说道。   “缘分如此啊,许是你命中注定要多这么一个女儿。”   “不过,既然如此,在临别时要好好道别,省的留下什么遗憾。”   听闻此言,妇人与朱音却皆是脸色一变,妇人惊慌失措,对着释骨失声叫道。   “释兄!”   而朱音则是一脸茫然,可看着妇人的反应,她心中一动,隐隐有了几分不安。   释骨看着两人分奇怪反应,眉头一皱,再次望向妇人,沉声问道。   “你还没有和她说起吗?”   妇人连连摇头,伸手示意,带着几分哀求,对着释骨说道。   “释兄,别说了。”   见状,朱音哪怕再是迟钝,也明白了什么,她向前踏出一步,颤声问道。   “释前辈……你这话究竟是何意?”   此刻,释骨已是明白了什么,他收回手指,微微眯眼,无视了朱音,转而对着妇人说道。   “她应该知道的。”   说罢,释骨不顾妇人哀求的眼神,站起身来,直直的望着朱音,问道。   “你知道化妖吗?”   朱音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她不明白所谓的化妖是什么,但这两个字却让她几乎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而那妇人则还在苦苦哀求道。   “释兄,别再说下去了。”   见状,释骨叹了口气,眼神落寞,嗤笑一声后,眉眼间满是自嘲之意,缓缓说道。   “武镜从一至九,九品之上便是先天境。”   “可是先天境的位置是死的,只有七十二位,若是没有先天境的人死去,哪怕天纵之才也得乖乖待在九品武境。”   “先天之境,寿命几乎无尽,谁又能耗得起呢,于是九品武境的人为求一个机会,寻了一个法子。”   “我们将其称为化妖,也即伪先天之境。”   “将人身化为妖身,以求长久的寿命,以及堪比先天的实力,再去寻杀受伤,实力受损的先天之境的高手,奢求进入先天之境的机会。”   “想不到吧,这世上所谓的妖,都是由人变来的。”   说到此处,释骨再次将视线投向妇人,有些伤感的说道。   “可是,化妖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十有八九会殒命,而化妖失败又活下来的人,将会变得半人半妖。”   “妖性会慢慢吞噬人性,性情大变,最后成为一只真正的妖,而你的师傅如今便是一只伞妖。”   “但他化妖失败了,而且是故意如此的,以他的实力,远远不到化妖的地步,可他还是如此做了。”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他将命不久矣,但身骨化伞,哪怕魂死魄灭,所化的伞也可作为一件神兵,留于世间。”   释骨望着妇人,神色多了几分惋惜,叹息道。   “这是他给赤门留下的保命神兵,希望可以让赤门在这世间再延续一些时间。”   朱音极为认真的听着释骨的话,只是随着释骨的讲述,她的脸色也渐渐化为了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妇人神色落寞,望着释骨,哀叹道。   “释兄,你……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释骨闻言,眼神晦暗,他轻捏自己的指节,想起了许多事来,他再次嗤笑一声。   “哈……”   “因为我师傅也是像你这么做的,所以我明白……无论生离还是死别。”   “终归是要好好道歉的,至少要让活着的人,少一些遗憾。”   接着,释骨望向朱音,看着她已是微微颤抖的模样,低声说道。   “他的时日无多,好好珍惜吧。”   说罢,释骨转身离开,消失不见,而朱音则眼圈泛红,微微哽咽道。   “师傅,为什么?”   妇人闻言,有些疲惫的伸手扶额,眼中虽有伤感,却并无哽咽之状,他低声说道。   “我们赤门得罪了玉林盟,若是不做些什么,怕是要有灭门之灾。”   “可我一旦化妖,哪怕失败,也终究会玉林盟忌惮起来,不敢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的。”   朱音泪如雨下,从后背抱住妇人,哽咽道。   “可是……为什么啊。”   妇人伸出手掌,轻轻抓住朱音的手掌,眼神温柔,浅笑道。   “因为我是个男人,哪怕女声女相,我也是个男人。”   “我想要看到自己的女儿活着,活的长长久久,无病无灾。” 第二十三章 玉林盟与等香阁   释骨出了白鸟观,便匆匆赶往古玩店中,只是这一次将脚下速度放慢了许多,如同普通人散步,慢慢悠悠的走着。   深夜时分,街上已是一片漆黑,除去街边的几个醉鬼,已是没有多少人了。   踏。踏,踏。   释骨踏在青石路面上,慢慢的走着,一个醉汉脚步摇晃,跌跌撞撞的从身后撞来,恰好撞在了释骨身上。   醉汉这一撞,倒是将自己撞倒在地,他醉意朦胧的望着前方,本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有出口便双手撑地,呕吐起来。   “呕……”   没有完全消化的酒水,混着一股粘稠的汁水,倾泻在地面之上,恶臭难闻,如同腐烂的臭鱼。   醉汉衣衫不整,邋里邋遢,周身泛有一阵酸臭味,一番呕吐过后,他竟是身在一倒,躺在呕吐物一旁,呼呼大睡起来,脸皮黑红,似是酒劲翻涌。   释骨在此驻足许久,一直望着那个呼呼大睡的醉鬼,注视片刻后,他走至醉鬼身侧,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轻轻按在醉鬼的胸腹前,猛然一压。   醉鬼双目大睁,从喉咙中吐出一股浊气,然后一脸痛苦的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而随着他的咳嗽,他那黑红的面皮,竟然渐渐恢复了肉色。   “咳咳咳……”   释骨收回手掌,不再看向那个醉鬼,而在那个醉鬼的咳嗽中,一个小小的虫子也随着他的咳嗽,从口中落出。   那虫子像是一只苍蝇,头部呈绿色,复眼处则有淡淡的红色,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后,便彻底死去。   在醉鬼的咳嗽声,释踏步前行,眼神却变得冰冷起来。   绿头红蝇,一种特殊的蛊虫,是药王谷曾经所制之物,这蛊虫喜好酒水,虫卵便下在酒水之中,以此进入宿主体内,而中蛊者会不受控制的沉溺酒水之中,性情大变。   尤其是遇到特殊的酒水后,这蛊虫寄生之人,便会彻底沦落,为那特制的酒水,散尽家财,变卖妻女,只求一杯酒水。   那醉鬼在吐出绿头红蝇后,呼吸变得粗重,他张开嘴巴,大口喘息着,眼神几番变化后,满是茫然之意。   他的记忆支离破碎,模糊,残缺,只剩隐隐约约的轮廓,以及自己将女儿卖出时的场景。   年仅十二岁的女儿,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着,稚嫩的哭声回绕在耳边,而他则大声怒骂着,将那只小手粗暴的掰开,将其推给了卖家。   “啊啊啊啊!”   忽的,那醉鬼抱着脑袋,大声悲哭起来,随即以手锤地,听着这哭声,释骨脚步没有停下片刻,反倒是加快了步伐。   释骨不想听那酒鬼的嚎哭,他将那蛊虫驱除,只是习惯使然。   对于一些人来说,清醒反而是最痛苦的一件事,而释骨要做的事,便是要让这些人在清醒中痛苦的活下去。   就像他自己这样。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若只是醉生梦死,以此遗忘自己的过错,便会让释骨觉得恶心,恶心的想要吐出来。   醉鬼哭了许久,最后倒在地上,声音嘶哑,只是用力的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释骨本已走出很远的距离,但那酒鬼捶打自己脑袋的声音,依然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边,释骨眉头纠结,最后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身。   “你哭什么?”   醉鬼哽咽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前,面露不耐之意,正是去而复返的释骨。   “我……我卖掉了自己的女儿。”   醉鬼神色悲戚,跪在低上,哭的涕泗横流,很是恶心,他用拳头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道。   “我为了十两银子,卖掉了我的女儿。”   “她……她才十岁啊……十岁啊。”   说到最后,酒鬼已是语不成意,只是单纯的重复着同一句话,用拳头狠狠的砸着自己的胸口。   闻言,释骨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踏步上前,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身上,然后举起拳头对着男人一顿拳打脚踢。   这个世道里,被卖的年幼女子,往往只有一个去处,青楼。且总有一些人面兽心的畜生,喜好那些年纪尚小的女孩。   很难想象,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在被亲生父亲卖到那种风月场所后,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释骨眉眼间满是怒意,挥动着拳头,如雨点一般打在男人脸上,男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脑袋,任由释骨拳打脚踢。   一番毒打后,男人已是鼻青脸肿,却并没有严重的外伤。   释骨收回拳头,对着男人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从怀中探出一锭银子,砸向男人的怀中,冷冷说道。   “这十两银子是你的伤药费,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原本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的男人,看着那锭银子,呆滞片刻后,抓起那锭银子,双膝跪地,将脑袋不住的磕向地面,又哭又笑的连连说道。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见状,释骨一挥衣袖,怒气冲冲的转身便走,只是刚走了几步,他便停下,背对着那男人,低声说道。   “如果对方不肯放人,你可以去这城里的古玩店找我。”   “老子剁了他们!”   男子闻言有些恍惚,诧异的抬起头来,却发现已没了释骨的踪影,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轻风吹过,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百丈开外,释骨已是转过街角,来到了自己的古玩店门前,他对着自己的店门,也是抬脚便踹。   只是他的脚还没有落下,店门忽的打开,身着一身黑裙的丹休,站在店中,嗔怪的瞪了释骨一眼,低声说道。   “大半夜的,你当自己是来踹寡妇门的?要是吵到街坊邻居,你自己挨骂去。”   释骨收回自己的右脚,对着丹休无奈一笑,没有反驳什么,自己的心情差了些,有些失控,刚刚那一脚踹下去,这个店门怕是要被踹出一个洞来。   丹休颇为娇俏的白了释骨一眼,然后便让开身来,招呼着释骨进门,释骨放轻脚步,快步走了进去。   店中点了三根蜡烛,将这一地狼藉的房间照了个清楚,而绿衣少女仍是在昏迷状态,被放置在了释骨最喜欢的躺椅上。   释骨快步走到绿衣少女身前,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眼中满是关切之意。   丹休将屋门缓缓合上,看着释骨这关切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踏步而来,低声说道。   “她的身子骨很弱,今晚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闻言,释骨收回手指,静静的站在少女身前,眼神柔和,丹休行至释骨身侧,双手环抱于胸前,淡淡问道。   “你喜欢她?”   释骨嘴角微动,却是摇了摇头,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还一个恩情罢了。”   丹休闻言,睫毛轻动,在烛光的照映下,露出一道浅影,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缓缓问道。   “那是多大的恩情?”   释骨缓缓转身,面向丹休,温柔一笑,不带半点犹豫的说道。   “可以让我以命相抵的恩情。”   丹休闻言,瞳孔微缩,脸色一变,她望着释骨,嘴巴动了又动,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释骨转身拿起一根蜡烛,放在了柜台之上,开始仔细整理起一片狼藉的地面。   “我这些年也是攒了一些钱的,明天我打算买个院子,这个古玩店终究还是太小了些。”   丹休默不作声,视线游移,扫过整个古玩店,这个店其实并不小,原本是有好几个房间的,但释骨将那些房间全部打通,拆去墙壁,变成了现在的古玩店。   但偌大的店中,并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而据丹休所知,释骨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   几乎是每一个漫长的夜里,释骨都坐在那张躺椅上,不肯入睡,且毫无困倦之意,清醒的在一片黑暗中,独坐至天明。   “释骨,你会做噩梦吗?”   丹休想像着那每一个长夜,独坐于此的释骨,不禁问出了这个问题。   释骨闻言,手中动作不停,淡淡笑道。   “不巧,我这辈子还没做过噩梦,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试一试做噩梦的感觉。”   “那么,你为什么不睡呢?”   释骨动作一滞,眼神微黯,他抬起头来,对着丹休无奈一笑,说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又是一个极为无聊的故事,还是不必问了吧。”   似乎是为了岔开话题,释骨直起身子,对着丹休说道。   “说起来,我今天倒是碰到了一个酒鬼,他身上有一只绿头红蝇,这是你们药王谷做出来的东西,你有什么头绪吗?”   听闻此言,丹休竟是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没有多做思考,径直回答道。   “等香阁。”   “我今天在等香阁闻到了绿头红蝇的味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和玉林盟有什么关系?”   闻言,释骨颇为惊讶,关于等香阁的事,他可是一点都没有和丹休说起过,可她却说出了玉林盟与等香阁有所联系的事。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释骨按下心中疑惑,并没有直接说出玉林盟的事,丹休则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叹气道。   “我还在药王谷的时候,谷中接下了一笔生意,是玉林盟的。”   “而按照玉林盟要求做出来的蛊虫,便是绿头红蝇,他们出手很阔绰,花了大价钱将培育绿头红蝇的法子也买去了。”   “所以,除了药王谷之外,也就有玉林盟有这种绿头红蝇了,可药王谷的人不可能来这里,只能是玉林盟了。”   释骨听到此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用绿头红蝇这种蛊物来敛财,那个等香阁背后的外门管事,真是丧尽天良。   “别说这些了,告诉我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丹休皱起精致的眉眼,望向熟睡的绿衣少女,忧虑道。   “这伙人在离开临安城的当夜身死,傻子都该知道要从临安城开始查起,这个小姑娘你是打算藏起来,还是送到一个安全的去处。”   释骨同样望向熟睡的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似是做了一个噩梦,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似是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我不打算把她藏起来,也不想把她送走。从今往后,她会光明正大的待在我身边,直到她想离开的时候。”   闻言,丹休顿感错愕,睁大双眼,不可理喻的望着释骨,说道。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一个能驱使八品武境的势力,应该不是什么小势力,要是一旦查到你头上,你也别想继续隐居下去了。”   “你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淡出江湖,现在又要这么简单的回去吗?”   “别忘了,你的伤势无法彻底痊愈,杀气反噬,境界跌落,而我也是一个不人不妖的状态,一旦真有什么化妖成功的高手前来,你挡得住吗?”   释骨眼神一凝,转头望向丹休,眼中光芒闪烁,口吻却极其平淡的缓缓说道。   “我挡得住,也杀得了。”   “只怕他们不肯和我付出同样的代价了。”   丹休闻言,怔怔的望着释骨,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似乎并不了解面前这个男人,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似乎都是一个谜,从来都没有向她提起过。   “哈……”   片刻后,丹休自嘲一笑,转身坐在柜台之上,像是认输一样,连连叹气道。   “唉,罢了罢了。”   “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闻言,释骨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神色也再次变得柔和,笑着问道。   “哪怕你的眼光已经出过一次差错,你也相信吗?”   丹休如一个小女孩,坐在柜台上,晃悠着自己的脚丫,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相信,如果错了,那就算我活该吧。”   说罢,释骨与丹休同时对望,相视一笑,如同多年的老友,有着不由分说的默契。   片刻后,释骨将店中终于收拾干净,但此处已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环顾四周,便毫不顾忌的走到柜台前,坐在了丹休的身侧。   丹休看着厚着脸皮坐在自己身侧的释骨,眉头一挑,没好气的说道。   “你坐过来干什么,这么大的地方,非要坐我身边吗?”   对着丹朱的白眼,释骨笑脸相迎,嘴中则轻声说道。   “五天过后,你又要变成那只讨厌的鸟了,我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和你好好说一说话。”   “坐的远了,我怕自己听不清,所以想要坐的近些,听一听前辈你的金口玉言。”   丹休嗔怪的瞪了释骨一眼,颇为嫌弃的用手推了推释骨的肩膀,用嫌弃的口吻说道。   “去去去,既然知道我是前辈,就给我乖乖坐在下面。”   丹休嘴中说着嫌弃的话,但推向释骨的手掌却没有多少力气,象征性的推了几下后,便再没了任何动作。   两人坐在一处,相隔距离只有一个拳头,但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更亲近一些的意思,丹休十分自然的向是骨问道。   “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释骨思索片刻,便回答道。   “她叫沈月,宗明府沈中翌的女儿。”   丹休闻言,与最初听到宗明府的释骨反应相同,先是一怔,然后便是思索,只是思索之后便只剩茫然。   “宗明府?这是什么玩意?”   释骨耐心的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讲给了丹休,丹休听完后,则是神色复杂,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管听多少次,妖族创立的功法,都还是这么让人恶心。”   “不知道我要是成了妖,会不会创出什么恶心的功法。”   闻言,释骨微微眯眼,低声说道。   “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   丹休闻言,不见任何恼意,反倒是释然一笑,扭头望着释骨,柔声道。   “多谢。” 第二十四章 兄与弟   深夜,登州城。   登州城距临安城不过五十里,但和临安城相比,却完全是不同的样子。   临安小而偏,登州大而繁华,城大商贸且多,江湖上的不少势力,在此都设立了落脚的地方,虽偶有争斗,但终究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此刻,城中某处高楼中,有一道身影,坐在书桌前,似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此人面相红润,身材微胖,头发花白,面容虽是中年,但看上去却又苍老许多。   屋中窗户紧闭,只有一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照着男子的身影。   玉林盟,外门管事,孙正。   孙正静静坐在书桌前,神色阴沉,眼中怒意与恨意来回交错,又时而悲意难掩。   哗啦啦。   忽的,屋中烛火摇曳,似有轻风吹来,火苗跳动不已,紧闭的窗户,似是被狂风锤击。   猛然间,跳动的火苗骤然熄灭,整个房间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陷入一片黑暗。   孙正面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伸出手来取出火折,将蜡烛点燃,当火苗再次跃动时,这房间中已是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影偏瘦,身着一身黑衣,脸色有着病态一般的苍白,双眼深陷,看上去像是一位久病的病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声音阴冷,压抑,说话声那声音像是尖锐的铁器摩擦,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孙正面沉如水,低声说道。   “我今日收到了一个消息,我的兄弟孙复,被杀人掉了。”   黑衣男子闻言,却并不意外,用那难听的嗓音,缓缓熟悉道。   “这倒是奇了,那临安城中居然有人敢对玉林盟的人下手,那人什么来头?”   孙正闻言,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低声说道。   “杀他的人是一个年轻人,手里有玉林盟中长老的令牌,怕是某位长老的后代子孙。”   闻言,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黑衣男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长叹一口气,对着孙正劝慰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只好认了,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孙正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凝,直直的望向黑衣男子,沉声说道。   “不。”   “我要为我的兄弟报仇,我要你替我杀了那个不长眼的畜生!”   黑衣男子闻言,眉头一皱,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孙正,错愕道。   “你疯了吗?那种人不是你能得罪起的。”   “再说,这不值当。”   啪!黑衣男子的话音刚落,孙正便一脸怒意的拍案而起,寒声道。   “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的命不值,那谁的命又值当!”   黑衣男子愕然,望着暴怒而起的孙正,眼神变得陌生起来,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的,你是一个聪明人,这种取舍,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孙正怒目圆睁,大口喘息着,望着黑衣男子久久没有说话,片刻后,他的怒意稍缓,重新坐了下去。   “我十岁时没了父母,那个时候小复只有五岁,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   “我们两个乞讨,偷盗,只要能做的,我们都做过了。”   “一次我因偷盗,被人打个半死,奄奄一息,是小复陪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照顾,才让我捡回一条命来。”   “听说露水可以治病,他便为我收集露水,我饿了,他便顶着毒打,去和那些大乞丐抢一份掉在地上的吃食。”   “取舍?哈……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   “你让我怎么取舍?”   闻言,黑衣男子不再多说什么,身子一转便要离开,并不想参与到这件事中,见状,孙正眼神一闪,对着黑衣男子说道。   “这些年来,我帮你们宗明府抓了多少的童男童女,好歹也算是为了你们出了不少的力。”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不过是生意罢了,你抓人,我们掏钱,我今夜来见你,已经算是念在你我的交情上了。”   “再说这种事,你不做,总是有人愿意去做的,这登州城大大小小的门派里,不缺像你这样的人。”   孙正面露怒容,却不敢发作,与这黑衣男子撕破脸来,他将手掌一翻,将一枚玉佩扔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见状眼神一凝,伸手接过那枚玉佩,仔细看去。   那枚玉佩只有一半,刻有一个天字,黑衣男子脸色微变,轻声念道。   “这是天居商会的牌子?”   孙正从书桌后缓缓走出,背负双手,缓缓走向黑衣男子,慢慢说道。   “我在玉林盟待了大半辈子,虽然只是一个外门管事,但还是攒下了一些钱财。”   “你我都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高人,总是需要这些财物傍身的。”   “我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放到了天居商会的钱庄里了,你手中的玉佩是半把钥匙,只要你帮我,你就可以拿到另外一半。”   “到时候,我这辈子所有的积蓄,就都是你的了。”   孙正行至黑衣男子面前,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黑衣男子,轻声说道。   “事后,若是怕我连累你,你大可把我杀了。”   “那临安城不过一个小城,你杀完人便走,最后再杀我灭口,又有谁知道是你做的呢。”   黑衣男子微微眯眼,低头望着手中的玉佩,手指在玉佩的表面轻轻滑过,思索片刻后,他忽的咧嘴,露出自己的一嘴烂牙,笑道。   “好,这活我接了。”   “但我要告诉你,如果对方不好对付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件事,但这酬劳我还是要拿一半。”   孙正闻言,面部肌肉一阵痉挛,但思来想去,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来吧。”   黑衣男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将那枚玉佩收回自己的怀中,转身便走,只是走出十步后,他又再次转身,眼神嘲弄的看着孙正,说道。   “其实,不久前你那个弟弟也找过我,想找我谈一笔大生意。”   说着,黑衣男子手掌一抛,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孙正脚边,孙正低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这颗夜明珠就是他送给孙复的。   见状,黑衣男子眼中嘲弄越来越浓,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很是开心。   孙正捡起地上那颗夜明珠,神色悲戚的向黑衣男子询问道   “他是不是让你除掉潞州的刘管事?”   不等黑衣男子回答,孙正便神色落寞的低声叹息道。   “他总是想帮我做些事的,我的傻弟弟。”   孙正话音刚落,黑衣男子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孙复让我杀了你,再帮他坐上你现在的位置,而报酬也是你的全部资产。”   啪嗒,夜明珠从孙正的手中掉落,骨碌碌的在地上滚动着,而孙正则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望着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则舔了舔舌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孙正的表情,笑道。   “我没答应,因为他太蠢了,蠢的坐不上这个位置。”   说罢,黑衣男子再次转身,背对着孙正说道。   “后会有期,孙正。”   下一刻,屋中的蜡烛再次疯狂摇曳,抖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长,似是在跳动一般。   啪嗒,烛火终于熄灭,而屋中也不再有那黑衣男子的身影,只剩下孙正一人。   踏,踏,踏。   孙正身子一晃,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脚下一空,极为狼狈的摔倒在地,可他似是丢了魂魄一般,坐在地上,望着那颗在黑暗中发出微微光芒的夜明珠,面上似哭似笑,声音嘶哑的自言自语道。   “你想杀我?”   “你居然想杀我?!” 第二十五章 邪道(一)   次日,天明。   临安城的清晨似乎总是吵闹一些,日光还未跃出地平线时,古玩店前的叫卖声,已是乱糟糟的响了起来。   “卖炊饼喽!热腾腾的炊饼!”   “小笼包!比炊饼还热腾腾的小笼包!”   在这叫卖声中,两个小贩在古玩店前起了争执,两人怒目相视,不肯相让,路过的好心人们见状,便善解人意的劝说道。   “打起来!打起来!”   不多时,已是聚集一群人围在此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越聚越多,在起哄声中,那两个小贩忽的同时动作,十分豪迈的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脱掉,扔在了地上,露出自己千锤百炼的肌肉来。   于是,当释骨打开店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个有些吊诡的场景,释骨愣了一下,便急忙回头向着店中招呼道。   “丹休,沈月,快出来看人打架了。”   在这临安城待了五年的释骨,终究是沾染了一些这个地方的坏风气。   在释骨的招呼下,丹休拉着绿衣少女沈月,快步走到店门前,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起来。   然而,此时的绿衣少女已是换了衣物,不再是那一身绿裙,而是一身普通的长裙,看上去颇为廉价。   “老板,来上三碗面片。”   释骨拉住一个小贩,要了三碗面片,片刻后,释骨三人便整齐的蹲在古玩店的门槛上,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面片,一边看着那两个正在争执的小贩。   “他们打架前,为什么要先脱衣服呢?”   丹休端着手里的面碗,精致的眉头不解的纠缠在了一处,释骨同样端着面碗,十分自然的解释道。   “这临安城的人,就是这个德行,也因为他们能比的东西,确实不算多。”   吸溜吸溜   沈月对丹休和释骨谈话似乎完全不感兴趣,抱着面碗,狼吞虎咽,吃相颇为豪迈,像是没吃过饭一样。   丹休捏着筷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面碗,丝毫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作为一只半妖,她唯一能吃下的东西,恐怕只有人肉了。   释骨正要动筷时,却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手里端着的面碗上,他扭头看去,却见沈月抱着个空碗,可怜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面碗。   不是,这吃的也快了吧。   释骨哭笑不得,将自己手里的面碗递了过去,说道。   “我这碗还没动过,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话没说完,沈月便迅速接过释骨递过去的面碗,再次低头狼吞虎咽起来。   释骨与丹休见状一愣,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古怪,丹休有些好笑的指着沈月说道。   “你似乎真的不用把她藏起来,按她这个饭量,用不了多久就胖的没样了,谁能认得出来。”   这本是丹休的一句玩笑话,可丹休却看到释骨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头沉思片刻后,认真的向丹休询问道。   “你觉得……把她养到几百斤比较合适?”   丹休嘴角一抽,当即便想把自己手里的面碗直接砸在释骨脸上,可还没等自己动作,便看到沈月再次端着一个空碗,眼巴巴的望着她。   看着沈月不动眨动的大眼睛,丹休顿时泄了气,将手中的面碗递了过去,说道。   “吃吧,吃吧。”   而在这时,那两个对峙许久的小贩,也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卖炊饼的小贩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握爪,嘴中说道。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我先前踏出一步,背部肌肉扭动,发出龙吟虎啸之声,右手五指紧握成爪,却是一招水中捞月。”   卖小笼包的小贩,向右侧踏出一步,左手单手劈挂,嘴中冷笑道。   “我右侧横移一步,左手由上至下,带起猎猎风声,在空气中砸出一道笔直空刀,正中你的右爪。”   炊饼小贩向后一跳,双手运于身前,嘴中迅速说道。   “你的空刀劈中的只是残影,我的身体后撤。双掌运于身前,形如排山倒海之势,一条大龙顺掌而生。”   “正是失传已久的降龙十八掌!”   另一个小贩立即收手,单间点地,左掌高抬,说道。   “我承认阁下你的降龙十八掌固然厉害,但倘若我抱元守一,左手蓄势,三花聚顶,使出一招仙人抚顶,不知道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围观众人看的热闹,甚至讨论起了到底降龙十八掌厉害,还是所谓的仙人抚顶厉害,却不知坐在门槛上的丹休,已是一脸黑线。   “不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不打起来啊?”   释骨显然对这临安城独特的行事风格早已习惯,看的颇为开心,听到丹休的问题,便笑着回答道。   “他们一会还要做生意呢,真动起来手来,耽误了今天的生意不说,单说这伤药费算谁的?”   “这是临安城特有的文斗,挺有意思的。”   释骨看的兴致勃勃,一副这两人不分出胜负就不起身的模样,然而正在此时,他的衣角却被一只小手微微扯动,他转头望去时,再次对上了一只水汪汪,可怜巴巴的的大眼睛。   “释骨……我饿了。”   “……”   释骨一脸黑线,低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三只空碗,又看了看一副饥肠辘辘的沈月,忽的一阵心悸,看到自己被沈月吃破产的幻象。   “……你刚刚不是已经吃了三碗面吗?”   闻言,沈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揉着自己的肚子,却见那里十分平坦,吃下去的面条,仿佛压根没有存在过一般。   “三碗面,不够吃。”   释骨呼吸一窒,站起身来,伸手扶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转头望向丹休,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却只看到了丹休幸灾乐祸的表情。   “呼……”   再次吐出一口长气后,释骨皱起眉头,试探的向沈月询问道。   “一般来说,你吃饱的话得要几碗面条?”   谁知,沈月闻言顿时委屈起来,贝齿轻咬,捏着自己的小拳头,满是怨气的说道。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饱过,每次我吃到第十碗的时候,那些人就不让我吃下去了。”   “小气!”   释骨站在原地,神色呆滞,心念百转,快速算了起来。   一碗面是四文钱,三碗面是十二文钱,十碗面是四十文钱,一日两餐便是八十文钱,那一个月便是两千四百文钱。   而两千四百文,已经可以买一头好牛了,而最要命的是,这一顿十碗面完全不是沈月的极限,看她的样子,很可能不到半饱。   释骨忽的悲从中来,望着可怜巴巴的沈月,说不出话来。   沉默许久后,释骨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一脸期待的沈月招了招手,豪迈的说道。   “走,去等香阁,让你吃饱!”   闻言,沈月蹲起喜笑颜开,几乎快要蹦起来一般,随即便在释骨的带路下,一路赶往等香阁。   途中,丹休靠在释骨身侧,轻声问道。   “别看起来这么肉疼,你地下室里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释骨闻言勉强一笑,压低声音,对着丹休说道。   “你当那些东西是我正儿八经得来的吗?”   “那些东西我要是敢拿出来,五宗十派的掌门,明天就能杀到门口来剥了我的皮。”   丹休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你别和我说你在江湖闯了这么多年,坑蒙拐骗了那么多大人物,身上没有个几万两的积蓄?”   释骨闻言,神情却是更加尴尬,叹息道。   “曾经是有的,但我花钱有些太过大手大脚了,已经被我挥霍完了。”   丹休诧异的回过头来,奇道。   “不是,你是天天给人撒钱的散财童子吗?那可是几万两啊!”   释骨闻言,只是苦笑低头,不敢反驳什么,毕竟就在昨天晚上,他就将十两银子随手给了路边一个酒鬼。 第二十六章 邪道(二)   片刻后,释骨带着丹休与沈月两人,来到了等香阁的门前。   却见,昨日还是人来人往的等香阁,今日却是少有人来,原本刻有等香阁的牌匾,被扔在了路边,从中折成了两半,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写着九林楼的牌匾。   门口堆着许多的木板,几个匠人时不时从楼中走出,用木锯将木板切割成小块,落了一地的木屑。   释骨还未进门,一道人影便迅速从楼中走出,神色恭敬,对着释骨躬身行礼,唤道。   “老大。”   来人正是被释骨委以重任的黄车,相比昨日,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幻,甚至没有为自己重新置办一身行头,还是昨日的小厮打扮。   沈月好奇的打量着已经更名为九林楼的楼阁,全然没有去看面前的黄车,而黄车则是低着头,目不斜视,不去看释骨身侧的两位女子。   释骨低头应了一声后,便带着沈月与丹休踏入楼中,黄车见状,则跟在释骨身后,哪怕释骨看不到身后的他,他已是之前那般目不斜视。   楼中的其他人却是不同,偷偷的打量着跟在释骨身旁的丹休与沈月。   沈月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已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过大多数人的视线,在游移片刻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一身黑裙的丹休身上。   与丹休相比,哪怕是沈月也要黯淡许多,皮肤如玉,明眸皓齿,身形婀娜,但面无媚色,粉雕玉琢的五官间,只剩漠然,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楼的大堂,已是多了许多的桌椅,暂且堆在一旁,原本的戏台处,则围着一群木匠,重新加固戏台,准备将戏台扩建。   释骨对此颇为满意,这个地方只是自己无心之举,但眼下看来,往后的银钱就要靠这个戏班了,这般想着,释骨伸手招来黄车,低声说道。   “找个安静的,准备上一桌酒菜。”   黄车闻言点头应下,脸上陪着笑意对释骨说道。   “老大,三楼有一甲字甲等房,比较清静一些,我现在带您过去,如果满意的话,小的就把酒菜送过去。”   听着黄车毕恭毕敬的言辞,释骨有些不自在,轻轻摆手,随口说道。   “不必了,就要那个房间了,你找个人先带……这……这两位姑娘过去,我有事要问你。”   黄车低声应下,转身向着楼中吆喝了一声。   “小七!”   随着一声吆喝,戏台的后方跑出一位娇小的少女来,年岁不大,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脸蛋圆润,颇为可爱。   “来了来了。”   名为小七的女孩,一边应着,一边向着黄车这边快步跑来,停在了黄车身边,颇为好奇的打量着丹休与沈月。   黄车见状板起脸,拉过小七,伸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向着释骨躬身道歉。   “抱歉,这孩子还小,没什么眼力见,请大人您不要责怪。”   见状,释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连连摆手,无奈道。   “我又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自然一些。”   黄车连连点头,心中却是半点不信,毕竟面前的释骨,昨天可是在这楼中杀掉了孙复,事后他们忍着恶心搬运尸体时,才发现孙复整个头部已是血肉模糊,头骨碎裂。   看到了孙复的惨状,黄车怎么敢不小心呢。   “小七,你带着这两位姑娘,去三楼甲字甲等房,再让后厨备上一些酒菜送过去。”   “你不要乱跑,好好侍候两位姑娘。”   小七年级虽小,但也颇为听话,乖巧的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说罢,小七便带着丹朱两人,走向一旁的楼梯,走向三楼。   释骨则在黄车的陪同下,绕着正在大改的酒楼,来回巡视,转了一圈后,释骨便对着黄车说道。   “带我去这里的酒窖看一看。”   黄车不解,酒窖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下来,带着释骨穿过酒楼,来到了后院。   与其他的酒楼不同,这里的酒窖建在后院的地下,但酒窖中空气潮湿,自有一股阴冷气息,在初春时节,感到一股古怪的冷意。   释骨下到酒窖后,随手取过一个酒坛,揭开封口,将手指探了进去。   黄车站在一旁,心中疑惑,但释骨不说他便不敢发问。   坛中的酒水清澈,有一股浓烈的酒泉,顺着坛口扑面而来,释骨将手指轻轻搅动,双眼微眯,似是在感知着什么。   “黄车,把手伸过来。”   黄车心头一跳,有些不安的走上前去,微微颤抖的将手掌伸了过去,释骨抓住黄车的手掌,食指在黄车掌心轻轻一划。   只见释骨单指如刀,只是轻轻一掠而过,黄车的掌心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血肉被浅浅切开,见状黄车脸色大变,心中惊惧,但却咬着牙,强行压下自己转身逃跑的念头。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迅速聚集,凝聚出一滴鲜红的血滴,从那道血痕中缓缓滴落。   啪嗒,那滴血水落在酒水之中,带起微微涟漪,只是诡异的是,那抹血色并未彻底散开,而是将落下时的位置染红。   黄车有些疑惑,低头仔细望去,可望着酒坛中的景象,他忽的瞳孔微缩,胸腹中一阵翻涌,一股反胃想吐的冲动,直冲脑海。   只见,鲜血染红的酒水,在血液的浸染下,渐渐有了奇怪的形状,却是一只只米粒大小的圆形透明虫卵,在血水的浸泡下缓缓显露。   那滴鲜血如同诱因,在血液的催化下,那透明的虫卵,开始疯狂蠕动起来,争夺着那少的可怜的人血。   原本平静的酒坛中,此刻却如同沸水,发出一阵密集的古怪异响,透明的虫卵渐渐有了颜色,一只只肥大的白色蛆虫,钻破虫卵,开始互相吞噬。   仔细看去,坛中已是没有哪怕一滴的酒水,只剩下肥大的白色蛆虫。   “呕!!”   黄车终于无法忍受,跑到一边,扶着墙壁,大口呕吐起来,脸色极差。   释骨望着坛中扭动的蛆虫,却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随手将酒坛一抛,落在远处。   啪!脆响声中,酒坛碎落一地,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从碎片中蠕动爬出,以不该有的速度,爬向释骨两人。   仿佛,站在那里的两个血肉之躯,对它们而言是难以言说的诱惑。   看着这骇人一幕,黄车吓得连连后退,双腿颤抖不止,用嘶哑难听的嗓音,对着释骨喊道。   “大人……这……这是什么东西?”   释骨看着向自己一路爬来的白色蛆虫,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低声说道。   “这是绿头红蝇。”   在释骨说话间,一丝杀气如锋利长剑,从那些蠕动的白色蛆虫之上,一抹而过。   下一刻,所有的白色蛆虫顿止,身子自中而分,却是皆被杀气一剖为二。   “绿头红蝇的虫卵喜阴,若是在阴冷潮湿之地,可以保存数月,若无人血催化,不会轻易孵化。”   释骨一边向着黄车轻声解释着,一边拿过酒窖中的烛台,握在手中,眼神中多了嘲弄,自言自语道。   “药王谷救人行医不行,做这些恶心的东西倒是在行。”   正说着,释骨忽的将手中的蜡烛向前一抛。   啪!一声巨响,忽的席卷了整个酒窖,窖中的所有酒坛,在一瞬间爆裂开来,瓷片四散,酒水轰然落下。   当蜡烛落地之时,地上已然聚集水坑,火苗触及酒水的瞬间,一道火舌撩起,吞没了整个酒窖。   黄车只见一道火焰吞来,可再望去时,自己已出了酒窖,来到了地面上,释骨则站在他的身前,微微俯身,看着下方酒窖吞吐而出的火焰。   “从今天起,酒楼不再售卖酒水。”   释骨的声音平静,柔和,却让黄车心生惧意,不敢违抗,他努力站起身来,用手掌不停掐着发软的双腿,大声应道。   “是,黄车明白了。”   释骨不再多言,长袖一甩,酒窖的大门便轰然关上,他转身离开,低声呢喃道。   “玉林盟,药王谷。”   “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   黄车跟在释骨身后,将他的自言自语听的清清楚楚,心中暗暗吃惊。玉林盟与药王谷的名声,哪怕是他这个普通人,也是听到过的,怎么自己的新老大在惦记这两个门派了。   “黄车,送地契的人来了吗?”   黄车正胡思乱想时,释骨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下意识的将头低下三分,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地契昨晚就已经送来了,是托了一个商队送来的。”   释骨眼神一闪,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问道。   “孙正本人没来吗?”   黄车立即摇头,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孙正曾经来看过孙复,小的见过他一面,昨晚的来人,若是有孙正在的话,小的一定是能认出的。”   “对了,小的按照大人您昨晚送来的信封,让那个商队捎回了您留下的那句话,但一直没有回信。”   释骨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后,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嘴中则笑道。   “有意思,看来这孙正是有别的想法啊。”   昨晚释骨留下的信封里,嘱咐黄车对来人说的话,是一句玉林盟流通的口令,意思是邀请孙正来临安城一会。   按常理来说,在听到口信后,孙正应该马不停蹄的连夜赶来,如果他还在乎自己的前程的话。   但孙正没有这么做,其中含义已是昭然若揭了,他不在乎自己在玉林盟的前程了。   要么他已经找好了下家,要么是准备着鱼死网破,与释骨拼一把了。   “黄车,你觉得对着自己仇人忍辱负重,还是明知必死,还要与仇人拼死一博更难?”   黄车闻言一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处境,苦涩一笑,自嘲的说道。   “大人说笑了,自然是死更难一些了。”   释骨将双手负在身后,仰首望天,轻笑道。   “不不不,忍辱负重才是最难的。”   “就像是江湖上那些大人物,他们往往都会选最难得来做,如与仇人把酒言欢,哪怕自己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把对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看日后,看长久,看得失。”   “所谓的难,不就是大多数人不愿去做的吗,人总有几分血气的,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也不少见。”   “所以,送死不是一件难事,忍辱负重才是最难得。”   释骨缓缓转身,望着神色复杂的黄车,轻声说道。   “每个人选择皆有不同,而我则喜欢最简单的那条路。”   说着说着,释骨自己都摇起了头,他拍了拍黄车的肩膀,说道。   “行了,你去忙吧。”   黄车一阵迟疑,脚下没有挪动一步,释骨见状,咂嘴说道。   “啧,闲不下来的话,你去给我打听一下,这临安城有没有什么便宜的院子。”   “最好是偏僻一些,院子大一些,是不是凶宅我倒是不在乎。”   听了释骨的嘱托,黄车立即来了精神,站直身子,高声应道。   “小的立即去办,保证大人您满意。”   说罢,黄车一路小跑,消失在释骨的视线之中,释骨望着黄车消失的方向,摇头轻笑。   “还真有这种闲不下来的人啊,那我以后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   释骨慢慢悠悠,闲庭信步的穿梭在酒楼之中,踏上台阶,一路走上三楼。   途中,释骨看到楼中的房间,都挂上了木牌,本该是天字号房的排列,都被黄车换成了甲乙丙丁这个顺序。   释骨一路行至甲字甲等房前,径直推门而入,只是刚一打开门,他便忍不住盗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房间之中,圆形桌上一片狼藉,菜碟摞在一处,堆积如山,被吃的干干净净。   沈月坐在桌前,十分惬意的吐了一口长气,用一旁的手帕擦着嘴巴,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而一旁的丹休与小七,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沈月。   听着推门声,丹休将视线移向释骨,神色呆滞,片刻后,全部化为幸灾乐祸,她对着释骨伸出大拇指,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小子有福了。”   “倾家荡产的那一种。” 第二十七章 邪道   一片狼藉的餐桌上,一根根骨头被剔的干干净净,连一根肉丝都没能留下。   沈月则一脸满足的靠在椅背上,用手掌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傻乎乎笑容来。   释骨眼皮狂跳,望着沈月欲言又止,他又转头望向一旁的侍女小七,小七见释骨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释骨摸着下巴,对着小七连连招手,小七见状,便快步跑了过来,乖乖站在释骨身旁,等待着吩咐。   “咳,她这一顿吃了多少钱的东西?”   闻言,小七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神色惊愕,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板不起脸,也藏不了心事。   “这个姐姐好厉害的,我让后厨准备的酒菜,平日里都是招呼十人以上的酒席。”   “平日里这一桌酒席,差不多是十两银子呢。”   释骨苦笑摇头,要知道在普通人家,这十两银子便是一年的银钱了,差不多能买五头牛,结果对于沈月来说,只是一顿的饭钱。   叹息过后,还未吃过饭的释骨,从怀中拿出一粒碎银子,递给小七,轻声嘱咐道。   “这是给你的,不要让他人看了去。”   小七捧着那粒碎银,差点要蹦起来,连声道谢后,便主动退了出去,她年级虽小,但也是知道,当人塞给她银子的时候,便是委婉的让她离开的意思。   看着小七蹦蹦跳跳的模样,释骨叹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年岁,就到了这种地方,这孩子想必过的也不会多如意。   丹休拿着筷子,沾着杯中的酒水,递至唇边,饶有兴致的看着释骨,说道。   “你倒是大方,刚刚那粒碎银应该是有二两了吧。”   释骨拉过椅子坐下,看了看沈月,发觉这个傻丫头,如同入定了一般,保持着心满意足的模样,一动不动。   “别看了,这孩子吃饱了就如同入定,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丹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沈月的脸蛋,轻轻拽动,而沈月果然毫无反应,任由丹休施为。   释骨顿感无奈,伸出手指,在沈月面前,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响指声中,沈月忽的坐直了身子,眼神茫然的环顾四周,刚刚那记弹指声音不高,却如暮鼓晨钟,在沈月的耳中悠悠回响,将她从那入定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沈月眼中当即闪过一丝兴奋,急切的向释骨询问道。   “这是什么?”   释骨收回自己的手指,轻声笑道。   “是佛门的小手段,你要学吗?”   沈月闻言,连连点头,不用旁人提醒。她便站起身来,学着书中看来的姿势,便要抱拳行礼,当场拜师。   只是她还来不及继续下去,释骨的声音便打断了她所有的动作。   “等一下,我可没有收徒的打算。”   释骨大手一挥,房间内轻风忽起,一股无力量按在沈月的身上,使其无法动作。   “要教你这些也是可以,但我不能收你为徒,只能算是代师收徒。”   闻言,在一旁看着热闹的丹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而沈月则十分茫然,她手足无措的看着释骨,小声问道。   “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师兄?”   释骨闻言有些迟疑,停顿片刻后,便叹气道。   “师兄听着怪不得劲的,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好的,阿骨。”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骨?”   释骨完全跟不上沈月那奇怪的思绪,哑口无言,在一旁的丹休则憋笑憋的很是辛苦,像是极少看到释骨这般模样。   “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释骨用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放弃了挣扎,不再试图纠正沈月对自己的称呼。   “从修行来讲,你可以一顿吃下这么多的东西,根骨自然是有的,而且颇为不凡。”   “但是。从你的年龄上来说,确实晚了一些。”   “接下来,你先试着入定,我要对你摸骨,看看你该走哪条路。”   闻言,沈月不疑有他,立即坐回自己的位置,双目紧闭,不多时,她的呼吸平稳,气息却变得微弱,仿佛与整个房间融为一体。   见状,释骨起身。行至沈月身前,正要动作时,一旁的丹休忽的出声说道。   “你当真要收她为徒?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过往可以江湖中肆无忌惮,便是因为你极少有所谓的软肋。”   “倘若你真的收了这个徒弟,便也有了软肋。”   “再说,她这个年纪,若想踏入江湖,也实在太晚了。”   释骨直接忽略了前几个问题,扭动着自己的手腕,笑道。   “她现在的年纪确实大了一些,想要学有所成,已是过了最好的时间。”   说到此处,释骨双眼微眯,低头望着已然入定的沈月,眼神晦暗难明,低声道。   “但……若是我教她走邪道呢?”   邪道?   丹休闻言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轻动,错愕道。   “邪道?那是什么东西?”   释骨再次伸出手指,不见任何动作,手指处忽有滚滚烟尘,翻涌而出。   那滚滚烟尘,如同粘稠的流体一般,不见向上飘起,反而顺着释骨的手指,一路流至地面。   丹休只觉身子一冷,望着那从释骨指间翻涌而出的滚滚黑烟,不受控制的感到了几分厌恶与恶心。   这厌恶与恶心来的莫名其妙,也来的理所当然,仿佛就该如此。   看着丹休眉眼间的厌恶,释骨并没有收回手指,而是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这是元魔大法,是如今魔教教主所练的功法,功法特殊之处颇多,可以快速增长功力。”   丹休闻言,眼神一凝,眉头皱起,疑惑道。   “这魔教功法,你是怎么练会的,再者说你练这魔教功法,不怕魔教追杀你吗?”   一门一教,总是有一些压箱底的功法,但向来隐秘,别说是外人,哪怕是门中弟子,也只有少数几人可以修习,概不外传的。   “自然是偷学的了,至于魔教追杀……在我偷学之前,就已经被魔教追杀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谁还怕这个。”   说话间,释骨探出双指,轻轻点向沈月的眉心,烟尘流动间,落在了沈月的眉心,与此同时,一场梦境,从沈月心底深处,落在了释骨眼中。 第二十八章 师徒   滚滚烟尘,绕着释骨的指间,缓缓流动,落在沈月的眉心。   下一刻,沈月身子一颤,意识恍惚,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如踏梦境,原本埋藏心底的往事,每夜都会梦到的噩梦,此刻伴随着无尽的黑暗,一同涌上脑海。   过去种种,如在昨日,只是这一次,多了释骨这一名看客。   ……   如梦似幻,遍瓦琉璃。   温柔的烛光,映照在一处小小的房间中,年仅八岁的沈月,踩着凳子,将小小的身子,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着墨水,在一张白纸上,轻轻勾勒着。   白纸上的并非是什么字,而是极为简单的画,是两道一大一小的黑点,彼此相连。   “月儿,你在画什么呢?”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年幼的沈月回头望去,却见一名面容秀丽的妇人,正温柔的望着她,沈月咧嘴一笑,用手指着纸上的那两个黑点。   “这个是我,这个是娘亲。”   妇人闻言,俯下身子,望向纸上,看着那两个黑乎乎的圆点,哑然失笑,她伸手捏住沈月的小手,温柔的说道。   “月儿画的真好,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洗洗手,上床睡觉好不好?”   沈月点了点头,抬起圆嘟嘟的小脸。   “嗯!”   妇人牵着沈月的小手,极为细心的将沈月的手掌,一点一点洗干净,将指缝间的污痕尽数擦去,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月儿很喜欢画画吗?”   沈月再次用力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嗓音,甜甜的回答道。   “嗯,月儿喜欢。”   “那以后你可要多画一些,娘亲喜欢看你画画。”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沈月的脸蛋,天真的沈月闻言,却是甜甜一笑,将小小的双臂高举,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来,一脸震惊认真的说道。   “月儿长大了,要给娘亲画好多好多的画。”   妇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用毛巾擦拭着沈月的小脸,遮住了她的双眼,一抹哀意从妇人脸上一闪而过。   “傻丫头。”   妇人收起毛巾,牵着沈月的小手,缓缓走向床铺,烛火轻动,屋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沈月好奇的向窗户望去,却被妇人伸手拦下。   “月儿,快快睡吧。”   妇人一边催促着,一边开始整理床榻,只是当她的手掌掠过木床的边缘时,却忽的缩手,皱眉望去。   只见,在妇人的掌心处,已是划开一道口子,流出鲜血来,一根木刺插入她的血肉之中,妇人眼神一晃,另一只手却是悄悄握紧,用力之大,使得指甲陷入肉中。   忽的,一旁的沈月却是抓过妇人的手掌,嘟起嘴巴,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嘴中还低声念着。   “不疼不疼,大风吹去。”   妇人怔怔的望着沈月,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沈月的眉眼,似是要将沈月模样刻在心底,永不抹去。   不知不觉间,妇人手中的力量大了几分,缓缓向下移去,落在了沈月纤细的脖子上。   如果……注定逃不出这个牢笼,倒不如早点解脱,免得让自己的女儿,再次落到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   一念及此,妇人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似是下定了决心,而就在这时,年幼的沈月却是脆生生的唤道。   “娘。”   “你弄疼我了。”   闻言,妇人瞳孔一阵晃动,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慌乱的松开自己的双手,望着自己怀中的沈月,欲言又止,再此发出声音时,已是沙哑的如同在嗓子里塞满了沙子。   “月儿……”   嘭!   正是此时,屋门被人强行撞开,数道人影闯入屋中,为首的男子又瘦又高,向着妇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来。   “夫人,到时间了。”   闻言,妇人的眼神却是再次坚毅起来,她伸出双手,按在沈月的肩膀上,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道。   “月儿,上床睡吧。”   沈月望着闯进屋中的众人,眼神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怯生生的唤道。   “娘……”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悲意,继而更加坚决的命令道。   “听话!”   沈月闻言,顿时不敢多问,只是觉得有些委屈,默默转身上床,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妇人望着沈月,忽的泪如雨下,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愿上苍保佑,我家月儿天运加身,否极泰来。”   说罢,妇人转过身子,神色淡然,已是再无一丝软弱,冷冷的望向身后众人,说道。   “走吧。”   为首的黑衣男子见状有些讶异,随即挥了挥手,身后众人便一拥而上,将妇人捆了起来,押出房间。   屋外,已有一人等待多时,那人身前放着一个箱子,箱子已然打开,装有数十把奇形怪状的小刀。   众人将妇人押至屋外,一人抓着一边手臂,强行让其跪下。   为首的黑衣男子站在妇人身前,面带笑意,轻声说道。   “夫人,不要怪我,这是宗主的命令。”   “还有,作为一个熟手,我得提醒您一句,咬舌自尽是没有用的,那不会让您立即死去,只会加剧你的痛苦。”   “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   妇人神色冰冷,迎着黑衣男子的笑脸,没有一丝惧意,也没有一句话要说。   黑衣男子见状,眉头一竖,有些不悦,这时一旁有人凑了过来,低声向黑衣男子说道。   “大人,不把她的嘴堵住吗?小姐还小,要是有什么声音吓到她……”   黑衣男子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眼神玩味,那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黑衣男子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那一口烂牙,笑着说道。   “这是宗主的意思,就是要二小姐好好听一听夫人的惨叫,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忤逆宗主的代价有多大。”   闻言,众人眼神皆是一变,心中对那位宗主又多了几分恐惧,而那妇人闻言,却是向着地面啐了一口,低声道。   “一头畜生罢了。”   黑衣男子见状,脸上的笑容一僵,眉眼渐渐多了几分冷意,他行至妇人身前,蹲下身子,用手捏着她的下巴,淡淡说道。   “看到旁边那个箱子了吗,那里的家伙一会全会用在你的身上,那可是扒皮抽骨的滋味。”   “我劝你还是少说一些话吧,留着力气,好让你的惨叫声高一些。”   妇人面无惧意,没有挑衅什么,只是冷冷的看着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眉头一皱,松开手掌站起身来,轻声说道。   “看你能嘴硬多久。”   说罢,黑衣男子转过身去,对着一旁的人轻轻挥手,得了命令的那人,从箱子中取出一柄小刀,踏步上前,直直走向妇人。   黑衣男子没有再看妇人一眼,大步走向房间,推门而入,房间内,年幼的沈月缩在被褥中,害怕的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听到开门声后,沈月心中一喜,立即坐起身来,可当看到来人是黑衣男子后,眼中顿时满是失落。   黑衣男子走到桌前坐下,饶有兴致的对沈月说道。   “二小姐,接下来你可要听好了,这可能是你娘这辈子最后的声音了。”   年幼的沈月听不懂黑衣男子在说什么,只是害怕的蜷缩在角落,不敢说话,黑衣男子好整以暇的坐着,等待着惨叫声的响起。   然而,随着时间缓缓流失,黑衣男子脸色的笑容渐渐褪去,变得难看起来,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有听到惨叫声。   心中疑惑之下,黑衣男子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大步走向屋外,然而刚一踏出屋门,他便是瞳孔晃动,愣在了原地。   月色清冷,皎洁的月光,如一片银辉洒在大地上,而在屋外的地面上,那片银辉之上,却多斑驳血迹。   只见,那妇人周身已被鲜血染红,身在血泊之中,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大片的血污,已将她的脸吞没,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深陷血肉之中,不肯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眼见黑衣男子踏出房门,妇人抬眼望去,没有恨意,也没有怒意,只是就那么看着黑衣男子。   嘀嗒,嘀嗒,一时间场中尽归死寂,只剩下那鲜血滴落的声音,黑衣男子望着这一幕,眼角抽动,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再做什么。   长夜漫漫,黑衣男子再也没有进入房间中,沈月缩在床榻的角落中,等待着她娘亲回来,等了整整一夜,也没能等到。   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于是,春去秋来,沈月一天天长大,独自一人生活在那间庭院内,读书,识字,画画,向见到的每一个人询问。   她的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后来,她不再问了,而是画了很多幅画,画上的人不再是简陋的圆点,只是她的画上,人脸处只是一片空白。   她听话,乖巧,沉默的像是一个哑巴,就这么长大。   直到有一日,府中请回了一座佛像,放在了她的房中,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僧,向沈月讲起了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待到所有人离去后,沈月站在房中,看着那尊金佛,随即跪在蒲团上,欲言又止。   “佛祖……”   沈月怔怔的望着那尊金佛,似有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要为自己的娘亲祈福,只是望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像,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沈月嘴唇微动,身子却开始轻轻颤抖。   “佛祖……为什么……”   “你可以割肉救一头鹰,却不肯救我的娘亲?”   “为什么?!”   沈月声音沙哑,向着金光闪闪的佛像质问着,可那佛像终究不会开口,所有的质问,最终都是落入了空谭。   多年的委屈,愤怒,似乎在这沉默中,终于爆发开来。   沈月忽的起身,伸手抓起那尊金佛,快步踏出房间,将那金佛一把扔入院中的湖中。   咚!金佛落在湖面上,砸起一道水花,迅速沉入湖底,而沈月的一颗心,也如那金佛,落入寒潭之中,悠悠落底,冰冷彻骨。   沈月身子一晃,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似哭似笑,从唇齿间,吐出两个字来。   “骗子。”   ……   现实之中,释骨缓缓收回手指,流动的黑色烟尘,从指间颓然散去。   与此同时,沈月也缓缓睁开眼睛,随着眼帘的抬起,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而下,滴在了地面上。   释骨下意识的想要去擦拭那滴泪珠,可看着沈月,他的手指只是动了动,便再没有了动作。   “你看到了。”   沈月轻声问着,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波澜,可却已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窝中打转,似乎随时都会落下,可她却倔犟的抬着头,不肯让泪水落下。   释骨嘴唇微动,正要说话时,却又将准备好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没有回答沈月的问题,而是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哭呢?”   沈月将头又抬高了几分,执拗的不肯让眼泪落下。   “哭有用吗?”   释骨听着沈月的反问,眼神一晃,总觉得自己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也想起了那时那个问他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小孩子总是喜欢哭的,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听到自己的哭声,他的爹娘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赶过来。”   释骨轻声说着,语气柔和,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所以,哭是有用的。”   “哭的话,在乎你的人就会来到你的身边,哪怕他们做不了什么,可只要看着他们,你就会好受许多,心里也有了底气。”   沈月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继续说道。   “那我好像更没有哭的理由了。”   闻言,释骨眼神一柔,终于伸出手指来,轻轻点在沈月的眼角处,那快要溢出的泪珠,擦拭而去。   “你现在有了。”   沈月一怔,望着释骨擦拭眼泪的动作,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避开释骨的手指。   或许是那没有理由的信任,又或者是释骨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娘亲总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怜爱,宠溺,毫无保留。   释骨似是忘了代师收徒的说法,望着沈月,轻声说道。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恩也好,仇也罢,我一并担了。”   沈月神色复杂,眼中却有流光溢彩,时隔多年,她似乎再次看到了希望,她轻咬嘴唇,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向着释骨重重点头。   “嗯!” 第二十九章 通天阁(一)   时至黄昏,释骨带着沈月丹休两人,回到了古玩店中,许是白日里太过伤神,沈月疲惫不已,早早睡去。   只是古玩店中连一张床都没有,可怜沈月只能躺在那张躺椅之上,和衣而睡。   释骨则带着丹休,来到了地下室中,点起烛火后,释骨便开始在地下室的箱子中翻找起来,包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丹休百无聊赖的坐在一个箱子上,看着释骨忙碌的身影,懒散的问道。   “那元魔大法,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要知道这套功法整个江湖也只有魔教教主才有的。”   释骨将包裹捆好,没有回答丹休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了丹休,丹休伸手接过,仔细看去,却是一张地契。   丹休眉头一皱,抬头望向释骨,不解其意,释骨则对着丹休轻声说道。   “柜台里有三千两白银,你明天雇一些人,把这里的东西都搬到城西的宅院里。”   这张地契是释骨从等香阁离开时黄车送来的,这座院落是孙复名下的院子,因为地处偏僻,远离繁华的路段,所以一直闲置,恰好符合释骨的所有要求。   丹休捏着那张地契,轻轻抬头,疑惑的问道。   “我一个人吗?”   释骨坐在一个箱子上,与丹休面对着面,缓缓说道。   “我要去通天阁一趟,所以这几天就拜托你照顾一下沈月了。”   “通天阁?你去通天阁做什么?”   “买一些消息,同时给宗明府使个绊子,拖住他们一段时间。”   闻言,丹休眉头越皱越紧,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我想不通,你要是担心宗明府的话,就应该直接带着沈月逃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你光明正大的让沈月跟着你一起出门,我还当你真的不怕宗明府呢,怎么现在又要想办法拖住对方呢?”   释骨闻言一笑,摊开手掌,微微耸肩,轻声说道。   “我确实不怕宗明府,但我不能杀沈中翌,他只能是由月儿亲手来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哪怕大仇得报,也依然会有留下心结的风险,将来便难以踏入九品武境,更别提成为先天之境了。”   闻言,丹休一阵咋舌,用错愕的眼神看着释骨,说道。   “你还真指望沈月踏入先天境吗?”   “你是否清醒?”   释骨迎着丹休视线,意简言赅道。   “她的天赋很好,比你还高,再加上元魔大化这套绝世功法,踏入先天之境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有这一线希望,我便需要为她考虑以后的事。”   丹休闻言,嘴角一撇,似是对沈月天赋比她高的说法颇为不满,低声嘀咕道。   “她天赋高又怎么样,你还能把沈中翌拖到沈月踏入九品武境吗?让她亲手杀了沈中翌这太天方夜谭了。”   “要我说,你最好现在带着沈月去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释骨眼中闪过一抹晦暗,身子微微前倾,对着丹休轻声说道。   “我不必等到月儿踏入九品武境,只要让沈中翌境界跌落就好了。”   丹休闻言一怔,瞳孔微缩,她望着释骨,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   释骨将身子缓缓坐正,轻描淡写的说道。   “总会有办法的。”   释骨不愿说,丹休便不再追问,只是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诶,不对。”   “我一开始不是问你,怎么得到元魔大法的吗,怎么拐到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上了。”   “快说,你是怎么拿到元魔大法的。”   释骨全当是没听见,站起身来,便开始继续准备自己的包裹,丹休见状,顿时恼怒不已,霍然起身,朝着释骨一脚踹去。   啪!释骨没躲没闪,被丹休一脚踹在了屁股上,两人同时一愣,释骨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望向丹休,而丹休同样一脸错愕,对自己居然真的能踹到释骨感到意外。   “再见!”   短暂的对视过后,丹休最先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再见后,转身便跑,紧接着释骨也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追了上去。   “再你娘的见,我今天晚上非得把你给办踏实了!”   一时间,地下室中鸡飞狗跳,丹休跑,释骨追,可两人像是忘了自己的身手,和普通人一般,绕着地下室满地的箱子,来回追逐。   地下室上方的入口处,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沈月望着正在追逐的两人,微微歪头,似懂非懂的自言自语道。   “这就是书里写的调情吗?”   ……   次日,天明。   清晨时分,古玩店前便聚集了许多的人,进进出出,搬运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丹休则拉着沈月,坐在店中,而释骨,却早已没有了踪影。   许是无聊,沈月便向着丹休好奇的询问道。   “丹休姐姐,通天阁是什么地方?”   丹休看着人来人往,压抑着想翘二郎腿的欲望,嘴中轻声说道。   “通天阁啊,就是一个买卖消息的地方,不过呢,那个地方在江湖上也算独一门的存在。”   “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通天阁到底有多少人,藏着什么底牌,他们像是无所不知,江湖大大小小的消息,大多都能从他们手里买到。”   “比如说,你那个便宜师傅救下你的事,应该已经被通天阁的人知道了。”   闻言,沈月惊讶的张大嘴巴,问道。   “通天阁这么厉害吗?”   丹休懒散的抬起手指,指向街边不远处正在叫卖豆腐的小贩。   “你看,那个小贩在这附近卖了三年的豆腐了,风雨无阻,但生意奇差。”   “可这三年过了,他是一点没瘦,还胖了不少,你说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等沈月回答,丹休便自己继续说道。   “因为他是通天阁的人,负责探查释骨的消息,并不是真的来卖豆腐的,之所以将伪装做的这么蹩脚,也是故意为之,算是通天阁的一种态度。”   “我们在看着你。”   “他们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沈月听的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视线,望向那个卖豆腐的小贩。   正是此时,一个路人走到小贩面前,向小贩问道。   “你这豆腐怎么卖啊?”   小贩看也不看身前来人,用菜刀切了一块豆腐,塞入嘴中,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   “这豆腐不卖,你去别家吧。”   路人闻言,顿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什么,转身离开,谁知他没有走出几步远,便听到身后的小贩吆喝道。   “卖豆腐喽,卖豆腐喽。”   路人霍然回头,望向那个小贩,嘴一歪,叫道。   “不是,你到底卖不卖豆腐?”   小贩闻言,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回道。   “你听不明吗,这豆腐不卖。”   路人好生奇怪,刚要说话,便听到那小贩再次吆喝道。   “卖豆腐喽,卖豆腐喽。”   “诶,你他娘的……” 第三十章 通天阁(二)   十方大山,因山脉连绵百里,如跃龙脊,故而得名,山中密林遮掩,枝叶缠绕,本不该有人定居,但在山中却建有数条石阶,直通山顶。   山顶处,建有楼阁亭台,屋舍俨然,无数人影穿梭其中,此处正是江湖中名声在外的通天阁。   日至正午,通天阁副阁主王天来,坐在长桌下,端着茶盏,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窗外倾泻而下的瀑布。   还有一个汉子坐在王天来的对面,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犹如一座铁塔,那汉子眉眼开阔,自有一股豪气,却不知为何赤裸着上身,露出自己一块块的肌肉来。   “副阁主,我说的这笔生意,你究竟能不能做?”   听着壮汉的询问,王天来眉眼间全是苦涩,他放着茶盏,连连摇头,叹息道。   “金城主,不是我通天阁不想做这笔生意,只是释骨大侠,早已在退隐前彻底买断了他所有的消息。”   “这做生意,总是要讲个先来后到的,不是吗?”   被叫城主的壮汉闻言,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我出一万两。”   王天来态度坚决,没有任何的动摇,轻轻摆手说道。   “这不是钱的事,而是事关我通天阁的信用,金城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壮汉身子微微前倾,再次淡淡说道。   “我说的是一万两黄金。”   “嘶……”   王天来倒吸一口冷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通天阁倒不是没见过一万两黄金的定价,但那样的生意,一年也见不到一桩,而且这次的要求极低,只是要释骨的位置。   他娘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做释骨的生意,这下可真的是亏大了。   “金城主,这真的不是钱的事……”   王天来极为肉痛的拒绝了壮汉,通天阁的信用是立派之本,不可能为了一万两黄金就毁掉的。   见状,壮汉终于皱起眉头来,沉默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王天来自然不肯就这么结束,连忙对着那壮汉继续说道。   “金城主,你看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我这里一定还有你感兴趣的消息,不如再仔细考虑考虑?”   壮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坐在原地,目露思索之意。   王天来见状,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低声说道。   “金城主,隔壁房的客人也已等了我许久,你慢慢想,我先去照看隔壁的客人了。”   说罢,王天来便转身离开,虽然有些失礼,但这是通天阁的常态,也无人在意。   王天来走出房门,向左侧走出数步后,面上满是懊悔之意。   算上今天的这个金城主,已经不知第几位开出万两黄金的天价来买释骨消息的人了,当初与释骨做的那桩生意,真的是亏麻了。   这般想着,王天来推门而入,抬眼望去,却见一位自己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带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等在房中。   王天来见状一愣,通天阁在各处设有分部,一般的客人是无法直接来到本部的,而且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到这十方大山的,那么面前这个陌生男人是怎么坐到这里的。   “恕我眼拙,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王天来没有失了礼数,拱手询问着陌生男子的来历,然而陌生男人闻言则是一笑,然后伸手按在自己的耳根处,揪住面皮,轻轻一揭。   嘶拉……一张人皮面具被轻轻揭去,露出面具下释骨的面容来。   王天来眼皮一跳,迅速转身将屋门关上。   他娘的,隔壁的金城主要是知道释骨就在他的隔壁,怕是要直接杀过来,释骨这个崽种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   将屋门关上之后,王天来转身望着释骨,虽然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但面上还得摆出一副老友相见的模样来。   “释大侠,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释骨温和的笑着,站起身来,对着王天来拱了拱手,说道。   “还行,只是有些想念王阁主,所以今日来看一看您。”   王天来大步踏去,招呼着释骨坐下,然后伸出右手拽向桌上的红绳,不见任何响声,门外便有一名小厮推门而入,等待着王天来吩咐。   “小齐,去沏一壶好茶。”   小厮闻言,点头应是,正要退下时,释骨却是突然出声,叫住了那名小厮。   “等一下,麻烦热一碗米饭,再来个红烧熊掌。”   闻言,那名小厮一怔,不知所措的抬头望向王天乐,王天来见怪不怪,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厮照做就是。   “哦,对了,再要一份红烧排骨,糖醋里脊,佛跳墙,五味鸭,三吃鱼。”   “糖醋里脊不要放糖。”   闻言,王天来面部微微抽动,强行忍着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不是,这个释骨今天是来下馆子的吗?他真的知道通天阁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释骨报了一串菜名后,腼腆的望向王天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抱歉。”   “我是连夜赶路过来的,五脏庙都快要造反了,让王掌柜见笑了。”   王天来已是不想再说什么,招手让那小厮退下,心累之下,他也不再假惺惺的客套什么,开门见山的向释骨询问道。   “释大侠今日来我通天阁,是要打听什么吗?”   释骨神色一正,不再插科打诨,同样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想要宗明府的情报。”   王天来闻言,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却是起身从一旁的书架处,取出一摞厚厚的白纸,放在了桌上,然后便开始研墨。   见状,释骨眼中一亮,饶有兴致的看着王天来,这王天来功体普通,境界不过三品,但可以坐上通天阁副阁主的位置,自然靠着一些过人之处的。   传说中,王天来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便能一直记住,待到贵客临门时,王天来会直接将对方所要的当场情报写下来,交给对方。   “宗明府,虽然只是一个二流的宗门,但幕后的水却有些浑,释大侠既然已经退隐,又何必趟这浑水呢。”   王天来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笔来,在白纸上迅速写了起来,笔走龙蛇,写的极快。   释骨谭过想要看王天来写了什么,却被王天来伸手推了回去。   “释大侠,这生意还没有做成呢,可不能偷看。”   无奈,释骨只得坐回原位,向王天来说道。   “那还请王阁主开个价吧。”   王天来一心二用,一边写着情报,一边向着释骨说道。   “宗明府虽然水浑了一些,也有崛起的势头,但目前台面上只是一个中流势力,我通天阁自然不好开价太高。”   “这样吧,宗明府宗主沈中翌的情报,叫价七百两白银,不还价。”   七百两白银,与释骨所预估价钱相差无几,他便没有反驳什么,同时更没有询问宗明府幕后可能存在的大妖。   通天阁,终究不可通天,某些情报,是他们注定打探不到的。   但释骨想问的,也并不是那位不一定存在的幕后的大妖,而是一个小人物。   “对了,王阁主。”   “这宗明府有一人,又高又瘦,但修为不高,有着一口烂牙。”   “不知可有他的情报?”   闻言,王天来嘴角掠起一丝笑意,他微微抬头,停下手中的笔,慢慢悠悠的说道。   “自然是有的,不过他的情报叫价一万两。”   释骨闻言大奇,斜眼看着王天来,颇为认真的问道。   “我给你一拳,你要不要?”   “他又不是什么高手,怎么价钱比宗门门主还高这么多?”   看着释骨又急又恼的模样,王天来心平大好,惬意的向后仰去,说道。   “释大侠误会了。”   “我说的是一万两黄金。”   他娘的,隔壁没挣到的钱,必须要在释骨这个浑人身上找回来。   释骨先是一怔,随即霍然起身,望着王天来,气急败坏道。   “你这就是厕所里啃鸡腿——你怎么张得开嘴?”   “一万两黄金,我拿出去吃喝嫖赌都够玩一辈子的了,你让我用来买一个小角色的情报?”   “他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释骨唠叨了许久后,又重新坐下,嘴中忿忿不平的嘀咕道。   “你可真是老太婆进被窝——给爷整笑了。”   王天来好整以暇的望着释骨,似是胸有成竹,待到释骨安静下来后,他抿嘴而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人情报可能值不了几个铜板,但对你……或者说对你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来说,确实值这个价钱。”   “我并不是无的放矢,这个人的情报其实很特殊,算是沈中翌精心准备的闹剧,是你需要的。”   闻言,释骨微微眯眼,通天阁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王天来这么有信心,这份情报必然值得。   思索再三后,释骨试探的向王天来问道。   “那个……可以赊账吗?”   王天来顿时翻了一个白眼,也不顾什么礼数,径直说道。   “释大侠,你猜这整个江湖中,有谁敢赊你的账?”   释骨顿时哑然,颇为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苦笑道。   “可我今天就带了三十两银子,你这又不给赊账,这生意要怎么做啊?”   王天来闻言,却是默不作声,手中的笔彻底停下,一副释骨不拿钱出来,就不继续写下去的模样。   见状,释骨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那还是按老规矩来吧,用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消息,来换这次的交易。”   王天来眼皮,伸手制止道。   “等一等,你这次可别像上次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了,那些情报压根卖不出去的。”   释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放心,这次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对此,王天来将信将疑,只得轻声说道。   “你先说说,我听一听再做决定。”   释骨毫不在乎的点了点头,然后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对着王天来说道。   “青绝山城失落多年的量天尺,魔教被人偷走的鬼王白衣,天龙寺留下的石龙骨,藏剑飞阁的名剑图。”   “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宝物的下落。”   闻言,王天来脸色一喜,同样将身子探了过去,想要听个仔细,这些可都是江湖中一流的宝物,若是知道了这些宝物的下落,开出三万两黄金价钱也是有人买的。   只见释骨故作神秘的四下张望着,将声音压的极低,小声对着王天来说道。   “说来也是奇怪,这些宝物其实都在同一个地方。”   王天来连连点头,心中也兴奋起来,他早就猜测,这些东西都是被同一个人盗走的,释骨的说法此刻便印证了他的推测。   “释大侠你快说吧,那些东西都在何处啊?”   释骨嘴角上扬,轻声说道。   “宗明府,这些宝物都藏在了宗明府中。”   “……”   王天来发誓,他真的很想一拳糊在释骨的脸上,这么明显的栽赃,能骗的过谁啊。   “释大侠,我通天阁不卖假消息的,这会砸了我们的招牌。”   王天来强自挤出几分笑意,委婉的提醒释骨,不要把自己当傻子,可释骨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   “这可不是什么假消息,我释骨押上我这条手臂,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点假话。”   王天来嘴角一抽,看着冥顽不灵的释骨,苦笑道。   “可你至少得拿出些证据来吧,空口无凭的,我们可没有办法相信。”   “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宗明府呢?”   释骨闻言,伸手抓过自己带来的包裹,将其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量天尺,鬼王白衣,石龙骨,名剑图。   “我明天会把这些东西藏到宗明府,你看看这下不就是铁证如山了吗?”   “诶,不是你他……”   王天来咬住舌头,努力把最后一个“娘”字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望着释骨,面部痉挛,已是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他只想动手,给对面的释骨一顿好打。   怎么现在栽赃都不背着人了吗,还有这些东西原来都是这个浑人偷的啊。   “王阁主别这么看我啊,我又不是让你卖假消息,你就说明天过后,这些东西是不是在宗明府?”   王天来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来。   “是。”   释骨双手一拍,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卖这些消息的时候,别管其他,只说这些东西是在宗明府,不就行了。” 第三十一章 功法秘籍大甩卖   “罢了,罢了,终归是一桩生意。”   王天来长叹一声,再次提笔,写了起来,释骨闻言一笑,将身子坐正,不再说话,但王天来却是主动说起了话。   “这本来是万两黄金以上的买卖,但你这般做,我只能将这价钱压低一些了,只能算五千两黄金。”   “所以,你得再加一些钱才行。”   王天来抬眼看了看释骨,微微眯眼,说道。   “但想来,释大侠是拿不出这五千两黄金的,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可以解决此事。”   “释大侠,要不要听?”   释骨闻言,眉头轻动,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天来,轻声问道。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是可以同意你们废去我们之前的条件。”   “从今往后,你们可以售卖我的任何消息。”   王天来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释骨居然这么轻易的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释骨伸出手掌,轻轻按在王天来已经写好的一张纸上,微笑道。   “这五年来,你们应该顶了不少压力吧,这倒不是我自吹自擂,起码有半个江湖的人,想要我的消息。”   “为了我的命,为了诸天劫杀的佩刀杀生,也为了诸天劫杀留下的功法。”   王天来瞳孔微缩,重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似是第一次见到释骨一般。   “释大侠是个聪明人,我这般弯弯绕绕,反倒显得小气了些。”   “既然如此,我也便直说了,我通天阁向来不问是非对错,你们走的是江湖,而我们只是做生意的。”   “但事关诸天劫杀,众天皆生这两个大人物的传承,注定是一场席卷江湖的腥风血雨,我们通天阁实在担不起。”   王天来苦笑着,回想起这五年来踏上通天阁的那些大人物,以及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是释大侠不地道,你当日口口声声说与诸天劫杀毫无瓜葛,我可以信,但其他人不信。”   “那桩生意就不该做的。”   释骨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的笑道。   “我当时自身难保,为什么还要替你们考虑?”   “你也别和我倒苦水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你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着,释骨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道。   “第一,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过后,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你通天阁可以随意售卖。”   王天来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片刻后,轻轻点头,将这个条件应了下来。   只要有了可以告知的具体时间,那些来通天阁的大人物,也不会太过紧逼了。   “这个没有问题,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闻言,释骨咧嘴一笑,很是开心,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要分成,无论你通天阁从我身上能赚到多少,我都要分其中三成的银钱。”   王天来闻言一怔,然后却是十分爽快的说道。   “四成,我通天阁给你四成。”   释骨笑容一僵,一脸疑惑的看着王天来,缓缓坐正身子,不解道。   “不是,你是钱多烧的慌吗?”   王天来身子后仰,一心二用,手中的笔迅速动着,嘴中则坦然笑道。   “这件事,终究是我通天阁做的不够厚道,多分的那一成,便算是我们的赔礼了。”   说罢,王天来收笔,将桌上的纸张,轻轻向释骨推去。   “宗明府沈中翌的所有消息都在这里了,当然还有那个有着一口烂牙的小角色。”   释骨低头望去,却见在这如此短的时间内,王天来一边与他聊天,一边写出了厚厚一摞纸来。   见状,释骨不由得感慨道。   “王阁主你这份手艺,拿来画春宫图一定也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王天来已然习惯了释骨的插科打诨,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轻声说道。   “释大侠,你这张嘴真的很难让人尊敬你啊。”   释骨轻笑一声,不再说话,拿起桌上的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通天阁虽然并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宗门,但收集情报的本事可以说的上是神通广大。   纸张上详细的介绍了沈中翌的情报,甚至提到了他幕后的妖物。   与释骨的猜测不同,那并不是一位伪先天境界的大妖,而是一只纯妖。   世间本是没有妖的,是那些渴望进入先天境界的九品武夫,硬生生开辟出的化妖一道。   成功化妖的高手,可以称之为大妖,但这些大妖在化妖之后,偶尔也会留下后代。   大妖的后代,生来便为妖,这些妖活在人世,逐渐繁衍,便形成了真正的妖物群体,是所谓的纯妖,纯妖肉身强横,生来便处在三品武境。   释骨轻轻松了一口气,纯妖的族群内虽然有着不少高手,但通天阁的情报中,宗明府的纯妖是九品初期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在江湖上已然可以割据一方,但终究不是那些恐怖的大妖。   如果真是大妖的话,释骨就不得不动用一些会加重他伤势的底牌了。   释骨并没有在意沈中翌的存在,纯妖挑选傀儡时,并不会选那些天赋好,雄才大略的人物,这样的人不好控制。   看过了沈中翌与那纯妖的情报后,释骨便接着看向了那个有着一口烂牙男子的情报。   宋巢,五品武境,沈中翌的心腹,对沈中翌忠心耿耿,贪财却不近酒色,平日里喜爱敛财,却对包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吝啬至极。   攒钱却不花钱吗?   释骨没有多想,继续看了下去,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却渐渐有了变化,变幻莫测。   在那厚厚一摞的纸张里,沈中翌与那只纯妖,所占的篇幅不过三分之一,剩下的便都是那宋巢详细情报了。   只是这纸上所写的事,太过扭曲了一些。   许久之后,释骨放下纸上,将其轻轻推给王天来,低声说道。   “可以盖印章了。”   王天来闻言,拿起桌子上的印章,按了按印泥,随即盖在那些纸张之上,同时颇为好奇的说道。   “释大侠怎么看这沈中翌与宋巢呢?”   释骨闻言,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这沈中翌也太过恶趣味了些。”   王天来似乎习以为常,不以为然的说道。   “修习妖族功体的,能有几个正常人?”   释骨看了王天来一眼,随即不再多言,站起身来,抓起那盖好印章的纸张,便要带着包袱离开。   王天来目送着释骨一路走到门口,却看到他去而复返,重新走了回来,坐回原位。   “释大侠,还有什么事吗?”   释骨盘腿而坐,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我刚刚点的菜还没有上来呢,走了岂不是浪费了。”   王天来嘴角一扯,强自挤出几分笑意,却是自己站起身来,对着释骨拱手道。   “该谈的都谈完了,那我就不打扰释大侠你了。”   说着,王天来转身便走,只是行至门口时,他忽的停下脚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向释骨说道。   “对了,释大侠。”   “听我手下的人说,有人在你的店里花了三千两白银,买下了店里所有的东西。”   “我得提醒你一句,山神教的人都是一群穷鬼,经他们手里出来的银子,你可得看仔细了。”   “可别收了银包土,那玩意论斤卖才一斤一文钱的。”   闻言,释骨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银包土,是一种赝品银锭的叫法,是最常见的假银,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鉴定出来的,一些老手伸手一模,就能知道真假。   释骨虽然也能分辨出真假,但要命的是,他当时看黑衣老者那群人的排场,还以为是什么狗大户,压根没有仔细检查。   他娘的,谁能想到那群人居然跟他玩脑筋?   王天来看着面色突然僵硬的释骨,心情大好,一脸笑意的大步走出房门,出了房门之后,一名小厮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王天来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道。   “去,通知所有的贵客。”   “一年之后,所有关于释骨的消息解禁,让他们提前备好银子,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吩咐过后,王天来双手负在身后,大笑而去。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中。   一群搬运货物的汉子,拿着手里的碎银,向着丹朱解释道。   “掌柜的,你这不是银子,是银包土,不值钱的。”   丹休与沈月一脸茫然,如同听着天书一般,完全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在那汉子解释了许久之后,丹休与沈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身上有钱吗?””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还是丹休站了出来,她将地上的两个箱子打开,两个箱子中装满了书册,满满当当。   丹休拍了拍箱子,淡定的对工人们说道。   “诺,你们就拿这个抵工钱吧,这里面可都是功法秘籍,很值钱的。”   闻言,众人将信将疑的凑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捡起里面的书,随即一声声惊呼,便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这是……插图图版的《青楼梦》!”   “还有还有……这本是《少侠阿宾》啊,这书我去登州都没买到的。”   “《圣僧棍压狐狸洞》《肉蒲团》《春艳图》,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中嘞,这下可算是来着了。”   众人热火朝天的围在箱子前,将里面的书一本一本翻出来看。   沈月好奇的打量着那些人,忍不住向一旁的丹休问道。   “丹休姐姐……这些东西真的是功法秘籍吗,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啊?”   丹休完全不明白那些书名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功法”的名字奇怪了些,听着沈月的问题,被蒙在鼓里的她,小声说道。。   “释骨和我说这是功法秘籍的,不让我看。”   “应该是值钱的东西,就让释骨回来以后,自己去把这些书赎回来吧。” 第三十二章 众天   通天阁内,王天来在与释骨分开之后,并未去见其他的客人,而是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行去。   在这栋楼阁处,是一处从山顶狂流而下的瀑布,湍急的水流,倾泻而下,发出巨大的响声,可以很好的遮住一些不该被听到的声音。   此楼建有七层,一至三层皆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房间,释骨所在的房间,便是第三层的位置,而四至七层,便外人禁止入内,是通天阁存放大量情报的地方了。   王天来一路行至七楼,却见七楼之中,满目皆白,堆满了白色的画纸,一道人影坐在那乱七八糟的卷宗中,长发垂落,拿着一支笔,不停的在纸上临摹着一幅绝色女子的画像。   画像中,那绝色女子身着一身白衣,右手两指相叩,似观音之印,左手处却微微下压,做道家镇魔印之状。   除此之外,那女子生有重瞳,且是异瞳,一目为赤,一目为金,背后负有十二柄长剑,眼神漠然,如是仙人一般。   王天来看了一眼那画像上的女子后,便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躬身,向着临摹画像之人,低声禀报道。   “阁主大人,那释骨已同意了我们的条件,一年之后,我们不必再受当初约定的限制。”   闻言,临摹画像之人,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剑眉星目,英俊非常,他手捏着画笔,视线没有在王天来身上过多停留,转而再次望向了画中的女子,目露痴意,满是连绵不绝的情意。   此人正是如今的通天阁阁主,姜陆,七品武境。   姜陆望着画中的女子,伸出手指,轻轻落在画像上,在眉眼处温柔的抚摸而过,嘴中则低声说道。   “释骨肯答应就好,只是如此一来,我便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姜陆的声音中,满是遗憾与失落之意,眉眼萧索,只剩相思之意。   王天来见状,心中暗暗叹息,画中的女子,其身在江湖行走,已有两百年的时间,但却无人知晓她的姓名,只是唤她为……   众天皆生。   众天皆生并非是一个名字,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久远到通天阁都不知晓的传承,每一任的众天,皆是自然而然的出现,然后立足江湖顶峰。   可以说,这是整个江湖中最强的传承了,只是不知为何,每一任的众天,只有三百年的寿命,三百年一过,便会坐化。   新一任的众天皆生,则会在三年之内出现。   而所谓的诸天劫杀,也只是两百年前,突然出现的名号,但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那个听起来杀气腾腾的名号,都似是为了要与众天皆生分庭抗礼一般。   所以,江湖之中,才有了双天的说法,自诸天劫杀现世以来,江湖中的人都期待着所谓的双天一战。   只是在这两百年间,众天与诸天只交过两次手,第一次点到即止,第二次便是诸天劫杀得陨落。   诸天劫杀死后,众天皆生曾踏足通天阁,想要询问释骨的底细,问询无果,她也并没有为难通天阁。   只是,在那之后,姜陆便痴迷于众天皆生,每日坐在此处,一遍又一遍的画着众天皆生的画像,不知疲倦。   王天来犹豫片刻后,还是打算再劝一劝姜陆,毕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阁主……”   姜陆似有读心术一般,轻轻抬手,便止住了王天来的话头,自顾自的说道。   “我从前在南海游历时,听到过这么一个说法。”   “若是有喜欢的女子,那就将其画在纸上,画上一万遍,每天念她的名字百次。”   “当临摹完一万次后,画上的女子便会从画中走出,与你长相厮守。”   “虽然是一个假人,但我也是想要的。”   姜陆说着说着,自己便笑出了声,轻轻摇头,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痴愚。   “人生在世,终究需要一个念想的,只是活着,也太过无趣了。”   “王叔,你不必劝我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   王天来闻言,果真不再劝说什么,站在一旁,低头望向画像上的女子。   众天皆生……是不会有任何私情的。   嘭!忽然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只听脚步声起,一名身穿男装的少女,愤怒的踏步而来,少女一脸英气,没有女子的柔媚之感,看上去白净,干练。   姜白芷,二十一岁,七品武境。   看见姜白芷踏步而来,王天来与姜陆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一声,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   姜白芷行至二人身前,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王叔,阁主。”   “为什么要把玉林盟做的那些事压下来!”   听着姜白芷怒气冲冲的质问,姜陆放下手中的画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你说的是玉林盟用蛊虫谋财一事吗?那件事玉林盟开了一个很高的价钱,我们拿钱办事,自然要封禁蛊虫的消息了。”   姜白芷闻言怒气更甚,对着姜陆怒目而视,问道。   “仅此而已?”   姜陆没有狡辩的意思,坦然回答道。   “仅此而已。”   听到姜陆的答案,姜白芷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她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来,纸上写满了名字。   “你看看,这上面都是受蛊虫所害的人,因为蛊虫他们押儿卖女,家破人亡。”   “被卖的孩子里,最小的只有六岁,那么小的年级,去卖给别人当奴才,我找到他时,那个孩子被打折了一条腿,都快要死了!”   “类似的惨剧,数不胜数,我那么辛苦的调查这件事,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给你换银子的!”   听着姜白芷愤怒的质问,姜陆仍是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   “我们通天阁,只是一群做生意的人,不问是非,也不必去管什么对错。”   “于我而言,我要关心的是整个通天阁的人能有一口饭吃,除此之外其他人的生死并不重要。”   姜陆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姜白芷扔出的纸张,看也不看,将其一点一点撕碎,慢慢悠悠的说道。   “祖辈留下的规矩,不能坏在我的手里,哪怕你怨我,恨我,可你却无法否定,你我兄妹正是靠着这些不怎么干净的钱财,才活到如今的。”   “你小时候穿的裙子,玩过的玩具,吃的每一口饭菜,都是用这些脏钱哪个来的。”   姜白芷闻言,果真没有出言反驳什么,但仍然对着姜陆怒目而视。   姜陆见状,苦笑一声,语气柔和了许多,轻声说道。   “我并不是在说你做错了什么,是非对错自然是有意义的,只是我们通天阁并不适合讲这些东西。”   “许久前,我便告诉过你,不要进这通天阁,你的性子不适合这里,你该走一条与我不同的路。”   “一条不必可以心安理得的路。”   闻言,姜白芷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怒气也渐渐消散而去,她望着面前的姜陆,望着自己这个小时候,会因为蝴蝶死去而伤心的兄长,怅然若失。   她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通天阁,也早有离开这里的意思,可却记挂着自己这个笨拙的兄长,不忍留他一人待在这通天阁。   沉默间,姜陆伸出手指,轻轻抵在额头上,缓缓说道。   “小妹,在你脱离通天阁之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姜白芷抬起头来,精神振奋起来,轻声询问道。   “什么事?”   姜陆微微一笑,轻声对着姜白芷缓缓说道。   “帮我查一查释骨的过去,这个人来历颇为神秘,像是突然蹦出来的一样,正好一年以后通天阁会解禁有关释骨的过去。”   “你多查一些他过去的事,我们到时候也能多提一些价钱。”   姜陆顿了顿,然后才是缓缓说道。   “做完这件事,你就算还了过去通天阁的债,不必再待在这里了。”   姜白芷陷入沉默,神色犹豫,忽的,她的视线一扫,看见了姜陆撕碎的纸屑,她眼神一凝,抬起头来,高声说道。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姜白芷转身便走,没有任何的犹豫,王天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两兄妹的争执。   待到姜白芷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王天来才轻声对着姜陆说道。   “几乎所有认识释骨的人都知道,他出身于青城,当年他每和人交手一次,无论输赢,总是会宣扬一下自己的家乡。”   “青城释骨,就是他最早的名号。”   “对于自己的出身,他向来毫无遮掩,有人问,他便答,若是到青城去,你可以从当地人口中听到他从小到大的所有故事。”   姜陆缓缓回头,望着王天来,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但我那个傻妹妹不知道这些事,所以她可以很简单的做完这件事,然后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姜陆再次提起画笔,继续临摹着众天皆生的画像,嘴中则低声说道。   “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当年教她的这些道理,我自己是做不到了,但我希望着……她可以做到。”   “我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但她可以过的更好一点的。”   王天来闻言五味杂陈,却也不再说什么,安静的站在姜陆身边,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男子,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通天阁三楼的房间内,释骨正端着饭碗,尝着通天阁大厨的手艺,他吃的正香时,房门被人忽的打开。   随即释骨便看到姜白芷大步走进房间,二话不说,坐在了他的对面,拿出画纸,便对着释骨画了起来。   释骨目瞪口呆,端着饭碗,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吃下去,见状,姜白芷却理直气壮的说道。   “别管我,你吃你的,我画我的。”   释骨闻言,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还是再次动起了筷子,他夹起一块排骨,放入嘴中,轻轻吮吸着排骨上的酱汁。   酱的香味,肉的香味,极为融洽的混在了一处,肉质颇为细腻,酱汁的味道又香又辣,让释骨吃的很是痛快。   释骨一边咀嚼着嘴里的排骨,一边没话找话的向对面的姜白芷说道。   “你们通天阁的红烧排骨做的真不错,比外面大厨好多了,又正宗又好吃。”   然而,姜白芷压根没有搭理释骨的意思,只是飞快的动着画笔,将释骨的面容,落在画纸之上。   自讨没趣的释骨,完全不觉得尴尬,更没有丝毫的气馁,飞快的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也不在乎姜白芷有没有搭理他。   “你们通天阁的人,是不是都会画画吧,我看你的画技就很不错。”   “啧,这鸭肉怎么放了香菜。”   释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全是一些无聊的话题,而姜白芷无视了释骨的唠叨,全当是苍蝇在叫。   忽的,释骨福至心灵,颇为好奇的向姜白芷询问道。   “对了,小姑娘你画过春宫图吗?”   闻言,姜白芷终于有了反应,她停下手中的画笔,望向释骨,坦然回答道。   “画过,画过很多。”   释骨顿时来了精神,正打算追问时,姜白芷好整以暇的补充道。   “不过,我画的春宫图里只有男人,两个男人,或者一群男人。”   “我还画过一个主题,雪中旱道行,你要看吗。”   闻言,释骨眼角一抽,望着对方手中不停的画笔,陷入了沉默之中。   房间中,终于安静了下来,见到释骨被自己唬住后,姜白芷长舒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下清静了。   很快,姜白芷便将释骨的模样,画在了纸上,她的画工确实不错,栩栩如生。   画好之后,姜白芷便站起身来,干脆利落的离开了房间,没有和释骨打过一声招呼。   释骨望着来去如风的姜白芷,连连摇头,望着面前的饭菜,也没有了什么胃口。   于是,释骨重新披上人皮面具,拽了拽房间内的红绳,唤来了一个小厮,释骨温和的笑着,指着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轻声说道。   “麻烦把饭菜打包一下。”   …… 第三十三章 栽赃(一)   两日之后,汇隐城。   汇隐城是一座大城,离得海边近了些,物产丰富,于是城中很是繁华,而在城中最繁华的路段,坐落着一座夸张的院落。   宗明府。   多年以来,汇隐城一直颇为寂寞,虽是富饶,但城中却没有什么豪门大派,在这江湖中名声不显,直到这五年前宗明府的横空出世,才终于填补上了汇隐城民心中的遗憾。   城中,一处路边的茶摊上,店小二满脸得意的向着释骨吹嘘道。   “这宗明府啊,出世不过五年时间,但这一路走来,就没有什么人能挡路的,有不开眼的上来挑衅,都被收拾了干净。”   “客官你别看这宗明府如今排名不怎么靠前,但我跟你打赌,迟早有一日,这宗明府可以踏入江湖前十的位置。”   “客官你信不信?”   听着店小二吹嘘,释骨表示情绪稳定,他没有搭话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路边的行人。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这是江湖中这些年流传很广的说法,从很久以前,江湖中的门派宗门往往都建在名山大川,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名山大川也被占了个干净,于是新起的门派,便只能占些荒凉的小土坡,过着山贼一样的幸福生活。   渐渐的,一些有钱的门派开始在城中繁华地段建宗立派,而穷鬼只能继续只能找个山头。   所以那句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便成了一些小门派自嘲的玩笑话,没了以前的意思。   街上行人很多,时不时就会看到几个身穿一模一样白衣的男子,面带笑容的与行人打着招呼。   那些人都是宗明府的弟子,看上去温和而热心,在这汇隐城中风评极佳,颇得民意。   自从两日前从通天阁离开后,释骨便在这汇隐城待了整整一天,他观察了许久,却没有看到这些宗明府的弟子,有过哪怕一次的恶行。   若不是从通天阁与沈月记忆中看到了真相,释骨都要怀疑这宗明府是不是邪道了。   释骨端着粗糙的茶碗,将碗中的粗茶一饮而尽,抬头看了看时间,便掏出一枚铜板,放在了桌上。   “结账。”   说罢,释骨便径直起身,大步向着城南的方向走去,混入人群之中,在转过一个偏僻小巷之后,释骨便换上了一身道衣,一副道士打扮的模样,大摇大摆的继续向城南赶去。   释骨这次来这汇隐城异常简单,将自己身上那些卖不出去,但又很值钱的赃物,通通扔给宗明府,以来栽赃宗明府,给沈月争取一些时间。   因为自己这五年来都没养好的伤势,也为了沈月可以自己手刃仇人,释骨想要尽量做的隐蔽些,避免与沈中翌以及他身后的妖物交手。   他需要一个特别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入宗明府中,而这个身份就在城南的一处客栈之中。   ……   就在释骨一路赶往城南时,城南的汇丰客栈中,已然聚集了一群人。   这群人安静的坐在一楼的大堂内,衣衫破烂,皮肤黝黑,惴惴不安的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客栈的二楼,几名僧人站在一间客房门口,时不时向着大堂一声吆喝,唤起一人,进入那间客房之中。   客房中,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僧,身穿一身朴素的黑色袈裟,缓慢的动着筷子,吃着桌上摆放的斋菜。   老僧名为广慧,是这汇隐城最大寺庙苦陀寺的方丈,声名在外,颇受城中信徒爱戴。更是宗明府的座上宾,来往密切。   啪嗒,屋门缓缓打开,一位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惴惴不安的走进房中,向着广慧唤道。   “广慧大师,我……我来了。”   广慧闻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桌上白净的蚕丝手帕,擦拭着嘴角,慈眉善目的向着中年男子问道。   “李施主,许久不见了。”   “去年雨水不错,地里的收成应该也不错吧?”   闻言,中年男子却是面色一苦,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师……去年田里遭了洪水……庄稼都被淹坏了。”   闻言,广慧脸上的笑意迅速散去,他皱起眉眼,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淡淡说道。   “李施主,两年了。”   “你种的田里已经两年没有交租了,一年说大旱,一年说大水。”   “难道说,你是想欺负我这个出家人不成?”   广慧语气渐冷,再没了之前慈眉善目的模样,他再次拿起筷子,看也不看那个中年男子,冷冷说道。   “一个庄稼汉,连地都种不了,连着两年欠租,你若是种不了,那便别种了,把田还给我苦陀寺。”   闻言,中年男子神色惊恐,急忙跪倒在地,眼圈泛红,对着广慧苦苦哀求道。   “大师……广慧大师……我家儿子生了重病,我要给他治病买药的……”   “您现在收了地,我儿子可就真的要死了,求求您……求求您别把田收回去。”   “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中年男子将脑袋重重磕向地面,一次又一次,将地面撞出不小的响声,然而广慧见状,眼中却满是厌恶。   “阿弥陀佛。”   广慧手捏佛珠,念了一声佛号,随即却是向着门外喝道。   “广智,广清,把李施主请出去吧。”   话音刚落,门外的两名魁梧僧人便推门而入,不由分说的架起还在苦苦哀求的中年男子,强行拖了出去。   广慧面色不善,望着面前的斋菜,也没有了什么食欲,他扔下筷子,低声自语道。   “真是不知死活。”   苦陀寺建于城外,占地百亩,且上千亩的土地,寺中僧人不事劳作,那上千亩的土地,便租给了没有田地的百姓。   然而,早在五年前的苦陀寺,不过只有僧人三人,占地十亩,而当宗明府渐渐崛起时,苦陀寺名下的田地,却也越来越多,直到如今这上千亩的恐怖数量。   与此同时,整个汇隐城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宗明府名下没有任何产业,为何却可以在繁华的地段建宗立派。   广慧手捏朱红色的檀香佛珠,手指轻轻拨动着,闭着双眼,等待着下一个人进入房间。   踏,踏,踏。   忽的,脚步声响起,但却没有屋门打开的声音,广慧眉头一挑,察觉到了不对劲,便警惕的睁开双眼,望向前方。   只见,屋门确实没有打开,但客房中却多了一个人影,那人身穿一身道袍,手拿竹幡,上书七个大字。   乐天知命故不忧。   释骨像模像样的打了一个稽首,向广慧轻声念道。   “福生无量天尊。”   “贫道释墨,见过广慧禅师。”   广慧微微眯眼,瞳孔微缩,暗暗调动周身真气流动,却也不敢打草惊蛇,只得嘴中温和的说道。   “阿弥陀佛。”   “这位道长,来此所为何意?”   释骨神色一正,颇为严肃的对着广慧说道。   “贫道来此,是为了给禅师您算上一卦。”   广慧闻言一愣,皱眉低语道。   “算卦?倒是有趣,不知道长从老衲的面相中,得出了什么卦象?”   释骨闻言温和一笑,手中一动,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抡起手中的竹幡,破开空气,狠狠的砸在了广慧的脑袋上。   “你他娘的今天必有血光之灾!” 第三十四章 栽赃(二)   “你他娘的今天必有血光之灾!”   啪!随着一声脆响,那根竹幡在广慧头部瞬间爆开,广慧还来不及反应,侧耳处便是一团血雾爆开。   巨力之下,广慧双眼发黑,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喉咙不住的吸气,想要发声呼救,嘴中却吐出一口血雾。   释骨一步踏前,右手瞬间抓住广慧的嘴部,用力一扯,血肉顿时撕裂,满口的白牙从释骨的掌中带出。   剧痛之下,广慧本能的想要痛呼出声,但释骨欺身而近,一根手指轻轻压在了广慧的喉咙处,霎时,所有呼喊之声,皆被压下,再也没有机会响起来了。   广慧五官扭曲,惊恐的望着面前的释骨,想要求饶,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释骨轻轻压指,眯起双眼,在广慧惊恐的眼神下,将一记弹指落在了广慧的喉咙上。   嘭!如同瓷器碎裂,广慧的喉骨发出断裂之声,没有血雾爆出,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一声声细微的骨裂声。   却有一道如同针眼的伤口,瞬间贯穿了广慧的喉咙,广慧身子一晃,鲜血从嘴边满溢而出,他望着释骨,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随即,广慧的身子向后倒去,径直压向了桌子,将那满桌的饭菜都落在了地上,覆盖在他的尸体表面。   释骨缓缓蹲下身子,望着被埋在饭菜之中的广慧,嘴角一挑,轻声说道。   “这下,你可以吃个够了。”   客房之外,那几名年轻的僧人,还站在门口,之前房中剧烈的响声,没有半点传出,他们仍是不知,在身后客房中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客房的屋门缓缓推开,本该死去的广慧,背着一个包裹,一脸笑意的从中走出,那几名小僧见状,皆是恭敬的低声唤道。、   “方丈。”   广慧轻轻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低声向着一旁的僧人嘱咐道。   “这间客房留着,不要擅自进去,待我晚上回来再说。”   吩咐过后,广慧又转头望向一楼的大堂,早些聚集而来的农夫们,没有一人离去,皆是面露恳求之意,望着广慧。   广慧嘴角微挑,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沓地契,大手一挥,将那些地契全部抛了出去,漫天纸张随风而动,落向一楼的大堂,在众人吃惊的眼中中,广慧朗声笑道。   “送你们了。”   闻言,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本面如土灰的农夫们,当即拜倒,大声感谢着广慧,然而门口的几名僧人见状,却是一脸错愕。   其中一个较为魁梧的弟子,神色慌张,急忙向着广慧问道。   “方丈,这不妥吧,没有了这些地契,寺里的大家吃什么啊?”   广慧闻言一眼望来,随即便向着那名僧人勾了勾手指,那名僧人不解,踏步上前,来到广慧身前。   啪!那名僧人刚一站定,广慧便一巴掌抡在了那僧人的脸上,僧人如同一个稻草人,在巴掌下应声而倒,昏死了过去。   随即,广慧轻抬手掌,将身边僧人一一望了过去,笑着问道。   “你们几个也有话想说吗?”   见状,剩余三名僧人顿时噤若寒蝉,又惊又惧,将头低下摇成了拨浪鼓,广慧满意而笑,手捏佛珠,对着那三名僧人吩咐道。   “去找一辆马车来,是时候去宗明府一趟了。”   闻言,三名僧人有些疑惑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壮着胆子,低声说道。   “方丈,我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啊。”   广慧闻言洒脱一笑,然后一巴掌抡了过去,又将那名说话的僧人,一巴掌抡倒在地,嘴中却温和的说道。   “哎呀,老了,记性不太好了,你们两个在前面带路吧。”   剩下两名僧人汗如雨下,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走在前面,为广慧带路,广慧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屋门,眼神一闪,踏步跟上了那两名僧人。   而紧闭的客房之内,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正是真正的广慧,只是被扒去了僧衣,而他的面部更是一片血肉模糊,面皮被生生剥去,露出血肉与森森白骨。   另一边,扮成广慧的释骨,已坐在了极为奢侈的马车之中,赶往宗明府。   在通天阁给出的情报里,这广慧是宗明府的座上宾,关系颇为密切,是合作的关系。   宗明府占着明面上的名声,在这汇隐城中做着一些扬名的善事,但暗地里却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大片有主的田地,送到了苦陀寺的名下。   苦陀寺便占着大片良田,开始敛财,将得来的大半收入,再送入宗明府中。   做和尚可真是一点也不苦,至少这个苦陀寺的和尚们一点也不苦。   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宗明府前,释骨按了按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便带着包裹,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宗明府中。   今日是苦陀寺收账的日子,而广慧在收账之后,便会来宗明府,向沈中翌汇报一下收入。   整个宗明府的人,都早已熟悉这个流程,所以无人阻拦释骨,反倒是在释骨进入府中后,主动派了一名小厮,为释骨带路。   释骨跟着那名小厮,一路行至一间偏僻院落,坐进了凉亭之内,那名小厮一脸歉意的对着释骨说道。   “禅师,我家宗主这会脱不开身,只能让您在这里等上一会了。”   释骨闻言毫不在意,挥了挥手,笑道。   “无妨,老衲在这里等便是了,你不必留在这里了。”   小厮闻言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只留释骨一人留在凉亭之中,待到释骨确定四下无人后,释骨便拿起自己带来的包裹,随手抛入了一旁的湖中。   包裹落在湖中,震起道道涟漪,但随即便沉入湖底,再也不见。   释骨见状,长出了一口气,这些用来栽赃的东西,都已放入湖中,虽然过于刻意,也过于明显,但对那些来找事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亲眼看一看那位宗主府的宗主,沈中翌。   释骨坐定,静静等待着沈中翌的到来,他不会出手,只是想看一看这位沈中翌,究竟是什么人物。   想来,那沈中翌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花不了多久的时间。   然而,与此同时,在宗明府的某处房间中,那名领着释骨进府的小厮,正站在一道魁梧身后,低声禀报着。   “宗主大人,广慧禅师已经在等您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那道魁梧身影背负双手,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不听话的狗,就该敲打一下才对,省的他胡思乱想,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就让广慧好好等着吧,我晚上再去见他。” 第三十五章 大战(一)   这个世间并没有真正长久的盟友,便如广慧与沈中翌,释骨并不知道,这些年下来,这两人已生嫌隙。   广慧虽然是一个和尚,也上了年纪,但胃口却是不小,对于财物的分成,早已有了怨言。   沈中翌清楚的知道此事,只是他对待广慧的态度,却只当对方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人。既然生有异心,那便要好好敲打,给广慧一个下马威。   不巧,假扮广慧的释骨正好碰到了这个尴尬的时间。   于是,本以为只需要等一会的释骨,一直等到了天黑,都没能见到沈中翌前来,在这期间,释骨也曾想直接离去,不再浪费时间。   但是……来都来了……对吧。   直至月上云间,释骨都没能等到沈中翌前来,释骨终于耗尽了内心,霍然起身,一脚踹倒了凉亭中的石椅,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这汇隐城的人没有时间观念吗?!”   说罢,释骨一把揭向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丢到脚边,转身便走,已是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等下去了。   然而,释骨转身之时,却看到远处有一盏灯笼,忽明忽灭,向着这边缓缓走来。   释骨眉头一皱,迅速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将那张人皮面具,重新待在了脸上,静静等待着远处的人走来。   随着灯笼越来越近,两道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仔细看去,却是两位女子,一位年轻的妇人,脸色苍白,身着绫罗绸缎,容貌普通,抱着一个襁褓,痴痴傻傻的走来。   而在那年轻妇人身后,则跟着一位侍女相比那妇人的模样,却是眉清目秀,要好看的多。   见状,释骨微微眯眼,感知到丝丝鬼气,弥漫而来,那盏灯笼落在释骨的眼中,并非是普通人肉眼所看到的橘红色,而是阴冷白炽。   阴冷的白光下,那名女仆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扭曲,蠕动,不似人形,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来,而当释骨将视线投去时,那侍女有意无意的走在年轻妇人的身后,借着年轻妇人的身体,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微风忽起,吹过长廊,发出凄厉的响声,如同鬼声,阴森鬼气,仿佛在一瞬间贴满了整个庭院。   见状,释骨眼中清光流转,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微光,再仔细向那两人望去时,便看到那侍女身后已然留下一道道臃肿的脚印。   那并非是什么美貌侍女,而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流着口水,亦步亦趋的跟在年轻妇人身后,似乎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年轻妇人,一口吞下。   养鬼术……通天阁还真是漏了不少的情报啊。   年轻妇人似是没有看到侍女,抱着怀中的婴儿,痴痴傻傻的向前走着,与释骨擦肩而过,而在擦肩而去的瞬间,释骨也终于看清妇人怀中的婴儿。   厚厚的襁褓之中,小小的躯干缩成一团,干瘪,瘦弱,已没有了任何的血肉,只剩下一张苍白的皮,紧紧贴在了骨头上。   那两人无视了释骨,径直走过,在走出数步之后,释骨忽的转身,向着那两人唤道。   “等一下。”   那两人似乎从未想到会被释骨叫住,皆是一怔,惊讶之下,就连那妇人眼中的痴傻,都散去了几分。   年轻妇人抱着那个干瘪的婴儿尸体,缓缓转过身来,懵懵懂懂的望着释骨,却也不说话,而那美貌侍女,却目露凶光,对着释骨忽的一吐舌头。   一条长如收笔的舌头,登时从美貌侍女的嘴中吐出,鲜红如血,却又长满了疙瘩,像是癞蛤蟆的表皮。   释骨无视了侍女的警告,大步走去,停在妇人身前,低头望着那具婴儿尸体,轻声说道。   “这孩子真可爱。”   闻言,年轻妇人眼中亮起光明,傻傻的笑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怜爱,轻声说道。   “是啊,我家的暖暖最可爱了。”   “白白胖胖的……好像我一样。”   释骨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伸出手指,轻轻落在婴儿的眉心,低声问道。   “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痴傻的年轻妇人,没有任何犹豫,简单的从嘴中吐出两个字来。   “沈秋。”   释骨眉眼低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啊,她就是沈月的姐姐,那个被沈中翌用来修炼妖族功法的可怜女子。   在她怀中的,必然是她与自己亲生父亲所生的孩子,但降生之后,便被沈中翌吸食了血肉,变成了一具干尸。   血亲,血肉,这是妖族功法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而释骨面前的沈秋,已然痴痴傻傻,神色萎靡,像是丢了心肝,她的精血被沈中翌夺走了大半,已是到了快要死去的时间。   “妇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释骨神色复杂,低声向沈秋询问着,而沈秋闻言,神色一恍,喃喃问道。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释骨点头,意简言赅的回答道。   “是,什么愿望都可以。”   就当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弥补吧。   沈秋再次傻傻的笑了起来,她抱着怀中的婴儿,轻轻晃动,低声说道。   “我……我想见我的娘亲……我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我听说,娘亲又生下了一个妹妹……我想见见她们。”   “我娘说过,她会救我的……”   “娘亲不会骗我的,但她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来呢?”   “我……我好想她。”   释骨呼吸一窒,望着面前呆呆傻傻的沈秋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她的娘亲死在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就那么一声不吭的死去了。   一瞬间,难以言明的愧疚涌上释骨的心头,为了沈月,他不能做太多多余的事,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此刻,他终于发觉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好意,已然做错了许多。   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为沈月今后的武境道路,扫平障碍,却忘了沈月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比她更加悲惨的姐姐。   释骨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沈秋询问道。   “除了这个愿望,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闻言,沈秋起头来,呆呆的望着释骨,声音沙哑的说道。   “杀了我……”   “我不想……不想被吃掉。”   这时,沈秋身后的侍女脸色一变,踏步上前,挡在了释骨与沈秋之间。   “广慧禅师,你逾矩了。”   释骨从嘴中吐出一口浊气,无视了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女,对着沈秋轻声说道。   “抱歉。”   “我会给你一条新的路,在这之前,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闻言,侍女眼中目露凶光,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释骨,周身之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筋骨扭动间,却是化为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你想……唔!”   侍女嘴中的话还未说完,释骨双手一抓,竟是直接分别抓住了侍女嘴部,双手各抓着上下一边,径直撕开,将那恶鬼的头部,如撕纸一般,彻底撕开。   啪!黑色污血喷涌而出,落了释骨满身,失去了头部的恶鬼,身子一晃,倒在了释骨的脚边,彻底死去。 第三十六章 大战(二)   杀掉青面恶鬼后,释骨转头望向呆呆傻傻的沈秋,没有废话什么,抓住沈秋的手臂,径直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沈秋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望着拽着自己的释骨,轻声问道。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释骨脚步不停,大步踏去,嘴中低声说道。   “随便哪里,只要不是这个鬼地方就好。”   沈秋闻言,眼中泛起一丝微光,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她强行停下自己的脚步,想要挣脱释骨的手掌,当释骨向她望来时,她却是神色恍惚的问道。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我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人不鬼,我不想要其他的东西,只想要一个解脱。”   “这很难吗?”   鬼气弥漫,远处的灯光,被黑暗渐渐吞噬,一股阴冷的杀气,在黑暗中蔓延而来。   释骨明白,在他杀了那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后,整个宗明府便已知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间。   只是望着不愿离去,只想求死解脱的沈秋,释骨还是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似是在挣扎,但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沈秋,缓缓说道。   “人活在这个世上,并不需要所谓的意义。”   “我在十岁的时候,被人丢下了一处深渊,深渊里有许多向我一样的孩子。”   “那里没有光线,没有食物,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互相残杀,喝对方的血,吃掉对方的肉。”   “我们之间不会有交谈,只要相遇,便是厮杀,那个时候我就明白,活着并不需要什么意义。”   “或者说,只有活下去才能为过去做的事赋予意义。”   黑暗渐渐靠近,妖气聚拢而来,向着释骨迅速逼近,而释骨却只是望着沈秋,眼神柔和,似乎看着当年那个从深渊中爬出的孩子。   “后来一天晚上,我终于爬出了那个深渊。”   “月光很刺眼,让我睁不开眼睛,但那漫天的星光,还是让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说到此处,释骨忽的大袖一挥,一道劲风骤起,将蔓延而来的黑色雾气瞬间搅碎,露出了天际中的漫天星光。   星光璀璨,银河贯穿天幕,密密麻麻的星辰,躺在银河之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众星拱月,明月如圆盘,躺在云雾之上,洒下清冷银光。   “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活着……你为什么不可以呢。”   沈秋闻言一怔,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后,才堪堪稳住了身子,她望着释骨,欲言又止。   忽的,黑暗之中,一道巨影暴掠而来,仔细看去竟是一只巨大的蛇头,双眼狭长,眼眸泛着绿光,巨蛇张开大嘴,向着背对着它的释骨,一口咬下。   释骨身子不动,看也不看,便向着身后一拳轰出,霎时无形的气劲洞开黑雾,如刮骨钢刀,将那蛇兽搅碎,化为一地的碎肉。   狂风席卷之下,月光照亮了黑雾之中的景象,一个又一个穿着宗明府弟子服饰的人影,在黑雾中露出狰狞非人的五官来。   养鬼之法,妖族常用的手段之一,用血气与怨气,将普通人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   释骨转身,面向那群妖物,淡淡说道。   “我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人,所以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今夜都会带你走。”   “至于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吧。”   黑暗之中,妖雾汇聚,人影越聚越多,释骨也无意再掩饰什么,伸手撕下广慧的人皮面具,冷冷的望向那群妖物。   “吼!!!”   低吼声中,数道人影再次暴掠而出,一人握剑,贴地而行,如一道蠕动的影子,一人则四肢着地,周身肌肉蠕动,撑碎了衣服,化为一只两人高的巨兽,狂奔而来。   奇形怪状,非人非妖。   释骨眼神一凝,身子一动,直直迎向了那群妖物,只见他身子一晃,便出现在了一人身前,并指如刀,在其脖颈处一抹而过。   那人尸首瞬间分离,血污喷洒之间,释骨反手拿过那人手中的长剑,然后踏步转身,在一片血雨之中,一斩而下。   剑光笔直而落,将扑来的巨兽瞬间斩裂,两截身躯各擦着释骨身子一边,落向释骨身后。   一剑过后,释骨踏步而退,松开手中长剑,可剑柄却绕着释骨的手腕旋转而动。   不见惊天动地的声势,也不见夸张的破坏力。释骨只是在那人群中,转身,踏步,然后挥剑,却没有一个身影,可以完整无缺的与他擦肩而过。   轰隆隆!   地面忽的隆起,像是一只地龙,由远至近,向着释骨快速迫来,释骨见状,右脚一抬,然后重重踩下。   咚!一声巨响中,迫近而来的土龙,戛然而止,停顿片刻后,隆起土包中,渗出大片血污来。   乱战之中,一道人影迅速迫近,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释骨身前,一只硕大的拳头,破开风声,轰然砸向释骨的脑袋。   与此同时,释骨骤然回身,同样抬起拳头,对着砸来的拳头,一拳轰出。   咚!!!!!   声波炸裂,狂流的气流绕着两人的身体,掀起一阵飓风,一拳过后,袭来的那道人影纹丝不动,而释骨却是连退百步,被这一拳逼退数丈的距离。   至此,释骨与那人分立院落两边,遥遥相望。   飓风落下,那道神秘的人影,露出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一位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面目冷峻,眉眼如刀刻出来的一般,正是宗明府的宗主,沈中翌。   沈中翌眉头微皱,遥遥望着释骨,将双拳收回身后,冷冷问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我宗明府又有何贵干?”   另一边,当看到沈中翌时,沈秋便害怕的颤抖了起来,仿佛这个人的声音,容貌,都如同一根尖锐的细针,扎入她的骨骼间,勾起了她所有的恐惧。   释骨察觉到了这一点,身子微动,将沈秋挡在了身后,一边甩着拳头,一边朗声对着沈中翌说道。   “我是你爹。”   沈中翌闻言脸色一黑,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从刚刚的交手中,他已经确定面前的释骨,与他一样,是一位八品武境巅峰的高手。   但不同的是,沈中翌自认已经半只脚跨入了九品武境,赢下面前的释骨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要多费一些时间罢了。   “牙尖嘴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名字,再放了我的夫人,我就让你离开。”   与一名八品武境巅峰的高手厮杀,终究不是一个稳妥点办法,不到万不得已,沈中翌不想与释骨交手血战。   释骨闻言,同样嗤笑一声,连连摇头道。   “真他娘的啰嗦。” 第三十七章 魔罗(一)   冷风起,杀气升。   沈中翌微微眯眼,一股漆黑雾气,在其身后翻涌,化为一个巨大的奇异虚影,三首四臂,四条各握着一把奇怪的兵器,隐在黑色雾气中,看不真切。   忽的,沈中翌身形一闪,踏着滚滚黑雾,向着释骨笔直冲去,而另一边释骨眼神渐冷,脚下同时一踏,不见有任何响动,也没有什么异相,直直迎了上去。   只见两道人影轰然相撞,沈中翌将左手负在身后,极其自信的探出右拳,右臂一摆,黑雾顺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顿化百臂,密密麻麻的拳头,尽数落向释骨。   释骨眼神一凝,却是身如鬼魅,在那如雨点一般的拳影下,迅速挪动,避开了大半的拳影,与此同时他的右掌如刀,迅速划过黑雾,那黑雾便如遇了烈火的积雪,发出滋滋的响声,消融开来。   拳掌相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交击声,两人抬手,踏步,然后交错而过,随即同时转身,缠斗在一处,一时间却是僵持不下。   嘭!一声闷响中,释骨与沈中翌的身影同时倒折而回,只不过这一次释骨退了不过十步,而沈中翌却已退出百步之远。   随即,两人站定身形,冷冷的望向对方,却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沈中翌面色阴沉,伸出右臂的手指,轻轻擦去嘴角的一丝污血。   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自己哪怕不出全力,也可以稳压释骨一头的,却没有想到,释骨的拳头,竟然一拳强过一拳,如同力量不停的叠加。   刚刚最后一拳,虽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势,但也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沈中翌眼神闪动,满是疑惑之意,这五年里,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人物,自己都差不多见过,可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人物?   不过仅是如此的话,倒也不足为虑。   这般想着,沈中翌轻轻甩了甩右臂,抬眼望向释骨,朗声道。   “阁下与我宗明府无冤无仇,当真非要分个生死出来吗?”   释骨面色如常,不见有任何伤势,闻言,他冷哼一声,向着沈中翌质问道。   “杀妻娶子,吸食自己血亲骨肉的精血,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闻言,沈中翌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哈哈大笑,神色颇为不屑。   “可笑,太可笑了。”   “修行本就是吃人吃天吃地,若畏畏缩缩,裹足不前,我还不如去做一个乞丐。”   沈中翌脸色忽冷,眉眼间爬上一抹阴翳,他望着释骨,极尽嘲弄的轻声说道。   “追根究底,这都是我家的私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替她们出头?凭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替她们出头?”   “在这世间,你活好自己便是了,偏偏要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圣人,真是自寻死路。”   沈中翌冷笑着,将身后的左手缓缓探出,只见黑雾包裹间,黑色的鳞片覆盖其上,将那只手臂变成了一只黑色的怪爪。   “我刚刚根本没有拿出真本领,你若是觉得可以赢我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罢,沈中翌神色一凝,周身妖气大作,凝如实质一般,一瞬间遮掩了整座院落,漫天星光被吞噬于黑暗之中,再无一丝光线露出。   杀气汹涌,沈中翌的瞳孔化作蛇一般的竖瞳,染上了一抹褐色,一片黑暗中,已是看不见释骨的身影。   沈中翌向前一踏,低声喝道。   “魔罗七杀·吞星!”   话音落下,沈中翌的身影暴掠而去,所过之处,地面翻裂,一片狼藉,而他整个身形,则如同一条黑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咬而来。   咚!惊天动地一般的声势中,沈中翌忽的瞳孔一缩,却是感觉到自己的左爪,碰到了坚硬无比的东西,再无法寸进分毫。   下一刻,黑雾散去,释骨的脸出现在他的身前,右手向前,轻若无物的抓住了沈中翌的左爪,将其死死扣在掌心之中。   沈中翌顿时大惊,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左爪,却发觉自己的力气被一点一点剥离,根本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释骨周身之处,一股浓郁至极的黑色魔气,如同流动的液体一般,缠绕而上,由黑色转为紫色。   一丝紫色的魔气,从释骨的瞳孔中缓缓流出,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便让沈中翌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下弯去,最后更是单膝跪地,满头大汗的望着释骨。   释骨居高临下的望着沈中翌,冷冷说道。   “我做这些事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什么资格。”   “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   “我还想让你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物,只是那些妖物推出来的傀儡,一个容易控制,可以随时丢弃的废物而已。”   沈中翌心中惊惧,已没有了之前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声惊呼道。   “师傅,救我!”   下一刻,释骨眼神一闪,却是看到一道黑影,瞬息而至,一掌袭来。   释骨身子不动,想也不想,便是左掌轰出,霎时,一道粗壮的雷霆,在院落之中轰然炸开。   轰隆隆!恐怖的雷声,响彻四野,刺眼的雷霆将整个宗明府点亮,如同白昼一般。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裹住沈中翌的身子,迅速后撤,再次与释骨分立院落两侧。   雷霆散去,只剩下一股难闻的焦味,再望去,院落中已是多了数名身披黑袍的人影,那些人的五官皆隐在黑色兜帽之下,看不清面容。   只是令人恐怖的是,这些人的气息竟然都在八品武境巅峰,这本是江湖中一流门派才会有的底蕴。   为首的黑袍人,单手抓着沈中翌的身体,仔细检查着,嘴中关切的问道。   “徒儿,你没事吧?”   沈中翌面色苍白,闻言,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臂,却见那只黑色的爪子,已是消失不见,自肩膀处被生生撕裂开来。   黑袍人身子一顿,抬头向释骨望去,却见释骨手中正抓着一只黑色,满是鳞片的手臂,在众人的注视下,紫色的魔气顺着释骨的手掌,钻入黑色的手臂之中,如同活物一般,将其撕裂,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而随着黑色手臂的消失,沈中翌的气息,便迅速从八品武境,一路跌落而下,最后停在了四品武境之间。   妖族功体固然可以进步飞快,但同意容易境界跌落,就如同此刻的沈中翌。   释骨微微眯眼,无数了那群戴着黑色兜帽的黑袍人,向着沈中翌轻声说道。   “看起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不起。” 第三十八章 魔罗(二)   夜色之下,为首的黑袍人,盯着释骨看了许久,却没有出手的意思,片刻后,他缓缓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自己的脸来。   白发如雪,剑眉星目,却是一名英俊到有些妖艳的男子,生有重瞳,且瞳孔呈血色,他向前踏出一步,眉头微皱,轻声向着释骨叫道。   “青城释骨?”   释骨冷眉冷眼,对于有人可以认出自己并不意外,这些妖族在江湖中潜藏多年,不可能像沈中翌一样无知。   “要打便打,少说些废话吧。”   听着释骨的挑衅,其余的黑袍人影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冷冷望向释骨,剑拔弩张,然而为首的白发男子却是伸出手臂,挡住了身后的黑袍众人。   白发男子冷静的对着身后众人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低声向着释骨说道。   “前些时日,我们派出押送沈月的车队至今未归,应该是你做的吧?”   释骨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坦然回答道。   “不错,是我做的。”   闻言,白发男子叹了一口气,对着释骨轻声说道。   “罢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可以放你离开,全当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至于沈月的事,我们也不会再去追究,你要留她,那便留着吧。”   “释兄,意下如何?”   如此示弱的举动,让白发男子身后众人一阵惊愕,沈中翌更是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师傅,但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质疑白发男子,   释骨同样有些讶异,但思索片刻后,他便转过身去,抓住呆呆傻傻的沈秋,大摇大摆的在白发男子注视下离开。   待到释骨离开后,一众黑袍人便将白发男子围了起来,不解的询问道。   “大主,真就这么简单的放那个人离开吗?”   白发男主神色平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望向不甘的沈中翌,轻声说道。   “徒儿,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的手臂,为师会替你想办法的。”   沈中翌颇为不甘,但却不敢违抗白发男子,低声应了一句后,便带着浓浓怨气,离开了此处。   而直到这时,白发男子才望向围在自己身前的黑袍众人,却是身子一晃,吐出一口污血来。   “大主!”   见状,众人皆惊,便要上前搀扶,却被白发男子伸手拦下,他抬头望向众人,露出一抹苦笑,低声说道。   “现在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会放他离开了吧?”   “此人实力在我之上,哪怕我们将其围杀,也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更何况释骨此人与魔教教主关系匪浅,杀他百害而无一利,为了一时之快杀他,实在是不值得。”   闻言,众人皆是默然,颇为羞愧的低下去头去,见状,白发男子温和一笑,对着众人柔声安抚道。   “倒也不必如此气馁,魔罗大人复活在即,你我多吃一些苦头,也是无伤大雅的。”   听到魔罗二字,在场的黑袍众人,眼中皆是亮了起来,仿佛这个名字于他们而言,是比希望更有力的东西。   ……   另一边,释骨带着沈秋走出庭院之后,周身便聚集起一团紫色魔气,将两人包裹其中,化作一道乌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紫色魔气之中,释骨脸色一白,顿时虚弱了几分,他挽起右臂的衣袖,却见一道金色剑痕印在皮肤之中,亮起微弱的光芒。   释骨望着那道金色剑痕,眼神晦暗,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之意。   如果没有这道金色剑痕的限制,他便可以杀光那院落中的所有人,但可惜没有如果。   世事难测,若是没有这金色剑痕,自己也不会退隐养伤,更不会遇到沈月,如此想来倒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了。   释骨不愿多想,他本不就是愿意在这些事上多想的性子,于是,他转头望向沈秋,紫色魔气包裹下,那个痴痴傻傻的沈秋,已然陷入昏睡的状态。   望着熟睡的沈秋,已经她怀中那具不肯松手的婴儿尸体,释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与他的计划有了些许的偏离。   最开始时,释骨没有想过要与沈中翌交手,只是想给宗明府找一些麻烦,拖住他们,可最终还是没能压住火气,大打出手。   这并不理智,却是释骨性格使然,不管什么计划,有人拦路,便一并杀了去,这是他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事了。   如今为了沈月,去筹备的那些手段,其实并不是释骨所擅长的事,所以他毫无意外的搞砸了这个计划。   只是,释骨并不后悔,只是有些可惜,没能将那些人杀掉,回想着那个白发男子的模样,释骨眉头微皱,轻声自语道。   “魔罗教……还真是死而不僵,怎么也杀不干净。”   魔罗,一个极为久远的名字,死在了千年之前,与当时的众天皆生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死斗。   最后,魔罗杀了当时的众天皆生,却也重伤濒死,传说中。魔罗给自己的部下留下了复生自己的办法后,死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   之后的千百年中,魔罗的部下建立魔罗教,四处奔走,直至如今,也没能复活那位所谓的魔罗。   在传说中,魔罗是极为罕见的天妖,也就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大妖,后来人世的化妖之法,也是有人通过魔罗留下的功法,摸索出的道路。   正当释骨回想着自己关于魔罗所有的情报时,包裹他的紫色雾气,忽的一阵颤动,随即便溃散开来。   见状,释骨眉头紧缩,大手一揽,抓住昏睡的沈秋,向着地面落去。   八品武境并不能飞天遁地,只能做到短距离的飞行,想要飞得快一些,远一些,便要依靠一些特殊的功法。   元魔大法,便有着可以飞行的特殊法门,但释骨对于这套功法的修行也只是浅尝辄止,所以飞行一段路程后,便要落到地面上休息一阵。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释骨带着昏睡的沈秋,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终于赶到了目的地,登州。   那个宗明府当初软禁沈月母女的地方。   ……   次日天明,当昏睡一夜的沈秋,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她正靠在一棵竹子上,那个被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婴儿尸体,则放在她的身旁。   而在她身前不远处,则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却是一座新立的坟墓,泥土潮湿,像是刚刚翻出的一般,坟墓前插着一块木牌,没有名字。   沈秋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却是发现这并不是山间的竹林,这座竹林处于一座巨大庭院内,透过密集的竹林,便可以看到远处的白墙。   然而,此刻白墙周围,却已被红色的鲜血染透,尸骸堆积,皆是尸首分离,断肢残骸零零落落,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沈秋看的心中惊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尸体,以那般残忍的方式被人掉。   “你醒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让沈秋吓了一跳,她回头望去,却见那处坟墓前,已是多了一道身影。   释骨浑身浴血,一身衣衫被鲜血泼染,已是不成样子,他正背对着沈秋,将三柱香轻轻插在坟墓之前。   沈秋眼神茫然,想了许久,才想起了释骨是谁。   “这里……是哪里?”   释骨缓缓转身,望向茫然失措的沈秋,轻声说道。   “登州城,你娘和你的妹妹曾经生活的地方。”   闻言,沈秋身子一颤,一时间忘了对释骨的恐惧,大步上前,抓住释骨那满是血迹的衣服,迫切的问道。   “她们在哪里?她们在哪里?”   释骨没有推开激动的沈秋,只是转头望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坟墓,神色复杂的低声说道。   “你娘她……就在这里。”   闻言,沈秋一时没能回过神来,茫然的顺着释骨的视线望去,最后停在了那座新坟之上。   一瞬间,沈秋的瞳孔微缩,脸色变得惨白,她不自觉的抓着释骨衣物的双手,连连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沈秋呆呆的望着那处坟墓,张大嘴巴,却没有一丝哭声传出,只是不停的大口喘息着,胸口迅速起伏,仿佛不能呼吸一般。   释骨见状,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从竹林中走出,将那片小小的空间,留给了沈秋。   竹林之外,尸骸堆叠,散落一地的头颅中,皆是五官扭曲,面露惊恐之意。   释骨一边走着,一边将脚边的头颅,随意的踢向远处,看上去倒是像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人。   清晨时分,释骨带着沈秋来到了此处,这里是宗明府在登州城隐秘的据点,也是软禁沈月母女的地方。   抵达之后,释骨便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一百三十一人,无一人幸免,只是在这些人中,释骨并没有看到那个有着一口烂牙的男人。   竹林中的那座坟墓,是一座空坟。沈秋与沈月的母亲,死去多年,却是连尸体都没能留下,于是释骨做了一座空坟。   释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觉得人死之后,便该有一座坟墓,这并非是为死者所立,而是为活着的人立下的。   为那些活着的人,留一份念想,也留几分自欺欺人的怀念。 第三十九章 报应   许久之后,当释骨回到竹林之后,便看到沈秋跪在那座空坟前,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魄一样,一动不动。   释骨行至沈秋身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望着这位跪倒在地的可怜人。   沈秋眼眸黯淡,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呆呆的低声说道。   “恩公,为什么……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呢。”   释骨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向沈秋低声问道。   “为什么非要哭出来呢。”   沈秋伸出右手,抓在自己的胸口的衣衫上,攥紧,将衣物扭成了一个结,有些茫然的缓缓说道。   “我娘和我说过,如果觉得难过就要哭出来,这样会好受一些。”   “她还说……只要我哭,她就能听到,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她都会赶来救我。”   沈秋身子晃了晃,眉眼低垂,攥着胸口的手指微微发白,声音嘶哑的说道。   “所以,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我没有哭,我怕她来救我,怕她看到我现在不人不鬼的模样。”   “可是,现在我知道她再也救不了我,可我为什么还是哭不出来吗?”   “难道说……是我不觉得难过吗?”   释骨眼帘微垂,伸手轻轻落在沈秋的脑袋上,如一个长辈,轻轻摸着她的头,低声叹息道。   “傻孩子。”   “你会哭出来的。”   沈秋紧咬嘴唇,双手按向地面,轻轻磕了三次头,之后她向释骨要了一把剪刀,一边咬着嘴唇,一边用剪刀胡乱的剪着自己的长发。   黑发不断飘落,落在坟前,细碎的发丝被微风带起,卷入风中,一点一点散开,落向远方。   随着黑发一点一点剪去,一滴泪水从沈秋的眼角滑过,随即便泪如雨下,她的肩膀颤抖着,却又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可如今,她已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爱惜的理由。   许久之后,沈秋原本的长发,已被剪成了乱糟糟的模样,她抹去眼角最后的泪水,站起身来,深深的望了释骨一眼,然后躬身行礼。   “恩公,此生大恩,无以为报。”   “若有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释骨轻轻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月牙形状的玉佩,递给沈秋。   “我已经通知了登州的魔教分部,过一会他们就会来了,到时候你把这件信物交给他们,他们会护着你的。”   “从今往后,宗明府的人都不敢再来找你了。”   沈秋没有推辞什么,伸手接过手中的月牙玉佩,捏在指间,凄婉一笑。   “我现在这般模样,有没有人护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佛家说因果报应,或许这就是我前世做了孽,所以要今生来偿还吧,若是我明天就会死,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这是我的果。”   释骨闻言,眉头轻皱,随即轻声说道。   “以后你看到有和尚说善恶有报,记得替我打他一巴掌。”   沈秋闻言一怔,有些错愕的望向释骨,释骨用手指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头,揉捏片刻后,他放下手指,神色平静的望着沈秋,缓缓说道。   “善恶无果。”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这个世上并没有所谓的报应。”   “为什么好的结局,一定要有苦难在前?又或者说,是什么样的结局,才能抵消受到的苦难。”   “劝人向善果然没错,劝人忍受苦难就过于愚蠢了。”   说着,释骨再次如长辈一般,将手掌放在沈秋的脑袋上,轻声说道。   “那不是你该有的结局,也不是你该得的报应,你的娘亲生下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来这世上受苦的。”   “好好活着,你终究会找到值得你活下去的东西,就当自己已经活过了一世,现在重新开始。”   “明白吗?”   沈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中那丝愁苦,也终于淡去,释骨见状,轻轻从嘴中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离去。   “魔教的人就要来了,我也该走了。”   “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的妹妹沈月,你并不是孤身一人,这个世上还有在乎你的人。”   沈秋望着释骨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明明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却让她觉得像是自己的长辈一样,可以依靠。   释骨耳朵微动,已是听到许多脚步声,正在靠近,他不再犹豫什么,单手虚握,一股紫色魔气,便从他的脚底翻涌而出,一路缠绕而上。   下一刻,释骨的身影化作一道紫色的烟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不见。   ……   当日入夜,通天阁处灯火通明。   数道人影,在楼阁之间穿梭,将一张张纸条,塞入竹筒之中,忙碌的人群正中间,王天来坐在座椅上,侧耳倾听着窗外瀑布落下的声音,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   夜色之下,一只白色的信鸽,穿过黑云,落在了窗边,一人走上前去,从信鸽的脚部取下竹筒,倒出一张纸条来。   那人看了一眼后,便快步走到王天来的身侧,微微俯身,低声向着王天来说道。   “副阁主,释骨的消息来了。”   “那件事做成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王天来,闻言缓缓睁眼,视线越过高窗,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告诉那些门派,他们想要的东西被藏在了宗明府中。”   小厮闻言,轻轻点头,随即转身,向着身后的忙碌的人群,轻轻挥手,做下斩一般的动作,由上至下挥过。   下一刻,数道人影同时而动,通天阁五楼的窗口,轰然打开,随即无数白色的信鸽,从窗户中陆续飞出,数量之多,如同一片白色的云彩。   王天来再次闭上眼睛,低声自语道。   “唉,宗明府要成为不入流的三流门派了。”   ……   次日天明,汇隐城宗明府,一间密室之中。   沈中翌上身赤裸,盘腿坐在赤色血池之中,屏气凝神,一名白发男子,则拿着一支笔,在沈中翌的身子上,画下一道又一道的诡异纹络。   那些诡异纹络似是鲜血,随着沈中翌呼吸,一明一暗,闪烁个不停。   白发男子画下最后一笔后,便将手中的笔随意扔在血池之中,对着沈中翌低声说道。   “你的伤势不轻,需要静养上半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八品巅峰武境。”   “吩咐下去,让你手下的人去多找一些怀孕的孕妇,那些未出生的胎儿精血,可以稳固你的境界。”   闻言,沈中翌缓缓睁眼,眼中血丝弥补,戾气横生,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师傅,我不甘心啊。”   “不杀了青城释骨,难解我心头之恨!”   白发男子眉头轻皱,却是颇为严厉的呵斥道。   “胡闹!”   “你现在境界跌落至四品武境,最重要的便是养伤,这半年里你不能出手,不然血气紊乱,别说恢复境界,怕是连这四品武境都保不住了。”   “这半年里,你给我老实一些,别多生事端!”   说罢,白发男子看也不看沈中翌,便挥袖而去,在其转身瞬间,他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不屑来。   这沈中翌目光短浅,虽然平日里一副不怒而威的高手做派,但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争勇斗狠的混混。   若不是为了方便控制,白发男子绝不会教这种人修行妖族功法,并把他一步一步推到八品武境。   对于妖族来说,那些天赋高的,意志坚定的人族,无法控制且变数太多,所以他们培养傀儡时,往往选取的都是沈中翌这种卑鄙无耻,目光短浅的混混。   在白发男子走后,沈中翌在血池之中又泡了两个时辰,他感觉自己体内燥乱的血气,稳定了些许。   正当沈中翌打算继续泡下去的时候,屋外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即有人拍着屋门,急切的大喊道。   “宗主,不好了!”   “有人打上门来了!”   沈中翌闻言一惊,迅速从血池中站起身来,披上衣服,大步走出房间。   却见,整个宗明府已经乱了套,许多沈中翌不曾见过的人,带着大批人手,肆无忌惮的在宗明府中不知翻找着什么。   见状,沈中翌大怒,快步走去,大声向其中一群人高声喝道。   “你们做什么,是想死吗!”   听着沈中翌的怒喝声,人群一位年轻男子缓缓转身,冷冷的看了沈中翌一眼,便是一掌击出,沈中翌下意识的抬手化掌,迎了上去。   然而,双掌相触瞬间,沈中翌便倒飞而出,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污,愿本稳定下来的血气,再次变得紊乱,使得他的气息又衰弱了不少。   那名年轻男子缓缓收掌,却是不屑于解释什么,转过身去,对着自己手下的众人命令道。   “搜仔细一点,大门派的人快要来了,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将那些宝物找到。”   望着这一幕,沈中翌目眦欲裂,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轻视过了,可是他如今的境界已经跌落四品武境,根本无力阻拦什么。   与此同时,沈中翌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完全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他不知道,释骨那晚在宗明府中藏的那些宝物,也不知道释骨已通过通天阁,将沈中翌重伤的消息传遍江湖。   虽然有些波折,但释骨这次的计划还是成功了,接下来的一年里,宗明府是别想有什么太平日子了,而沈中翌也不会再有养伤的机会。 第四十章 执念   临安城中。   在宗明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释骨已然回到了临安城,他关掉了那间赔钱的古玩店,将店面租了出去。   黄车准备的那间院落,地处偏僻,少有人来,虽然距离城中繁华地段远了一些,但也清静了许多。   空旷的院落中,被特地留下了一处空地,此刻院子中正摆着一个浴桶,沈月浑身湿透,坐在盘腿坐在浴桶之中,嘴唇不停的动着,念着一段晦涩难懂的口诀。   释骨站在一旁,将一朵朵蓝色的花瓣,放入水中,那花瓣遇水便迅速溶解,将桶中的清水染成了蓝色。   寒气骤生,让沈月周身各处,结出了些许冰晶,也让她的嘴唇渐渐发紫。   见状,释骨非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又快了几分,同时向沈月叮嘱道。   “元魔大法是一门邪道功法,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但受的苦却也比其他功法要多的多。”   “不要停下口诀,一直念到昏厥为止,元魔大法走的便是走火入魔的路子。”   闻言,沈月不敢懈怠,身子颤抖着,嘴中却不停念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口诀。   然而,就在此时,释骨眉头一皱,抬眼望向院门,眼神闪烁,随即轻笑一声,低声自语道。   “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还真是贴心。”   与此同时,院门之外,两道不起眼的人影,恰好从院门走过,其中一人迅速看了一眼院门后,便转过头,压着声音,对一旁的同伴说道。   “就是这里了,杀我弟弟的人,就是这户人家。”   “我要你杀光这里所有人,一个不留。”   闻言,一旁的同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放心,孙老板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只要等着付钱就好。”   这两人正是久未出现的孙正与那个长着一口烂牙的男人,也是那个被通天阁加价卖给释骨的人。   宋巢。   孙正神色不悦,冷哼一声,脚下却是不停,对着宋巢催促道。   “我已经足够耐心了,可你未免也太慢了一些,是不想赚我的银子了吗?”   宋巢轻吐一口浊气,侧目望向孙正,淡淡说道。   “对方有玉林盟的长老令牌,说不得对方是一个难缠高手,我自然要调查的仔细一些。”   孙正脸色稍缓,不再催促什么,转而追问道。   “那你调查的如何了?”   宋巢伸手指向远处,孙正顺着宋巢所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间酒楼。   “我们到酒楼里,再慢慢说吧,放心那酒楼里只剩下我们的人了。”   孙正微微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宋巢进了酒楼,寻到二楼的一处房间坐下后,他才缓缓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   宋巢不急不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后,这才淡淡说道。   “这是一件私活,我不能动用宗明府的势力,所以调查的事,都交给了红楼的杀手,他们调查的还算仔细。”   “杀你弟弟的人,名为释骨,多半和我一样,都在五品武境。”   “我一个人怕是有些吃力,所以得加上一些人手。”   “所以,我雇佣了三十位红楼杀手,皆是四品武境,这样一来,哪怕他是六品武境,也是逃不了的。”   闻言,孙正放心不少,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向着宋巢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宋巢闻言,微微一笑,将杯中酒水饮下,晃荡着酒杯,斜眼看着孙正,笑道。   “这自然是要看孙老板你的诚意了,要知道红楼杀手的价钱可不便宜,我又囊中羞涩,这兜里没钱是很难做事的。”   “若是你可以将说好的酬劳提前付给我,那我就可以尽快行动了。”   孙正眼角一抽,用手掌一拍桌子,随即霍然起身,恼怒的用手指着宋巢。   “姓宋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别想着把我当成一个蠢货。”   “我告诉你,在杀我兄弟的那个人死之前,我一个子都不可能给你。”   宋巢全不在意,只是晃着手中的空酒杯,慢吞吞的笑道。   “我也告诉你,在见不到银子前,我们不会做出任何的行动。”   “大不了,就当没有这桩生意,你我一拍两散。”   孙正面部一阵痉挛,对着宋巢怒目而视,久久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的颓然坐回位置,萎靡不振的说道。   “我会先给你一半的酬劳,别想着继续讨价还价了,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如果你还不同意,那就一拍两散吧。”   宋巢闻言一笑,举起空酒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好,就这么定了。”   “三日之后,临安城会有一场花灯会,也是等香阁重新开业的日子,那释骨必定会去等香阁,到时候我们就分头行动。”   “我带着红楼的杀手去杀释骨,你带着其他人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得手之后,我会带着释骨的脑袋去见你,到时候你可要把剩下的银子准备好了。”   孙正长舒一口气,颓然的将身子向后仰去,望着宋巢,问道。   “这院子里没有什么高手吗?”   宋巢眉头轻挑,摇头笑道。   “自然是没有的,红楼的杀手告诉我,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小姑娘,听说模样相当不错,我这也算是给了你一个美差啊。”   孙正没有理会宋巢的玩笑话,他一把扫过面前的酒杯,直接抓起桌上的酒壶,将壶嘴递至唇边,大口喝了起来。   酒水顺着孙正的下巴,一路流下,染湿了他的胸前衣物。   啪!   孙正将酒壶重重砸在桌子上,冷冷的望向宋巢,沉声说道。   “我想不通,像你这种孤家寡人,为什么会如此贪恋这黄白之物?”   “也不见你有什么奢侈的享受,只是像一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宋巢抿嘴而笑,将酒杯捏在手中,绕着手指不停的转着,嘴中则缓缓说道。   “我从小就是苦日子惯了,不喜欢享受什么,能活下去就行。”   “但同时,我也穷怕了,不睡在钱堆里,我就睡不着。”   “我的爹娘又穷又蠢,给我生了十几个弟弟妹妹,可他们又死的早,只能让我这个大哥来照顾他们。”   “在我小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冬天,那个时候我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睡在破庙里。”   “有时候,我一觉醒来,就会发现有一个弟弟或是一个妹妹,冻死在了破庙里。”   “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   宋巢微微眯眼,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沉声说道。   “为了让我剩下的弟弟妹妹活下去,我把他们都卖掉了。”   “他们跟着我,迟早有一天会冻死在破庙里,他们也很听话,被我卖掉的时候,不哭也不闹。”   “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把他们都赎回来。”   “可是他们身子太弱了,没有一个人能等到我去救他们,等我找上门的时候,他们有生病病死的,有被主家活活打死的。”   “最好的一个,是在被卖掉的当天,在主家府中吃了太多,活活撑死的。”   “因为他跟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吃饱过。”   宋巢瞳孔微缩,如一只野兽一般,死死的盯着孙正,缓缓说道。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这辈子能攒多少钱就攒多少钱。”   “哪怕要死,也得死在银子堆里。” 第四十一章 天才(一)   暮色起,夕阳西下。   释骨坐在庭院内,拿着一本闲书,心不在焉的看着,那本书是江湖中常见的谣言,汇聚而成,通篇都是作者自己的臆测。   比如说,这书上就写着如今的魔教教主,其实是一个大老爷们,练功走火入魔,才变成了娇滴滴的女人。   要说证据,作者是一个字都没提,黄口白牙的一口咬定,魔教教主就是个大老爷们。   不远处的浴桶中,蓝色的冰晶此刻已然全部融化,反倒是像是沸水一般,腾起一股白色的热气,沈月盘腿坐在浴桶中,屏气凝神,双目紧闭。   那升起的白气,则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涌入她的身体之中,原本被冻的煞白的小脸,此刻也渐渐红润起来。   忽的,一道黑光掠过,停在了浴桶的边上,却是黑鸟丹休。   丹休移动着桌子,在木桶边缘来回移动,望着浴桶之中的沈月,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不远处的释骨,心不在焉的将手中的书轻轻一抛,那本书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砸在了丹休的身上。   丹休小小的鸟身被那本书砸出很远,却在即将摔到地面时,双翅一震,身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重新飞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向释骨掠去,如同一道黑色的箭矢,又快又狠。   啪!   释骨随手一巴掌将飞来的丹休掼在了地上,轻描淡写的像是在拍一只烦人的蚊子。   丹休迅速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身子,怒不可遏,却不敢再靠近释骨,站在远处对着释骨骂道。   “释骨,我驲你大爷的!”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靠在躺椅上,斜眼看着丹朱,嗤笑道。   “你有那个能力吗?”   丹休愤怒的在地上跳来跳去,愤愤不平的喊道。   “你这对我和她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丹休口中的她,指的并不是正在修炼的沈月,而是人类模样的丹休,是她自己,也不是她自己。   化妖失败的武者,就是如此,人性与妖性分离,完全可以看做是不同的两个人。   释骨也懒得反驳什么,颇为懒散的说道。   “你是你,她是她。”   “至少我认识的丹休可不会吃人肉。”   丹休壮着胆子跳到释骨脚边,理所当然的向释骨强调道。   “妖吃人,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就像人吃鸡鸭鱼肉一样。”   “凭什么人可以吃鸡鸭鱼肉,我们妖就不能吃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释骨全不在意丹休的反驳,只是淡淡说道。   “别和我说这些,你觉得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吗?”   丹休顿时哑然,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释骨看了一眼黑鸟丹休,随即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丹药,扔向黑鸟丹休。   “把这个吃了。”   黑鸟丹休看见丹药后,便是大喜,不等释骨催促,便急不可耐的将那枚丹药吞了下去。   随着丹药入腹,一股黑雾便弥漫而起,一只白皙的小脚,踏出黑雾,轻轻落在了地面上。   人类模样的丹休,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像上一次赤裸着身子,黑雾顺着她的身体缠绕而上,化为一件黑色长裙。   丹休美眸轻眨,幽幽望向释骨,有一股淡淡的怨气,她毫不客气的抬脚向释骨踹去,怒道。   “败家仔。”   “这丹药可是越吃越少的,要是吃完了,我可就没有机会变回现在这个样子了。”   释骨单手拍地,拖着身下的躺椅,向后移去,避开了丹休踹来的小脚,神色无奈的说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会有办法的。”   丹休娇俏白了释骨一眼,大步踏去,强横的将释骨从座椅上拉了起来,自己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   “说吧,这么快就让我出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释骨干笑一声,心虚的解释道。   “也不是特别麻烦的事,就是这几天希望你可以替我照顾一下沈月。”   丹休闻言,抬眼望向院中的浴桶,看着那弥漫的丝丝白气,鼻尖轻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陀兰花?这种奢侈的东西,你拿来给小月亮练功用?”   “你的家底比我想像中要厚的多啊。”   陀兰花,生长于极西之地,生死人,肉白骨,是极为珍稀的灵药,眼下如此多的陀兰花,丹休也只在自家的药王谷见到过。   释骨没了躺椅,只好站在丹休一旁,苦笑道。   “我这些年,搜集了很多自己用不到的东西,不过像这么奢侈的用法,也是撑不了几天的。”   “以后是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了。”   丹休不置可否,对于释骨的家底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这个人怕是把各大门派抢了个遍,完全可以用那些珍稀的宝物,硬生生堆出一个半吊子的高手来。   “小月亮天赋确实极佳,再加上你这么奢侈的练功方式,她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一品武境的武者了。”   “只是,这种修行根基不稳,如果不是修行的元魔大化的这种邪道,她迟早会走火入魔。”   说着,丹休连连摇头,叹气道。   “我当年修行的时候,怎么没遇到你这么肯掏钱的师傅呢。”   闻言,释骨只是笑而不语,没有接话,丹休对此并不在意,释骨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向来都是用这种方式来敷衍的,继续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可以帮你保护小月亮,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闻言,释骨连忙点头,胸有成竹的说道。   “是帮你找血岩石吧,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血岩石的。”   闻言,丹休冷哼一声,歪头看着释骨,说道。   “你想什么呢,这事你本来就会去做的,不管我提不提条件。”   说着说着,丹休却是忍不住嫣然一笑,眼神柔和了许诺,缓缓说道。   “毕竟你这个人平时不着调了些,但对于朋友还是挺好的。”   释骨闻言,一阵挠头,神色颇为不自然,一副浑身不舒服的样子。   见状,丹休好奇的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被耗子咬了一样。”   释骨干笑一声,用右手搓着自己的左臂,说道。   “你以后还是别夸人了,你一夸我,我就鸡皮疙瘩。”   “还挺恶心的。”   “……”   闻言,丹休望着释骨,脸上的笑意僵住,片刻后,她颇为认真的向释骨问道。   “释骨,我可以把你毒哑吗?” 第四十二章 天才(二)   释骨从屋子里重新搬出了一张躺椅,坐在了丹休身旁,轻声问道。   “说一瞬你的条件吧,只要不是太为难的,我都会去做的。”   丹休眼眸轻动,转头望着一旁的释骨,一抹复杂从眼中一闪而过,当释骨望来时,她却又将自己的视线移开,淡淡说道。   “我想要问你三个问题。”   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慢慢悠悠的说道。   “这个简单,别说三个,哪怕是一百个都可以。”   丹休目光远眺,视线游移,不是在望着何处,神色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缓缓说道。   “这三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不可以撒谎。”   释骨笑容一僵,沉默的望向丹休,却发现丹休也在望着他,两人视线相对,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释骨眼帘微垂,颓然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答应你,有些事终究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   “说明白了,反而会更好一些。”   丹休收回自己的视线,心跳却渐渐加速,她与释骨相视多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眼中的释骨便越发神秘。   看不穿,摸不透。   浴桶中的沈月双目紧闭,正在修炼,完全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丹休确认了这一点后,幽幽说道。   “第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突然退隐,是为了养伤。”   “这点不假,但我想知道的是谁伤了你?”   闻言,释骨苦涩一笑,眼神恍惚,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落寞的从口中,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众天皆生。”   短短四字,却是石破天惊,让丹休惊愕不已,她强压着看向释骨的冲动,做出冷静的模样,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假如众天皆生遇到了你,会发生什么?”   释骨眉头一挑,轻轻咂嘴,无奈道。   “啧,我很想告诉你一个好一点的答案,但事实是,只要她遇见了我,那就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她死,要么我死。”   丹休眉头轻皱,眼中闪过一抹忧愁,众天皆生几乎是江湖中最强的几人之一,无论释骨有什么底牌,遇到众天皆生,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最后一个问题。”   释骨有些紧张起来,双手按住躺椅把手,等待着那个自己不想听到的问题,然而丹休却是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院落中修炼的沈月。   “你总说你欠了小月亮恩情,还要用人命去还。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恩情,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   释骨没有料到前两个问题后,丹休会提出这样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问题,他神色古怪,斜眼看着丹朱,问道。   “不是,你是不是在吃沈月的醋啊?”   啪!丹休身下的躺椅被直接扔了过来,砸向释骨,释骨身形一闪,抓起自己身下的躺椅,瞬息掠至十步开外。   丹休对着释骨怒目而视,将自己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我发誓,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毒成一个哑巴!”   释骨好整以暇的将躺椅重新放好,躺了下去,翘起自己的二郎腿,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喜欢吃辣的,你记得把毒药做的辣一点。”   丹休眼角一抽,恶狠狠的瞪了释骨一眼后,单手一招,唤出一阵黑雾,将扔出去的躺椅勾住,重新拉回身边。   待到丹休重新躺下后,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不要在插科打诨了,如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就别说话。”   释骨闻言,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眼望着浴桶中的沈月,轻声说道。   “你听说过转世的说法吗?”   丹休闻言,皱起好看的眉头,轻抬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个说法我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丹休忽的语塞,一时愕然,带着不可思议望向浴桶中的沈月,声音忽的沙哑。   “你是说……对你有恩情的人是小月亮的前世?”   在这个江湖中,转世之说往往都与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有关。   一瞬间,不用释骨多说,丹休自己便脑补出了一对痴男怨女,生离死别的场景来。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个场景,丹休便觉得有些气闷,很是不快。   “她是我师傅的转世。”   正当丹休越发觉得郁闷的时候,释骨的声音缓缓传来,让丹休僵在了原地,她茫然的转头望向释骨,却看到释骨神色复杂的望着远处的沈月,丹休神色呆滞的缓缓开口道。   “师傅?”   释骨眼神柔和,温和一笑,少见的有几分温暖的感觉,他回想着过往,轻声说道。   “嗯,师傅。”   没来由的,丹休偷偷松了一口气,但回过神来时,她却又对自己刚刚的反应觉得有些羞恼,为了不让释骨看出她的异状,她便接着问道。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你的师傅,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微风起,吹起片片落叶,顺着轻风,落在释骨的脚边,释骨俯下身子,将那片落叶捡了起来,手指顺着树叶上的叶络,缓缓游走。   他眉眼低垂,低声缓缓说道。   “我师傅是一个又唠叨又傻的人,有些护短,有时候也有些不讲道理。”   “她是一个天才,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先天境界,对她来说则是命中注定的一件事。”   “即使这样,她还是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   说着,释骨扔下掌中的落叶,转头望向丹休,眼神忽的深邃,如漆黑长夜,没有一丝光芒,他前所未有的认真,对着丹休说道。   “如果……她不是我师傅的话,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会杀了你。”   闻言,丹休神色一怔,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   “关于转世这件事,你可能不明……”   “我明白。”   不等丹休将话说完,释骨便打断了她的话,他将双手合在一块,手指相扣,轻声说道。   “我明白,师傅已经死了。”   “沈月不可能变成我的师傅,在她入了轮回之后,重新现于世界的便是另一个人了。”   “但看着沈月,我就没有办法不去管她,就当是我自欺欺人吧。”   “毕竟,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话音刚落,远处的浴桶中,沈月周身的热气,忽的凝如实质,化作一层白色的茧,将沈月的身体包裹其中。   沈月成功的在一天之内的时间里,进入了最基础的一品武境,   见状,释骨便站起身来,大步向浴桶走去,想要看看沈月的状况,而在这时,丹休眼神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望着释骨的声音,忽的高声问道。   “你……究竟是多少岁?”   闻言,释骨脚步一停,转头向着丹休一笑,缓缓说道。   “抱歉,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第四十三章 花灯会(一)   次日,旭日东升。   在晨露还未散去的时候,释骨便早早的来到了庭院之中,同时也将一个箱子,放在了院落中。   沈月身在浴桶之中,双目紧闭,似是在浴桶中盘腿而坐了整整一夜。   释骨行至浴桶边上,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浴桶之中的水已只剩下薄薄一层,且在迅速化为白气,而沈月身上的长裙,没有半点水渍。   片刻后,沈月缓缓睁开眼睛,原本黑色的瞳孔,在一瞬间化为深蓝,却又紧接着变回黑色。   “呼……”   沈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有无数冰晶散落,仿佛身在极寒之地一样。   释骨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和笑道。   “可以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我们要进行一步的修行。”   闻言,沈月眨着眼睛望向释骨,却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释骨的话一样。   释骨心中奇怪,便好奇的问道。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月神色平静,还是纹丝不动的模样,淡淡说道。   “我腿坐麻了。”   “……”   释骨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没有再催促什么,直接伸手将浴桶拆了个七零八落,给沈月腾出可以活动手脚的空间来。   当木桶拆去后,沈月便像小孩一样,呲牙咧嘴的将腿换了一个姿势,嘴中不住的吸着冷气。   见状,释骨觉得有些好笑,站在一旁,说道。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活动一下,没必要一直待在桶里。”   沈月嘴角一撇,用小手揉着自己的双腿,不服气的反驳道。   “你昨天还说,这泡在桶里的东西很贵呢,让我不要浪费。”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起来呢。”   闻言,释骨一阵无语,只能伸手扶额,叹气道。   “不是,你明明看起来很聪明的。”   沈月撅着小嘴,不住揉捏着的腿,但却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揉起来实在不舒服,她没有多想,将身子一移,直接将双腿靠在了释骨的身边,说道。   “帮我揉揉。”   释骨身子一歪,惊讶的看着沈月,而沈月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释骨倒是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皱起眉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强调道。   “那个……我是师傅,你是徒弟。”   闻言,沈月恍然大悟,双手一拍,然后接着说道。   “师傅,帮我揉揉。”   “……”   释骨的眼角一阵抽搐,可随即却认输的叹了一口气,也不顾地面上的泥土,盘腿而坐,伸手按在沈月的腿上,轻轻揉捏起来。   大手在沈月的修长的双腿上,快速游走,掠过几处穴位,力度适中,让沈月的双腿很快便舒服了起来。   沈月眯眼而笑,像只小狐狸一样,对着释骨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师傅,你真厉害。”   闻言,释骨脸色极为精彩,同时也颇为头痛,手下动作不停,嘴中却也轻声说道。   “我说你啊,虽然你我是师徒,但男女有别,以后要注意一些。”   沈月眨着眼睛,一脸茫然,有些疑惑的问道。   “注意什么?”   释骨苦笑一声,随即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道。   “假如,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又如此大意,岂不是会被我吃了豆腐?”   “这江湖上,人面兽心的师傅多了去,做过这种事的人可不少。”   “再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闻言,沈月认真想了片刻后,然后天真的问道。   “我不能相信你吗,师傅。”   释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的笑道。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让你小心一些,也多些防备。”   “人心隔肚皮,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沈月依旧不解,她颇为认真的继续说道。   “可你是我的师傅啊。”   释骨顿时感觉自己刚刚的话都白说了,一阵无力,正想再说些什么时,便听到沈月轻声说道。   “从小到大,就只有两个人对我好。”   “一个人是我娘,一个人就是师傅你了。”   “为什么,我不能相信师傅你呢?”   释骨闻言一怔,转头望去,晨日的阳光,落在沈月白皙的小脸上,多了几分朦胧之感,释骨忽的恍惚,随即转过头去,低声说道。   “以后,对你好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但你还是要从那些人中,分出真假,这是无法改变的。”   “包括我,你也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才会对你这么好。”   “明白了。”   沈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的说道。   “我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我不能相信师傅你呢?”   释骨一阵无语,不再继续解释什么,这沈月的小脑袋简直比石头还硬,而在这时,沈月小声补充道。   “我相信师傅你,无论你对我有什么目的。”   释骨无奈的连连摇头,但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暖意,嘴中叹道。   “傻子。”   而在远处,一身黑裙的丹休,靠在屋门的边上,望着这师徒二人,眉头轻皱,小声嘀咕道。   “怎么听起来像是两个傻子。”   片刻后,沈月重新站了起来,跟着释骨来到了院子中的两个箱子前。   释骨先是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却见箱子之中摆满了兵器,多为刀剑,寒光闪烁,绝非凡品。   “你现在已经是一品武境了,但是走的是邪道,境界虚浮,所以你现在需要将境界稳固下来。”   “这里是一些兵器,你选一个自己想要的吧。”   沈月围在那箱兵器前,左看右看,然后抬头向释骨问道,却是心不在焉,用手揉着自己的肚子。   与此同时,释骨单手一招,一柄长剑便落在他的身后,他挽了剑花,身子后退,单手持剑,身形忽的一动。   脚踏泥土,长剑挥舞,地面之上顿时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单锋剑,只开一刃,剑身轻薄,以快制敌,剑势轨迹多变,杀气轻,但极为潇洒。”   说罢,释骨手掌一甩,长剑便脱手而出,如同一道箭矢,插入远处的墙壁。   紧接着,释骨又招来一柄长刀,脚下重踏,长刀向前竖斩,力如千钧,卷起院中的黄沙。   “单锋刀,可大开大合,也可走快刀的路子,破风开天,杀气重,戾气也重。”   “讲究的便是一个斩字。”   说罢,释骨转头望向沈月,问道。   “你选哪个?”   沈月闻言,却是伸手揉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问道。   “师傅,可以吃了饭再选吗?” 第四十四章 花灯会(二)   “师傅,可以吃了饭再选吗?”   闻言,释骨无奈一笑,收起手中的长刀,反手插在地面之中,随即手掌一招,一阵风起,无形的力劲便将另一个箱子打开。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香便弥漫而出,让一旁的沈月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低头望去,却见在那个箱子中,摆满了一种鸡蛋一样的野果,那股清香便是从那野果之中弥漫而出。   “这是给你准备的,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闻言,原本就跃跃欲试的沈月登时动作起来,眉开眼笑蹲在箱子边上,拿起那奇怪的野果,大口吃了起来。   丹休缓步而来,望着箱子中的奇果,嘴角一挑,低声说道。   “哈,你成天和我哭穷,怎么还藏着这么一箱的丹云果?”   “这玩意在江湖上,可是有价无市,你拿出去卖,必定会遭来一阵哄抢,一夜暴富。”   释骨面带微笑,嘴唇微动,却是咬着牙齿,极为肉痛的小声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的心滴血啊。”   “这可是我一生的积蓄,这下要被这傻丫头给我吃光了。”   丹休神色鄙夷,撞了撞释骨的肩膀,说道。   “给都给了,你倒是表现的豪迈一点啊。”   释骨欲哭无泪,低声说道。   “等你的棺材本被人吃光的时候,我看你能不能豪迈的起来。”   丹休闻言,更加鄙夷,嘴角一撇,小声嘀咕道。   “小气鬼。”   沈月的胃口如同一个无底洞,那整整一箱丹云果,很快便被吃了个干净,不知是不是太过可口,沈月连一个果核都没能剩下。   只是那些丹云果入腹之后,沈月便面红耳赤,如同醉酒一般,晕晕乎乎的,释骨招呼着丹休将沈月扶进了屋中。   片刻后,沈月便沉沉睡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丹休从屋中走出,依在门边,轻声说道。   “小月亮吃了这么多的丹云果,怕是需要睡上两天了,你让我照顾她,就是准备让她在这里睡上两天吧。”   释骨没有回答丹休的问题,只是将地上的兵器重新装回箱子,轻声说道。   “看好沈月,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丹休眉头微挑,不以为意,她将双手抱于胸前,笑着说道。   “别老是沈月沈月的,听着不亲切,不如和我一样,叫她小月亮吧。”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他转头看着丹朱,问道。   “我们两个这么熟了,怎么不见你用更亲近一点的称呼呢?”   丹休抿嘴而笑,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低声说道。   “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也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听着很亲切,你要听吗?”   闻言,释骨好奇道。   “什么称呼?”   “崽种。”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又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随即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傻鸟。”   说罢,释骨躲过丹休扔来的石头,转身离开。   ……   片刻后,释骨顺着人潮,一路来到了等香阁,楼中的人都已认得释骨,自然没有上前问东问西。   经过数日的修整,等香阁也已换了模样,也有了戏楼的模样。   释骨刚一踏入楼中,便看到黄车一溜烟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他停在释骨身前,不停的穿着粗气,颇为紧张,结结巴巴的说道。   “头儿,头儿……”   “孙正……孙正他来了。”   释骨对此并不意外,不如说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那个孙正,他伸手按住黄车的肩膀,笑道。   “不着急,你先喘口气再慢慢说。”   黄车闻言,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平复了心境,但神色间还是有着些许焦虑。   “老大,孙正想要见你。”   “我看他那个样子,怕是来者不善啊。”   释骨眉头一挑,却是笑容灿烂,将黄车向前一推,说道。   “没事,带我去见他。”   “我正想看看他要怎么来者不善。”   黄车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也是笑出了声,应了一声后,便在前面为释骨带路。   不知为何,黄车看到释骨这般轻描淡写的模样,顿时有了底气,不再那么慌张。   释骨跟着黄车,一路上了三楼,最后却是停在当日释骨杀点孙复的那个房间,释骨有些诧异,黄车便在一旁解释道。   “孙正非要选这个房间,怎么劝都不停,小的没法,只能依他。”   释骨眼神一闪,没有多说什么,抬手示意,让黄车将屋门打开。   却见,孙正已坐在了正中的位置,那本该是属于释骨这个主人的位置。   释骨见状,也不在意,大步踏入屋中后,拱手笑道。   “孙正孙管事?”   另一边,孙正眼神一晃,却也迅速起身,将仇恨藏于眼底深处,一闪而过,他做出恭敬的模样,躬身行礼,低声道。   “孙正,见过公子。”   在不知道释骨究竟是那个长老的家眷下,称呼其为公子,是最为合理的。   释骨伸手示意,轻声说道。   “孙管事客气了,请坐。”   在释骨说话时,黄车已是搬来了一个椅子,放在桌前,孙正自然是明白释骨的意思,他没有多做犹豫,从书桌后走出,坐在了黄车搬来的椅子上。   这才是客人该坐的位置。   释骨十分自然的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而黄车则称职的站在一旁。   “孙管事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孙正假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向释骨推去,嘴中低声说道。   “舍弟得罪了公子,真是该千刀万剐,可他既然已经死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要替他向公子你赔礼道歉的。”   “小小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释骨随意看了一眼桌上的银票,转手便递给了一旁的黄车,不紧不慢的说道。   “孙管事如此通情达理,那我就不怪罪了,毕竟人都死了,我要再发火,也没出发了。”   听着释骨言语中的嘲讽,孙正呼吸一窒,他强压着怒意,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来,低声说道。   “这事发生的太过匆忙,也不知我那个不成器的兄弟,究竟是做了错事?”   这话说的已是有些不应该了,不该是孙正这个来赔礼道歉的人来说的。   释骨神色轻松,极为平静的说道。   “因为他碍着我眼了,所以我杀了他。”   闻言,孙正面部一阵痉挛,几乎要扭曲了五官,他捏紧拳头,怒从心头起,却也只能干笑着问道。   “仅是如此吗?”   释骨没有任何犹豫,微笑着回答道。   “不错,仅是如此。”   闻言,孙正的唇齿间发出一阵吸气之声,藏在袖子中的双拳,已是捏的咯吱作响,他咬破了嘴唇,近乎咬牙切齿的问道。   “仅是如此,公子便要杀他?”   “这……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已然压制不住怒气的孙正,释骨忍不住嗤笑一声,将身子后仰,慢悠悠的说道。   “你问我这是什么道理,这没什么道理,可你们兄弟两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杀人夺财,欺男霸女。”   “惹了你们的,你们要扒他们皮,剉他们的骨。”   “不顺你们的,你们就要他们妻离子散,生离死别。”   “你们做这些事时心安理得,仿佛天经地义一样,可怎么轮着你们的时候,你又要来和我讲什么道理。”   孙正五官扭曲,怒气勃发,却是被释骨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忽的拍桌而起,正要动作时,一只大手压来,将他的脑袋直接按在了书桌上。   释骨单手按着孙正的脑袋,缓缓起身,眼神渐冷,沉声说道。   “你既然想来服软,那就不该做这种姿态,可你横行霸道惯了,还想着为自己的弟弟出一口恶气。”   “既然放不下姿态,又没胆子杀我,那你就该藏起来,学会缩在自己的王八壳里过日子”   “可你偏要送上门来,真是愚蠢至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上玉林盟外门管事这个位置的。”   说着,释骨微微俯身,冷冷的看着脸色涨红的孙正,轻声说道。   “我得告诉你,你弟弟就是死在这间房间里的,我打烂了他的脑袋,恶心的很。”   “我还要告诉你,你弟弟的尸体就埋在了后院,像埋一条死狗那样。”   孙正闻言,目眦欲裂,却也动弹不得,他的嘴被压在桌上,连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   释骨松开手掌,然后一巴掌抡圆,重重扇在了孙正的脸上,巨力之下,孙正身子踉跄,向后连退数步,便摔倒在地,而释骨则居高临下的望着孙正,淡淡说道。   “似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表演兄弟情深这种戏码。”   “你们兄弟二人,不过只是生了人样的两头畜生罢了。”   “滚吧。”   孙正脸颊已是一片淤青,他恶狠狠的瞪着释骨,但气势却已被压的所剩无几,他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释骨见状,重新坐回椅子,用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掌,眼神古怪。   其实,按他的性子,其实在见到孙正的时候,就该扭断孙正的脖子,但为了幕后的宋巢主动送上门来,他不得不扮演了一位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留了孙正一命。   一旁的黄车,此刻则是满脸的钦佩,对着释骨竖起大拇指来,诚恳的说道。   “头儿,您厉害啊。”   作为孙正兄弟俩暴行的受害者,黄车只觉得解气,仿佛全身贯通,呼吸通常,痛快的不得了。   而释骨闻言,则是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随口向黄车问道。   “戏楼是在两天后开张吗?”   黄车连连点头,对着释骨说道。   “是的,头儿。”   “两天后,正好是城里花灯会,戏楼赶着这个热闹开张,一定能揽到不少客人。”   释骨闻言,用手指轻轻揉着眉心,却是对黄车吩咐道。   “两天后,一旦天黑,你就让酒楼里的所有的人都躲在后院里。”   “我没有命令,不得出来。”   黄车一脸疑惑,忍不住问道。   “头儿,这是为什么啊?我们都躲起来的话,这生意不做了吗?”   释骨闻言一笑,转头看着黄车,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天……这里会死很多人的。”   ……   深夜,一处客栈之中,孙正一脸淤青,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宋巢淡淡说道。   “我按你说的做了,这下就有了我和他争执的痕迹了。”   “将来一旦事发,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我的身上,而你又雇佣了这么多的红楼杀手,那些人调查起来,也只会当你也是红楼杀手之一。”   “只是不知道这些红楼杀手会不会把你供出去了。”   闻言,宋巢胸有成竹,用黑色的手帕,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小刀,淡淡说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红楼杀手都是从幼时培养的,像傀儡多过像人,他们哪怕是死,也不会供出我的。”   孙正微微眯眼,用手轻轻揉着自己脸上的淤青,问道。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等花灯会的时候才动手。”   宋巢闻言一笑,放下手中的小刀,耐心的解释道。   “因为那天街上的人足够多,越多的人看到红楼杀手,我便越安全。”   “其次,那种热闹的时间,人往往最容易放松。”   “再说,没有了戏楼开张的这个借口,我雇佣的那些红楼杀手,又该怎么光明正大的进入等香阁呢?”   孙正似是被宋巢说服,没有在反驳什么,只是轻声说道。   “这次你有几分把握?”   宋巢仔细想了想,回道。   “没有人会说自己有十分把握,不过他既然都到临安这种小城了,不会是什么太厉害的高手。”   “他要是你我惹不起的高手的话,你今晚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我雇佣了整整五十名红楼杀手,杀他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哪怕生擒也不会太难。”   闻言,孙正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伸手拿过宋巢的那柄小刀,冷冷说道。   “你们留他一命,我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宋巢闻言,咧嘴一笑,满口烂牙很是显眼,他颇为自信的保证道。   “只要银子不缺,你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   “哪怕你走他的旱道,都不是问题。” 第四十五章 花灯会(三)   两日后,正午时分。   释骨换了一身黑衣,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一把刀与一把剑,犹豫许久后,还是放下了那柄刀。   院子正中,丹休百无聊赖的坐在躺椅上,托腮望天,看到释骨带着长剑走出屋门后,轻声说道。   “你不带刀吗?”   释骨闻言,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笑着说道。   “我不一直都是带剑的吗,用什么刀?”   丹休身子微侧,轻风忽起,吹起黑色的长裙,贴紧了她的身子,勾勒出一道魅惑而又危险的弧线,她伸手轻压裙摆,慵懒的说道。   “你每次用剑时,都是一张死人脸,但一握起刀,就像是握着自己的小情人一样。”   “那眼神简直蜜里调油,恶心的很,你要说你一直都是用剑,鬼都不信。”   释骨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起手中的长剑,看了几眼后,便摇了摇头,说道。   “胡说八道,我向来爱剑如命,珍惜得很呢。”   丹休翻了一个白眼,偏过头去,嗤笑道。   “哈,剑身都有老鼠屎了也不见你擦一擦的,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   “滚吧滚吧,今天阳光不错,小爷要好好睡一觉。”   说罢,丹休便直接躺在躺椅上,双目微闭,一副就要睡去的样子,释骨摇头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手中的剑,走出了院子。   今日的临安城,格外的热闹,大街小巷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商贩们也早已把位置占好,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临安城的花灯会,向来热闹,在这几天里,整座城会变得异常拥挤,一些新开的店面,也会选择在这个日子开业。   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哪怕释骨所在的这个偏僻位置,也已摆了不少的摊位。   释骨一眼扫过,随即便挤入人群之中,大步向着等香阁赶去,而与此同时,有数个小贩则在释骨转身瞬间,望向了他的背影。   红楼杀手,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没有什么绝世高手坐镇,在大多数高手眼中,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但对于一至六品的人来说,却是一个不想听到的名号。   那几个小贩并没有跟上释骨,而是像普通商贩一样,叫卖着货物,同时将视线落在释骨走出的院门。   这个院子里的人,才是他们的目标。   释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走走停停的,时不时会在路边的摊位上停下,买上一些小吃,然后边走边吃,一副享受过节的姿态。   就这样,释骨一路走走停停,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到了等香阁。   在他这个主人没来之前,等香阁便已开门,这是释骨提前吩咐下去的,释骨刚一踏入等香阁中,便听到一阵戏腔入耳。   其声婉转动听,颇为勾人,比等香阁最初那个敷衍至极的戏班强了不知多少。   释骨踏入楼中,随意的看了一眼大堂的模样,却见那大堂之中,已是坐了不少的客人,随着台上的戏子台步,大声叫好。   释骨看了一眼后,便向着楼梯走去,一路走到了三楼的位置,而黄车早已在三楼等候多时,见到释骨,黄车踏步上前,跟在释骨身侧,低声说道。   “头儿,都安排好了。”   “我已经告知了所有的客人,这戏楼在花灯会开始后,就暂时封台,让他们等到明日再来。”   释骨手掌轻抬,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他站在栏杆边上,向下望着那满座的宾客,低声说道。   “在大堂给我腾出一个位置,最好是正中间的那个。”   黄车没有多问什么,应了一声后,便迅速退下,释骨依在栏边,用手掌轻轻打着拍子,面带微笑的望着大堂中的客人。   与一般的戏楼不同,一楼的大堂之中,并非是椅子靠着椅子那种拥挤的景象,反而宽敞的很,每一张桌子距离都被拉开了距离。   这是释骨为了今天特意安排的。   眼下虽然看上去客人占了不少的桌子,但仔细数来,也不过五十几人。   不多时,黄车便已在一楼的大堂正中的位置,腾出了一张桌子,释骨便从三楼移到了一楼大堂,坐在位置上,喝着茶水,听着台上的戏词。   这一场戏,一直从正午唱到了傍晚时分,戏楼之外已是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快要压过戏台上的锣鼓。   戏子们闪过一幕,穿入后台,便不再出现,见状,已经得了消息的客人,见状也是纷纷起身,离开了等香阁。   仅仅五人。   仅仅只有五位客人起身离开,剩下的人则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而整座等香阁也静悄悄的模样,不见小厮,也不见那些戏子出来谢幕。   一时间,热闹的楼外,与一片死寂的等香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释骨坐在原地,神色自若,他端起手边的茶盏,缓缓递向嘴边。   就在此刻,刀芒暴起,瞬间出现在释骨的头顶,一斩而下。   啪!刀光下落的瞬间,释骨一转,却是连带着身子的椅子,向左侧平移出三步的距离。   一柄长刀,贴着他的身子,将桌子一辟为二,释骨身子刚刚稳住,一记重拳,便从他的身后。破空而来。   释骨仍是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盏,脚下一点,身子的椅子便翘起,一只椅子腿顶在地面上,旋转了一圈后,却是再次避开了这一拳。   椅子旋转一圈后,便如同安了轮子一般,向后滑行而去,当椅子停下后,释骨慢慢悠悠的将茶水一饮而尽,望向前方。   只见,五十多人站起,手持刀剑,已将他围在中心的位置,释骨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后,便落在了最后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中,一人满脸恨意,正是孙正,此刻正盯着释骨,狰狞而笑,而另一人则留着一口烂牙,站在孙正身侧,正是释骨想找的宋巢。   孙正双拳紧握,恶狠狠的瞪着释骨,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快意,他咧着嘴大声笑了起来,伸手指向释骨,高声道。   “姓释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让你给我的弟弟陪葬。”   释骨懒得搭理孙正,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巢,宋巢几乎是要藏在孙正身后,不想出什么风头,只是当释骨望来时,他便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舒服。   孙正似乎不急于动手,自认为安全的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剥骨刀,对着嘲讽道。   “怎么不说话了?是拉不下脸求饶吗?”   “我这人心善,你要是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我就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要是不磕的话……”   不等孙正将话说完,释骨便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淡淡说道。   “你在狗叫什么。”   孙正身子一僵,随即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他捏紧手中的剥骨刀,冷哼一声,沉声道。   “姓释的,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这里有五十位五品武境的红楼杀手,你已经插翅难逃了,我不管你的靠山有多厉害,你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释骨闻言一笑,饶有兴致的问道。   “就像你弟弟当初那样?那确实是挺惨的。”   啪!   只见孙正怒气勃发,重重的将手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的吼道。   “动手!”   随着孙正一声令下,人影齐动,刀光掠影,一瞬间,无数兵刃落来。   两柄长剑,一马当先,寒芒一闪,一前一后,同时刺向释骨,紧接着便是数柄长刀,左右交错,编织出一只密集的网来,势要将释骨碎尸万段。   嘭!毫无征兆的,冲在最前的两名杀手,身子在一瞬间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而与此同时,释骨则微微眯眼,右手却是轻轻敲在腰间长剑之上,剑身一颤,剑吟之声顿时响彻楼中,楼中灯火俱灭,黑暗笼罩而来,而释骨则拔剑而出,猛然一斩,嘴中低声念道。   “剑一”   下一刻,剑气纵横,一道笔直的轨迹,贯穿释骨身前身后,数道人影在一瞬间一分为二。鲜血喷涌,血肉雨点一般散落。   孙正只觉眼前一黑,随即便听到自己身前传来一声闷响,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杀人,身子自中一分为二,向着两边倒去。   紧接着,便是一声声长剑划过,以及头颅落地的声音,孙正在黑暗中目不能视,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宋巢的反应要比他快的多,在灯火熄灭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不对,转身便逃,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而走。   见状,孙正同样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逃,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楼中的灯火却瞬间亮起,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已是顶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下一刻,释骨从他的身前,踏步而出,孙正眼神一晃,随即他的视线便是天地旋转,看到了自己无头的尸体,倒落一旁,然后就此死去。   释骨将手中长剑缓缓收回鞘中,大步向着楼外走出,在他身后,满是断肢残尸,没有一个活口,他杀人时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但今天,他却故意放跑了宋巢,还顺着孙正的废话,拖延了一些时间。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巢特殊的身份,他要送给宋巢一份大礼,一份让他生不如死的大礼。 第四十六章地狱   风声过耳,一片轰鸣之声。   宋巢脚步急踏,以极快的速度跃至屋顶,飞掠而去,轻风过面,一盏盏花灯点亮了临安城的夜空,可宋巢的心却悠悠下沉,满是懊悔之意。   这桩生意不该接的,宋巢如此想到。   那个叫释骨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玉林盟长老的家眷,可以把五品武境的杀手,一剑斩尽的高手,为什么会出现在临安城这种小地方呢?   这种高手,不应该都在繁华之地,在江湖追名逐利吗。到这种小城来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宋巢即是后悔又是不解,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迫切的想要逃出这座该死的小城。   短短几个呼吸间,宋巢便已拉开百丈的距离,然而就在他要跃入下一个街道时,耳边却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宋巢亡魂大冒,双臂交叉,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只见一记鞭腿扫来,重重落在了宋巢的双臂之上。   嘭!一声闷响中,宋巢的身子如陨石一般,暴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径直撞碎了几处屋顶后,身子如陀螺一般,滚出极长的距离后,才堪堪停下。   “噗。”   宋巢刚刚稳住身子,便吐出一口鲜血来,面色苍白,他迅速起身,却是再次转身逃跑。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快过身后那人,但也不甘心就这么死掉,他只能逃。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释骨并没有立即追上来,只是与他保持着距离,闲庭信步一步的跟在他的身后。   宋巢眼皮狂跳,一颗心几乎快要撞开自己的胸口,这种紧张感,恐惧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过了。   无力,绝望,以及无可救药的渺小。   宋巢奋力奔跑着,嘴中不停吐出鲜血,一脚踩空,便从屋顶一路滚落而下,落入街上热闹的人群之中。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惊呼,错愕的让开位置来,宋巢顾不得疼痛,他狼狈的爬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跑着,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今日是花灯会,一眼望去,街上的行人皆一脸喜意,碍眼至极。   他们在高兴什么?他们又什么可高兴的?   碍眼,碍眼!碍眼!!   鲜血已是流至宋巢的眼中,让他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可这街上喜庆的喧闹,却让宋巢更加烦躁。   那刺眼的花灯,那些吵闹的人群,都是如此的令人恶心。   “呼……”   宋巢大口喘息着,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自己的胸口快要炸开,疼痛难忍。   夜色阑珊,近在咫尺的灯火,仿佛与自己无关,而那喧闹的人声,似乎要把自己打回那个无能为力的晚上。   在很多年前,宋巢在一个热闹的夜晚醒来,远处也是如今日一般,灯火辉煌,烟花在夜色之中绽放。   只是那时,靠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却彻底没了呼吸,时至如今,宋巢仍是记得,那个年纪最小的弟弟,最喜欢看的便是烟花。   可他死在了烟花绽放之前,那晚的烟花,像是嘲讽着宋巢,将恶意灌注进他的身体之中,让他在那个深夜,连哭泣都无法做到。   宋巢面部微微抽动,那一口烂牙也渐渐被鲜血染红,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让迎面而来的路人,纷纷避让开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居然在这个时候,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间,他看到有三个小小的身影,跟在他的身侧,亦步亦趋,但面容却已模糊。   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原来也曾经有过那么热闹的家人吗?   宋巢自嘲一笑,脚步却不肯停下,他不想死,他是宋家唯一还在世的人了。   至少……至少自己还活着的话,还可以为死去的弟弟妹妹,点上一柱香,清一清坟头的野草,如果自己死了,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他还有很多的钱,他还没有活够,他想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嘀嗒,嘀嗒,鲜血点点而落,染红了宋巢所过之处。   忽的,宋巢脚步一停,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影,眼中闪过一抹绝望。   不知不觉间,宋巢已经来到了释骨院子的大门前,这里似乎被清了场,除去前方的释骨外,便再无一人,   又或者说,释骨之前的那一脚,为的便是将宋巢引导至这个地方。   噗通。   宋巢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向着释骨跪下,低声哀求道。   “前辈……饶我一命。”   “我……我有很多的钱,都可以给你。”   释骨微微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宋巢,眼神晦暗难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动手,而是轻声向宋巢问道。   “你还记得沈月吗?”   宋巢闻言一怔,自入临安城以来,他为了不留痕迹,将所有的事都派遣给了雇佣的红楼杀手,他知道释骨的院子里有两位女子,却不知道其中一人正是沈月。   “知道,她是我宗明府的大小姐。”   释骨眼神微动,沉默片刻后,淡淡说道。   “沈月现在就在院子里睡着,看这时间,也差不多快要醒来了。”   宋巢脸色一白,已是明白自己彻底没了生路,他虽然不知道沈月与释骨是什么关系,但向来释骨绝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的。   铛!就在宋巢思索之时,释骨手中一扬,那柄长剑便洞射而来,插在宋巢身前的砖石之中,剑身颤动,发出一阵清吟之声。   “在沈月醒来之前,你自我了断吧。”   宋巢愣神片刻后,咧嘴一笑,看也不看身前的长剑,声音沙哑的说道。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释骨微微眯眼,望着强自支撑身体的宋巢,神色复杂难明,他伸手探向怀中,取出一叠纸来,看着纸上的文字,轻声说道。   “宋巢,十六岁时被当时名声不显的沈中翌亲自收入门下,成为最信任的心腹。”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什么天赋夸张的天才,也没有什么修炼的底子,为什么沈中翌会这么器重你呢?”   宋巢闻言,却是说不出话来,关于这一点,他确实一直想不通。   看着宋巢迷茫的模样,释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沈中翌真是一个该死的畜牲啊。”   说罢,释骨手掌一扬,手中那叠纸张,便随风而起,在无形力劲的推动下,飞至宋巢身前,宋巢下意识的接下那些纸张,低头望去,而在此时,释骨则缓缓说道。   “三十三年前,妖族找到了沈中翌,收他为徒,开始在暗中布局。”   “三十二年前,沈中翌买下了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做了自己夫人,那女子名为宋晴。”   “三十一年前,宋晴产下一女,取名沈秋,同一年沈中翌找到了宋晴一直在寻的兄长,将其收入门下。”   “其名,宋巢。”   宋巢瞳孔震动,望着手中纸张上的文字,身体颤抖不止,仿佛被无边的恐惧笼罩,被生生压入绝望的深潭,泥沙覆面,绝望的无法呼吸。   在这一刻,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绝望,笼罩在宋巢身上,让他一瞬间变回了当年破庙中,无依无靠的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找过晴儿的,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是夫人……不可能的。”   宋巢大声喊着,可看着纸上通天阁的印章,回想起自己说要找自己妹妹时,沈中翌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答案,已是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压倒。   “沈中翌一直知道真相,但他想要看一出好戏,一出足以让你疯掉的好戏。”   “于是,五年前,你亲手将自己的外甥女沈秋,送到了汇隐城,让她成了沈中翌的夫人。”   “然后,看着她在折磨之中,慢慢疯掉。”   “十六年前,你的妹妹宋晴再次怀孕,你被派遣回了登州,亲自囚禁着自己的妹妹,以及新出生的外甥女,沈月。”   “七年前,你虐杀了自己最后的妹妹,让自己的外甥女,没有了母亲。”   “你并不知情,但这些事确确实实都是你亲手做的。”   宋巢怔怔的望着释骨,嘴唇发紫,再这一刻,他回想起了宋晴死时的惨状。   那时,他不曾想到,面前那个倔强的女人,就是他最后一个妹妹。   痛苦,懊悔,以及快要撕碎他的愧疚,让宋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如一只发疯的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用拳头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释骨轻吐一口浊气,淡淡说道,   “沈月快醒了,你是想让她看到这些东西吗?”   “动手吧。”   “还是说你想让自己的外甥女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恨得人是自己的舅舅,让她知道是自己的舅舅杀了自己的娘亲。”   闻言,宋巢忽的发疯一般,将那些写着字的纸张,全部塞入了嘴中,大口咽下,血水混着泪水,一同吞入他的腹中。   灯火阑珊,宋巢忽的回头,在已然模糊的视线中,再次看到了那三个小小的虚影,他惨然一笑,伸出手来,挖出了自己的眼球,似是不愿,也不敢再看那三道人影。   他没有用释骨给他的那柄剑,而是癫狂的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嘴角,将自己的脸撕碎,鲜血淋漓。   嘭!嘭!嘭!   远处放起了烟花,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升入夜空之中,绽放时的光亮,照在了宋巢的身上,却只剩一具面目全非,蜷缩成一团的尸体。   释骨看了那具尸体一眼,转身离开。 第四十七章 初见   烟花灿烂,汇聚于夜空之中,拖着明亮的光尾,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释骨轻轻推开院门,向着院中望去,却见月色之下,只有丹休一人站在院中,抬头望天,皎洁的月光洒落,映在她乳白的脖颈上,如一块温润白玉。   丹休眼神寂寥,怔怔的望着夜空之中的明月,似乎没有察觉到释骨的到来,释骨见状,一言不发的走到了丹休的身旁,坐在了她的身侧。   片刻后,丹休收回自己的视线,却也不去看释骨,低声说道。   “小月亮还要过一会才能醒来,你不去处理一下外面的尸体吗?”   释骨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回道。   “不必了,我早就给黄车他们安排好了,那些尸体自会有人来处理的。”   “而且,我现在还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要做。”   丹休眼帘微垂,对释骨所说的提不起兴趣,只是下意识的随口问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   话音刚落,释骨的一只手掌便悄悄落在了丹休的脑袋上,丹休愣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拍掉了释骨的大手,恼道。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释骨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而是笑着向丹休说道。   “心情不好吗?”   闻言,丹休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来,她偏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杂草,低声说道。   “也不是,只是突然有些羡慕小月亮。”   “你为了她,可以做这么多的事,甚至甘愿结束自己的退隐。”   “可我的师傅……却想要我的命。”   “她曾经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啊。”   释骨闻言,抬头望天,看着夜空的明月,眼中闪过一抹怀念,没来由的说道。   “你知道吗,我师傅是一个又倔又笨的人,她很不擅长安慰别人。”   “只会用手去摸对方的头,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每次她想用这种方式安慰我的时候,我就会像你刚刚那样,一巴掌拍掉她的手。”   “然后她就会很生气抄起手里能用的东西,追着我打,完全忘记了安慰我这件事。”   丹休微微扭头,似乎是被释骨所说的故事勾起了好奇心。   “很多年以后,我问她为什么只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安慰我,而她则告诉我……对她而言,那是她最喜欢的安慰方式。”   “当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她想要的便是有一个人,像她的长辈一样,轻轻摸着她,轻声安慰她。”   释骨俯身捡起拔起一根野草,将野草缠绕在手指之间,颇为怀念的低声说道。   “她活的像是一个孩子,简单,纯粹,所以我也没从她身上学到该怎么去安慰别人。”   “所以,我只会像她那样,像一个长辈一样,去摸别人的头。”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她并不抵触我这种笨拙的安慰方式,但她却又觉得我应该更进一步。”   “她说,如果摸头不起作用的话,那我可以试试抱住她,说不定那样会让她开心起来。”   丹休眼神一转,多了几分古怪的意味,今晚第一次主动追问道。   “然后呢,你抱她了?”   释骨用手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我当时是想试一试的,但她在我给她拥抱之前,先闭上了眼睛,还把身子凑了过来。”   “我又不傻,一看她的样子我就明白了。”   “那个疯婆娘显然是想吃我的豆腐,我当时就跑了,嗯?你干嘛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丹休颇为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再次偏过头去,不想再搭理释骨这个满嘴胡话的男人。   然而,在她转头的瞬间,释骨的大手却是再次落来,抚摸着丹休柔顺的长发,手指轻轻划过长发,传来若有若无的温度。   丹休身子一颤,但这一次却并没有拍掉释骨的大手,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释骨捏着丹休的长发,眼神温柔,望着不肯转过头来的丹休,轻声说道。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丹休,你可以教一教我吗。”   闻言,丹休微微低头,眼神闪烁,怎么也不肯再次回过头来,她轻咬嘴唇,低声说道。   “你……你要不要试一试,当初那个女孩子教你的那个办法?”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板起脸来,神色古怪的说道。   “这个简单……但你不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在我做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的打我。”   丹休闻言,却是眉头一皱,霍然回头,美眸圆睁,瞪着释骨,高声问道。   “听你这个意思,你似乎以前对别的女人做过类似的事吗?!”   释骨脸色一僵,自知失言的他尴尬的偏过视线,干笑着说道。   “不是,这种事就别问的太清楚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何必在乎这种小事。”   丹休冷哼一声,瞪着释骨,恶狠狠的说道。   “禽兽!”   释骨也不反驳什么,而是破罐子破摔的将双手一摊,微微耸肩,无奈道。   “我都说了,我不太会安慰别人。”   “一片好心还要被人吃豆腐不说,吃了还不认账,还非要倒打一耙,骂我禽兽。”   “我可真是冤死了。”   丹休嘴角一撇,对着释骨的辩解毫不理会,气鼓鼓的重新坐了下来,侧过身子,再也不去看释骨一眼。   原本被勾起的寂寥与难过,在释骨一番“安慰”下荡然无存,只剩下那莫名其妙的恼怒,以及无法说出,深藏心底的醋意。   许久之后,丹休终于不再生气,背对着释骨,轻声问道。   “释骨,我问你一件事,不许插科打诨。”   释骨闻言,微微坐正身子,轻声问道。   “问吧,我尽量不插科打诨。”   丹休微微转过身子,眼神躲闪,胸口起伏个不停,犹豫了许久,才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你当初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释骨闻言一怔,脑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丹休时的情景。   大雪纷扬,一名绝色女子站在枯木之下,蓦然回首,望向自己,笑靥如花,与天地连成一景,让人无法忘却。   释骨回过神来,嘴角微微上扬,却是一脸笑意的说道。   “我当时在想……这小娘子身子可真白啊,啧啧啧。”   啪!释骨话音刚落,肩膀便挨了丹休一记粉拳,只是这一拳打的有气无力,毫无力道,而随即丹休红着小脸,转身便逃,一溜烟的跑回了屋中,将房门紧闭,似是怕释骨追上去。 第四十八章 谎言(一)   数日之后,一名风尘仆仆的女子,背着厚厚的包裹,来到了依山而建的青城。   青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城,与普通的城池不同,青城建在了群山之中,周遭被密集的树林遮掩,密不透风,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   但同时又有一条大河,如同鬼斧神工一般,径直穿过无数大山,从青城流过。   青水河,由西至东,一路流至东海,途经无数大城,是一处黄金一般的水道,也因此才有人在这偏僻地方建起城来。   风尘仆仆的姜白芷,背着包裹从大船走下,站在码头上,环顾这山林包裹的青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是到了。”   到青城的这一段路,姜白芷走的很辛苦,原本她早已订下了船,等待着出发日期,可没想到在她离开通天阁后,通天阁便放出了一个惊人的信息。   江湖中失落多年的数件重宝,被查明在汇隐城的宗明府中。   一时间,江湖风起云涌,大大小小的门派向汇隐城汇聚而去,这原本宽敞的水路顿时拥挤不堪。   姜白芷订下的船,被另一个门派用高价抢了去,她拼不过对方的财力,便只能放弃,等待着这次风波过去后,再出发去青城。   一连数日,宗明府被卷入这次风波之中,狼狈不堪不说,同时还有人传出,宗明府的宗主沈中翌已身受重伤,境界跌落,只剩下了四品武境的实力。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原本还忌惮沈中翌的一些小门派,也纷纷行动了起来,想着吃不到肉,也得喝口汤。   于是,宗明府越来越热闹,江湖中已经有人断言,宗明府这个门派活不过五年了。   就是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姜白芷的计划被一次一次打乱,直到今天才终于到了青城。   姜白芷将自己的行礼放在客栈后,便马不停骑的带上自己的小本,开始在城中四处打听起来,她先是去了一间茶楼,包了一个雅座。   待到店小二拎着茶壶,来到姜白芷所在的雅间时,姜白芷将一枚铜钱,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那店小二见状,咧嘴傻笑一声,便将那枚铜钱收去,一边倒茶,一边偷偷看着姜白芷。   姜白芷皮肤白皙,却是一脸的英气,毫无柔弱之感,长发简单的束起,看上去颇为干练。   “客官是外地人吧,要是想打听什么事,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白芷摊开自己所带的空白书册,提起笔来,淡淡问道。   “青城释骨,你识得此人吗?”   话音刚落,那店小二微微一怔,随即便有些呲牙咧嘴,他伸手挠了挠头,吧唧嘴巴说道。   “那小子啊,这整个青城应该没有人不认得的。”   姜白芷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皱眉追问道。   “此话怎讲?”   店小二将身上的毛巾一甩,笑着回道。   “客官你有所不知,我们青城是座小城,三教九流的,实在是乱了一些。”   “这些年出去闯江湖的人不少,可闯出名头的人,也就他一个了。”   “您说,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呢。”   姜白芷一脸诧异,她的哥哥告诉她释骨来历神秘,所以才让她来调查的,怎么现在进行的如此顺利呢。   那个释骨,哪里神秘了?   片刻后,姜白芷回过神来,她是一个颇为认真的性子,所以她还是提笔,向那个店小二询问道。   “那便麻烦你与我仔细说说释骨的事了。”   店小二收了钱自然不会推辞什么,略微思索,便接着说道。   “这释骨啊,很小的时候便在青城闯出了名头,就是不是什么好名声。”   “我记得,他是一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便在城里的丽春院做了个小厮,做些打杂的活。”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从丽春院跑了出来,当起了信差,坐着船四处给人送信。”   “有传言说,他在城里的一处破庙,捡到了一本不得了的功法秘籍,一边送信,一边练功。”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没了音讯,我们只当他在外地安了家,不再回来了。”   “可是过了几年,这江湖上突然有了他的名号,青城释骨。”   店小二说到此处,眉飞色舞,一拍大腿,得意的说道。   “嘿,客官你还真别说,这小子到底是我们青城的人,知道在外闯荡要报一报老家的名字,好让知道我们青城也是能出个人物的。”   姜白芷没有理会店小二的废话,而是提笔将他说的那些话一一记下,嘴中则轻声问道。   “只有这些吗?”   店小二端起茶壶,向后退了一步,笑着说道。   “客官啊,小的知道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事,你可能要去别的地方打听了。”   对此姜白芷并不意外,一个铜板能买来这么多消息,已经算是不错了。   姜白芷收起空白的书册,缓缓起身,在离开时,向那个店小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觉得我接下该去什么地方打听呢?”   店小二收起姜白芷没有动过的茶水,躬身一笑,说道。   “这个可以去的地方就多了,最好的呢是去城里的丽春院,不过客官你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还是不方便。”   “所以呢,还是去猛虎帮合适一些,释骨和猛虎帮的帮主也是有过一段纠葛的。”   姜白芷轻声道谢,随即便离开了茶楼。   接下来,她并没有像店小二说的那样,去找什么猛虎帮,而是暂时住在了青城的一间客栈中,每日出去一趟,随意的寻一个人来打听有关释骨的情报。   第一天。   一个路边闲散懒汉,叼着一根野草和她说。   “这释骨啊,模样生的俊俏,但也是个下流胚子,平日里就喜欢和城里漂亮的姑娘眉来眼去的。”   “啧,王八犊子,真不知道他祸害了多少小娘子,估计十八般花样都玩了个遍。”   第二天。   一个摆摊的商贩,敲着摊位,忿忿不平的说。   “天杀的,那释骨就不是好东西。”   “他半夜翻进我家来,把我家鸡下的蛋全摇散黄了,然后又偷偷翻了出去。”   “你听听,这是人做的事吗?”   第三天。   一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则一脸遗憾的偷偷告诉姜白芷。   “释骨模样俊俏,说话还甜。”   “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说话不算数。”   “天天说夜踹寡妇门,可就没见他那天晚上真的来过。”   “死鬼。”   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在那些人的嘴中,属于释骨的形象,渐渐在姜白芷笔下成型。   待到第十五天,姜白芷没有出去继续打听,而是在客栈中,将这些天来收集的消息整理了一番。   她将当日在通天阁所画的释骨,挂在了墙上,绕着画像来回踱步,轻声念道。   “释骨,好色却无色胆,说过很多下流的话,但却没有真正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无父无母,自幼在城隍庙长大,十岁进了丽春院当小厮。”   “十四岁离开丽春院,做了信差,在此期间有猛虎帮有所牵扯。”   “十八岁乘船离开青城,再未回来,却在五年后闯出了名声。”   说罢,姜白芷脚步一定,皱着眉头,轻轻咬住笔杆,低声自语道。   “这人底细这么清楚,真的有查的必要吗,大哥他不是想哄我离开通天阁吧?”   思来想去,姜白芷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只是她向来认真,明知这是她大哥想让她离开通天阁的手段,却还是决定将释骨的底细调查到底。   毕竟释骨的情报中,还有几处不太合理的地方。   “完全没有他修炼的记录啊,难不成他是什么天才,一日顿悟,然后成为了江湖地榜的高手?”   说罢,姜白芷便连连摇头,这种想法太过荒诞,什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从一个普通人,径直踏入八品武境,成为地榜高手的。   片刻后,姜白芷扭头望向悬挂在正中的释骨画像,将书册缓缓合上,淡淡说道。   “看样子,也该去拜访一下猛虎帮和丽春院的人了。”   姜白芷说罢,便拿起长剑,带着那本随身记录的书册,推门而出。   出了客栈之后,姜白芷在人群随意的看了几眼后,便向着城南走去,那里正是码头的位置。   猛虎帮,一个几乎烂大街的帮派名字,在每座城市中似乎都会有一个叫猛虎帮的底层帮派。   而青城的猛虎帮,其实便是一群在码头讨生活的乌合之众,最多不过二品武境,这点实力闯荡江湖自然是不够的,但在一座小城中,欺负普通的百姓却也足够了。   姜白芷来到码头后,四处张望,随即便看到在码头的一角,搭起了几座帐篷,聚集着不少的人。   仔细看去,那些人皆是赤着上身,皮肤黝黑,有着一身腱子肉,在胳膊的位置纹着一个虎头。   姜白芷眼前一亮,大步向着那处帐篷走去,还未靠近时,帐篷处的汉子们便已注意到了姜白芷。   毕竟一个白白净净的妙龄少女,在这满是大老爷们的码头上还是很惹眼的。   姜白芷行至众人身前,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向前抛去,淡淡说道。   “我想见你们的帮主。”   一个汉子伸手接住钱袋,打开瞅了一眼后,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转头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听后便转身向帐篷中走去。   姜白芷并不心急,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周遭的汉子渐渐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但却并没有人说什么难听的话,更没有人做出什么非礼的举动。   片刻后,回去禀报的那人走来,越过众人,然后微微躬身,对着姜白芷客气的说道。   “姑娘,我家帮主在里面等你,请进吧。”   说话间,那一众汉子便默契的让开一条路来,姜白芷礼貌的低声道谢,踏步穿过人群,走入了帐篷之中。   帐篷之中,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摆着一桌酒肉,此刻正在大快朵颐,吃的痛快,姜白芷没有打扰中年男子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的坐在了中年男子对面。   中年男子喝下一口酒后,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望向姜白芷,沉声问道。   “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姜白芷闻言,将记录用的书册放在满是油渍的桌子上,又取出笔来,这才抬头对着中年男子说道。   “我想向你打听一些释骨的时,价钱好说。”   中年男子闻言一怔,有些疑惑的说道。   “打听释骨的事?姑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姜白芷眼神一闪,轻声问道。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对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吗?”   中年男子微微眯眼,翘起二郎腿,沉声说道。   “释骨这小子好歹也算和我有些缘分,我不会这么随意的透露他的事,免得给他招了灾祸。”   闻言,姜白芷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半点羞涩,理直气壮的撒谎道。   “我怀了他的骨肉,可那个死鬼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才来这里寻他。”   “……”   中年男子脸色忽的尴尬起来,原本板起的脸也瞬间垮掉,他一阵呲牙咧嘴,发出吸气声,低声嘟囔道。   “他娘的,早知道不问了。”   中年男子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但看向姜白芷时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气势也索了下来,干笑着问道。   “那个……你想问些什么?”   姜白芷手握着笔杆,眉眼间没有任何的波澜,淡淡说道。   “关于你和他的关系,以及你知道所有和他有关的事。”   “如果找不到他,我至少可以给我们的孩子,讲一讲他爹当年的事。”   中年男子闻言,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神唏嘘,苦笑道。   “我们的关系啊,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   “他是和我一起在破庙里长大的,一起要过饭的。”   “只不过后来,我来了码头扛包,他跑去了丽春院里当了小厮。”   “我本来是想拉他和我一起扛包的,但在他十岁那年被人冤枉说偷了东西,结果被人打断了手臂。”   “自那以后,他的手臂就不能用力,干不成力气活,还背了一个小偷的名声没人愿意雇他,只能去丽春院里当一个小厮。”   姜白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停下笔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既然是冤枉的,他就没有解释什么吗?”   中年男子眼神微黯,自嘲一笑,伸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低声说道。   “想解释也得有人听啊,那些人既拿不出证据,也搜不出赃物,不也还是硬说他是小偷吗?”   “那天他被人打了个半死,差点就死了,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怎么还敢奢求什么清白。” 第四十九章 谎言(二)   “那天他被人打了个半死,差点就死了,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怎么还敢奢求什么清白。”   中年男子神色萧索,说话间端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的酒水,悠悠叹道。   “我和释骨一起长大,我的身子骨壮些,别人不怎么欺负我,但他身子骨弱,住在破庙里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直到他进了丽春院也没能改变,那丽春院的老板招他,是看他要的工钱少,模样也生的不错。”   “可招进去以后,三天两头的找他麻烦,变着法的克扣他的工钱,到了最后他日子过得还不如要饭呢。”   “成天只能吃一些剩饭,被人打,被人骂,被人瞧不起。”   姜白芷微微皱眉,心中多了几分疑惑,捏着手中的笔,轻声说道。   “奇怪,我这几天也向旁人打听了不少。”   “在那些人的口中,释骨似乎一直是一个极为不好惹的人,在青城出了不少风头。”   “怎么在你嘴里,就变得这么惨了?”   中年男子闻言嗤笑一笑,连连摇头,眉眼间满是嘲弄之意。   “他们敢说什么?说不定当年欺负释骨的人里就有他们的一份。”   “现在知道释骨闯出了名头,他们自然只说释骨的风光了,却不去想他又吃了多少的苦。”   姜白芷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道。   “那在你眼里,释骨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中年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他的手指轻轻抚摸下巴处的胡须,回想片刻后,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啊,是一个傻子。”   “又倔又傻。”   中年男人的神色越发柔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我年少时好赌,输光了银钱,码头也不愿意再要我。”   “走投无路之下,我就去找了释骨,想着和他一起在丽春院当个龟公混日子。”   “可没想到他听了我的想法后,却很生气的打了我一顿,说什么做龟公会被人瞧不起,我理亏就没有还手。”   “想着等他打伤了我以后,看我可怜也会让我和他一起做龟公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把自己没有多少的银钱都给了我,去还我的负债,让我重新来过。”   说到此处,中年男子坐正身子,惭愧的苦笑一声。   “他是我的兄弟,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他。”   “可在那时,我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似乎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姜白芷眼神微动,随即却也无声的笑了起来,她轻轻动笔,在记录用的书册上,将中年男子所说的都记了下来。   但在她的心中,对于释骨的评价却也渐渐有了变化。   “那后来呢,释骨又是怎么从丽春院出来,当了一个信差呢。”   中年男子闻言,却是颇为犹豫,看了姜白芷几眼后,叹气道。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你终究是要和释骨一起过日子的,所以我还是说了吧。”   姜白芷见状,顿时勾起了兴趣,将手中的笔放下,问道。   “哦,听起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仔细说说吧。”   中年男子闻言,略微沉吟后,便轻声说道。   “丽春院是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释骨那个性子本来就不适合那种地方,但为了活下去也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有一天,他非要为青楼里的一个小姑娘赎身。”   “那个小姑娘当时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唤做阿宁,模样干净,漂亮,之前是一直和释骨一起做些杂活的丫鬟,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可是到了十三岁后,那丽春院的老板便要那小姑娘接客,小姑娘死活不肯,老板就说不接客就要把她活活打死。”   “释骨这小子看不过眼,就打算要替那小姑娘赎身,毕竟小姑娘告诉过他,她当时被卖了一个很便宜的价钱。”   “可青楼是什么地方,那些卖身契都是动了手脚的,想赎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姜白芷眉头微皱,却是听着这个故事入了迷,情不自禁的追问道。   “那最后怎么样了?那个小姑娘应该是被释骨救下来吧。”   中年男子闻言一笑,忽然有些得意,笑着说道。   “释骨那小子手里压根没几个钱,怎么可能赎的了,不过我当时做生意攒了几个钱。”   “我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给了释骨,总算是把那个小姑娘赎了下来。”   姜白芷闻言一怔,错愕道。   “你把自己的身家都给了释骨?”   中年男子闻言,却是越发得意,嘿嘿一笑,说道。   “自从那小子把他的钱给我之后,我就一直等着那一天呢。”   “想着,我总有一天要像他当时那样,把一袋子钱甩他脸上,告诉他我这个兄弟,他没有白交。”   “我做到了。”   这似乎是某种奇怪的胜负欲,使得中年男子完全不在乎那时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重新一无所有。   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姜白芷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是对面前的中年男子,也是对他口中的释骨。   “之后呢,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中年男子闻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道。   “那个啊……阿宁很明显是对释骨有意思的,但释骨那个傻蛋一直装傻充愣,还要拉着阿宁结拜。”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中年男子不等姜白芷继续发问,便主动说了下去。   “再后来,释骨就去做了信差,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阿宁都挺担心他的,谁知道有一天,有一个信差来了这里,告诉我们释骨那小子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   “不仅如此,还给我寄了一大笔钱,我这才在这个码头占了个地盘。”   姜白芷眨了眨眼睛,提笔记下了这些事,随口向中年男子问道。   “那个阿宁漂亮吗?”   中年男子闻言,一时语塞,思索了许久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厚着脸,叫你一声弟妹,莫要生气。”   “弟妹啊,你听我说,那阿宁在这青城算的上漂亮,但还是远远不及你的。”   “更何况释骨这小子很规矩的,没有真的碰过阿宁,把她当妹妹的,阿宁只是单相思,你可不要多想啊。”   姜白芷这个假冒的弟妹,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她收起空白的书册,向着中年男子笑了笑,说道。   “这是自然,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接下来,只要去拜访那名阿宁,这次的任务便可以算是圆满结束了。   一念及此,姜白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似乎是为了扮演好释骨相好的假身份,姜白芷随口问道。   “对了,释骨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吗,我以后好做给他吃。”   闻言,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气,洒脱一笑,说道。   “他啊,嘴里没什么福气,什么都吃。”   “只要不给他吃肉就行。”   闻言,姜白芷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却是追问道。   “他不吃肉吗?”   中年男子没有察觉到姜白芷的异常,神色如常的说道。   “释骨小时候还挺喜欢吃肉的,但后来伤到了胃,一吃肉就吐。”   “到了后来,他的胃伤好了,可他还是一看到肉就恶心,说什么也不愿意吃,所以一直是瘦巴巴的样子。”   中年男子还在继续说着,姜白芷的脸色却渐渐的古怪起来,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那一日在通天阁见到释骨时,姜白芷清楚的记得,摆在释骨面前的饭菜,全是肉食,而那释骨则正吃的香甜。   姜白芷心念急动,却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等一下。”   姜白芷一边止住中年男子的话,一边取出自己当日为释骨所做的画像,在中年男子面前展开,问道。   “你认识画上的人吗?”   闻言,中年男子有些奇怪的向画上看去,看了许久后,才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啧,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感觉我好像又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啊?”   他是谁?这个问题同样是姜白芷想要知道的。   姜白芷深吸一口气,呆呆的站在原地,心中却已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她缓缓收起手中的画,低声向着中年男子道了一声谢后,便转身离开。   码头处,人声鼎沸,姜白芷穿过人群,抱着那副画快步向前,却是心乱如麻。   青城释骨,作为江湖上一名比较有名气大人物,通天阁收录了许多他的画像。   姜白芷在出发之前,也曾仔细比对过那些画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也就是说,从青城释骨这个名号第一次在江湖上响起时,那个青城释骨便该是画像中的人才对,那个自己在通天阁见到的青城释骨。   难道说,青城出了两个释骨?自己这些天调查的释骨,是自己在通天阁遇到的那个释骨吗?   不不不,中年男子说了,曾有信差来送过信的,这青城应该只有一个释骨才对。   那……青城释骨究竟是谁?谁又是青城释骨?   在走出码头后,姜白芷抬头望向面前的山城,神色复杂而凝重。   “青城释骨……你究竟是谁?” 第五十章 谎言(三)   三日之后,青城城东处。   姜白芷独自一人走在白石长道,踏着晨起的薄雾,向着山顶行去。   青山伴绿水,大片的竹林由山脚一路生至山顶,郁郁葱葱,一条白石铺成的长道,如巨蟒一般绕着山体一路蜿蜒而上,直至山顶。   望着山顶,姜白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握住腰间长剑,拾阶而上。   自从猛虎帮那日之后,姜白芷马不停歇的重新调查了一番,所有的传言,故事,全部重新整理了一遍。   只是当她将所有的情报都整理过后,她不得不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这三日中,她拿着江湖上的那个释骨画像,问遍了青城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一个人认得出画像中的释骨。   所以……   江湖上的那个青城释骨,并不是她在青城所打听到的释骨,这两者并不是同一个人。   仿佛是从某一个时间开始,那本原本在青城土生土长的释骨,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音讯,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却接下了他的名字,开始行走江湖,并且闯下了名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个真正在青城长大的释骨呢?是被那个冒名顶替的人杀了吗?   姜白芷百思不得其解,但今天或许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经过多方打听,姜白芷得知在城东的竹山上,在十年前建起了一座竹楼,这个时间正是信差向猛虎帮送来青城释骨消息的时间。   这两者之间,绝非是什么巧合。   除此之外,据城中众人所说,那间竹楼很是诡异,每当有人想要去竹楼看看,却每次都在快要到达山顶时,不知不觉中自己走下了山。   久而久之,这竹山便不再有人敢来了。   姜白芷脚步不急不慢,小心翼翼的向前行进着,按着城中居民的说法,这山上肯定是设了什么阵法,才会有传言中那种异象。   这种状况下,姜白芷不敢托大,尤其是回想起当日在通天阁见到的释骨时,更是一阵毛骨悚然。   于他而言,那日的释骨仿佛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虚影,不知深浅,也不知善恶。   然而,姜白芷一路行至山顶,都没有发生任何异状,那座竹楼也渐渐显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姜白芷微微皱眉,停在竹楼的门口,不敢妄动。   面前的竹楼建有两层,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门虚掩,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开。   姜白芷站在竹楼之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入竹楼,而是绕着竹楼转了一圈。   微风轻动,竹叶摇摆,姜白芷绕至竹楼之后,却见仅仅只是数步相隔,竹楼后方却是弥漫着滚滚白雾,仿佛是从天边扯下了一片云彩,压在了此处。   忽的,姜白芷眼神一闪,定定望向白雾之中,只见雾气翻滚间,一座墓碑若隐若现。   墓碑?这里怎么会有墓碑?   姜白芷带着疑问,小心翼翼的踏入雾中,来到那座墓碑前。   只见墓碑似乎已有些年份,石面粗糙,墓前放着香炉,青青野草探出头来,似乎已被人清理过一次。   而在那墓碑上,只刻着几个大字。   青城释骨之墓。   姜白芷眼皮狂跳,望着面前的墓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片刻后,她霍然转身,不再踌躇,大步走向竹楼。   啪。   竹楼大门被一把推开,里面的景象顿时被姜白芷收入眼底。   竹楼之中,没有床,也没有灶台,只有满地泛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堆在地面之上。   姜白芷拾起一张纸来,仔细端详片刻后,不禁眉头紧锁。   这纸上记下了那个在青城土生土长的释骨,从小到大的事迹,将他的习惯,性格,以及口癖都写得清清楚楚。   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在这里建了一座竹楼,然后将释骨的一生,摊开来记在纸上。   姜白芷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的哥哥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中有一种恶鬼,杀人之后,会剥去死者的皮,然后将死者的生平,写在纸上,日复一日的诵读。   待到将纸上的文字熟记于心,那恶鬼便会披上人皮,替代原本的那人,活在世间。   此时此刻,姜白芷不由自主的想象出,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这间竹楼中,将真正的释骨的生平记在纸上,日夜诵读,生生将自己变成了释骨的模样,然后转身踏入江湖,此后以释骨为名,占了那人的名字。   那么……他是不是杀人的恶鬼呢?   咯吱~   忽的,竹门轻响,姜白芷顿时惊觉,身子微躬,单手握住剑柄,紧张的望向门口。   竹门缓缓打开,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提着一个竹篮,踏步而进,她的模样清秀,算不上惊艳,却也温婉可人。   妇人束起的长发上,插着一根木钗,除此之外,再无首饰,她似乎早就知道了姜白芷,平静的走到姜白芷的身前,温和一笑,轻声说道。   “姑娘,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姜白芷。”   姜白芷没有放下戒心,手掌已然握着剑柄,但那妇人闻言,只是笑了笑,从竹篮中取出一块竹子做的令牌,向着姜白芷递了过去,说道。   “姜姑娘,带上这个牌子吧,不然你走不出这座山的。”   姜白芷闻言一怔,有些茫然的接下了这块令牌,随即她心念急转,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失声道。   “是你放我进山的?”   传言中,这竹山是走不到顶的,可是姜白芷一路行来,却没有任何阻碍,她本就奇怪此事,在看到妇人递来的令牌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她便是被默许的进入了这座竹山。   妇人没有解释什么,微微欠身,便挎着竹篮,越过了姜白芷,径直向着竹楼后的那座坟墓走去。   姜白芷眼神一扫,却是看到在妇人所垮的竹篮中,满是白烛与纸钱,像是来扫墓的人。   恍惚间,姜白芷向前踏出一步,向着那妇人追问道。   “你是谁?你和后面坟墓下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闻言,妇人脚步微停,她微微侧身,一只手摸向头顶的发钗,眼神温柔,似水柔情,轻轻说道。   “我是阿宁。”   “是坟墓下那个傻子的夫人。”   姜白芷身子一晃,还要上前追问时,却听到阿宁轻声说道。   “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姜白芷手中的木牌便有一阵紫色魔气翻涌而出,下一刻,姜白芷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可当她再次望向前方时,却惊讶的发觉自己已是回到了山脚,而那个猛虎帮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前方。   姜白芷眼皮狂跳,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望着中年男子,沉声说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中年男子背对姜白芷,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竹山,眼神落寞,低声说道。   “姜姑娘。”   “我们从来没想过瞒下这件事,无论是谁想查这件事,都可以简单查到这件事的真相。”   “十年前,那个信差送来的不只是释骨的消息,还有即将死去的释骨。”   “是的,他死了,死在了十年前。”   姜白芷闻言,皱着眉头追问道。   “那江湖上的那个青城释骨,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眉眼低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向姜白芷说道。   “他是那个信差,也是我们三人的恩公,这一切的安排都是释骨临终所愿。”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怪他用了释骨的名字,哪怕是释骨也不行,更别提那个人是我兄弟释骨最敬重的人。”   姜白芷越发惊愕,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向着中年男子追问道。   “他的身份呢。他总该有个名字吧?”   中年男子微微眯眼,轻声劝道。   “姜姑娘,你并不是第一个查到这里的人,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个人的身份,你想要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吧。”   “但我要告诉你,你之前的人在查到那个人的身份后,无论是什么江湖高手,还是什么豪门世家,都开始了装聋作哑,再不敢提一个字。”   “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你真的要查下去吗?”   姜白芷闻言,心跳忽的加速,她伸手轻按胸口,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低声说道。   “我会查下去的。”   “那祝你好运吧。”   中年男子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是转身离开,与姜白芷擦肩而过,长长的山道上,只剩下了姜白芷独自一人。   姜白芷在原地站了许久,仰首望天,望着天际的流云,苦笑道。   “我大哥他还真是给我找了一个麻烦的差事啊。”   ……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空之下。   释骨坐在长椅上,用着一柄小刀,将一根木棍削平,做成了一柄木刀的模样。   庭院之中,沈月握着一柄木刀,不断重复着最基础的辟砍动作,或许是这个过程太过无聊,沈月一心二用,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劈砍动作,一边向释骨问道。   “师傅,我以后会有师弟师妹吗?”   释骨闻言,眉头一挑,无语道。   “别瞎想了,光是有你这一个徒弟,我都快成一个穷鬼了,再来几个徒弟,我岂不是要吃草过活了。”   沈月闻言,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底气不足的弱弱说道。   “我很好养活的。”   释骨哭笑不得,但随即眼神一闪,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   “师弟师妹是没有了,但有个傻小子差点成了你的师兄。”   沈月顿时来了兴趣,一脸好奇的追问道。   “为什么是差点呢,我那个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释骨眉眼低垂,望着手中削到一半的木刀,缓缓说道。   “他啊……”   吐出两个字后,释骨却是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在此刻堵在了嗓子眼,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许久之后,释骨放下手中的小刀,抬眼望向沈月,轻声说道。   “他是一个青城人。”   “哦,师兄是青城人吗,那他在江湖上有没有名气?”   “嗯,他在江湖上很有名的,是整个江湖最有名的青城人。” 第五十一章 平静的日子   “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学一些厉害的招式呢?”   挥舞木刀的动作实在太过枯燥,沈月年龄尚小,耐不住这份寂寞,开始央求释骨教她一些厉害的招式,再不济让她看看眼界也好。   此事已快入夏,烈日当空,温度也升了起来,释骨看着满头大汗的沈月,轻摇蒲扇,慢慢说道。   “循序渐进的道理,我想你也是明白的,你才刚刚入门,学什么厉害的招式,等你挥断手里的木刀再说吧。”   沈月手中不停,一次又一次的挥舞着木刀,由上至下,做出竖劈的动作。   这个过程,她已经重复了半个月的时间,每日挥刀一万次,这是释骨给她定下的规矩。   释骨已经用一堆宝贝,给沈月打下了底子,肉身的强度已不是普通的,所以做到这件事并不难,但只是单纯的重复,实在消磨一个人的心气。   似是看出了这一点,释骨放下蒲扇,反手握起那柄木刀,走到沈月的身前,轻声说道。   “来,试着向我砍过来。”   沈月闻言精神一振,也不多问什么,脚步一踏,便像着释骨一刀斩来。   下一刻,木刀刀身挥舞而下,释骨却只是微微侧身,那木刀便擦着他的衣袖,落在了空处,释骨反手挥起木刀,轻轻敲在沈月的小脑袋上,无奈的说道。   “生死搏杀,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   “你的基本功太差了,对于敌我距离的把控,几乎惨不忍睹。”   “想要避开你的攻击,简直比抠鼻屎还要简单,所以我才让你先试着打一下基础,至少得有个模样。”   沈月双手抱头,一脸委屈,却是重新握起木刀,再次向着释骨竖斩而来。   释骨随意一笑,又是侧身,转身一记木刀,敲在了沈月的屁股上。   沈月顿时恼怒,连连踏步,挥舞着木刀,不断向释骨斩来,释骨闲庭信步,将所有的攻击避开,同时用木刀,轻轻敲在沈月的身上。   只是,看着沈月的动作,释骨的眼中却也闪过一丝惊讶。   如此短的时间内,沈月便已在距离上做出了调整,身位,挥击的速度,都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   这样天赋……真是让人羡慕。   又是一记木刀劈来,释骨手掌一翻,身子不再移动,同时松开了手中的木刀,只见木制的刀柄绕着他的手腕,旋转一圈,然后绕着沈月手中的刀身,一路转去。   释骨大手向前一探,重新握住了刀柄,而刀身已是停在了沈月白皙的脖颈间。   沈月身子一僵,待回过神来后,却是嘴角一撇,低声嘀咕道。   “哪有师傅这么欺负徒弟的。”   释骨听的清楚,只是笑了笑,随手一甩,将那柄木刀甩了出去,刀身顿如箭矢一般,深深的插入远处的泥土之中。   “把木刀先收起来,来客人了。”   闻言,沈月很是乖巧的提起木刀,学着释骨的模样,手腕一转将刀身甩了出去,然而木刀根本没有甩出几步的距离,刀身撞在地面上,直接弹起,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沈月的小脑袋上。   “唔!”   沈月登时抱着脑袋蹲了下去,这一下可比释骨打的痛的多,释骨哭笑不得,用手轻轻敲着沈月的小脑袋,无语道。   “我让你把木刀收起来,你甩它干什么?”   沈月揉着自己的脑袋,缓缓站起身来,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懊悔。   “我看师傅你刚刚那一下很帅,就想学一下的。”   这傻丫头,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明明天赋那么好……   “放心,你的天赋极好,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到了。”   闻言,沈月眼神一闪,巧笑嫣然,十分好奇的问道。   “师傅,我的天赋很好吗?在你认识的人里能排第几?”   释骨闻言,颇为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的说道。   “你在修行一道的天赋,可以说是万里无一,哪怕是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   “你也是能排进前一百名的。”   “……”   原本满心期待的沈月,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忿忿不平的低声嘀咕道。   “师傅,你是真的不会夸人。”   释骨有些奇怪,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这江湖上潮起潮落,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能挤进前一百,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事了。   砰,砰,砰。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正是释骨所说的客人来了,见状沈月急忙将木刀收起,放在了一边。   释骨没有去开门的意思,只是向着院子的大门喊道。   “你们自己进来吧,门又没锁。”   话音刚落,大门便应声而开,两道倩影缓步而来,其中一人身着一身红裙,肤白如雪,眉眼精致,年岁却也不大,正是赤门的朱音。   而另一人,则是一位妩媚多姿的“少妇”,撑着一把油纸伞,浅笑安然,是朱音的师傅。   “少妇”抱拳行礼,大步走来,用柔水一般的嗓音,向着释骨说道。   “释兄,别来无恙。”   释骨抱拳回礼的同时,眼神迅速在两人身上一扫,然后便皱起了眉头,对着已然来到身前的“少妇”问道。   “不是,你上门不带礼的吗?”   少妇闻言捂嘴,美眸流转,笑道。   “释兄真是说笑了,你又不是那些俗人,也不缺钱,要那些虚礼做什么?”   释骨眼皮一跳,转头看向了一顿饭可以吃掉一头牛的沈月,而沈月似乎早有预料,极为心虚的转过头去,不敢和释骨对上视线。   他现在真的很缺钱,不然真的养不起自己这个饕餮一样的徒弟了。   这些事,释骨自然不会和面前的美艳妇人说起,简单寒暄几句后,便招呼着美艳妇人坐下,随意的闲聊了起来。   另一边,许是年龄相仿,沈月与朱音凑到了一块,有说有笑,很快熟络了起来。   当释骨在闲聊空隙望去时,却正好看到沈月正在演示自己是如何被刀身砸倒额头的,而一旁的朱音则听的开心,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对着沈月笑靥如花。   释骨会心一笑,转头望向撑着油纸伞的美艳妇人,随口问道。   “说起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朱音是你们赤门唯一的女子,那她练的是什么功法呢?”   美艳妇人闻言,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径直回答道。   “音儿练的是另一套功法,但其实也是和我们门派的功法同出一脉,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和我们走相同的路子。”   “相同的路子?”   赤门的路子……采阳补阳。   释骨有些错愕,眼神也古怪起来,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说……采阳补阴?”   美艳妇人闻言,轻笑道。   “不,是采阴补阴。”   释骨闻言呼吸一窒,立刻坐正身子,对着美艳妇人沉声说道。   “……叫你徒弟离我徒弟远一点。”   闻言,美艳妇人却是伸手按向释骨的手掌,眼神妩媚,柔声说道。   “释兄不必担心,音儿并不喜欢这条路子,而小弟我也不会让她走那条路的。”   迎着美艳妇人柔媚,迷离的眼神,释骨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迅速将手抽了出来,恼道。   “你他娘也离我远一点!” 第五十二章 一年后的擂台比试   “释兄可还记得宗明府吗?”   闲聊片刻后,美艳妇人看似无心的提起了宗明府,释骨神色如常,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回道。   “记得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宗明府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美艳妇人妖媚的白了释骨一眼,兰花指一捏,像是要故意要膈应释骨一样,捂嘴轻笑,向着释骨轻抛媚眼。   “释兄,你好坏哦。”   “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你又何必装傻充愣,不过我也不是来问你和宗明之间恩怨的。”   释骨闻言一怔,有些意外的望向美艳妇人,宗明府的衰落已然注定,如果不是为了询问那沈中翌与他的恩怨,又何必特意提起呢?   难道说,宗明府又有了什么变数吗?   “释兄,你是不是以为宗明府已经注定会衰落,然后树倒胡松散了?”   释骨微微皱眉,压低声音,也不再掩饰什么,缓缓说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   魔罗教的妖族肯定是有办法恢复沈中翌的修为,但他们却绝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对那些妖族来说,沈中翌不过是用来放在台面上的棋子,随时都可以换一个人,甚至是说整个宗明府都是可以随时丢弃的。   他们绝不会为了一个棋子,去花大力气修复他的功体。   美艳妇人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再调笑,缓缓说道。   “其实,江湖中都是这样想的,认为这宗明府再无翻身之日。”   “可就在三天前,在那些传闻中宝物都已找到后,本该是大家坐下来商量瓜分宗明府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白发的年轻枪者站了出来。”   “那枪者是八品武境巅峰,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却也不是那么多门派的对手,但那枪者却是声称自己手里有一块龙岩石和凤枝。”   闻言,释骨瞳孔震动,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龙岩石与风枝,可以说的上稀世珍宝了,他自己寻觅多年,手里确实也有一块巴掌大的龙岩石,但那凤枝他却始终没能找到。   美艳妇人轻拍胸口,似乎也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嘴中则继续说道。   “释兄,你也是明白的。”   “这龙岩石对于想要化妖的九品高手来说,是多么珍稀的宝物,虽然那人手中的龙岩石不过只是指甲盖的大小,且杂质较多,但也足够让人疯狂了。”   美艳妇人没有提起凤枝,将重点都放在了龙岩石上,可他却不知道,对于释骨而言那凤枝可比龙岩石贵重的多。   不过,有了杂质的龙岩石,价值可是要大打折扣了。   释骨不动神色,同样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轻声说道。   “那可是龙岩石啊,不过既然有了杂质,那些九品高手应该是看不上了。”   “不过,那个神秘的枪者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吗?还是说他就是活够了?”   美艳妇人轻轻摇头,神色之中也有几分不解。   “那枪者可不傻,在场的门派那么多,一旦抢起来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正因如此,那些在场的门派才不敢乱动,而那枪者便趁机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说,一块龙岩石,一段凤枝无法分给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无论怎么分,也无法服众。”   “所以,他决定来上一场擂台比试,以实力说话,谁赢了谁就可以得到龙岩石与凤枝。”   “那些门派正犯愁呢,听到这个提议后,欣然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而擂台比试的时间,就定在了一年后,在汇隐城分个胜负。”   “同时,在这一年里不许有门派再找宗明府的麻烦。”   释骨眉头越皱越紧,这沈中翌绝对不值一块龙岩石的,魔罗教的那些妖族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说,宗明府中还藏着什么秘密?   “释兄,你和那些人应该交过手了,你觉得那个突然跳出来的枪者是什么人?”   释骨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说道。   “是魔罗教。”   闻言,美艳妇人吃惊的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便是诧异的说道。   “魔罗教?那群疯子还没放弃复活魔罗吗?”   释骨翘起二郎腿,嗤笑一声。   “那群疯子要是知道放弃的话,也不会这么多年没出一个九品武境的高手了。”   美艳妇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即长舒一口气,笑道。   “我还以为宗明府幕后是一只大妖呢,没想到居然是魔罗教那群疯子。”   “对了,释兄对一年后的擂台有兴趣吗,赢了的话,可是有龙岩石的。”   释骨抬眼望向正在和朱音说笑的沈月,眼神一恍,轻声说道。   “自然是有的,我这个做师傅的用不上那些东西,但总归是要给我的徒弟拿到一些好东西的。”   美艳妇人见状,同样望向不远处的沈月两人,只是他看的却是此刻如普通少女一般欢笑的朱音,他眼中一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徒弟,果然是不该待在赤门这种地方的。   她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如此刻一般,说笑,打闹,而不是卷入江湖中那一场场的厮杀之中。   “说起来,你今天特地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宗明府的消息吗?”   释骨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向着美艳妇人轻声询问,美艳妇人温和一笑,再没有了之前的妖媚,而是如一个普通女子一般,轻声回道。   “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在死之前终归是要我的傻徒弟做些考虑的。”   “只是我太过无能了一些,也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能多结一些善缘。”   “至少让她将来能有一些帮手。”   说到此处,美艳妇人微微侧身,向着释骨躬身行礼,轻声说道。   “释兄,往后我家徒儿若有难处,还望你照拂一二了。”   释骨叹了一口气,轻轻点头,应下了这个人情,同时嘴中缓缓说道。   “我会的,只要我活着,而你的徒弟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话,我会保她的平安。”   美艳妇人闻言,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近乎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变成一把油纸伞,成为赤门的底蕴之一。   “说起来,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可我却还不知道你的真名。”   “说一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美艳妇人轻笑一声,随即缓缓说道。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被父母遗弃时,其实襁褓中是有一张纸条,写了我的名字。”   “柳石。”   “我师傅后来嫌弃这个名字不够好听,就又给我起了一个新名字。”   “什么名字?”   “柳二蛋。”   “不是……你师傅的审美真他娘的邪性。” 第五十三章 一桩生意   日至正午,天气越发燥热起来。   可那美艳妇人却迟迟不肯离开,抓着释骨聊着一些鸡毛蒜皮的闲话,正当释骨想要下逐客令的时候,美艳妇人忽的话锋一转,向释骨问道。   “释兄,我这里有一桩生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   释骨懒散的靠在躺椅上,慵懒的摆了摆手,说道。   “别,我现在好歹也算是退隐的人,不想掺合到乱七八糟的事了。”   像赤门这种小门派,总是会有一些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这种时候,为了不得罪人,他们只能找到释骨这种独行侠,付出报酬,来解决那些事。   释骨曾经做过几次类似的生意,但赤门颇为小气,每次的报酬都扣扣搜搜的,所以他才会用假珠子冒充夜明珠坑了赤门一笔。   美艳妇人见状,并不意外,反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释兄不必拒绝这么快,这次的生意不是我们赤门的,而是一个与我们有些渊源的富商想让我们帮他。”   “你且放心,这次的报酬绝对不低。”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却是一点也不信这种话,这些人每次给活的都时候,嘴里都大方的像是开闸泄洪一样,一到了给钱的时候,就给小孩撒尿一样,小气的很。   “一百两。”   美艳妇人抛出了价钱,而释骨却是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见状,美艳妇人叹了一口气,再次加价说道。   “五百两。”   闻言,释骨眉头一动,已是有些意动,但想了想后,还是懒洋洋的说道。   “五百两,这也不算太大方吧。”   这时,美艳妇人无奈一笑,再次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的是黄金。”   闻言,释骨瞬间坐直身子,一把按住美艳妇人的手掌,精神抖擞道。   “赴汤蹈火啊,兄弟。”   美艳妇人见状,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将手掌缓缓抽回,继而说道。   “既然释兄答应了,那可就不能反悔了哦。”   释骨豪气干云,大手一拍胸口,十分豪迈的说道。   “哎,你这钱给什么活我也干的了。”   美艳妇人哑然失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和释骨仔细说起了这桩生意。   “我赤门收养的孤儿中,有一些人是不愿意留在赤门的,他们去留向来自由,与我们算是一段善缘。”   “有一个人从我赤门中出去后,一路打拼,做起了生意,成了还算有名字的富商,其名赵侯。”   “赵侯五十岁时,老来得子,有了一对儿女,平日里颇为疼爱。”   “可是不久前,有一个人却看上了赵侯的女儿,赵琪思,非要纳她为妾,若是不肯便要强夺了去。”   “赵侯无奈之下,才寻到了我们赤门,想要让我们解决此事。”   释骨听的仔细,听到此处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种小事,你们赤门出面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找我来做。”   “对方是什么你们赤门惹不起的人吗?”   美艳妇人闻言一阵苦笑,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轻声说道。   “这倒也不是,那人不过二十出头,家境虽是富裕,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商。”   “不过,那人却还有一个师傅,是个难缠的角色,我们赤门不太想得罪。”   释骨眉头一皱,赤门虽然在江湖中不上不下,但门中还是有高手的,他们不太想得罪的人,又会是什么人物呢?   “他师傅是什么人物,你们赤门都不想得罪?”   美艳妇人神色微妙,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血罗骨,王间。”   释骨闻言一愣,随即紧皱的眉头,却是缓缓松开,只是多了几分诧异。   “王间?那个狗东西不是藏起来有几十年了吗,怎么突然就敢出来蹦哒了?”   美艳妇人见状,轻轻点头,继续说道。   “是,就是他。”   “释兄你这些年一直在隐居,恐怕是不知道,在诸天劫杀死后,那王间就宣布了重出江湖。”   美艳妇人的话音刚落,一个好奇的声音,便插了进来,问道。   “血罗骨王间?他是很厉害的人物吗?”   闻言,美艳妇人转头一看,这才看到不知何时起,沈月与朱音已是走到了近前,好奇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美艳妇人偷偷看了释骨一眼,在看到释骨轻轻点头后,她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向着沈月二人介绍起了所谓的血罗骨。   “血罗骨王间,此人如今年已过百,喜好用人骨做兵器,年轻时便已是九品武境的高手,一身逃跑的功夫冠绝江湖,且手段狠辣,还是一个记仇的性子。”   “不管是什么门派得罪了他,他就会加倍报复在那些大门派的小辈身上。”   “江湖中的玉林盟曾得罪了他,他便将玉林盟一位弟子削去血肉,只剩一副骨架悬挂在树上,更丧尽天良的杀了那弟子一家六口,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   “此人性格乖张,瑕疵必报,且来去无踪,对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有人尝试过几次围杀,却都被对方逃了去。”   “所以,江湖中的门派也不愿意得罪他,毕竟那人只是小打小闹,哪怕得罪玉林盟时,也没有去杀玉林盟的内门弟子,只是杀些外门弟子子出气。”   闻言,沈月与朱音脸色一白,眉眼间满是浓浓的厌恶之意,而朱音也好奇的问道。   “可是师傅,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美艳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这血罗骨手段狠辣不假,可这江湖上却还有比他更狠一些的人,比如诸天劫杀。”   “也不知是不是血罗骨招惹了诸天劫杀,还是诸天劫杀闲来无事,在四十年前时,诸天劫杀开始追杀血罗骨。”   “血罗骨虽然凶狠,但遇到了诸天劫杀也只有逃跑的份,更别提什么报复了。”   “后来,他和诸天劫杀打过一次照面,直接被砍掉了一手一脚,削去了半张脸。”   “不过,血罗骨有一门逃跑用的绝世功法,还是从诸天劫杀手中逃了命去,但境界也跌落至八品武境。”   “自此以后,血罗骨便藏了起来,再没有了消息。”   “诸天劫杀在世的时候,他确实藏的严严实实,一点也不敢露面,生怕被诸天劫杀逮到,削成人棍。”   “但五年前,诸天劫杀死后,这血罗骨就又跳了出来,开始在江湖上大摇大摆的行走。” 第五十四章 江湖   “三年前,血罗骨收了一名弟子,名为尹西,那尹西与血罗骨一个德行,好色无德。”   “据说,早些年赵家的大小姐曾有恩于他,可尹西却不想着报恩,反倒惦记上了赵小姐的身子。”   闻言,沈月眉头紧皱,紧紧的盯着释骨,却也不说话,释骨见状,无奈的说道。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算是你师傅。”   沈月神色复杂,双手捏着衣角,轻声问道。   “师傅,这个江湖上的人难道都是这个德行吗?”   释骨闻言一怔,抬眼望着一脸失望的沈月,默然无语。   沈月这丫头一直以来,似乎都对江湖中的侠客有些向往,但她似乎从来没遇到过那些仗义执言,替天行道的侠客,反倒是遇到了不少恶人。   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失望的事吧。   释骨还没有回答,那美艳妇人便轻声笑道。   “小姑娘,话不可能这样说。”   “一个人可以有千张面孔,看透一个人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了,又怎么可以用一人去抵整个江湖呢。”   “这个江湖中有血罗骨那样的恶人,自然也会有好人的,若是没有遇见,便当那些人不曾存在,未免太过武断了。”   美艳妇人脸上忽的闪过一抹复杂,声音飘渺了几分,轻轻说道。   “更多的人,其实是难以用善恶来分辨的。”   “比如我刚刚说起的诸天劫杀。”   闻言,沈月眼神微亮,恢复了些许神采,一脸好奇的向美艳妇人追问道。   “这位姐姐,那个诸天劫杀到底是什么人物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美艳妇人闻言停顿了片刻,再次偷偷看了释骨一眼,见到对方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后,这才缓缓说道。   “诸天劫杀……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简单来说的话,人如其名,自从在江湖上出现后,便一直在杀人。”   “说他是恶人吧,可他杀的人似乎又都是该死的人。”   “但说他是好人吧,江湖中的人却又不肯答应这种事。”   “诶?”   沈月一脸茫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她眨着眼睛,不得其解的询问道。   “我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那个诸天劫杀听起来怎么也不算坏人啊,难道说杀该死的人不好吗?”   美艳妇人神色微妙,轻轻捏着自己的指节,随即带着些许嘲讽,轻声叹道。   “因为他的规矩实在太多了,这个江湖中的人,能有多少人没有点过错呢?”   “可他就是非要揪着那些小小的过错,不肯放过,像是那些江湖中的大宗门,豪门世家,又最是顾及脸面,却总是要被诸天劫杀敲打。”   “那些门派自然是不愿的。”   美艳妇人忽的挑眉,望向沈月,笑着问道。   “再说,孩子你当这江湖中的武者习武是为了什么?”   不等沈月回答,美艳妇人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然是为了高人一等。”   “若是自己修行数十年,却还要像普通人那样过活,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当诸天劫杀那种死心眼的人出现后,这个江湖中的人又怎么会待见他?”   “而且,你觉得凭他一人,能杀的尽整个江湖上的恶人吗?他从出世以来,杀人无数,可这恶人却还是一直在出现。”   “恶人,是杀不干净的。”   “除恶务尽,这只是一句空话罢了,人总是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沈月怔怔的望着美艳妇人,胸口郁结,她觉得这话不对,可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   宗明府做的事真的没人知道吗,还是说有许多人知道,但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这回事。   这个江湖,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沈月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的望向了释骨,眼神无助而又伤心,她想要从释骨嘴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迎着沈月无助的眼神,释骨微微眯眼,悄悄坐正了身子,笑着说道。   “胡说什么呢,眼睛闭久了,可是和瞎子没什么区别的。”   美艳妇人闻言一笑,也不争辩什么,只是轻轻起身,说道。   “释兄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强如诸天劫杀也没能改变这件事,反倒是死的惨烈。”   “我只是想给晚辈提个醒,不要像他那样活。”   “太累,也太不值得。”   自觉话不投机的美艳妇人,没有过多停留,向着释骨一抱拳,轻声笑道。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晚些时间,我会带赵家小姐来见释兄你的,到时候可就要麻烦你了。”   释骨轻轻点头,便算做回答,美艳妇人见状,便带着一旁的朱音,一同离开了院子。   沈月闷闷不乐,重新拿起之前训练的木刀,一言不发的挥舞起来,不断的做着竖斩的动作。   释骨摇头苦笑,随即站起身来,来到沈月的背后,伸手捏住沈月的小手,轻声说道。   “做竖斩时,动作要快。”   说罢,释骨捏着沈月的小手,将那木刀向下一斩,木刀瞬间划开空气,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沈月像是一个闷葫芦,还是一言不发的模样,释骨则握着她的手掌,不断的重复着竖斩的动作,但嘴中却是轻声问道。   “很失望吗?”   闻言,沈月终于有了反应,她轻咬嘴唇,落寞的低声说道。   “师傅,我觉得那个诸天劫杀是好人。”   释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轻声问道。   “为什么?”   沈月吸了吸鼻子,极为认真的回答道。   “因为……如果我和我的娘亲能遇到他的话,我娘就不会死了。”   “我们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师傅……诸天劫杀是怎么死的?”   释骨闻言,身子一顿,松开沈月的小手,后退一步,静静的望着沈月,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   “他与众天皆生交战落败,身受重伤后,被江湖上各大门派,豪门世家围杀而死。”   “尸骨无存。”   沈月闻言,不由自己的捏紧了自己手中的刀柄,吸着鼻子,倔犟的抬起自己的小脑袋,问道。   “凭什么?”   “那些人凭什么杀他?”   释骨眼神一恍,耳中似是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喝骂声,那骂声难听,刺耳,不讲道理,如同一团团黑泥,带着所有的恶意,席卷而来。   “或许,只有诸天劫杀死了,他们才可以活的快活一些吧。”   释骨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却是伸手按向自己的右臂,袖管之下,那只手臂上有着一道金色剑痕,闪烁着微光,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   沈月一脸落寞,将手中的木刀扔在地上,低声说道。   “这个江湖真的烂透了。”   释骨见状,手掌轻抬,一股无形力劲托起木刀,缓缓飘到沈月身前,而他的嘴中则轻轻说道。   “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有些事终归是要自己去看,才能看的真切。”   释骨忽的一笑,意味深长的低声说道。   “比如说诸天劫杀的死,谁又说他真的死了呢?” 第五十五章 阴差阳错(一)   入夜,明锁山谷。   马蹄声踏残夜,狭长的山谷之中,一列马车飞快穿行而过,夜色之下,唯有明月悬挂当空。   徐德骑在马上,整个身子伏在马身之上,不断的挥动着马鞭,希望马车可以更快一些,他时不时会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车,神色不安。   山谷的通道又窄又长,碎石满地,马车行驶的很是颠簸,车身东扭西歪,几乎快要侧倒,但即使如此,马车的速度却不肯慢下半分。   整整十辆马车之中,皆是坐着两位女子,衣衫打扮一模一样,分不出差别,这些女子都缩在车中,用手堵着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多时,峡谷的出口已近在眼前,徐德见状,精神一振,挥舞马鞭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心中暗暗想到。   只要出了这山谷,便是通天大道,到时候自己身后的马车就可以分头行动,四散而逃了,那样的话,大小姐逃走的几率就可以更多一些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后,徐德便看到山谷出口处的空地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静静的望着奔涌而来的车队。   徐德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但在下一刻,这抹绝望便化作了一抹决然。   与此同时,老者眼神冷然,脚下向着地面一踏,手掌一翻,一杆长枪瞬间探出,尖锐的枪头扎入泥土之中。   老者单手握枪,忽的一挑,低声念道。   “排山。”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回荡在整个峡谷之间,出口的地面被老者一枪挑起,以枪头为起点,地面猛然向上隆起,像是一条翻涌而来的土龙,迅速逼来。   徐德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一踏,身子从马身之上跃起,反手拔出双刀,刀身交叉,迅速向下斩去。   刀芒暴起,两道交错的刀光轰然落在了土龙的顶部,却只是让土龙的速度慢了一分。   徐德早有预料,身子从空飞下,迅速飞转起来,如一个陀螺一般,绕着土龙的身子一路转过,旋转的刀身在土龙之上,削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一呼一吸间,徐德收刀停步,大口喘息,已是距离那老者不到十步的距离,而在他身后的土龙,则颓然倒地,散做一地碎石。   老者见状,神色淡然,望着徐德轻声说道。   “吞月双刀,果然名不虚传。”   “老夫念你修行不易,若是肯投到我的门下,便饶你一命。”   徐德大口喘息,光是砍碎那条土龙已是让他有些吃力,若是再战下去,只怕会回死的很难看。   但是,徐德没有任何犹豫,开始大口吐息,一口又一口的黑色浊气,从他的口中吐出。   啪!啪!啪!   忽的,徐德身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面部的血管暴起,如一条条小蛇一般,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扭动。   而在这密集的声响中,徐德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庞大起来,将身上的衣物撑的几乎快要爆开。   老者见状,冷笑一声,轻声说道。   “搏命之术,真是愚忠。”   徐德没有理会老者的嘲讽,而是握紧双刀,大喝一声。   “逃!”   一声大喝响起的同时,徐德大步一踏,双刀拖地,向着老者暴掠而去,老者顿时眯起双眼,不敢托大,单手握住枪身,迎了上去。   长枪如虹,在夜色下笔直而过,快若惊鸿,然而出乎老者的预料的是,徐德却是狞笑一声,主动扔掉了双刀,不闪不避。   长枪顿时刺入徐德的胸口,可徐德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大步向前冲去,如一颗陨石般径直撞向老者。   咚!巨响声中,徐德连带着那名老者,一同撞向了山体,土石崩裂,竟是径直撞出一个大洞,让两人镶嵌在了山体之中。   如此惊人的声势下,镶嵌进山体中的老者,虽是灰头土脸,却并没有什么伤势,他依旧冷静,想要挣脱徐德的钳制。   然而,徐德双手死死锁住老者的双手,嘴中已是喷出大口的血污,手中却不肯松懈半分,他的血液如同燃烧一般,散发出滚滚热气,落在老者的手掌之中。   老者脸色一变,在这股滚烫的鲜血之下,他的真气流动居然变得迟缓了起来。   这血中有毒,徐德早就服下了毒,他从一开始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拖住自己。   而在这个时候,那十辆马车却是迅速驶过,浩浩荡荡的出了山谷。   出了山谷之后,这十辆马车迅速分开,向着不同的方向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后,一声炸响声中,徐德的身体倒飞而出,被一杆长枪贯穿,钉在了山体之上。   徐德的瞳孔迅速涣散,没了生息,而另一边,老者则气喘吁吁,虽然没有什么伤势,但却也异常的狼狈。   老者踉跄几步,却是发觉自己的真气流动越发困难,短时间无法恢复,不可能去追击那些马车了。   正是此时,数道黑影悄然出现,立在老者身后,躬身叫道。   “马长老。”   被唤作马长老的老者,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对着那数人冷冷说道。   “你们这群饭桶,居然这个时候才追上来,还不快去追那个苏家的孽种。”   闻言,那数道黑影不敢怠慢,迅速散去,寻着车痕,分头追了上去,只留了一人停在原地。   那人是一名年轻男子,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却有一股邪气,让人喜欢不起来。   马长老无视了那名年轻男子,大步走向徐德的尸体,单手将长枪从徐德的尸体中抽了出来,徐德的尸体颓然落地,滚落黄土之中。   “倒也算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   马长老望着徐德的尸体,叹了一口气,长枪往地上一划,枪芒立即扫出一个大坑来,他正要将徐德的尸体埋入坑中时,那名年轻男子却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马长老,可否让我在这人身上取一物,留作纪念。”   马长老闻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对面前的年轻男子并无好感,但却也得顾及对方父亲的身份。   一番思索过后,马长老收起长枪,转过身去,便算是做了回答。   见状,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随即抽出一柄长刀,对着徐德的脑袋一刀挥下,将其首级切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马长老眉头紧皱,向着年轻男子喝问道,而那年轻男子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单手提起徐德的首级,像是提着一个玩具一般,晃来晃去,淡淡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要留一个纪念,马长老你不觉得他的脑袋,是最好的纪念品。”   “等回去以后,我找人将他的脑袋好好腌制一下,可是能保存很久的时间。”   年轻男子笑得越发开心,鲜血从徐德的首级处点点落下,那涣散的瞳孔,发紫的嘴唇,映着年轻男子的笑容,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望着这一幕,马长老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着将没了首级的尸体,埋入坑中。   “马长老,你觉得那些饭桶能抓到她吗?”   马长老闻言,略微思索后,便轻声回答道。   “多半是能抓到的,那些马车的马儿已是跑了许久,没有歇息过,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得弃车而逃了。”   “而距离这里最近的两座城市,分别是登州城与临安城,她要逃也只能选这两个地方了。”   “这两座城没有什么大门派,只有临安城有一个赤门的据点,不足为惧。”   “大小姐她插翅难逃了。”   闻言,年轻男子再次放肆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第五十六章 阴差阳错(二)   “呼……”   猎猎风声,穿过长长的林中,带起一阵呼啸之声,苏雪一脸血污,奔跑在林中。   她跑的很是狼狈,身上的裙子被林间的树枝划破,掠过雪白的肌肤,落下一道道血痕,可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歇。   就在不久前,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惨叫,那声音极为凄厉,让她不敢回头。   苏雪听的出,那是她贴身侍女小兰的声音,而小兰正在替她死去,受着剥皮抽骨一般的痛苦。   而苏雪只能紧咬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向着林中一路狂奔。   奔跑间,苏雪的衣衫渐渐被划破,变得破烂,血痕遍布,她偶尔会跌倒,但紧接着她便会重新站起来,顾不得哭,也顾不得抱怨什么。   十辆马车中,算上她的话,整整有二十人,她们在马匹力竭之后,便分开逃跑,想着以此扰乱追击之人的视线,掩护着苏雪逃走。   但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徒劳。   夜色之下,苏雪一边奔跑,一边抹着眼角的眼泪,眼泪会模糊她的视线,让她偏离方向。   她不想哭,却怎么也忍不住。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苏雪从来都想不通这一点,只是记得,自己曾经也曾无忧无虑。   她一直都记得,在自己年幼时父母曾是那般溺爱自己,仿佛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下来送给她。   锦衣罗缎,无暇美玉,只要自己想要,那都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可是,自从自己的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模样,在父亲的灵堂上,苏雪看着自己的娘亲抹着眼泪,可如今想来那眼泪却是如此可笑。   母亲和苏雪说,往后的日子里要和她相依为命,她会是母亲最珍视的人。   可是,某一日母亲却一脸幸福的穿上了红色的嫁衣,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穿着大红长衫的男人。   男人并不英俊,甚至有一个儿子,却让苏雪的娘亲力排众议,下嫁于他。   那两人很恩爱,恩爱到苏雪开始疑惑,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在自己娘亲脸上看到那般幸福的神采。   那个人夺去了她娘亲的心神,让她的娘亲变得百依百顺。   父亲与娘亲一起创下的门派,被她的娘亲拿来讨好那个武境低微的男子,连带着男人的儿子,一同成了她娘亲最重视的人。   那个男人的儿子,开始在苏雪面前耀武扬威,展示着他新买的衣衫,以及昂贵至极的饰品,而苏雪却像是被她的娘亲遗忘。   苏雪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娘亲有多久没来看她,她主动寻去,却被自己的娘亲敷衍的打发走。   她原本有七个丫鬟,自幼跟在她的身边,与她的感情极好,却在男人儿子的一句话下,只剩下了小兰跟在她的身边,剩下的都被调去了男人那个好色的儿子身边。   然后在某一天,那些丫鬟便再没了消息,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父亲精心为她选的玉镯,被母亲要了去,拿去讨好那个男人,而不久后,男人的儿子便将那个玉镯送给了他贴身侍妾。   渐渐的,每日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寒酸,最后比门派中仆人的饭菜还要差,冬日也不再有煤炭送来,苏雪只能和小兰一同出去拾些木柴,烧做木炭。   可那木炭根本不够取暖,每一个冬日,苏雪都和小兰依偎在一起,抱在一处,希望可以暖一些自己的身子。   苏雪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要去问自己的母亲,可她的母亲却说出一些让她根本不想听的话。   “我从未爱过你的父亲,我嫁给他是父母之命。”   “不错,我们相敬如宾,我以为夫妻就该是那个样子,可我现在才明白,是他误了我这半辈子。”   那一日,苏雪看着目光冰冷的母亲,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对父亲的冷漠以及对自己的无视。   还是在那一日,苏雪对着自己的娘亲,第一次骂出了那两个字。   dang妇。   自此,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处境也越发艰难,而那个男人则用着她父亲当年打下的家底。让他的修为一步一步迈上更高的境界。   那个男人天赋极高,只是没有合适的功法,才一直停在原地,而借着苏雪父亲留下的家底,男人终于一步一步,登入九品武境,正式成为门派的宗主。   门派之中,再无一人高过那个男人,于是那个男人不再掩饰什么,开始清除异己,而那个男人的儿子对苏雪也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提出要让苏雪做他的小妾。   最终,苏雪的舅舅徐德,在男人的儿子动手之前,带着苏雪一起逃了出来。   “舅…舅”   苏雪用手捂住嘴唇,一边奔跑,一边哽咽着唤出了一声舅舅。   徐德是整个门派中,最为疼爱她的人,为了她多年忍辱负重,被那个男人以及他的儿子,呼来唤去,做着仆人一样的事。   而苏雪的母亲对此视若无睹,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弟弟,似乎要把一切都献给那个男人。   回想起徐德的模样,苏雪泪如雨下,她知道舅舅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为他收尸,还是就那么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啪,一声闷响中,苏雪一脚踩空,却是来到一处土坡顶处,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路从坡顶滚下。   尖锐的木刺如锋利的匕首,从她周身各处划过,鲜血淋漓,苏雪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脸,但那股刺痛的感觉,却让她险些叫出声来。   最终,她的身体撞在一棵树上,堪堪停了下来,剧烈的撞击下,疼痛与委屈,终于让苏雪在这一刻发出了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夜色之下,苏雪趴在地上,将脸埋在泥土之中,低声呜咽着,泥沙覆面。   她想起了小兰,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傻姑娘,她说过小兰就像她的妹妹一样,可如今才发觉那只是骗人的鬼话。   如果自己真的当小兰是自己的妹妹,为什么要在小兰决定成为替身时,一句话都不肯说呢?   为什么不去劝小兰,不要这么做呢?明明小兰不欠自己什么。   苏雪明白,因为她想要活下去,所以她才什么都没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舅舅,以及那么多本可以活下去的人,为了自己而死。   虚伪,是大多数人的底色,无论表面的颜色有多么鲜艳,亮丽,但只是为了掩盖最底层的那一抹虚伪。   可是……   苏雪右手紧紧攥在胸口,奋力的抓着心口的位置,疼痛难忍。   可是,她此刻却痛苦的想要就此死去,不再挣扎,就躺在这里,等待着那些人追上来,给自己一个痛快。   懊悔,自责,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在她的胸口澎湃汹涌,冲击着她最后那一层薄薄的心境。   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跌倒了父母之中总会有人来扶起她,可是如今却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做了。   然而,片刻后,苏雪重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向前走着,她轻轻吸着鼻子,用手背擦着眼泪,不肯服输的继续向前走着。   她还想活着,哪怕已经有这么多人为她而死,她还是想要活下去,为那些人报仇,为自己报仇。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后悔也好,自责也罢,都等到活下去再去做吧。   然而,就在苏雪身后不远处,却已是出现了数道黑色人影,此前那位马长老并不在其中,而是站在后方百步开外,但那位一脸邪气的青年,则站在最前方,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瘸一拐的苏雪。   “少爷,我们不直接拿下她吗?”   一道黑影轻声向青年询问,而那青年则轻轻甩着手里徐德的头颅,邪笑一声,慢慢悠悠的说道。   “不着急,有趣的事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黑影不解,进一步询问道。   “少爷,您的意思是?”   青年提起手中的头颅,微微挑眉,淡淡说道。   “你们就跟在苏雪后面,等她慢下来的时候,就故意弄出一点声响,给她提提速,等到她彻底走不动的时候,再把她拿下。”   “对了,那群苏雪的替身还在吗?”   闻言,黑影微微躬身,恭敬的说道。   “还在,我们按照少爷你的吩咐,并没有杀掉她们,少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青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一闪,缓缓说道。   “等到苏雪跑不动的时候,你们把那群替身押到她的面前,然后一个一个的砍掉脑袋。”   “我就是要让她看看,那些人在她面前死掉的时候,她会有什么表情?”   黑影闻言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那青年似是知道黑影在想些什么,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不懂啊。”   “听过熬鹰吗,我现在做的便是熬鹰。”   “我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平日里看起来很柔弱,但其实却意外的有些刚强,现在就算拿下了她,对我来说也是没有用的。”   “只有耗尽她的体力,心力,再让她看着所有帮过她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她才会彻底心死。”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把她tiao教成一个百依百顺的床伴,啧啧啧,想想都觉得有滋有味。”   后方的马长老听的清楚,望着青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位宗主的宝贝儿子好色至极,修为也是平平,但唯独在这种事上极有研究,与他的那位亲爹真是相差万里。   而在这时,青年将手中徐德的头颅随手抛给身旁一人,转身向着马长老走来,笑吟吟的说道。   “马长老,接下来还得你来压阵,我就先回去了。”   闻言,马长老有些意外,嘴中却是一副淡然模样。   “少爷不留下来吗,老夫还觉得你很想看苏雪崩溃的样子呢?”   青年连连摇头,胸有成竹的笑道。   “不必了,苏雪此刻见到我反倒可能想要自尽,等拿下她让她好好冷静几天后,她才能想明白,我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马长老对青年歪门邪道并不感兴趣,听了一半后,便直接无视了青年后面的话,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见状,青年也看出了马长老的不耐烦,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机,他摆出一副笑脸,对着马长老拱了拱手,随即便在几人簇拥下,离开了此处。   待到青年走远之后,马长老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望向远处还在不停走着的苏雪,低声自语道。   “作孽啊。”   远处,苏雪全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仍旧咬着牙,一缺一拐的向前走着,伤痕累累。   ……   此时为戌时,距离临安城,三十里。 第五十七章 阴差阳错(三)   苏雪一瘸一拐的走了许久,体力渐渐流失,不知何时起,天空之中,多了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没有了月光,整座密林黑的可怕,苏雪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她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只是像一只野兽一样,本能的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呼……”   然而,苏雪的肺部却如同被挤压,无法呼吸,只得大张着嘴巴,不断吐气,却又感觉自己的肺部里像是有刀子一样,在割来割去。   疲惫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苏雪用手扶住一旁的树干,不由自主的想到。   或许,自己应该可以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会。   踏!踏!踏!   然而,就在苏雪刚刚停下的片刻,在她身后远处却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人声喧哗,似是在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苏雪心中一惊,不敢回头,也不敢在休息,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向前赶去。   她走的很慢很慢,手中还拄着一根木棍,步履蹒跚,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在她身后不过百步的距离处,马长老带着一群黑影,静静的望着苏雪再次开始行走的模样,然后便停止了那故意发出的声响。   苏雪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根本不敢回头,哪怕她心中猜到了这种可能,也只会强行否认。   此时仍在戌时,距离临安城二十三里。   ………   黑色的雨云,开始在夜空之中聚集,风中也多了些湿气,整片夜空已是看不到哪怕一颗星星。   苏雪早已走出了那片密林,拄着木棍,蹒跚前行,眼神却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踏,踏,踏。   虚弱,而缓慢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耳中,而她只是木然的抬起腿来,继续向前走着。   苏雪脚下的鞋子不知去了何处,她只得赤着双脚,踩在大地之上,泥沙裹着碎石,木枝,从她的脚边一路划过。   她一脸的泥沙,原本的裙子上也沾上了泥巴,为了让自己的双脚不再那么痛,苏雪踩入了一片泥沼之中。   用厚厚的泥巴,裹住自己的双腿,想用那些泥巴当自己的鞋子,然而冰冷的泥水包裹她的伤口后,却让伤口越发痛了起来。   只是,似乎比起困意,疼痛却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苏雪抬头望了望前方,在地平线的远处,似乎可以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城市轮廓,那么自己应该要去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苏雪的问题,她只能望着那座城市的轮廓,一步一步走去。   同时,在苏雪身后五十步的距离处,马长老依然保持着距离,静静观望着这一切,当摇摇晃晃的苏雪开始休息释,他便会让手下的黑影发出声音,让苏雪放弃休息,继续走下去。   五十步的距离,这已是很近的距离了,只要苏雪回头一次,便能看到马长老一行人,也会明白自己的坚持只是徒劳。   但苏雪却像是一头犟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马长老望着苏雪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人,继续跟了上去,像是捕猎的野兽,跟在猎物身后,不紧不慢,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就这样,苏雪一路走着,而马长老一行则跟在她的身后,同时慢慢靠近。   夜空之中,乌云越聚越多,使得光线也越来越暗,几乎快要伸手不见五指。   时间缓缓推移,湿气越来越重,黑色的乌云堆叠在了一处,渐渐的,有一滴雨水自高空落下。   嘀嗒。   那滴雨水正落在了苏雪的唇边,苏雪身子摇晃,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紧接着,便又是几滴雨水落下。   苏雪咽了咽口水,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张大嘴巴,想要用嘴巴接些雨水。   她的嘴唇干涩,沾着不少的沙子,可当雨水落下时,却砸在了她的眼角,然后才擦着她的鼻子,一路滑入口中。   那滴雨水又咸又苦。   苏雪苦涩一笑,再次踏步前行,然而这一次,她的脚下一软,却是无力的摔倒在了地面上。   黑暗之中,苏雪再次失去了方向,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而就在此时,天际黑云之中,忽有一道雷蛇从云中蜿蜒而过。   一刹那,耀眼的雷光,划破黑夜,短暂的将整个大地照亮。   而正是此刻,刺眼的雷光之下,苏雪与马长老一行人,对上了视线,遥遥相望。   轰隆隆,巨大的雷声跟在雷光之后,待到苏雪的视线重归黑暗后,才在众人耳边响了起来。   马长老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轻动,手中的枪身便绕着他的手掌转了一圈。   “大小姐,就让我给你一个痛快吧。”   马长老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自语着,原本按照那位少宗主的吩咐,他应该要等到苏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把带的那些人质,押在苏雪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的砍掉脑袋。   但在最后,却要留下苏雪的命来。   可是此刻,看着苏雪如此模样,马长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与其在往后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就给她一个痛快。   带着这样的想法,马长老单手握枪,大步向着苏雪走去。在这黑暗之中身为八品武境的马长老,虽然不能视如白昼,但还是可以比常人看的清楚一些的。   然而,马长老刚刚踏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眼神错愕的望着前方。   却见,黑暗之中,苏雪却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依然拄着木棍,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马长老眉头一皱,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意,再次大步踏去,嘴中更是高声喝道。   “大小姐,停下来吧。”   “你已经看到我们了,再逃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苏雪身子一颤,却是咬着牙齿,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她不想停下,哪怕多走一步也好。   马长老眉头紧皱,枪尖落在地面的泥土上,随着他踏步追上,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来。   此时为亥时,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十步。距离临安城还有十里。   嘀嗒,嘀嗒。   马长老向前连踏三步,雨点忽的变得密集起来,接着他又向前踏出十步,狂风骤起,草屑飞舞,劈头盖脸的落向他的面部,接着再是十步,暴雨狂落,密如珠帘。   狂风骤雨之下,苏雪再次摔倒在地,而马长老已是来到她的身后,一步之遥。   马长老手腕一转,枪头擦着地面撩起,竟是在雨中带起了一团白色的火焰,他望着倒地的苏雪,一枪戳下,踏出最后一步。   雷霆大作,一道粗壮的闪电爬云而下,分散如无数枝叶,再一次,照亮了黑夜。   耀眼的闪电下,一个身影也被悄然照亮,他就站在苏雪身前,可若是没有这道闪电,马长老的视线中便永远不会看到此人。   一瞬之间,马长老瞳孔微缩,眼中骇然,手中长枪瞬间变势,上挑而来,只见枪身颤动,锋利的枪尖点出数道火芒。   然而,这些攻势却全都落了空处,当马长老抬枪的瞬间,一记长拳却是后发先至,擦着枪身,重重落在了马长老的胸口之处。   一道力劲奔走,然后轰然炸开,马长老的身子瞬间倒飞而出,滑出数十步去,才堪堪停下。   马长老稳住身子后,惊疑不定的望向那个男子,喝问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要与我百劫门过不去?”   狂风暴雨之下,那人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俯下身子,望着披头散发,一脸泥泞的苏雪,不自信的问道。   “你就是赵小姐?怎么跟画像上长的不一样啊。”   苏雪全然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但最后的求生欲,却让她连连点头,认下了不属于她的身份。   “是,我……我就是赵小姐。”   释骨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伸手落在苏雪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放心,就算你不是。”   “我也会救你的。” 第五十八章 诸天   大雨滂沱,密如珠帘,将大地迅速化为一片泥泞。   释骨蹲在雨中,像是一个苏雪熟悉的长辈,轻轻抚摸着她满是泥泞的脑袋,狂落的雨水,将苏雪头发上的泥土,化为泥水,又脏又乱。   苏雪身子颤抖,望着面前的释骨,嘴巴微张着,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昏暗的光线下,她根本看不清释骨的脸来。   “阁下,这是我们百劫门的私事,可以请你离开吗?”   远处,马长老单手持枪,警惕的望着释骨,心中颇为忌惮,不知为何,当面前的这个男人出现后,他的心脏便开始胡乱的跳了起来,仿佛在警告着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释骨闻言,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黑夜之中,这片大地的景色在他眼中却是亮如白昼,每一滴雨水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百劫门?不是已经没落了吗?”   听着释骨嘲讽的话语,马长老微微眯眼,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百劫门确实没落了,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三年前新宗主以破竹之势踏入九品武境,一路直攀九品武境的中期,早已摆脱了衰落的颓势。   这在江湖中可是一件大新闻,面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不知道吗?   马长老不想和释骨交手,刚刚短短的一招,他便察觉到面前这人颇为难缠,自然是想动手的。   一念及此,马长老将长枪插在地上,双手抱拳行礼,沉声说道。   “这位朋友,可认识我们的宗主周轩?”   释骨闻言,却是噗嗤一笑,连连摇头说道。   “不认识,但也知道他是一个靠寡妇起家的小白脸。”   “嘿,真是能耐到他了。”   闻言,马长老眼神一闪,已然确定面前的男人应该是推行的状态,不然不会不知道周轩突破九品武境的消息。   那么。接下来或许就能兵不血刃的逼退他了。   马长老面色稍缓,声音穿过大雨,清晰的落在释骨耳边。   “朋友或许是退隐的久了,不知道我家宗主周轩已经在三年前突破至九品武境,且直接到了九品中期的消息。”   “如果阁下就此离开,我们百劫门便可当做今日没有见过你,行走江湖不易,朋友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路人,招惹事端呢?”   听着马长老那有些得意的话语,释骨眉头一皱,却是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态,惶恐的说道。   “什么,那个小白脸已经到了九品武境吗,该死的踹寡妇门原来还有这种功效吗?”   闻言,马长老脸色一僵,随即便难看起来,但顾及着释骨之前的身手,也没有暴起发难,只得冷哼一声,朗声说道。   “难道阁下真要与我百劫门做对吗?”   释骨缓缓收起笑脸,眉眼渐冷,向前踏出数步,护在了苏雪的身前,淡淡说道。   “周轩到了九品武境后,才敢去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   “我又何必去忌惮一个如此小家子气的人呢。”   马长老闻言一怔,却是被释骨噎的说不出话来,沉默间,他单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枪,枪身一道,将枪尖的雨水抖落,一丝杀气蔓延开来。   “阁下,我最后说一次。”   “离开吧,全当今日无事发生,我家宗主已经快要升入天榜,未来可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释骨眉眼俞冷,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望着马长老一行众人。   马长老身后的黑影,多至几十人,皆是六品武境的高手,甚至还有十人是七品武境,再加上一个八品武境巅峰的马长老,这个阵容围杀一个八品武境绰绰有余了。   这也是马长老的信心,虽然会折损不少的人手,但他们绝对会赢。   释骨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是看到在人群后方,还有几位头破血流的女子,被当做人质一般,堵住了嘴巴,五花大绑。   想要救下那些女子的话,八品武境是做不到的。   或许……是时候认清一些事了。   远处。马长老已不在犹豫,眼神一凝,枪尖落在地面之上,他踏步急掠而来,长枪在漫天大雨中,在地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火线,任大雨冲刷,却没有任何要熄灭的意思。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无数黑影齐掠而出,剑芒暴起,汇集一处,如同一道光流,浩浩荡荡袭来。而在最后方押送人质的几人,同时举剑,毫不犹豫的刺向了那些被五花大绑的女子。   这些人质已经没有了作用,活着反而碍事,不如杀了,他们是如此想的。   然而,就在那些人举剑的瞬间,却是血芒暴起,一道恐怖到无与伦比的杀气,如千斤巨石,轰然压来。   砰!   一瞬之间,那些人的身子瞬间炸开,血雾爆裂。被压为一摊烂肉。   而在马长老的眼中,远处的释骨先是抬手,举起一团紫色魔气,但随即却又将其散去,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向前虚按。   轰!如同空气爆鸣,漫天的雨水竟是在一瞬间向上逆流而去,一道恐怖的杀气,带着毁灭的气息,一瞬间,遮天蔽日般从释骨身上爆发开来。   杀!杀!杀!   癫狂!暴戾!纯粹无比的杀气,凝如实质,将众人的双眼染红。   马长老前掠的身影,在一瞬间如同被一只巨手,重重拍下,砸入泥地之中。   白色的火焰瞬间熄灭,剑光汇集的洪流瞬间溃散,那无数黑影在一瞬间爆开,炸成满地血肉,白色的骨屑飞舞,却是在一瞬间被轰为粉碎。   马长老倒在泥地之中,七窍之中,流出一阵黑血,他五官扭曲,奋力抬起头来,眼神惊惧,望着释骨,骇然道。   “杀气化刃……你……你是……”   “诸……诸天……皆……”   最后一个字还未喊出,马长老的身子便被那凝如实质的杀气,彻底粉碎,尸骨无存。   不远处,释骨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也微微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   释骨稳住身体后,苦涩一笑,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神色复杂。   整整五年……自己的伤势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好转啊。 第五十九章 百劫门   大雨之中,苏雪并不能像释骨那般看清黑夜中发生了什么。甚至在释骨放出杀气之前,别昏死了过去。   狂风骤雨不停歇,尽数落在苏雪的身上,她的意识变得恍惚,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境之中,天地倒转,她从地面向着天空坠落,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地面的泥土崩裂,紧跟着她的身体,一同坠向天际。   “雪儿,照顾好你的娘亲。”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苏雪耳边响起,她记得这是父亲临终前,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也轻轻在她的左耳响起。   “从今往后,你我母女二人就要相依为命了,娘亲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苏雪在梦中苦涩一笑,原来那个女人也曾经对她这么温柔的吗。   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换上了欢喜的腔调,在她的左耳处笑着说道。   “雪儿,快来。”   “从今往后,这个人就是你爹了,来,旁边那个的是你的新哥哥。”   “真好,我家雪儿有哥哥了。”   苏雪眼角泛红,紧咬嘴唇,她记得,这是噩梦开始的那天。   一个阴冷嘲讽的声音响起,趾高气昂的说道。   “你爹就是一个废物,辛苦打下这片基业,却根本守不住,到头来连自己的女人都被别人睡了。”   “看见这个镯子了吗,这是你爹为你准备的,可现在却在我的手里。”   “我要把这个镯子送给我的侍妾,她要是不喜欢,我就把这个镯子丢了。”   “明白吗,这个镯子哪怕是丢掉,赏给下人,也不会再回到你的手上。”   “你只是一个孽种,你爹死了,你娘不疼你,将你视作累赘,她看见你便心烦,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早些从了我,还能过上好日子。”   母亲的声音,紧接着又重新响起,满是愤怒,厌恶,以及不加掩饰的憎恨。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我指责我?”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爹就是一个蠢货,死的早是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   “他又蠢又烦人,和他生活的这些年里,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我看你便心烦,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起你爹那张蠢脸。”   “你为什么要出生呢,为什么要做我的女儿,我真想把你杀了,埋在地下,全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从今往后,不许你出现在我的面前,直到我死的那天!”   苏雪眼神迷离,想要哭出声来,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根根尖锐的细针,扎入她的胸口,直入心房,疼痛难忍。   这是临死时的走马灯吗,自己这一辈子还真是可笑。   这般想着,苏雪似乎坠落到了一片云中,一阵温暖将她全身包裹,原本与她一起坠落而来的泥土,却在此刻纷纷散落,化作雨水,重新落向地面。   好温暖……   苏雪有些恍惚的想着,像是依偎在一个火炉旁,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她下意识的伸手向身下的云朵抓去,可那云朵的触感却像是一只大手,将她紧紧握住,然后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一把拉起。   下一刻,现实之中,苏雪缓缓睁眼,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苏雪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释骨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紧接着便是陌生的房间。   房间中燃着一支蜡烛,照亮了整间屋子,苏雪恍如隔世,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释骨,久久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也知道了应该是面前的释骨救下了她,她下意识的便想起身道谢。   然而,释骨却不由分说,单手将她重新按回了床榻。   “起来做什么,你这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乖乖躺着。”   释骨的声音不算温和,反倒有些恼怒,可落在苏雪耳中,却让她心中多了几分酸楚。   曾几何时,在她生病卧床时,她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口吻,这让她怀念的想要落泪。   释骨全然没有注意到苏雪的神情,自顾自的将一条毛巾,放在热水盆里,然后又将其拧干,轻轻放在了苏雪的额头上。   苏雪十分乖巧的一动不动,任由释骨拿着毛巾擦洗着她脸上的污泥,而释骨一边擦洗着苏雪的小脸,一边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你的身子骨弱,又淋了这么一场大雨,受了寒气,不要乱动,好好修养。”   “对了,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单从外貌上来看,释骨与苏雪相差不多,但当他用长辈的口吻对苏雪说话时,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让人生不出抵触的情绪。   “苏雪。”   苏雪虚弱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释骨闻言,手中不停,轻声说道。   “百劫门苏睿的女儿,对吗?”   苏雪轻轻点头,竟是一点也不关心释骨是如何猜到这一点的。   释骨见状,却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扶额,无奈的说道。   “我说小丫头,你倒是有些防人之心啊,怎么这么老实,万一我是你爹的仇人呢?”   闻言。苏雪一惊,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如果对方真是父亲的仇人,怎么还会把她救下来。   释骨将那毛巾放回水盆中,神色一正,神色平静的询问道。   “可以和我说一说,你们百劫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眉眼低垂,沉默良久后,从头开始,将一切娓娓道来。   百劫门,由苏睿及他的妻子柳燕共同创立,苏睿是一个极有魄力的人,更是九品武境巅峰的高手,是江湖中天榜高手。   只凭着苏睿一人,百劫门便跻身江湖一流势力,很是风光,不少人都断定像苏睿这样的人,一定可以跨过九品武境,成为先天高手。   在苏雪的记忆中,在她幼时,整个百劫门宾客如云,与她的父亲苏睿谈天说地,那时每个人见她都是笑吟吟的,这使得她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坏人。   那时的苏睿与柳燕恩爱有加,是人人夸赞的眷侣。   但在这个江湖中,哪有人可以常胜不败。   一日,自觉无法继续精进修为的苏睿,做出了一个与大多数九品高手相同的决定。   化妖。   化妖需要一件凭依之物,苏睿便动身下山,去寻找合适的凭依之物,可这一去,再回来时,便已是一具尸体。   苏睿的尸首分离,四肢皆断,更有传言是苏睿下山时得罪了诸天劫杀,被其一刀斩杀。   江湖之中的各大势力,没有人愿意和诸天劫杀扯上关系,于是整个百劫门便开始衰落,变得门可罗雀。   门派之中,所有的九品高手纷纷离去,生怕某一日会被诸天劫杀找上门来,殃及池鱼。   然而,诸天劫杀却始终没有出现,整个百劫门也终于放下心来,可门派衰败已是无法阻止。   直到某一日,苏雪的母亲带着一名男子上了山门,整个百劫门也有了一个新的宗主。   周轩。   那时的周轩不过是一名四品武境的武夫,实力低微,可在柳燕将苏睿创下的功法,交给周轩后,他的修为便开始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精进,直到三年前一举踏入九品武境,连升两阶,踏入九品中期。   于是,苏雪的处境愈发艰难,最终落得了如今这个地步。   释骨没有催促,极为耐心听完了苏雪的故事,听完之后,他摆弄着水盆中的毛巾,却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诸天劫杀杀了你爹,你应该很恨他吧?”   苏雪躺在床上,眼神却是颇为迷茫,她望着屋顶,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那只是一个传言,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在我爹生前,他一直都很钦佩诸天劫杀,说他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诸天劫杀杀了我爹。”   “如今看来,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释骨眼神一闪,坐直身子,颇为错愕的说道。   “你说你爹他钦佩诸天劫杀?”   苏雪轻轻点头,对着释骨毫无保留的说道。   “嗯,我爹经常和我说起诸天劫杀的事。”   “他说,诸天劫杀的做法太过强硬,但也确实做了许多他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   “他说诸天杀人是为了除恶,手段残忍是为了震慑其他的恶人。”   “可是,能被诸天劫杀吓到的,只有胆小的恶人,真正的大恶,从来不会害怕什么,他们只会更有杀心,想要杀掉诸天劫杀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释骨闻言一怔,眉眼紧皱,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释骨微微低头用手掌轻轻划过水盆中的水面,自嘲道。   “真是有趣,整个江湖对诸天劫杀可惜说是厌恶之极,没有一句好话。”   “恐怕诸天劫杀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个江湖之中,居然还有一个苏睿肯为他说些好话。”   说罢,释骨缓缓起身,将那条湿了的毛巾,轻轻敷在苏雪的额头上,缓缓说道。   “今夜就到此为止吧,你身子骨弱,好好休息。”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说罢,释骨转身离开。轻手轻脚的将屋门合上。却没有熄灭蜡烛。   苏雪躺在床上,却是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的,她迟钝的发觉自己已换了一身衣物,原本满是泥土的身子,也被人仔细擦洗过了一番。   难道说……是那个人……   苏雪小脸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红晕,却没有半点觉得被非礼,只是将被子一蒙,盖住自己的身子,继续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在这漫长的一夜中,苏雪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总是会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之前的那一幕来。   大雨滂沱,释骨蹲在她的身前,在她绝望之际,用手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   “放心,就算你不是。”   “我也会救你的。”   ……   另一边,释骨刚刚走出房门,在门口等待多时的沈月,便迅速凑了上来,极为关切的问道。   “师傅,那个姐姐怎么样了?”   释骨伸手在沈月额头轻轻一弹,让沈月捂着额头发出了一声痛呼。   “都说让你去睡了,怎么还在门口守着,真不把我这个师傅说的话当话啊。”   沈月捂着额头,却是根本不怕释骨,嘴巴一憋,当即回怼道。   “我就是想看看师傅你会不会见色起意,万一你把持不住,我好冲进去英雄救美。”   释骨眼角抽搐,望着面前的逆徒,随即挽起袖子,恼道。   “来来来,你再说一遍。”   “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沈月见状,当即如兔子一样,抱着脑袋向后一跳,对着释骨吐了吐舌头,说道。   “师傅你是不知道啊。”   “我刚刚给这个姐姐擦洗身子的时候,看到她的身子可白了。”   “皮肤又嫩又滑,那手感比豆腐还好呢,尤其是胸那叫一个大……”   啪。   沈月话未说完,释骨便忍不住在她脑袋轻轻来了一下,下手极轻,沈月根本不痛,于是她反倒是更加肆无忌惮,双手叉腰,不服气的说道。   “师傅,你再打我的脑袋,我会变笨的。”   释骨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对着沈月叹气道。   “唉,逆徒。”   “逆徒啊。”   说罢,释骨不再理会沈月,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而沈月却是不依不挠,跟在释骨身旁,继续说道。   “师傅你听我说啊,这个姐姐虽然没有丹休姐姐漂亮,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我看过的那些江湖杂书里,可是说过女子被救,可是有以身相许的。”   “师傅你走这么快干嘛,你长的又不丑,还有我这么聪明的徒弟,这个时候她又刚被你救了,肯定是越是看你,就越觉得英俊。”   “你表现的温柔一些,赖在她的房间里,说些贴心的话,叫她一声小娘子,她骨头就都得酥了。”   “这个时候你就趁人之……啊不是,你就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试探,最后肯定能成。”   “没人教我这些啊,就是看了师傅你房间暗格里的那些藏书。”   “师傅!我都说别打我的脑袋了,万一我变笨了怎么办?!” 第六十章 过往恩怨(一)   次日,天明。   释骨在太阳还未升起时,便早早的来到了院子中,在空地处盘腿而坐,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浊气。   晨间起了一场薄雾,释骨从嘴中吐出的黑气便混在了雾中,迅速消散,随着吐息加快,释骨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整整五年,释骨一直都在养伤,境界也跌落到了八品武境,可他的伤势却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堪堪稳住,不再恶化。   但在昨晚的大雨中,面对着百劫门的攻击,释骨别无他法,只得动用了杀气化刃的功法,这门功法固然可以随意灭杀九品武境以下的武者,却也会加剧他好不容易稳住的伤势。   整整一夜,释骨都未曾合眼,竭力压制着自己体内的伤势,直至清晨才勉强压了下来,但与此同时,他的境界也再次从八品武境巅峰,跌落到了八品中期。   连番吐息过后,释骨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他的呼吸却渐渐平稳了下来。   砰,砰,砰。   院子里的其他人还未醒来,但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释骨缓缓睁眼,撑起发酸发涩的双腿,缓步走去,将院门缓缓打开。   只见,门外来人正是赤门那名美艳“妇人”,妇人右手撑着油纸伞,左手却捧着一个锦盒,向着释骨温和一笑。   “释兄,我又来了。”   释骨轻轻点头,微微侧开身子,让美艳妇人进了院子。   “老柳,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美艳妇人闻言巧笑嫣然,将那个锦盒递向了释骨,说道。   “释兄可还记得我昨日与你说起的那桩生意吗?”   释骨自然是记得的,他昨晚出城就是得了赤门的消息,说是赵家的大小姐一行人在城外等他,可没想到的是他没能见到赵家大小姐,反倒是遇到了被百劫门追杀的苏雪。   阴差阳错之下,才让释骨救下了苏雪。   美艳妇人眉眼低垂,一脸歉意的向着释骨说道。   “实在是抱歉,那桩生意释兄你是做不成了。”   “我昨晚得了消息,血罗骨的弟子不知怎么的惹恼了血罗骨,被一巴掌给拍死了,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人去找赵家的麻烦了。”   “这个消息,本该昨晚告诉释兄你的,可我寻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释兄你已经出城了。”   “这才让你白跑了一趟。”   释骨接过美艳妇人递来的锦盒,有些不解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成了死心眼的,就不能出城找一下我吗,害的我淋了一身的雨。”   美艳妇人闻言,神色微妙,假笑一声后,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对着释骨说道。   “不瞒你说,我昨晚是由这个打算的,可就当我动身的时候,城外却突然爆起了一股恐怖的杀意。”   “你也是知道的,对我这种强行化妖,魂体脆弱的将死之人来说,那种纯粹的杀意,会直接搅碎我的魂体,我又怎么敢出去呢?”   美艳妇人说起此番话时,极为刻意的不去看释骨,生怕自己与释骨对上视线。   释骨当即了然,美艳妇人肯定是猜到了昨晚发生的事,今日特地登门,一来是为了解释赵家大小姐的事,二来也是来向自己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没有出城,所以什么也都没有看到。   释骨忍不住连连摇头,这赤门出来的人怎么都是这么小心翼翼,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好,我知道了。”   释骨心不在焉的将锦盒放在了院子中的石桌上,邀请着美艳妇人坐了下来,闲聊几句后,看似无心的问道。   “对了,老柳。”   “那个百劫门宗主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靠着当小白脸平步青云的周轩。”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片刻后,伸手抵在额头,苦笑连连,低声说道。   “释兄……”   “你别告诉我,你又得罪了百劫门吗?”   释骨厚着脸皮,大袖一挥,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我释骨行走江湖,向来都是与人交好的,哪里得罪过人。”   说罢,释骨还是有些心虚,小声补充道。   “只是和一些门派,发生过一些微不足道的争执而已,绝对算不上得罪二字的。”   美艳妇人眼角抽搐,望着面前这个被江湖上各大门派通缉的男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良久,美艳妇人释然一笑,自顾自的说道。   “也是。对你这个得罪了魔教。玉林盟这种大宗门的人来说,多一个百劫门也算不上得罪。”   “毕竟想杀你的人,可是从东海一直排到西山鬼林的。百劫门又算得了什么。”   不等释骨狡辩什么,美艳妇人便淡淡说道。   “百劫门,可与宗明府这种不上不下的势力不一样,你口中的周轩虽然名声不好,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人确实有些了不起。”   “本该衰落到和我赤门相提并论的百劫门,这几年在他的打理下,已经重回一流势力。”   “是我赤门万万得罪不起的,那周轩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品中期高手,和我这种强行化妖的半吊子不同。”   “不过……”   美艳妇人话锋一转,却是面带笑意的说道。   “据说周轩如今正在闭生死关,一时半会也是出不来的,倒是不用担心他亲自上门,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而且说起来,释兄你也算和那周轩有过一面之缘的。”   释骨闻言一怔,错愕的伸手指向自己,惊讶道。   “我和他见过?这怎么可能,我可不记得有这事的。”   美艳妇人闻言,笑得更加开心,翘起兰花指,连连笑道。   “释兄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七年前,悬天司开了一处比武擂台,守擂之人是那悬天司圣女,打下擂台的人可以向悬天司提一个要求,释兄你参加了那次的擂台,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悬天司圣女面前。”   释骨不解,追问道。   “这事我记得,可这和周轩有什么关系?”   美艳妇人的神情越发精彩起来,捂嘴轻笑道。   “我可是还记得,在那次的擂台之中,释兄你可是在暗中开了一个盘口,狠赚了一笔。”   “而那时的周轩,其实也是参加了那一次的擂台,他那时已经是七品武境的实力,按理来说是可以拿一个不错名次。”   “但好死不死的,释兄你为了大赚一笔,可是易容装扮,亲自上了擂台,差点把周轩的脑浆给打出来的。”   “……” 第六十一章 过往恩怨(二)   “原本可以拿个名次的周轩,被释兄打下了擂台,可被不少人嘲笑了一番。”   “这江湖中人,求的就是一个名,你当时让他那么丢脸,你说他会不会记恨你啊?”   美艳妇人笑得越来开心,说话时都忍不住向释骨多抛了几个媚眼,让释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释骨闻言却是坦然一笑,毫不在乎的说道。   “随他吧,毕竟他不恨我,我也是要找上门去的。”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释骨话锋一转,却是压低了声音,向着美艳妇人问道。   “百劫门,苏睿到底是怎么死的?”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随即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强自镇定的回道。   “苏睿啊,他不是被诸天劫杀一刀砍死的吗,江湖上都知道这件事,释兄你不知道吗?”   释骨敏锐的察觉到了美艳妇人的心虚,微微一笑,手指轻捏,却是敲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啪!   一声脆响中,美艳妇人脸色一白,心跳竟是漏了一拍。像是被人生生掐住,停了一瞬,她骇然的望向释骨,咽了咽口水。   而释骨也转过头来,眼神深邃,如同一道漩涡,择人欲噬。   “柳兄……”   “我是这个世间最后一个见到诸天劫杀的人,你觉得这样的话,能骗的过我吗?”   美艳妇人呼吸一窒,心中暗叫不妙,但随即却是换上一副笑脸,轻声说道。   “是我唐突了,但我赤门只是一个小门派,又不是通天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呢?”   “不如,给我一些时间,我让门中的一些人去打听打……”   啪!   不等美艳妇人将话说完,释骨却是再次用手指轻轻一敲,让美艳妇人的呼吸再次混乱,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释骨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去,目视前方,淡淡说道。   “我昨晚有些睡不着,就多想了一些事情。”   “百劫门一直都和我没有什么瓜葛,我也没去招惹过他们,对苏睿也不熟。”   “但我还是记得,在苏睿死后,不少门派都出来瓜分百劫门的势力,虽然没有做的太过分,可也确实养肥了不少人。”   说到此处,释骨转过头来,凝望着脸色苍白的美艳妇人,缓缓说道。   “你说巧不巧,在那些门派中你们赤门可是分了不少的好处。”   “真有意思,百劫门可是一流门派,哪怕衰落也不是你们赤门能去占便宜的,就算百劫门答应,可其他的势力也不会答应。”   “可当时你们就是那么做了,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让你们赤门吐出来吃下去的东西。”   释骨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缓缓贴向美艳妇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们赤门……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听着释骨的质问,美艳妇人手脚发凉,一丝恐惧如同蛛网一般,向着全身蔓延而去。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蚂蚁,迎面撞上了一只看不清,包裹在云雾之间的巨兽。   那种威压,胜过他见过的所有人,甚至胜过玉林盟的盟主。   惊恐之下,美艳妇人脸色越发苍白,颤抖的吐出一口热气,声音沙哑的说道。   “不……不是我们赤门……做的。”   释骨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们赤门根本没有实力去杀苏睿,但你们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或者说,你们赤门无意中撞破了幕后之事。”   “只是那时的幕后之人,实力弱小,无法对你们赤门做些什么,所以只能许诺了好处来堵你们的嘴。”   “不过呢,只要幕后之人实力变强后,他或许就不会让你们继续活着了。”   “对了……”   释骨伸出手来,轻轻捏起美艳妇人的下巴,看着他惊恐慌乱的模样,微微眯眼,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强行化妖,就是为了应付某个大敌,让对方投鼠忌器。”   “你那时说的大敌是谁来着?”   随着释骨说出最后一句话,美艳妇人脸色剧变,开始大口喘息起来,他的瞳孔一阵颤动,终是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美艳妇人苦涩一笑,声音沙哑的缓缓说道。   “是……我们知道苏睿的真正死因。”   释骨依旧捏着美艳妇人的下巴,强行让对方抬起下巴,仰视着她。   “说说吧,苏睿是怎么死的。”   闻言,美艳妇人神情越发苦涩,却不敢乱动,轻声说道。   “苏睿……寻到了一截龙骨,那不是可以化妖的东西,但却能改变一个人的修行资质。”   “于是,他便打算取得龙骨后返回百劫门,将那截龙骨移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龙骨所在之处,有一头蛮兽,虎兽人身,生有八臂,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有着九品后期的实力。”   “苏睿与那蛮兽大战了三天,虽然斩杀了蛮兽,却也受了重伤。”   “重伤之后,苏睿怕有别的高手来抢夺龙骨,便走了小路,想着尽快赶回百劫门。”   “可在返程的路上,苏睿却碰到一对父子,被一只妖族追杀,他是个侠义之人,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出手赶走了那名妖族。”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伤势便越是重了,而在这时,那对父子则为了报恩,拉着他去了家中养伤。”   “当夜,那对父子发现了苏睿身上的龙骨,便在苏睿重伤之时,一刀砍掉了苏睿的脑袋。”   释骨眉头紧皱,问道。   “苏睿终究是九品武境的高手,哪怕身受重伤,也不是可以随便杀的,那对父子还做了什么?”   面对着释骨的追问,美艳妇人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他们有乱世奇烟。”   释骨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冷冷说道。   “原来是山鬼一脉的余孽,你们赤门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盯着苏睿了吧。”   “如此说来,哪怕那两个人不动手,你们赤门也会动手杀人的吧。”   美艳妇人闻言,却是凄婉一笑,连连摇头,涩声道。   “我们赤门哪有那般的胆量,数百年来,我们赤门所求的只不过是活命而已,不奢望什么龙骨。”   “原本只是求着能买个人情给百劫门罢了。” 第六十二章 劝说   “我们不曾想过要害苏睿,只是想着他百劫门势大,若是在紧要关头,卖他一个人轻,我赤门也能活到舒服些。”   美艳妇人的声音颤抖,额头已是冷汗密布,在释骨身上那股恐怖的威压下,他根本不敢说什么谎话。   释骨眉头一抬,捏着美艳妇人的下巴,轻声说道。   “所以,你们袖手旁观了这起惨剧,再和幕后之人要些好处,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了吗?”   闻言,看着释骨如此咄咄逼人,美艳妇人忍不住凄婉一笑,落寞的说道。   “是,我们赤门并不干净。”   “但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这个江湖太大了,有那么多我们惹不起的高手。”   “同时,这个江湖又太小了,甚至容不下我们这么一个小门派。”   “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昧着良心,袖手旁观,去和你眼中应该千刀万剐的人谈笑风生,求得一丝庇护。”   “可是……苏睿有资格活下去的话,我们也该有资格的。”   释骨闻言,松开了美艳妇人的下巴,美艳妇人顿时如释重负,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   场中忽然陷入沉默,释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望着远处斑驳的院墙,只剩下美艳妇人粗重的喘息声。   晨光流转,雾气之下,那斑驳的院墙多了湿气,颜色变得比往日更深了一些,树荫落在斑驳的墙壁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片刻后,释骨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墙壁处的影子,嘴中则轻声向一旁的美艳妇人问道。   “那对父子,就是周轩父子吗?”   美艳妇人一边喘息,一边轻声应道。   “是,周轩占了那截龙骨后,便将龙骨移给了他的儿子,周明。”   闻言,释骨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问道。   “他没有把那截龙骨留给自己吗,你不是说周轩已是九品武境中期的高手,我还以为他是靠着那截龙骨才能有这般成就的。”   美艳妇人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终是定下心神,低声说道。   “周轩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喜欢听我这么说,但他确实是一个人物。”   “他之前修为不高,只是因为修行的功法太差,在入了百劫门后,拿到了苏睿的功法后,修为便是一日千里的进度。”   “但他的儿子资质却有些差,所以他把龙骨给了自己的儿子。”   闻言,释骨不以为意,右手轻轻按着自己的指节,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天才,等你见得多了,便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人物了。”   “对了,听你这般说,周轩似乎很疼他的儿子是不是?”   释骨的语气平缓,像是在闲唠家常,可美艳妇人闻言,身体却瞬间紧绷起来,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想着释骨之前的恐怖威压,也只能低头说道。   “是……”   “对于周轩来说,他的儿子几乎是他的命根子,若是有谁敢动周明,就会引来周轩的疯狂报复。”   释骨忽的一笑,终于转过头来,望着神色不安的美艳妇人,轻声问道。   “我记得你刚刚说起过,周轩正在闭生死关。”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宰了他的儿子周明,再把周明的头颅做成一个酒杯,送给周轩。”   “你说,他这辈子还能踏入九品后期的境界吗?”   美艳妇人闻言,心中顿时只觉毛骨悚然。望着释骨的笑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正在闭生死关的周轩,怕是会走火入魔,别说踏入九品后期,不疯掉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念及此,美艳妇人望向释骨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畏惧,而释骨却又笑着向他问道。   “你知道周明现在身在何处,对吗?”   美艳妇人沉默,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确实知道周明身在何处,不如说他今日来找释骨,也正是因为周明的缘故。   昨夜,百劫门的马长老一行人,被释骨全部斩杀,周明等了一夜也没能等到他们,察觉不对的他,便直接赶往了赤门。   周明在周轩的溺爱下,早就是嚣张跋扈惯了,更是看不起整个赤门,趾高气扬的命令美艳妇人去调查此事。   而美艳妇人也猜到这件事和释骨脱不开关系,毕竟整个临安城,也只有释骨能做到此事了。   于是,美艳妇人便借着血罗骨一事,上门找释骨打探,他本想着旁敲侧击的问出些什么,却没想到自己在那股奇怪的威压下,把不该说的事,都说了出来。   “释兄……”   美艳妇人眉眼纠结,不知该如何劝说,而释骨也举起手来,挡住了他的话。   释骨微微眯眼,看着迟疑的美艳妇人,轻声说道,   “你应该也是明白的,委曲求全对恶人是没有用的,要不然你也不会舍了命去做什么化妖。”   “现在你护着那周明,他们父子二人又会念着你的好吗?他们将来就不会对付你们赤门了吗?”   “与其如此,倒不如按我的做法来,断了周轩晋升九品后期的念想,他的修为越低,你们赤门才越安全。”   美艳妇人顿时哑然,眼中闪过几丝意动,但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见状,释骨摇头轻笑,淡淡说道。   “若是等到周轩成功踏入九品后期,你们赤门可就真的有灭顶之灾了。”   “想想你们门中的那些孩子们,落在周轩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美艳妇人仍旧不安,无奈且萧索的说道。   “我们赤门……只是一个小门派,赌不起,也输不起。”   闻言,释骨眉头一皱,可随即却又舒展开来,淡淡说道。   “人生在世,难道说只是活着就够了吗?”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有些不解的扭头望向释骨,而释骨则伸手指向院墙边上的那棵大树,缓缓说道。   “你知道那棵树里有多少虫子吗,那里便是一方世界,无数的虫子生活在那个世界之中。”   “一些虫子卧在树干之中,不停的蠕动,它们的寿命长短不一。”   “那些寿命长的虫子,会一直躲在树皮下,无病无灾。”   “而那些寿命短的虫子,则会穿过树皮,跃向大地,它们会被鸟儿捉走,会被蚂蚁吃掉。”   “但……有朝一日,若是大树死了,那些寿命长的虫子不得已的钻破树干。”   “当它们钻破树干,第一次看到树干之外的世界,看到太阳月亮,看到满地的青草。”   “你说在那个时候,它们会想些什么呢?”   美艳妇人闻言一阵恍惚,一时语塞,而释骨则看着他,温和一笑,轻声说道。   “它们会想……”   “自己这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躲在那又黑又后的树皮下的呢。” 第六十三章 收徒(一)   “人如果只是活着,岂不是太过无趣了吗?”   释骨轻轻搓揉着手指,微微低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难明。   美艳妇人闻言,则是呆呆的望着远处的那棵树,风声过耳,晃动着树干,有一片微枯的叶子,悄然飘落,落在泥土之中。   太过无趣……吗?   美艳妇人默然不语,眼神却有了几分恍惚,他这辈子似乎一直都在忙碌,为了整个赤门奔走,不敢有一日的停歇。   赤门的规矩,便是要多交一些朋友,少结仇怨,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足够谨慎,瞻前顾后。   喜怒哀乐都做了假,对着自己厌恶的人笑,对于原本能救下的人视而不见。   行走江湖,总是要小心一点的,他的师傅就是如此对他说的。   可是,为什么……本该广结善缘的赤门,却一直都在苟延残喘呢?   那些所谓的善缘……究竟算什么?   如同看透了美艳妇人的想法,释骨轻轻弹指,淡淡说道。   “你们赤门就是太过谨慎,瞻前顾后,或许会有锦上添花的举动,却从来没有做过雪中送炭的事。”   “这般刻意,又有谁看不出你们的心思呢,又有谁愿意记你们的好呢?”   “在他们看来,你们赤门只是无数见风使舵的人之一,不算讨厌,却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所以,你们赤门才会在这江湖上活的如此艰难,那些善缘你们并没有真正接下。”   “你们需要一场豪赌,赌对了便是百年昌盛。”   美艳妇人眼神闪烁,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忽的握紧然后又无力的松开,片刻后,他眼神一定,转头望向释骨,沉声问道。   “我且问一句,释兄你对上周轩又有几分把握?”   释骨闻言,眉头舒展开来,转头望向美艳妇人,轻声说道。   “等我养好伤,便是十成把握。”   “若我这伤好不了,那在我死之前,我也不会让周轩活着。”   闻言,美艳妇人一怔,随即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没有底气呢?”   说着,美艳妇人霍然起身,转身离开,背对着释骨,低声说道。   “今晚来白鸟观,我会摆一场宴席,你要的人也会在宴席上的。”   说罢,美艳妇人撑起那把随身的油纸伞,又进雾中,身影一阵模糊,消失不见。   释骨望着美艳妇人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双目微闭,似是在闭目养神。   晨时的浓雾,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渐渐的消散开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一道轻微的开门声,落在了释骨耳中,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向着释骨靠了过来。   释骨听的出,这是苏雪的脚步声,沈月走起路来,总是蹦蹦跳跳的,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不会这么安静。   踏,踏,踏。   那阵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最后停在了距离释骨三步远的距离处,与此同时,一声娇柔的呼喊声,也轻轻响起。   “恩公。”   释骨缓缓睁眼,只见苏雪已换上了昨晚为她准备的蓝色长裙,俏生生的站在释骨身前,亭亭玉立。   苏雪美眸轻动,眼波流转,尽数落在释骨身上,两只雪白的小手放在身前,唤了一声恩公后,便再没有了动作。   见状,释骨眉头微皱,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苏雪看向释骨的眼神,让释骨觉得很熟悉,上一个这么看他的人,是一个吵着闹着要对他以身相许的疯丫头。   天杀的,那个疯丫头现在可能还在江湖上找自己呢,怎么现在又多一个。   英雄救美,一直都是一个不会过时的戏码,尤其是在昨夜的大雨中,天地昏暗,杀气压身,苏雪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绝望且脆弱。   突然出现的释骨,于她而言如同救命稻草,溺水之人,攀草而生,她又如何能平静的去看释骨呢?   苏雪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遭此大变,感激混杂着其他的微妙的情感,便拧成了一道红线,落在了释骨身上。   释骨迎着苏雪的视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怎么开口,正当释骨尴尬的时候,终于睡醒的沈月,迷迷糊糊的推门而出。   “师傅,饭好没了啊,我好饿啊……”   沈月睡眼惺忪,右手不停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走了过来,待走到释骨身前时,这个傻丫头才终于意识到了苏雪的存在。   一时间,沈月与苏雪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愣在了原地,苏雪惊讶于此处还有一位妙龄少女,心中惊讶的同时,也有几分不安。   她不知道沈月和释骨的关系,自然是有些纠结的。   而沈月则完全是因为睡的有些迷糊,看着面前的苏雪,一时间居然没想起对方是谁。   片刻后,终于清醒过来的沈月眼前一亮,指着苏雪,开心的叫道。   “哦,你是昨晚那个被师傅救回来的漂亮姐姐。”   说罢,毫无城府的沈月便快步走了过去,一脸好奇的开始对着苏雪动手动脚,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苏雪一阵发懵,在沈月摸到她的胸口是。才回过了神。   “不是……别乱摸啊。”   与此同时,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哪怕他当年确实调戏过很多人,可那些人一旦来了真的,落荒而逃的便是释骨了。   另一边,沈月颇为开心的抱住了苏雪,上下打量个不停,而苏雪则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待到沈月冷静下来后,她才牵着苏雪的小手,来到了释骨身前,笑吟吟的叫道。   “师傅。”   释骨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沈月,这个傻丫头这些日子里,似乎越来越像一个孩子了,吵吵闹闹,蹦蹦跳跳的,让人省不下心来。   不知是不是突然多了一个沈月,苏雪忽然变得有些拘谨,怯生生的跟在沈月身后,声音微弱的向着释骨叫道。   “恩公。”   释骨温和一笑,心中也镇定了下来,这个小姑娘年龄还小,刚刚遭遇大变,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分辨出感激与恋慕之间的区别吧。   “苏雪,你的事我们昨晚已经聊过了。”   “我且问问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苏雪闻言,神色一黯,想起了昨晚的事来,她低下头去,眉眼低垂,声音萧瑟的说道。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的舅舅说过要带我去远处藏起来的。”   “可是我的舅舅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什么地方了。”   闻言,释骨刚要说话,沈月便偷偷的踢了踢他的脚,释骨转头望去,却看见沈月对着他挤眉弄眼,暗示着释骨把苏雪留下来。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反手敲在沈月的小脑袋上,然后又转头望向苏雪,轻声问道。   “你会做饭吗?”   苏雪一脸茫然,对着释骨摇了摇头。   释骨见状,眉头一挑,再次向着苏雪询问道。   “那你擅不擅长家务活?”   苏雪闻言,却是一脸尴尬的再次摇头,她虽然在百劫门过了多年的苦日子,但还是有个丫鬟在的,她是会一些家务活,但要说擅长的话,就太勉强了。   啪。   释骨双手一拍,一脸微笑的对着苏雪说道。   “巧了吗不是,我这里正好缺一个不会做饭,也不擅长做家务活的徒弟。”   “怎么样,你要留下来吗?” 第六十四章 赌一把   话分两头,美艳妇人在离开了释骨的院子后,便撑着油纸伞,扭着腰肢,踏上回白鸟观的归途。   薄雾之间,美艳妇人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眉眼间风情万种,虽不是有意为之,但街道旁的男子,皆是偷偷看着美艳妇人。   下流的眼神由上至下,掠过美艳妇人每一处,若有女子看见,则会偏过头去,轻啐一口,暗骂一声狐狸精。   美艳妇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从他开始修炼门中功法,师傅他们教他的便是如何卖弄风情。   如何行走,如何抛媚眼,如何撩拨男人的心,又如何将对方迷的神魂颠倒。   他有很多个名字,却没有一个能让自己记住的,于他而言,名字像是一个可以随时擦去的水渍,没有任何意义。   “你并不是非要选这条路,你是个男人。”   “哪怕是报恩,你依然有着别的法子。不必非要像我这样,做一个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怪物。”   美艳妇人记得,这是当年师傅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师傅看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怜惜,无奈,以及化不开的哀愁。   当年的自己并不懂师傅的眼神,只是在数十年后,当他看着那群同样打算加入门中的孩子们时,才终于明白了一些师傅当年的想法。   赤门的弟子门人,都是孤儿,无父无母,如同天生地养一般,再没有遇到赤门之前,都被扔在烂泥里,毫无尊严的活着。   那样的人生算不上地狱,当他们如野草一般,在烂泥里野蛮的活着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地狱。   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   烂草堆铺成的床,虽然有很多的虫子,但还是可以让他们睡的舒服一些,泔水桶里的馒头虽然看起来又黑又脏,但也能吃饱肚子。   如果没有遇到赤门的话,他们或许会一直那样活着,然后在某个冬天,冻死在破庙之中,又或者被那些年长的乞丐打断手脚,放在闹市之中乞讨。   可是赤门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一碗热粥,也给了他们没有破洞,干干净净的衣物,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了他们一个家。   于是,他决定要向赤门报恩,成了如今的模样。   美艳妇人轻轻踏步,腰肢轻扭,他的皮肤白皙如雪,眉眼妩媚,一步踏出时,风流往下流,抬头时,风流往上走。   只是如此看着,又有谁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男人呢。   美艳妇人眼神恍惚,却是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释骨所说的那句话。   当大树枯死,虫子们不得已钻出树干时,望着生平第一次看到的阳光,青草,大地。   他们会想,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那么,自己错过了什么呢?   街上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一对母子牵着手,有说有笑的与美艳妇人擦肩而过。   美艳妇人眼神一晃,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那对母子。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却是不停的回头望向美艳妇人,眼神清澈,毫无邪念,只是觉得这个姐姐生的好看,想要多看几眼。   孩子的母亲没有阻拦什么,只是歉意的向着美艳妇人笑了笑。   美艳妇人怔怔的望着那对母子,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一瞬之间,美艳妇人怔怔而笑,眼神萧索,落寞的像一个丢了心肝的孤魂野鬼。   “人生在世,难道说只是活着就够了吗?”   释骨说过的话,再次在她的耳边回响,如一颗颗石子,落入心湖,带起一阵阵涟漪,回响不绝。   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的东西啊……   回首前半生,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活过。   一路坎坷,却也一路低头。   赤门中人,似乎都是如此过活的,不人不鬼,不男不女。   他们觉得,为了那些门中收养的孤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他们能再多一些钱,就能多救一个孤儿,多吃一份苦,就能让那些孩子吃上一颗糖。   但是……那些孤儿大多都成了赤门的弟子,为了报恩,为了救更多的孤儿。   可如此一来,那数量庞大的赤门弟子,不也如他一般,落入这个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了吗?   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我们真的有救到那些孩子吗?   答案,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只是却无法让人满意,同时也无法接受。   片刻后,美艳妇人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再次踏步而行,她的腰肢不再下意识的扭动,而是刻意的用一种粗鲁,属于男子的模样,大步而行。   油纸伞下,美艳妇人轻轻吐气,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   自己第一次见到释骨时,是在五年前,那时的释骨将佛门的一位名声在外的高僧,拽落泥潭,使得那位高僧有了心魔,最后选择了还俗。   那时他曾问过释骨,为什么要做这种会被人讨厌的事。   释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那名高僧脱下的僧衣扔进了火堆之中,然后对他说。   “我就是想看看得道高僧身上的僧衣,扔进火堆中后,会不会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直至如今,美艳妇人还是不明白释骨所说的话,只是记得那时他洒脱的模样。   想做便做,百无禁忌。   或许,就是在那时,自己便开始羡慕那个百无禁忌,肆意而为的疯子了。   美艳妇人撑着油纸伞,脚下越来越快,眉眼如刀,迎面而来的雾气,化作无数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却化作白色的热气,蒸腾而去。   赤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如此想到。   与其身不由己的活着,处处卑躬屈膝,见善不为,遇恶无惩,倒不如豪赌一把。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释骨虽然做过不少的荒唐事,却不曾真正的失信于人,比得那些名声在外,威风凛凛的大人物,要可信的多,   思索之间,美艳妇人已是来到白鸟观的门前,他抿嘴一笑,挺起胸口,忽有几分释然,只见他收起了油纸伞,眯眼望着白鸟观的大门,低声自语道。   “姓释的,你他娘的…真是一个他娘的…绝好的他娘的说客。” 第六十五章 晚宴(一)   美艳妇人收起油纸伞,不见任何动作,白鸟观的大门便自己打开,他踏步而入,身形如一阵清风,落入白鸟观中,消失不见。   白鸟观深处,一处房间内,周明坐在桌前,左手手端着酒杯,右手却是捏着一支笔,笔杆为碧玉,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只是在笔尖处,却是蘸着胭脂水粉,一笔又一笔的落向一颗发白的头颅。   那正是徐德的头颅,只是仅隔了一夜,那头颅上便满是盐渍,已是被用特殊手段简单盐渍,好多保存一些时日。   周明面带微笑,一笔又一笔的将桌上的胭脂水粉,点向徐德的首级,似是要给徐德化一个女子的妆容。   桌子另一边,朱音端坐在桌前,眼神掠过周明面上的微笑时,便一阵毛骨悚然,心悸不已。   朱音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真要说来,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也没有见过如此扭曲病态的场景。   她不想看这些的,但面前的周明却强行让她留下,不肯放她离开。   周明为五品武境,在年轻一辈中只能说是实力尚可,可他终究是比朱音多活了数个年头,实力还是要压朱音这个四品武境一头的。   最重要的是,朱音知道面前这个扭曲的男人,是他们赤门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的儿子。   万般无奈之下,朱音只得摆起冷眉冷眼,一如往常那般,神色漠然,仿佛将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只是,藏在她袖子中的双手,却是紧紧捏在了一处,紧张的不敢松开。   片刻后,周明似乎厌倦了徐德的头颅,像扔垃圾一样,将那颗头颅随手扔在了地上。   骨碌碌……一颗人头便在地上一阵滚动,最好恰好停在了朱音的脚边,朱音心头一跳,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另一边,周明面带微笑的上下打量着朱音,眼神如刀一般,掠过朱音周身各处,毫不掩饰那赤裸裸的欲望。   迎着周明的视线,朱音遍体生寒,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感觉就像是摸到了自己最讨厌的蛤蟆一样。   周明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壶,为朱音倒了一杯酒,随即满不在乎的取出一粒药丸,当着朱音的面,将那药丸放入了酒中。   粉色的丹丸遇水即化,将原本清澈的酒水迅速染成了绿色。   周明摇晃着酒杯,眯起双眼,色咪咪的看着朱音,轻声说道。   “朱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吗?”   朱音闻言,却是一阵沉默,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在来之前,她便猜到了对方的打算。   对方是赤门不能得罪的人,她无法拒绝任何要求。   只是……   朱音藏在袖子中的手掌,一直捏着一个药瓶,这就是她准备的手段,是她昨日特地向沈月讨来的丹药。   她坚信只要吃下瓶中的丹药,哪怕对方是色中饿鬼,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朱音的沉默,却让周明会错了意,他邪笑一声,端着酒杯站起,一路行至朱音身侧,将酒杯递向了朱音,俯身说道。   “喝了这杯酒,我会让你快活死的。”   闻言,朱音一阵反胃,同时手指也已捏住了药瓶,悄悄的倒出一粒丹丸,打算趁着周明不注意的时候,将丹丸吃下。   踏,踏,踏。   忽的,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明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必在意,门外有我随身的长老把守,没人进的来的。”   “我可不会让别人打搅我们两个的美事。”   说到此处,周明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将酒杯再次递近了一些。   这次来临安城,能碰到朱音这种极品货色,对他而言真是天大的喜事。   这小美人的腰一定很软,双腿笔直修长,还是一个冰山美人,确实是难得极品。   周明的视线肆无忌惮的扫过朱音周身各处,全然不去考虑朱音自己的想法。   赤门只是一个小门派,而且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小门派,这种小鱼小虾,又怎么敢得罪百劫门呢,这整个门派的人,不都得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吗?   “来,喝了这杯酒吧。”   与此同时,屋门之外,美艳妇人单手提着油纸伞,神色平静的大步而来。   一位白发老者,正如周明所言守在了门外,背负双手,高高在上的看着大步而来的美艳妇人。   老者冷笑一声,迎着美艳妇人走了上去,不屑的向着美艳妇人喝道。   “停下。”   这一声叫喝,没有任何商量的意味,而是如斩钉截铁一般的命令,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美艳妇人见状,脚下一步不停,单手握起油纸伞,却是在一瞬之间,毫不迟疑的对着白发老者横扫而出。   “魄剑·开霜!”   下一刻,一道剑光从油纸伞中,轰然斩出。白色的霜芒,瞬间凝聚,笔直而过。   白发老者瞬间亡魂大冒,他从来都没有想到美艳妇人敢动手,而且动手的如此的干脆一时怠慢之下,便失去了先手。   剑芒斩落,白发老者狼狈侧掠而过,避开这一道剑芒,笔直的剑芒瞬间贯穿了整个房间,将其一分为二。   正端着酒杯的周明,只觉周身一冷,随即眼神光芒大作,再睁眼时面前已多了一道身形,护在了朱音身前,而整间房间,也被一瞬间斩破。   噼里啪啦……一阵砖瓦掉落的声音中,美艳妇人看也没看周明,径直牵起一脸茫然的朱音,转身便走。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勃然大怒,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望着美艳妇人的背影,大声怒喝道。   “大胆!你赤门的人是不想活了吗?”   美艳妇人闻言,转身,挥伞,刹那间,便又是一道剑芒,从油纸伞中瞬间掠出,精准的斩在了周明的脚前。   剑芒斩破了周明的鞋子,却没有伤到他的皮肉。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让周明脸色一白,双腿已是有些发软,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面色阴冷的盯着美艳妇人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扯着嗓子去喊美艳妇人了。   只是静静的目送着对方离开,随即一阵人影闪动,数道人影出现在了周明身侧,将他牢牢护住,却是随行护送他的高手,一眼望去,竟有五位八品武境的高手。 第六十六章 晚宴(二)   两剑过后,美艳妇人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周明面色阴晴不定,望着美艳妇人的背影,最终也没做出什么命令。   一旁的白衣老者,上前一步,凑到周明身侧,低声问道。   “少宗主,要拿下这两个人吗?”   周明嘴角一抽,眉眼轻轻一挑,却是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算了吧,既然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所倚仗。”   “你去给山门写一封信,尽快发出去,告诉他们如果我们遭遇不测,那一定是赤门动的手。”   白发老者闻言点头应是,随即便退了下去,周明则死死的盯着美艳妇人的背影,双拳攥紧,捏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从来都不是。   所以,无论往后如何,他不想让这个赤门继续存在下去了。   另一边,美艳妇人牵着朱音的小手,大步而行,嘴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眉眼间却满是痛快之意。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与苦难,似乎都在刚刚那两剑斩出后,一同烟消云散。   他从来没有这般痛快过,不必在乎别人的眼色,也不必在乎后果,这痛快的几乎让他都有些再斩一剑了。   一念及此,美艳妇人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转头望向了自己的宝贝徒弟,而朱音此刻也是一脸钦佩的望着美艳妇人。   “师傅,你刚刚好厉害啊。”   朱音话音刚落,美艳妇人便抬起手来,轻轻给朱音的小脑袋上来了一巴掌,用训斥的口吻说道。   “你是傻子吗?周明的房间也敢去,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这清白身子还想不想要了?”   朱音闻言,却是有些得意的向着美艳妇人眨了眨眼睛,一直以来,也只有师傅能看到她孩子一般的姿态了。   “师傅,我可不傻。”   “我可是准备了一个大杀器,一旦祭出,那周明就得乖乖把我送出来,不会碰我一根手指头。”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却是有些好奇,便向着朱音询问道。   “是什么大杀器,居然这么厉害?”   朱音闻言,乖乖的探出手掌,只见在她白皙的手掌中,正躺着一颗小小的丹丸,朱音颇为开心的向美艳妇人解释道。   “师傅,这颗丹丸是我昨天向小月亮讨来的,是他师傅炼制的丹丸,是个难得的宝贝。”   释骨炼制的丹丸?   美艳妇人顿时来了兴趣,据他所知,释骨曾和药王谷的神医丹休交情颇深,也学习了一些炼丹的手段,只是没听说过他炼制出什么正经的东西。   疑惑之间,美艳妇人伸手捏起那颗丹丸,向着朱音询问道。   “这丹丸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吗?”   朱音闻言一笑,兴致勃勃的解释道。   “这丹丸可不简单,就是专门来防周明这种色中饿鬼的。”   “哦,听起来很厉害嘛。”   美艳妇人不动声色,但对这颗丹丸却越发好奇起来,而朱音则接着说道。   “我第一次遇到释骨时,就是见他在赤门中,向小月亮解释这颗丹丸的功效。”   朱音眼中流光溢彩,颇为兴奋的说道。   “这颗丹丸,一旦吃下,就可以放出接连不断的臭屁,我昨晚偷偷试着吃了一颗,确实臭的让人快要吐出来。”   美艳妇人呼吸一窒,眼角不住的抽搐起来,他有点想骂脏话了。   朱音并未察觉到这一点,而是继续兴奋的说道。   “什么色中饿鬼,被那臭屁一熏,我就不信他还能色的起来,他不把隔夜饭吐出来就不错了。”   “师傅,那个释骨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居然能想出这么棒的点子来,听说他还有升级的版本,吃了就能直接拉……”   朱音话未说完,美艳妇人便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强行打断了她还没有说出的话,同时一脸黑线的吐槽道。   “什么升级版本,那不就是当场起作用的泻药吗?”   朱音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干笑几声后,不动声色的把美艳妇人手中的丹丸又取了回来。   “蠢丫头,以后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了,你可是冰山美人。”   简单训斥几句后,美艳妇人神色一正,低声对着朱音说道。   “待会吩咐下去,晚上的时候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再找人通知周明。”   “就说,我打算为今天的失礼举动赔罪,如果他们有意和解的话,就请出席今日的晚宴。”   朱音闻言一怔,有些错愕的问道。   “师傅,刚刚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肯去晚宴吗?”   美艳妇人闻言一笑,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里是我赤门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他们是百劫门,在没有足够的高手陪同下,也不敢真的和我们闹翻。”   “我刚刚的那两剑,应该已经吓到他们了。”   “这场晚宴是一个台阶,他们不敢不来。”   “这江湖中,淹死的可都是会水的人。”   ……   另一边,释骨居住的院子內。   释骨成功的收下了苏雪做自己的徒弟,这倒不是他喜欢收徒,只是看沈月的眼神,自己要是不收下苏雪做徒弟,这个傻丫头今天就能拆了释骨。   只是与沈月这个傻丫头不同,苏雪终归是出自百劫门的大小姐,虽然落魄,却还有着不少的规矩,坚持要敬一杯拜师茶。   于是,苏雪便带着沈月,去了房间中,打算烧一壶热水,为释骨沏一壶拜师茶。   看的出来,苏雪其实也并不明白拜师茶是什么意思。   释骨躺在躺椅上,双目微闭,耳中却听到厨房传来一阵沈月两人大惊小怪的声音。   “别别……那不是茶叶,是香料!”   “苏雪,师傅喝茶喜欢放糖吗?”   “我喜欢放糖的茶水。”   “不是,我是问师傅的。”   “应该……是喜欢的吧,诶,别管他了,先放了再说,师傅他什么都喝的,我看他不像一个挑食的人。”   “沈月!沈月!你倒的不是糖,那是盐啊!”   “别担心,小问题,我们再添点辣椒面,不就能冲淡一些咸味了吗?”   “对了,再加一些醋。”   躺椅之上,释骨缓缓睁开眼睛,开始思考自己待会怎么合理的把茶水倒掉。 第六十七章 晚宴(三)   释骨等了许久后,沈月才和苏雪,分别端着一杯热茶从厨房中走出。   拜师茶,释骨从来都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但也见过别人的拜师茶,这种时候,往往要把整个师门的人聚在一处。   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也不能太过寒酸,拜师的人得换上一身新衣服,而当师傅的也要准备一些礼物。   其次,便是三拜九叩,拜师傅,摆师祖,拜师门,再有徒弟将礼金献上。   是的,收徒弟其实是有钱拿的。   释骨微微抬眼,看了看快要把自己吃穷的沈月,又看了看连身上衣服都是自己这边准备的苏雪,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怎么自己收徒弟就是一笔赔本买卖呢?真的好想有个脑子不聪明,但年少多金的徒弟啊。   另一边,苏雪与凑热闹的沈月,恭敬的站在释骨身前,苏雪双手端着茶盏,低着小脑袋,恭恭敬敬,而沈月却饶有兴致的四处看着,完全没有把释骨这个师傅放在眼里。   苏雪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端着手中的茶盏,轻声说道。   “师傅,喝茶。”   释骨轻轻点头,伸手接过茶盏,缓缓掀开茶盖,却见白瓷茶盏之中,泡着一盏黑汤,黑乎乎的,愣是看不到一片茶叶。   反倒是一股浓烈的酸辣味,直冲释骨的口鼻,熏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第一次见拜师茶能沏成这样的。   释骨眼角微微抽搐,便想着随便敷衍过去,不去喝这个闻起来就很不妙的拜师茶,然而释骨刚一抬头,便看到苏雪极为期待的眼神,   真是作孽啊,释骨如此想到。   迎着苏雪水汪汪大大眼睛,释骨一咬牙,端起茶盏,将那黑乎乎的茶水,一饮而尽。   释骨面无表情的将茶水一饮而尽后,便又将茶杯递向苏雪,声音忽的变得有些沙哑。   “好茶……”   闻言,苏雪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嫣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伸出葱白的手指,理了理自己的长发。   见状,一直在旁边等待的沈月,踏步上前,端着茶杯,向着释骨唤道。   “师傅。”   “喝茶。”   见状,释骨白眼一翻,毫不客气的捏住沈月的脸颊的软肉。   “喝什么茶,你都已经拜过师了,别跟我来这一套。”   “要喝你自己喝。”   沈月顿时连连求饶,只是在释骨松开她的脸颊后,却又一脸不忿的瞪着释骨,端着茶盏,不肯退去。   释骨见状,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见沈月时,她明明也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怎么现在就成了一个顽童模样。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   在江湖上这么多年,释骨见过许许多多的冰山美人,无一例外,都是装出来的。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像一座冰山一样,又有谁想要冷冷清清的活着。   就如同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丹休的时候,丹休艳压群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如同坠落凡尘的仙子。   可后来熟识之后,释骨便发现自己讲的荤段子,丹休居然全部都听的懂。   想到此处,释骨忽然来了兴致,对着沈月与苏雪说道。   “正好,趁着今天新收了苏雪这个徒弟,我就和你们两个讲一讲混江湖的道理。”   闻言,沈月顿时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听的就是江湖上的事,只是释骨平时不怎么和她讲这些。   释骨看了看身前的两位少女,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问道。   “你们两个知道如何在江湖上快速闯出名头吗?”   闻言,苏雪略做沉吟,便回答道。   “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应该是要有不错的实力才行。”   沈月则眨着眼睛,陷入沉思,思考许久后,才轻声说道。   “扬名立万的话,肯定是去挑战有名的高手,然后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释骨笑着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都不是,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足够吸引别人的眼球。”   “与众不同的功法,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又或者足够狗血的八卦故事。”   “比如说,一个响亮的称号,称号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喊出来的,特殊的名号,便可以让人听了就无法忘记,”   说到此处,释骨顿了顿,然后又向着沈月两人问道。   “你们两个听过魔教吗?”   沈月与苏雪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一齐说道。   “听过。”   魔教,在江湖中可以说是威名赫赫,甚至稳压所谓的玉林盟一头,风头无两。   释骨再次向着苏雪两人发问。   “那你们知道魔教,为什么要做魔教呢?”   闻言,苏雪与沈月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蠢了,能被称做魔教,自然是无恶不作,滥杀无辜,才能称的上魔教。   然而,两人刚要回答时,却同时一愣,两人仔细思索一番,竟然发觉自己压根想不出魔教做了什么恶事。   关于魔教的故事,她们两个只能想到被魔教垄断的火锅店,除此之外,她们再没听过魔教有做过什么恶事。   释骨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嘴角一挑,笑道。   “是不是想不起魔教究竟做过什么坏事?”   “这就对了,魔教和江湖上大多数的门派一样,并没有滥杀无辜,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门派说什么要讨伐魔教的事。”   苏雪与沈月闻言更加不解,向着释骨追问道。   “那……魔教为什么要叫魔教呢?”   释骨眼神一恍,想起来了那个倔强的女子,轻声说道。   “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够霸气,听起来就像是能火的名字。”   “至少,魔教教主是这么说的。”   沈月两人神色一僵,似乎无法接受这么草率的起名方式。   “你们两个不要觉得奇怪,这种事在江湖上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出去打听打听,什么恶鬼,罗刹,这种听起来就很坏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是数不胜数的。”   “佛门一个弟子出了佛门,就自号千面如来,你问他为什么要叫千面如来,他就和你说,自己的脸皮比一千个人都厚,所以叫千面如来。”   “还有一个叛出佛门的人,自称魔如来,我问他为什么叫魔如来,他和我说因为千面如来这个称号已经被人抢了,自己只好叫魔如来了。” 第六十八章 晚宴(四)   “魔教在改名为魔教前,其实也做了不少的大事,只是原本的名字太过普通,使得门派一直没有太过出名。”   “后来,当如今的魔教教主将门派的名字改为魔教后,整个门派才在江湖中显眼了起来,名声也越来越大。”   释骨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苏雪与沈月两人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道。   “行走江湖,就是追名逐利。”   “响亮的名号,不俗的身手,又或者是模样生的漂亮。”   “男人若是模样生的普通,便故作洒脱,要豪迈,还要细心,若是生的英俊,那就故作潇洒,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女子若是模样生的普通,那便要温柔体贴,若是生的漂亮,大多都会做一副冰山姿态,出淤泥而不染。”   “事实上,那些冰山美人若是疯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苏雪与沈月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她们二人并没有真正接触江湖,但还是觉得释骨看江湖中人的角度有些奇怪。   释骨见两人似懂非懂的模样,倒也不在意,他本就是心血来潮,向这两个丫头说些疯话。”   “罢了,苏雪你过来,让我看一看你的根骨如何。”   闻言,苏雪心中一跳,踏步上前,紧张的望着释骨,在她年幼时,父亲也曾为她看过根骨,只是那一次,父亲并没有说出她的根骨如何,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释骨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苏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处。刹那间,一抹流光翼释骨手指跃出,落入苏雪的眉心之中。   光芒流转,一道漩涡的真气在苏雪周身筋脉流动,游走了一圈后,重新从眉心处落在了释骨的指尖。   释骨眉头一皱,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差,太差了,苏雪的根骨简直差的离谱,筋脉各处堵塞,如同一条条干涸的河道,真气流动时,异常困难。   这般根骨,已经不能说是差了,而是根本绝了修炼的路,哪怕用无数丹药硬堆,苏雪这一辈子恐怕也只会在一品武境打转。   苏雪看着释骨紧皱的眉头,心中越发不安,她并不是一个的傻子,当年父亲的沉默,以及释骨如今紧皱的眉头,已然是最明显的答案。   “师傅……”   苏雪的嗓音干涩,有气无力,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的根骨……很差吗?”   苏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最后已是细若蚊声,微不可闻。   她原本是不在乎自己是否能修炼,平静的过完一生,已是奢望,又何必强求其他呢?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她想要报仇,   为了自己,也为了死去的舅舅。   释骨缓缓收回手指,紧皱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来,他没有掩饰什么,直截了当的说道。   “是的,你的根骨很差,若是按常理来说,你这辈子恐怕都入不了二品武境。”   闻言,苏雪脸色一白,身子一晃,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若不是沈月扶住了她的身子,恐怕会直接摔倒在地。   释骨对此视若无睹,顿了顿后,却是温和一笑,轻声说道。   “但你的运气不错,你的父亲苏睿已经为你寻了一条路。”   苏雪闻言一怔,眼中重新亮起燃起希望,释骨没有卖关子,缓缓起身,轻声说道。   “你的父亲曾经寻了一截所谓的龙骨,将龙骨移入你的体内后,便可以改变你的根骨。”   “当然,这同样是一场赌博,龙骨移植后,你的根骨能改善多少,就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苏雪从未听过龙骨,在回过神后,她便不解的询问道。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我的父亲说起过龙骨的事,那截龙骨现在又在何处呢?”   释骨饶有深意的看了苏雪一眼,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   “那截龙骨,就在你那位异父异母的兄长体内。”   苏雪瞳孔微缩,却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道。   “周明?那截龙骨怎么会在他的体内?”   释骨轻轻挥袖,避重就轻的说道。   “你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只需要知道你的运气确实不差,你的那位兄长,此时此刻,就正在这临安城中。”   “按照江湖的规矩,当师傅的收徒时,要给徒弟送一件礼物。”   “我问你,那截龙骨做礼物送你,你满意吗?”   苏雪此时,已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心中五味杂陈,到了最后,那复杂的情绪散去,只剩感激。   往日种种,皆如一场大梦,她已是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曾像现在这样,问她是否想要什么。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只是在劝她,忍一忍,让一让,只是活着便好,哪怕在她的忍让下,只会让她活的更难过一些。   忍一时,不是风平浪静,而是逐渐酝酿而出的暴风骤雨。   退一步,也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没有了退路的无底深渊。   忍也好,退也罢,只是用来应对那些还有底线的人,若是对方没有底线,忍让只会让自己退无可退。   只见苏雪向后退出一步,双膝跪地,郑重其实的向着释骨行跪拜之力,轻声唤道。   “师傅……”   苏雪低着头,望着身下的泥土,眼神恍惚,一字一顿的说道。   “无论将来如何,无论生死。”   “只要师傅愿意,弟子必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说罢,苏雪便要再拜,可还没等她动作,释骨便毫不客气的在她脑袋上来了一下。   “我听不得这种话,怪瘆人的,以后不许再说了。”   “当然,我也听不得肉麻的话。”   苏雪捂着脑袋,一脸茫然,而释骨则收起手掌,重新坐回了椅子,眯眼望向苏雪,一抹难解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自己没收他当自己的徒弟,而那个人也早早的死了。   释骨并未沉溺于伤感之中,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他伸手按在自己的眉头,将皱在一处的眉头,轻轻揉开,嘴中则缓缓说道。   “你们两个今天好好休息,晚上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闻言,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沈月追问道。   “去见什么人,见他做什么?。”   释骨忽的有些疲惫,意简言赅的说道。   “去见周明,然后杀人取骨。” 第六十九章 杀人教育(一)   “去见周明,然后杀人取骨。”   这句话释骨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些极为平常的事,说罢之后,他便将身子向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对着两人轻声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换件衣服,选颜色深一些,省的淋上了血不好洗。”   沈月在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释骨这有些奇怪的行事作风,不以为意,但苏雪却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沈月拉着,离开了释骨的身前。   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如此。   在那些传承至今的门派中,让新一代弟子第一次动手杀人,总是要做些准备的。   江湖是吃人的,但并不是所有人生下来都该习惯杀人这件事,这不是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应该习惯的事。   鲜血四溅,粘稠的液体落在脸上,渗入唇齿之间,夹杂着古怪的咸味,看着一具具与自己相似的躯体,破碎,死去。   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会本能的恶心,反胃,以及怀有一种奇怪的负罪感。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要么习惯这件事,要么发疯,所以做师傅的人,对于看重的弟子第一次杀人,向来是要做好准备的。   但是……释骨并不懂这些。   他从来没有收过徒弟,自然不懂这些,更别提自己当年所在的地方,杀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若是让释骨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他只能想起满地的血水中,浸泡着颜色鲜艳的内脏,血肉模糊的躯体被劈成了数截,沾着泥土,白色的肥大蛆虫,密密麻麻的在血肉中蠕动着。   几个披头散发的少男少女,目露凶光,蹲在尸体边上,伸手捞起血池中的腐肉与蛆虫,嘴中发出示威一般的低吼,然后将那腐肉与蛆虫一同塞入嘴中,大口咀嚼。   这样的场景,是释骨那时最常见到的,而他那时唯一的选择,便是像野兽一样,用手,用脚,用自己的牙齿,杀死对方,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杀人,或许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释骨却忘记了,自己早已爬出那个地狱一般的深渊,而杀人也不该是天经地义一样的事。   释骨躺在躺椅上,双目微闭,真气流动,尝试着压制自己的伤势,好在今晚可以轻松一些。   “喂。”   就在释骨闭目养神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将他从入定的状态之中唤醒,他缓缓睁眼,却见一只黑色的飞鸟,正落在他双膝之上,正是黑鸟丹休。   释骨眉头一皱,大袖一挥,开始驱赶丹休,对于妖兽模样的丹休,释骨向来是不怎么客气的。   “去去去,我现在正忙呢,没时间给你找屎吃。”   在释骨的驱赶下,丹休一飞而起,却在释骨停手之后重新落下,愤怒的叫道。   “姓释的,你是不是太看人下菜了?凭什么对我的态度这么差,对休却那么好?”   释骨本欲再次挥手驱赶,闻言却来了兴趣,停下手来,问道。   “休?你们两个终于想到用不同的名字来做区别了吗,我还以为你们这辈子都意识不到这件事呢?”   黑鸟丹休,本体丹休,虽然共用着一具躯体,却是完全不同的灵魂,黑鸟为妖,丹休为人,但这两个又是同一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直以来,无论是妖是人,释骨都只能唤其为丹休,很是别扭。   黑鸟挥动着翅膀。颇为不满的叫嚷道。   “你少废话,从今往后,丹休这个名字我们两个各占一半,我是丹,而她是休。”   “明白了吗?”   这么一闹,黑鸟却是忘记了之前对释骨那看人下菜的不满,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   释骨有些嫌烦,一巴掌拍向黑鸟,嘴中淡淡说道。   “傻鸟。”   黑鸟身形迅速,轻易的躲开了释骨这一巴掌,飞入天空,恶狠狠的对释骨说道。   “老娘是真不想找你这个畜牲,但休和我说,必须要提醒你一件事,要不是她在我脑子里唠叨个不停,我才不想找你搭话呢!”   闻言,释骨眉头一怔,神色缓和了下来,轻声问道。   “她说什么了?”   见状,黑鸟暴跳如雷,愤怒的向着释骨喊道。   “王八蛋,怎么一听到是休有话说,你的态度就好转了?!”   “他娘的,你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听着黑鸟叽叽喳喳的叫声,释骨漫不经心的掏了掏耳朵,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要死了,丹休会哭,可你只会想着吃我的肉,你说我为什么要对你态度好呢。”   黑鸟闻言呼吸一窒,脑袋一歪却是觉得释骨说的在理,只是片刻后,她便看着释骨叫道。   “休刚刚说了,她才不会为你哭呢,而是要在你的坟头摆上一桌酒菜,再找几个唱曲的小姑娘,唱上三天三夜。”   释骨嘴角一挑,向着黑鸟说道。   “你看,她嘴硬的时候都比你可爱的多。”   “姓释的,你他娘的怎么就不是一个哑巴呢!”   一番争吵过后,黑鸟终于冷静下来,身体盘旋在半空之中,对着释骨说道。   “休让我问你,你就这么让你那两个小徒弟去看你杀人吗?”   释骨并未多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黑鸟见状,再次说道。   “不是,你当人人都会杀人吗?”   释骨被问的一时茫然,但心中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没有再次点头,而是陷入沉默之中。   黑鸟并没有给释骨继续思考的机会,而是追问道。   “她还让我问你,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看着尸体在想些什么?”   释骨眼神一恍,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轻声说道。   “我记得……我那时想的是……下一次要把刀握得紧一些,一定要记着彻底砍掉对方的脑袋,省的对方垂死挣扎,给我造成伤势。”   黑鸟闻言一怔,沉默片刻后,才再次问道。   “她让我问你,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几岁?”   释骨没有犹豫什么,平淡的回答道。   “十岁。”   “……那对方呢?”   “十一岁。”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妖怪呢?”   释骨本想反驳自己不吃人,但又突然想起,自己杀人时的模样,便也没了底气。   或许,自己像妖多过像人,至少自己的前半生是如此的像一个妖怪。   黑鸟落在地上,收起翅膀,慢慢说道。   “休说,除了你这个特例,大多数人第一次杀人时,不宜见到太过血腥的场景。”   “尤其是像你那两个年岁还小的傻徒弟。”   释骨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没有反驳什么,而是轻轻点头,低声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妥善安排这件事的。”   黑鸟又向前跳了跳,歪着脑袋问道。   “休说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青城释骨?”   “还是说,她应该叫你诸天劫杀前辈?”   释骨闻言,却是白眼一翻,摊开双手说道。   “我可不想被她那么大年纪的女人叫前辈。”   黑鸟闻言,顿了顿,然后再次说道。   “呸,下地狱去吧,你这吃屎的烂人。”   说罢,黑鸟补充道。   “这是休让我说的,你可不能迁怒于我。”   释骨眉头一挑,不讲道理的回道。   “这也管不住,既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就得记在你的账上。”   黑鸟暴怒,对着释骨破口大骂道。   “狗日的,下地狱去吧!你这吃屎的王八羔子!” 第七十章 杀人教育(二)   黑鸟对着释骨连骂数声后,似乎是怕释骨对她出手,翅膀一振,便化作一道乌光,飞入了屋舍之中。   释骨并没有去找黑鸟的麻烦,而是坐在躺椅上,低头沉思,如同入定一般,释骨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如同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从东落到西,燥热的空气中,蝉鸣阵阵,不知疲倦。   太阳走过当空,慢慢落向西处的屋檐,刺眼的光芒,渐渐变成了橘红色。   暮色起,残阳落,却已是黄昏时分。   直至此时,释骨终于从入定一般的模样中,回过神来,他抬眼扫去,却看到沈月与苏雪两人,已按照自己的吩咐,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衫,紧张,踌躇的站在自己身前。   那份不安,几乎要凝如实质,扑面而来,轻轻拍打在释骨的身上。   然而,释骨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向着沈月两人意简言赅的吩咐道。   “走吧,时间到了。”   说罢,释骨一马当先,踏步先行,他径直越过沈月二人,同时右手迅速掐诀,在嘴中轻轻唤了一声。   “来。”   随着释骨一声呼唤,院落深处的一处房间中,忽的响起一阵清吟,在一堆胡乱摆放的杂物中,一只黑色的剑匣凌空而起,瞬间贯穿房屋,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息而至,落在了释骨的手边。   释骨极其自然的接住黑色剑匣,反手将剑匣背在了背上。   宴无好宴,为了应付百劫门内麻烦的一众长老,释骨需要一把称手的武器。   另一边,沈月与苏雪还是不安,但看着释骨那毫不犹豫的背影,同时叹了一口气后,便快步追了上去。   远方的地平线处,夕阳像是一块橘子皮,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在云端处拉出一道道笔直的痕迹。   释骨所居住的院落,是临安城中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所以步行走到白鸟观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   一路上,苏雪与沈月两人引来了不少的视线,城中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跟在释骨身后的沈月,但突然间多了一个苏雪,不免让人多了几分遐想。   释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抱着剑匣,踏步而行。   杀气内敛,没有半点气势,如同最普通的路人。   许久之后,释骨一行三人行一个白鸟观前,不等释骨敲门,大门缓缓拉开,朱音身着一身红裙,神色颇为复杂的望了释骨一眼,随即便让开身子,低声说道。   “我师傅他已经在等你们了。”   释骨视线一扫,轻轻点头,一言不发的踏过大门,径直向前走去,朱音的视线穿过释骨,又落在了释骨身后的沈月与苏雪身上。   朱音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身子,压低声音,对着苏雪与沈月二人说道。   “今晚……小心一些。”   说罢,朱音身子一转,快步追上释骨,走在了他的前面,为释骨带起路来。   这其实有些多此一举。   在释骨的感知之中,有五股长气肆无忌惮的显露在外,在修行中人看来,如此毫无保留的将气放出体外,无非是立威与警告。   周明一行人看起来很紧张的模样,或许是白日里美艳妇人那两剑吓到他们了。   美艳妇人已无真正的形体,伪化妖的境界下,最受不得的便是杀气与戾气,所以天然被释骨所克,但这并不是说那美艳妇人便是弱小之辈。   哪怕他时日无多,也不是与周明一行人可以解决的,只是动起手来也会损耗他所剩无几的寿命。   一丝黑暗从远方的天空,一路蔓延而来,轻薄的夜幕,如一层黯淡轻掐,笼向世间。   片刻之后,释骨踏着夜色,推开了一处屋门,屋门缓缓打开,明亮的烛光,瞬间笼罩而来,与此同时,数道视线扫来,在释骨身上转了几圈后,最后全部落在了释骨身后的苏雪身上。   苏雪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周明,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有些害怕的向着释骨身后躲了躲。   周明先是一阵错愕,随即便是狂喜,桌上已是摆满了酒菜,看着主动送上门来的苏雪,周明却是会错了意。   “柳先生既然已经找到我的这位姐姐,怎么不早说呢,何必摆出这一桌酒席,给我这一个惊喜。”   “白日里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杯。”   满心欢喜的周明,自顾自的举起酒杯,递至唇边,便要饮下,却见着释骨将那黑色的剑匣,放在了桌上,坐了下来。   而那美艳妇人则是一言不发,用耐人寻味的神情,望着周明。   不知为何,看着一言不发的释骨,周明眉头一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恶。   周明眉头一动,脸色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将本已递至唇边的酒杯,放了下来,冷冷的向释骨问道。   “阁下是谁,不自报一下自己的名号吗?”   释骨如同没有听到周明的话一般,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只是吃了几筷子后,便端起酒杯,向着坐在他对面的周明示意。   下一刻,释骨倒转酒杯,将酒水洒在了桌子上。   见状,周明勃然大怒,连带着他身旁的五名武者也一起黑了脸。   这种敬酒的方式,在江湖中一般是用来敬死人,当用在活人身上时,便有了另一种意思。   老子今天要弄死你,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找死!”   不等周明发号施令,一位无须的老人便拍桌而起,一声怒喝中,大手一扬,一只银色长枪便忽的出现,穿过满桌的酒菜,如一道银线,瞬间刺向释骨的喉咙。   释骨手掌一拍,黑色剑匣便倒转而起,竖在了他的身前,银色的枪尖,落在黑色剑匣之上,刺出一道火星,却是无法穿透分毫,甚至不能让黑色剑匣移动毫厘。   见状,众人脸色一变,他们看的出,刚刚那一枪毫无留手之力,足以穿透坚石,却无法让黑色剑匣动弹分毫,但这并不是释骨有多厉害,而是那黑色剑匣,挡下了银枪。   无须老者眼角一抽,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单是剑匣已是如此厉害的宝物,那剑匣中又该是何种的神兵利器呢?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无须老者便是看到释骨随手打开黑色剑匣,将剑匣中的长剑丢到一边,转而轻轻抚摸剑匣,说出了今晚的一句话。   释骨声音柔和,仿佛在唤着自己的爱人,一字一顿的向着黑色剑匣喊道。   “杀生。”   短短两个字,却如同无间地狱吹出的寒风,一瞬间让在场众人,如坠深渊。   杀生,天下第一名刀,诸天劫杀所持。 病房很热   现在是凌晨2:46,我坐在病房里,病房里温度很高,又闷又热。   最近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在病房里照顾我的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了,肺部纤维化,如今二阳之后,肺部又感染   一众亲戚里,各有各的难处,白天里的看护能帮上些忙,但晚上只能是我一个人在医院里看护。   老人上了年纪,其实是比小孩子还要任性的,不听医生的话,也不好好配合,总是在抱怨,因为插了尿管的原因,晚上的时间我不敢睡一分钟,怕老人把尿管弄掉。   事实上,无论我们年轻时多么能干,多么好强,等上了年纪后,也都会经历无法活动身体,无法下床,甚至无法自己撒尿。   最近的三天里,我一直是在晚上看护老人,白天回去补觉,下午醒来后再接着来医院,如此反复。   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哭喊声,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感觉,只是声音越来越大。   那声音渐渐从楼里,到了楼外,她应该是去了楼外哭。   对此,我毫无波澜,这是我平日里最害怕的场景,总觉得这太过悲伤,但如今我却感到庆幸。   庆幸那个哭的人不是我,庆幸那样的事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   但事实上,我是做好了准备的,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那做好了准备。   毕竟,我的奶奶年级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那一天迟早会到的,或许那一天已经很近了。   现在是3:03,我写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有些跑题了,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毛病,很难改掉。   原本,我就是想解释一下最近的更新问题,但说了太多无关的事情。   简而言之,心乱,人也乱,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老人的状态比之前有些好转,我想我明天……按时间来说,应该是今天会有一些空闲时间,大脑也不会那么空空荡荡了。   我会更新的,今天。 第七十一章 杀生(一)   “杀生。”   随着释骨的一声轻唤,那黑色剑匣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头至尾散做无数黑色粉尘,如长蛇一般凭空游走。   黑色粉尘聚在释骨的掌心,一点一点重新凝结,一柄黑色长刀渐渐显现在众人身前,使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黑刀长约七尺,长的过分,刀身漆黑无光,看上去却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杀气腾腾,而是犹如湖底的石头,普通,干净。   众人望去时,看着这柄除了长之外,便再无特点的黑刀,眼中都闪过几分怀疑与失望。   作为传闻中的名刀,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杀生应该是一柄通体赤红,杀气逼人的凶兵,而不是现在这副普普通通的模样。   “随便拿出一把刀来,就敢说是杀生,真是好胆。”   最先出手的那位老者一声嗤笑,开始质疑起了杀生,却忘记了他最开始的目的,是要给释骨一个教训。   美艳妇人美眸流转,视线停留在杀生刀身之上,同样皱起了眉头,她并不怀疑杀生的真伪,只是觉得作为传说中的凶兵,这柄杀生也太过普通了,实在让人有些失望。   在座众人中,倒是周明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脸色阴沉的看了释骨一眼,便对着身边的长老吩咐道。   “这人在戏耍我们,长老你就给他一些教训吧,不要让他扰了柳先生与我们的宴席。”   “好。”   老者闻言大声应下,但心中却并没有一点轻敌的意思,他偷偷看了一眼美艳妇人,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后,便不再犹豫,枪身一抖,笔直刺向释骨。   这一枪极为平淡,速度也不快,只是作为试探的前菜。   释骨手掌一翻,却是将手中的黑色长刀插在地上,另一只手径直抓住了桌子的边缘,猛然发力。   下一刻,整张圆桌便如一个小巧的扇子一般,被释骨轻松举起,重重抡向了对面众人。   桌上的菜肴顿时劈头盖脸的砸向了周明一行,汤汤水水,如雨点一般落去,出枪的老者见状,冷哼一声,却是伸手抓住一旁的周明,收枪,向后退去。   那满桌的酒菜,顿时落在了地上,一地狼藉,然而就在汤汤水水落向地面之间,释骨伸手握刀,踏步穿行。   却是从那汤汤水水之间,分毫不沾的穿行而过,与此同时,一刀斩下。   这一刀毫无杀气,平静的如同蜻蜓点过水面,只泛起丝丝涟漪,持枪老者毫无察觉,待到看到释骨的身影穿至身前时,才赫然惊觉。   “该死!”   老者大骂一声,手掌一动,枪尖划过地面,带起一阵银光,笔直点向斩来的黑色长刀。   下一刻,却是与他的身影擦肩而过,老者瞳孔一锁,还来不及反应时,眼中的世界,却是骤然二分,分裂着向左右两边倒去。   只见,持枪老者的身体,被笔直的劈成了两半,切口整齐的如同一块光滑的豆腐。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到其他人反应过来时,之前被释骨抡起的圆桌这才落地,再望去那圆桌却是已被斩成了两截,恰好落在了沈月与苏雪的身前,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鲜血泼洒,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溅了周明一身,将他那阴白的面容染成了血红,周明心头一跳,望着已被斩成两截的长老,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不等周明有什么反应,剩下的四位长老却是同时怒喝一声,将周明再次拉到了身后。   “卑鄙!”   与此同时,那四人同时出手,身形错过而过,在这狭窄的房间中,一同袭向释骨。   刚刚那一刀,释骨确实占了一些偷袭的便宜,有心算无心,对方全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下杀手,更别提释骨遮掩气息,将全力一刀,无声无息的落来。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释骨强于那人,才会赢的如此干脆利落。   对着这四位八品武境高手,释骨没有托大,身形一闪,身如鬼魅。   只见一位老者面容赤红,身如金刚,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对着释骨一拳轰出。   释骨身形一侧,却是骤然消失,那一拳落空之中,磅礴的力量却是直接浩浩荡荡的向后翻涌而去。   咚!   一声巨响中,气劲所抵至墙壁,瞬间撕碎,恐怖的力量径直将后方的无数房屋拆毁,露出后方空荡荡的院落。   而释骨的身影,也出现在那宽敞的院落之中,剩下的其余三人一眼瞟向木桌之后的苏雪与沈月,正欲将二女抓起,却看到美艳妇人已是撑起油纸伞,挡在了二女身前。   “他娘的。”   四人暗骂一声,同时闪出,追向释骨,片刻间数道人影来一个院落之间,分立两边。   释骨转身踏步,单手握刀,黑色的刀身之上,不沾一滴血迹,遥遥指向那四人。   而那四人也分别取出了自己的武器,皆是长枪在手,身影前后错落,似乎在防范着其他人的偷袭。   沉默之间,那四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却是同时而动,刹那间,四杆长枪掠地而起,沙尘飞舞。   一人先行而至,枪身染上白色的寒气,他踏步疾走,却是忽的松开双手,只见枪身骤然极速旋转,缠绕的寒气爆发而出。   “吼!”   震耳欲聋的虎吼声中,极速旋转的长枪,如一道急光,向着释骨暴掠而去,瞬息而至,直直刺向释骨心脏的位置。   释骨眉眼平静侧过身去,单手握刀,横在身侧,洞射而来的寒气长枪擦着黑色的刀身,被改变了方向。   然而下一刻,之前那人却是骤然出现在释骨身后,单手抓住落空的寒气长枪,上半身一扭,寒气长枪却是调转方向,反身再次刺向释骨。   “回马枪!”   释骨眉头一动,正欲动作时,却是看到其余三人,也已后发先至,枪影阵阵,一枪如火,烈焰燃烧,一枪水汽缠绕,湿气扑面,一枪却是在地下穿行,带起一条土龙,攻向释骨。   腹背受敌之下,释骨眼神一凝,不闪不避,手中黑刀猛然一动。   霎时,刀光暴起,密集的刀影,密不透风,一刀斩开寒气,一刀破开水流,一刀卷散火焰,一刀斩碎土龙。   只见五道人影落在一处,四人持枪围攻,枪影如风,却在释骨的黑刀之下,无法穿过那阵刀影。   而直至此刻,那柄久负盛名的杀生依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之处。 第七十二章 杀生(二)   月色清冷,黑色的长刀掠过长空,却是以最简单的招式,抵挡着袭来的一枪又一枪。   长枪如电,密集如雨点落下,庭院之中,五道人影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游走,身影模糊,看不清身形,只听得那密集到恐怖的交击之声。   此时,房间内的苏雪与沈月也跟在美艳妇人的身后,来到了破开的大洞前,注视着这场缠斗。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周明,此刻却是静悄悄的,神色凝重的望着院中的战局,他清楚,自己今夜的安危决定于这场战斗的结局的胜负。   却说战局正中,释骨神色平静,踏入漫天枪影中,转身,挥刀,抵挡着那密集的攻势。   他看上去闲庭信步,却只防不攻,并非不想,而是不能,身体的伤势,无法让他轻易的杀掉这四人。   所以,他今天才带了长刀杀生。   铛!一声金属脆响声中,黑色的长刀擦在枪身之上,撩起一道刺眼的火花,这一刀过后,释骨与那四人同时后退,分立两边。   “呼……”   释骨站稳身子后,呼吸有些不稳,他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视线一转,落在了手中的黑色长刀之上。   不同于之前,只见那黑色的刀身之上,白色的热气翻滚,却是温度逐渐上升,释骨手指掠过黑色刀身,指尖轻轻一弹。   铛!刀身轻颤,一阵火花抖落,如雪一般,散落开来。   反观另一边,那四人衣衫干净,呼吸平稳,但握着长枪的手指,却在微微动着。   那四人对视一眼,眼神皆是变得凝重起来,在刚刚的交手之中,他们手中的长枪,每与那柄黑色长刀接触一次,便会重上一分。   最初时无人在意,因为那增加的重量微乎其微,但紧接着在那密集的刀光下,那重量便开始成倍增长。   落到如今,他们四人握着手中的长枪,已是有了几分吃力。   一时间,四人不敢妄动,警惕的望着释骨,不肯先攻,大声喝道。   “你这把刀到底是什么来头?”   释骨微微眯眼,握紧手中的黑色长刀,向前轻轻一划,黑色的刀尖划过院中湿润的泥土,却是一股白气蒸腾而起,水汽四散,原本湿润的泥土,竟是化作了干沙。   在最开始的时候,释骨便说过这把刀就是名刀杀生,但到了现在,却依然没有人愿意相信。   因为这把刀毫无杀气,哪怕到了此刻,也是没有半点杀气流出。   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鬼使神差,释骨难得的向着那四人缓缓说道。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杀生应该是一把杀气腾腾的嗜血长刀,会在午夜时分自行发出长啸,择人欲噬。”   刀身微微向上抬起,乌黑的刀身如一块坚硬的石头,但从刀尖的位置,却如同被火焰烧至赤红,一点一点向整个刀身蔓延而去。   “杀生,是一柄奇怪的刀,它讨厌鲜血,所以哪怕是杀人,刀身上也不会沾哪怕一滴血。”   “而更加奇怪的是,若是将杀气灌注刀身,我便可以做出精细的事来,比如将杀气缠在与其接触的物体上。”   “当杀气灌注的足够时,杀生便会越来越热,就像现在这样。”   说话间,释骨抬起手中黑刀,只见那黑色刀身已在高温之下,彻底化为火红色,却没有半点要融为汁水的意思。   释骨缓缓踏出一步,走向那四人,淡淡说道。   “火焰,是与杀气最为贴合的东西,依存于其他物体的燃烧,直到彻底燃尽。”   话音刚落,释骨身形猛然一动,向着那四人暴掠而去,那四人眼神一凝,同时出枪。   却见一刀斜斩,划开空气,精准的劈过四人的枪头,刹那间,炙热的高温席卷而来,如同要溶解一切一般。   只是一刀,四人的枪身便有要融化的趋势,不得已,四人只得已用真气包裹,护住枪身。   一时间,攻守已转,释骨闲庭信步,一刀又一刀的挥出,而那四人接招却越发吃力。   手中的长枪越来越重,越来越热,而释骨手中的杀生,温度还在不断的上升,刀身划过空气时,便会撩起一道火焰。   铛!又是一刀过后,四人踉跄后退,脚步连踏,释骨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追击。   四人后退数步后,便大口喘息,出乎他们的意料,用真气包裹枪身的损耗简直快的邪门,而真气的流失,让他们已经有些握不动手中的长枪,只要继续下去,释骨便可以将他们的真气彻底耗尽。   不能继续耗下去了。   这个念头从四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他们迅速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扔掉了手中的长枪。   下一刻,四人身形互转,身影错落,手中同时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枪典·水生!”   “枪典·火起!”   “枪典·土琼!”   “枪典·雷鸣!”   随着几人的身影错落,一支长枪凝结成型,水汽化形,泥土填充,火焰与雷电如长蛇,蜿蜒缠绕。   一杆巨大的如同大树的长枪,凝结成型,在四人身前疯狂旋转,带起一阵狂风。   正是此时,释骨同样眼神一凝,单手横刀,身子微弓,做疾冲状,嘴中却是叫了一声。   “杀生!”   随着最后一个字从释骨嘴中吐出,四道红色长线显现而出,却是从黑色长刀之上,分别缠在对面那四人的身上,刺入经脉,游走全身。   那四人顿时骇然,那所谓的杀气,居然在他们用真气包裹枪身时,已是随着真气流经自己周身经脉。   释骨的目的,便是逼他们用真气包裹长枪,杀气便可顺着真气,一路侵入对方体内。   杀气如芒,在四人周身窜动,真气顿时不稳,那凝结而出的巨大长枪,也开始溃散。   忽的,杀气化成的丝线骤然收紧,那四人惊恐万分,却也只能被那丝线拽着,撞向释骨。   释骨微弓的身体瞬间绷直,脚下猛然发力,踩的泥土崩裂,而他的身体则如一道明亮的刀光,暴掠而去。   下一刻,释骨便与那四人错身而过,一道笔直的刀光,横斩而过,将那四人瞬间腰斩。 第七十三章 折磨   灼热的刀身划开夜幕,燃起一道火焰,将那四人一瞬腰斩。   这本该是十分血腥的一幕,人的身体断成两截,会露出血肉与骨头的截面,五颜六色的肠子,滑落一地,混着血水与粪水。   沈月懵懂无知,没有联想到这血腥的场景,而苏雪则下意识的联想到一幕幕血腥的场景。   她不曾见过真正的血腥场面,但在百劫门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杀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而,场中并没有出现那般血腥恐怖的场景。   只见气焰翻腾,热浪扑面,火红的刀身划过之处,却是血液蒸发,那恐怖的温度顺着腰斩的切口,快速蔓延。   几乎便是瞬间,断开的尸体在高温之下,化为漫天火星。落在了风中。大风吹过,火星随风舞动,宛如一场烟花。   释骨垂下眼帘,缓缓收刀,杀生并无刀鞘,只是随着他做出收刀的动作时,那炙热的刀身却是化作无数细碎的黑屑,绕着释骨的手腕旋转一周后,散去热度,重新凝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剑鞘。   杀生,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器,更不是什么杀气腾腾的凶兵,只是一把没有真正形体的武器,却同时又是却契合释骨功法的兵器。   那些操控杀气的手法,若是释骨没有受伤时,哪怕没有杀生在手,也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但如今他只能依靠着杀生,来做到类似的事了。   不远处,房间破开大洞之内,苏雪与沈月望着那烟花一般的火星,眼中不禁流光溢彩,异口同声的感慨道。   “好漂亮啊。”   释骨缓缓转身,望着发出如此感慨的沈月二人,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   “如果觉得好看的话,你们两个再回头看一下屋内吧。”   闻言,沈月与苏雪两人没有怀疑什么,下意识的转头望去,而在此时,之前挡住两人视线的两截圆桌,忽的骤然碎裂,迟来的刀气在桌上纵横游走。   刹那间,那两截圆桌的残骸,化作无数碎片,露出后方的一片血泊。   只见,一具尸体自中心处一分为二,笔直切开,骨骼,内脏,淡黄的脑浆,一切都清晰可见。   沈月与苏雪二人脸色一白,迅速转过身子,大声呕吐起来,这骇人的一幕,并不是她们两个所能接受的。   释骨确实不是一个好师傅,他不懂该怎么和这两人教杀人这件事,这是一件在江湖中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他选择向这两个傻丫头看看两种截然不同的尸体,一种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恐怖而又恶心,一种是化为漫天火花,很是好看。   看着正在呕吐的沈月两人,释骨大步走了过去,却没有安慰什么,而是淡淡说道。   “杀人,只是一种手段,你可以选择不同的手法。”   “但追根究底,两种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死人是没有感觉的,更不会觉得愤怒,碎尸和尸首完整对死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虽然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但你们两个总是要习惯的。”   “今晚,就好好做一场噩梦吧。”   说罢,释骨视线一转,落向了屋中处境最尴尬的周明,随着百劫门的五位长老死去,周明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只见,周明面如土灰,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但当释骨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他却是提着气,对着释骨发出一声冷笑。   “哈,你知道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吧。”   然而,不等释骨说话,周明嘴角一扯,低声说道。   “不过看你下手这么果断,百劫门应该也是吓不到你的。”   “果然,我今天就是要死了吗。”   周明长出一口气,似乎不再害怕什么,反倒是趾高气扬的瞪着释骨,邪笑道。   “动手吧,你这狗种。”   “老子这辈子享受够了,我睡过的美人,普通人这辈子也见不到,吃过的山珍海味,也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他娘的,值了。”   周明仿佛已看破生死,不在乎什么了,一副毫不服输的态度,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释骨对于周明的话,却是充耳不闻,他一步踏出,一手抓住周明的嘴巴,然后猛然一扯,一把将周明的牙齿尽数扯落。   紧接着,不等着周明发出惨叫声,释骨的大手便已掐住了他的脖子。   疼痛之下周明面色涨红,他却努力保持着自己五官的平静,不肯露出一点痛楚带来的折磨。   释骨神色平静的望着周明,轻声说道。   “在江湖上,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觉得在死前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态度,便算是挽回一些颜面。”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   释骨的话让周明眼角一抽,心中越发害怕起来,他的想法被释骨说中了,他怎么可能不怕死,只是想的不那么难看罢了。   释骨上下打量着周明,淡淡说道。   “江湖上的高手,只是习惯于杀人,并不擅长折磨别人。”   “有趣的是,那些真正无望登顶的底层群侠们,却有着许多别出心裁的折磨方式。”   “我可以在你的脑袋里种满虫卵,只要等上半个月,许许多多的蝴蝶便会争先恐后的钻出你的脑袋,把你的脑袋变成一个马蜂窝一样的东西。”   “或者说,我可以剖开你的胸腔,挖去骨头,露出里面的内脏,然后在上面养上一窝蛆虫。”   “你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蛆虫在你的内脏上钻来钻去,一点一点啃噬你的血肉。”   “又或者说,我可以尝试最简单的法子。”   “我恰好认得一位手艺人,他凌迟的手法堪称一绝,他可以让整个过程持续五天的时间,并且让你保持着自己的意识。”   “把你清醒的切成数千片碎片,让你好好看一看自己的骨架,到底是不是如你嘴中的那般硬。”   早在释骨说起第一种方法时,周明便已变了脸色,越听越是恐惧与骇然。   他本就是一个恶人。平日里残忍,暴戾,想着用腌制人头已是他能想出的绝妙的点子,但如今在释骨的口中,他根本不够格,或许只能算是恶趣味罢了。   听着听着,周明便面如筛糠,脸色惨白,恐惧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释骨看着周明这副模样,便随手一旁,将其扔在了地上,转身对着一直看热闹的美艳妇人说道。   “帮我处理一下他,看着心烦。”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有些的试探的问道。   “释兄,你想怎么处理他呢?”   释骨果真不再去看周明,随口回答道。   “简单折磨一下他就好了。”   “找你们赤门几个癖好重口的人来,把这家伙的屎眼轮流搅上几天几夜……”   听到此处,美艳妇人神色顿时一变,向着释骨强调道。   “释兄,我们赤门只是为了练功,才做那些事的,怎么可能有此种变态的人呢。”   闻言,释骨翻了一个白眼,一脸嘲讽的望着美艳妇人,大笑三声。   “哈,哈,哈。”   听着释骨这做作的笑声,美艳妇人一阵恼火,可是心念一动,却又没了底气,跟这个人还是别说瞎话了吧。   赤门之中当然有那种癖好古怪的弟子,不仅有,而且很多,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报恩才留到赤门的。   “等到你门下的弟子搅够了以后,就把他解决了吧。”   “找上一匹公马,喂点你赤门的小药丸,然后把这家伙塞到假母马的木偶里。”   “给他通一通气。” 第七十四章 入魔   “找上一匹公马,喂点你赤门的小药丸,然后把这家伙塞到假母马的木偶里。”   “给他通一通气。”   美艳妇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轻声说道。   “看不出来,释兄你玩的还挺野的。”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懒得解释什么,而另一边那周明闻言,则只觉得屎眼一紧,遍体生寒。   周明不是一个傻子,他见过公马的那活,简直大的离谱,虽然公马坚持的时间很短,但只要插进去,自己的肠子就得被直接捅烂喽。   或者说,这玩意根本就不该进去的。   惊恐慌乱之下,周明踏步上前,伸手抓向释骨的衣物,嘴中大喊道。   “不……不……你不能这样!!”   释骨大手一挥,一道力劲掠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周明身上,顿时将周明打的倒飞而出,撞在墙壁之上,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昏死了过去。   一击之后,释骨收起重新化为剑匣的杀生,大步离去,沈月与苏雪两人见状,也只能闪过忍着恶心,大步跟了上去。   美艳妇人望着释骨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摇头苦笑,不再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朱音快步踏入这一片狼藉之中,她秀眉微皱,看了一眼房间中的尸体,却并没有什么惊吓的模样。   “师傅。”   听着朱音的声音,美艳妇人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朱音,轻声说道。   “奇怪,音儿你不怕见这尸体吗?”   屋中所留的那具尸体,被释骨一刀斩为两截,内脏,骨骼,都暴露在外,血腥而又恐怖。   朱音闻言,无奈一笑,抬起头来,看着美艳妇人,缓缓说道。   “师傅,你是忘了是在哪里捡到我的了吗?”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随即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低声呢喃道。   “是了,你出身于天罗山,幼时自然是见过尸体的,而且要比这恶心一些,当然是不会怕的。”   朱音低头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周明,眼神一动,问道。   “师傅,这周明要怎么处置?真要按那释骨的说法来吗?”   美艳妇人嘴角微动,露出一丝笑意,却是摇了摇头。   “不必那么麻烦,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派人送给周轩便好,让他因此走火入魔,才是当务之急。”   朱音不解,眨着大眼睛追问道。   “师傅,那周末不是在闭生死关吗,这人头到了百劫门,也是送不到他手上的,他门下的人又不傻,怎么可能在这种时间,把这种消息传给自家的宗主呢。”   美艳妇人挥了挥油纸伞,嘴角的笑意却是又浓了几分,他转过身来,望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周明,轻笑道。   “傻丫头,像周轩这种爱子如狂,又家底殷实的人,定会给自己的宝贝儿子点一盏命灯,查看其安危。”   “可就是这种溺爱之举,才会让他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   “或许也可以说,正是因为那盏命灯,才注定了他儿子今日必死之局,他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这一点的,等他想通时,便会更加自责,走火入魔的几率也会更大一些。”   朱音面带迟疑,轻捏着衣袖,颇为不安的询问道。   “可是师傅……我们这么做了,不就是彻底和百劫门撕破脸了吗?”   “若是其他的事,或许还能补救,可真要杀了他的儿子,那可就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美艳妇人眼神一凝,面上却是杀气一闪,寒声道。   “补救?不过是抱薪救火,迟早是有撕破脸的那一天的,倒不如现在就做个彻底,占个先机。”   “生也好,死也罢,都得痛快一些才对。”   朱音眼神一晃,微微歪头,看着美艳妇人,上下打量许久后,才疑惑的轻声问道。   “师傅……你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美艳妇人闻言一怔,沉默良久后,却是哑然失笑,她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摸向朱音的小脑袋,低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我的时日无多了吧,一些过去想不通的事,现在倒是能想的通了。”   “又或者……在我最后的时间里,我想像一个男子一样活着。”   朱音似懂非懂非点了点头,但念起师父时日无多的事来,面上的神采便重新黯淡了下去,师徒二人站在一地狼藉的房间中,相顾无言。   ……   次日,清晨。   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劫山门,建在青山之上,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山门深处,一处极为隐秘的石室之内,一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正在盘腿而坐,几点青色的火团,悬浮在他的身侧,静静燃烧。   而在中年男子的对面,则摆着一盏青玉色的灯盏,灯盏中的燃着一团火苗,却不见有任何灯油。   啪!   忽的,一声脆响在密室中回荡,中年男子猛然睁眼,却见那盏青玉命灯,忽的生出一道裂纹,由上至下,迅速蔓延而下,如蛛网密布。   当最后一丝裂纹蔓延至底部,那盏青玉命灯如瓷器一般,骤然碎裂,散落一点,燃着的火苗随即化作一缕青烟,颓然散去。   中年男子见状,脸色瞬间惨白,一道道血丝爬上眼白。   “噗!”   只见中年男子身子前倾,脸色苍白的吐出大口黑色的污血,他如疯了一般,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披头散发扑向命灯的碎片,双手摸索着地上的碎片,嘴中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的明儿……我的明儿。”   “我的儿……”   中年男子的声音逐渐哽咽,双手颤抖着想要将那盏青玉命灯重新拼好,却终是无济于事。   渐渐的,中年男子以头抢地,趴在地上,哽咽着不停的念着周明的名字。   黑暗中,渐有一股煞气凝聚而起,如刮骨钢刀,危险而致命,煞气无孔不入的钻入中年男子的躯体,使得他的毛孔中流出大片的黑血。   而中年男子却是浑然不觉,他缓缓起身,看也不看全身的血迹,只是捏紧拳头,使得关节咯吱作响,面目狰狞的低声念道。   “我……我要杀了你们。”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第七十五章 本性(一)   数日之后。   夜色阑珊,星光点点,整座城市的灯光散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这一片夜幕之中,释骨独自一人坐在院落之中,抱着黑色剑匣,沉默不语。   黑暗之中,释骨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黑色剑匣,剑匣触感冰凉,仿如一块寒铁,冰冷的寒气缠绕着他的指间,一路涌入他的经脉,游走全身。   许久之后,释骨缓缓吐出一口寒气,空气中顿时凝结出细碎的冰晶,落在了地面之上。   只是释骨却是骤起了眉头,连连摇头,他并不是在练什么奇怪的功法,只是想着用一些奇怪的手段,来压制自己体内的伤势。   然而,一切尝试,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啪,一声脆响忽的响起,似是小兽踩断了树枝,释骨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自己的那两个徒弟。   只见,沈月与苏雪站在距离释骨不远处,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自从那日见过释骨杀人的模样后,这两人见释骨时,便是这副犹豫的模样。   释骨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己可是在这两人眼前,将一个大活人一刀劈成了两半,她们自然是会害怕的。   片刻后,释骨收起黑色剑匣,将其放在一边,转过头去,望着两人,轻声问道。   “你们两个过来吧,我有话要说。”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虽是迟疑,但还是乖乖的走了过来,站在释骨七步之外。   释骨并不在意这两人奇怪的模样,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么多天了,你们两个应该也有一个答案了,我便问问你们两个……能忍受那日一样的场景吗?”   “能像那日我那般杀人吗?”   闻言,沈月脸色一白,想起了那日所见的景象,血污横流,碎裂的五脏六腑带着青色,从两截残骸中顺着血液流出,蠕动的肉芽,以及那黄浊色的脑浆。   一念及此,沈月便有些反胃,她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强自压住呕吐的欲望,轻轻抬眼,望向释骨,眼神恍惚,却默不作声。   而一旁的苏雪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贝齿轻咬,向前踏出一步,眼神一凝。   “能,我能做到。”   见状,释骨则接着反问。   “杀多少人都可以吗?”   “是。”   “为什么呢?”   “我要为我的父亲,舅舅报仇,注定是要杀人的。”   “老人与孩子呢?若是他们挡了你的路,你也要杀吗?”   苏雪闻言一怔,她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却发觉自己心底,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有那么一种强烈的怨气,以及执念,在告诉她另一个答案,另一个她不太愿意承认的答案。   同时,她的直觉却又在告诉她,不能在释骨面前,将心底的答案说出,可是迎着释骨的眼神,她却是不由自主的一咬牙,定声说道。   “是,只要挡了我的路,老人孩子,我都可以杀。”   无人知晓,那日见到释骨杀人后,苏雪在最开始的惊惧后,一份不该有的兴奋却悄然出现。   那日之后,她经常会梦到血肉分离,大片血污泼洒而出的场景,可这梦境却没有让她感觉一丝的恐惧,反倒是说不出的痛快。   她幻想着,那些断肢残骸,肚烂腸流的尸体,是她的仇人,是那些欺负,愧对她与父亲的人,每念及此,她便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   此时此刻,苏雪不敢将那兴奋与憧憬表露而出,但释骨望着苏雪的模样,却是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忽的,释骨大手一挥,那黑色剑匣便飞抛而起,落向苏雪,苏雪一怔,下意识的接住了那黑色剑匣。   入手的瞬间,苏雪便觉得身子一冷,一股寒气势不可挡的侵袭而来。   苏雪知道,这个剑匣便是名刀杀生所化,名刀自是不凡,可在此时,苏雪却是察觉到,这并名为杀生的名刀,并不喜欢自己。   杀生,并不喜欢杀生。   释骨轻轻挥手,对着苏雪吩咐道。   “从今日起,你要每日背着这剑匣,万不得已不许放下。”   苏雪不解,在刚刚接触杀生的刹那,她便明白自己决不喜欢这柄杀生,但她却无法违抗释骨,只得低头应了一声。   随即,释骨又转头望向沈月,轻声问道。   “丫头,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沈月眼神茫然,双手捏着衣袖,沉默许久后,才轻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师傅,杀人难道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释骨闻言,眼神一晃,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可有时候却又是无法避免的事。”   “恶人会被杀掉,好人也会被杀掉,这无关报应,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说着,释骨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落寞起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道。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教你什么。”   “但我见过很多人,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可是一旦踏入这江湖之中,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了几条人命。”   “所以,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多说什么。”   沈月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人,释骨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也是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而且不等她仔细思索,释骨便又接着说道。   “你现在只是惊惧于那日尸体的惨状,可是杀人也并非一定是那番血肉淋漓的。”   闻言,沈月心下一缓,刚要说话,才却看到释骨神色一正,沉声说道。   “但你无法让其他人像你一样,有朝一日,当你行走江湖,若是有恶人当着你的面,将无辜之人残忍杀害,剖腹挖心,甚至烹食人的内脏,你又要如何?”   “难道你要在危机之下,扶着墙壁恶吐个不停吗?”   沈月身子一僵,仔细思索着,脑中完全得不出任何的答案。   “杀人,终究只是一种手段。”   释骨轻声说着,不经意的看了一旁抱着杀生的苏雪,然后接着说道。   “你终究是要习惯这件事,习惯这件本该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至少,别让这成了你的软肋。”   “你得学会取舍。”   说着,释骨竖起一根手指,平静的对苏雪两人说道。   “我来举一个例子,让我听听你们两人的回答。”   “如果说,你们已将一个恶人逼入绝境,可在这时那个恶人却抓了一个人作为人质,这个人质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你们熟悉的人,还可以是你们珍视的人。”   “这般情况下,那恶人用人质要挟你,让你放下刀剑,自缚手脚,你们两个会如何选呢?” 第七十六章 本性(二)   “如果说,你们已将一个恶人逼入绝境,可在这时那个恶人却抓了一个人作为人质,这个人质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你们熟悉的人,还可以是你们珍视的人。”   “这般情况下,那恶人用人质要挟你,让你放下刀剑,自缚手脚,你们两个会如何选呢?”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沈月的眼神越发茫然,仿佛看到一个神似母亲的人影,被人挟持,逼迫自己就范。   一念及此,沈月的身子微微摇晃,向后退出一步,嘴唇微动,却是没有给出答案,另一边苏雪同样如此,却比沈月好上一些,她略微失神后,便迟疑的回答道。   “我……我不会束手就擒的。”   闻言,释骨却是轻轻摇头,他看着苏雪,眼神复杂,接着轻声问道。   “倘若……那个人是你将来收的小徒弟,从襁褓中便已在你的身边,整整十二年的缘分与感情,那个时候……你还会这么选吗?”   苏雪脸色一白,无法说出回答,明明只是一个假设,可听着释骨的描述,可她却对着那个描述中的小徒弟,有了些许怜惜之意。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跟在自己身边十二年的时间,日日夜夜唤着自己师傅,相依为命。   那么……自己还能下得了手吗?   另一边,沈月眼神朦胧,如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捏紧白皙的小手,踏步上前,倔犟的对着释骨说道,   “师傅……你这样问……也太耍无赖了。”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伸出右手,轻轻揉捏着自己的眉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缓缓说道。   “也是,这样假设也太过无赖了一些。”   “不过,这样情况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将来你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好有坏。”   “有的人好的让你们不敢相信,也肯定会有人坏的让你们咬牙切齿。”   “此时多想一些,总好过到时慌乱。”   此时,苏雪也已回过神来,她同样有些不服气释骨这样的连番质问,向前一步与沈月并肩而立,向着释骨问道。   “那师傅你呢?若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此处一出,沈月的眼神也落到了释骨的身上,隐隐约约的有着几分期待,似乎是期待着释骨能给出一个与她心底相同的答案。   然而,释骨却没有任何犹豫,神色平淡的回答道。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束手就擒,救的了便救,救不了便只能手刃恶人,为其报仇了。”   沈月眼神一晃,瞳孔微缩,小小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是落寞之意,释骨似是没有看到沈月脸上的失望,继续侃侃而谈道。   “我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从来都不是。”   “所以,我更能明白那些恶人会想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那些恶人绝不可能守信。”   “你们若是束手就擒,只会一起被恶人杀死,到头来谁也活不了不说,还让那恶人逍遥法外。实在是得不偿失。”   “……”   沉默,再一次笼罩在院落之中,释骨望着自己这两个低头不语的弟子,只得苦笑,将没有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   片刻后,释骨再次叹了一口气,苦恼的用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或许可以两全其美,只是做起来有些难罢了。”   沈月与苏雪眼神一亮,再次泛起一丝丝光芒,抬起头来,满含期待的望向释骨。   迎着两个弟子期待的眼神,释骨轻轻吐气,缓缓说道。   “这种办法,便是守信。”   “守信?”   “不错,你要让自己守信的名声,传遍整个江湖,做到一诺千金。”   “从你踏入江湖的那天起,便不要轻易许诺,可一旦许诺,那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让江湖中的好人,恶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知道你是一个把承诺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人。”   “等到那些恶人也知道后,他们便可以用你的诺言,来换别人的性命。”   释骨轻轻捏着自己的指间,语重心长的对着沈月两人说道。   “这条路听起来或许简单,但实际走起来可太苦了一些。”   “可能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而且只要有一次的失信,那便会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毁掉,落入无尽深渊。”   闻言,沈月眼神闪烁,光彩流转,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而一旁的苏雪却是眉头微皱。   释骨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忽的有些疲惫,忍不住轻声自语道。   “我果然不是一个做师傅的料子啊。”   这一句话释骨说的极轻,沈月两人根本没有听到,而释骨在说过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对着两人轻轻挥手,说道。   “好了,今晚便到此为止吧。”   “你们两个赶紧回去睡吧,明天可是要练功的。”   闻言,两人神色各异,沈月欲言又止,苏雪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释骨似是怕沈月追问什么,身子一转,却是飞身而起,落向屋顶,躲了起来。   见状,沈月两人一愣,随即便各自回了自己屋子,熄灯睡去。   半个时辰后。   星辰璀璨,汇集成一道银色长河,贯穿夜空。   释骨躺在屋顶,望着漫天的星辰,眉头越皱越紧,神色苦恼,自言自语道。   “传业授道,原来是这么难得一件事吗?”   或许,释骨也不曾想过,自己第一次收徒,就遇到了两个极端的例子。   从两人今夜的表现来看,沈月绝对会走最难的那条路,身不由己,一诺千金。   她可能会为了守信,放过很多恶人,但同时也会救下更多更多的人。   而苏雪却是另一个性子,在今夜过后,释骨相信,在她往后余生,她不会与人亲近,更不会收什么弟子。   她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软肋,这是她的本性。   这两人的本性便如同水火一般,无法相融。   沈月如水,水能滋润万物,也能掀起惊涛骇浪,将一切淹没。   而苏雪则如火一般,燃烧一切,玉石俱焚。   更别提,释骨从苏雪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纯粹的杀气了。   一念及此,释骨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缓缓打开,只见盒中是一截白骨,像是硬生生从活人身上剔下来的一般,血肉黏连。   这便是要给苏雪的龙骨了,从周明身上剔下来的龙骨。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七十七章 接骨(一)   次日,清晨。   临安城中,有数道人影迅速奔走,皆身穿黑衣,这些黑衣人身手敏捷,却不走大路,反倒是跃上屋檐,弓着身子,鬼鬼祟祟的奔走着。   每到一户人家屋檐处,黑衣人们便从怀中掏出一堆纸张,如天女散花一般,抛入院中,紧接着身形一转,赶向下一家。   其中一位黑衣人,动作最为迅速,看上去像是首领,他的轻功极好,双脚落在屋檐上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见他身轻如燕,在临安城的墙头,屋檐处一闪而过,黑衣人看着那些没有察觉的民众,心中忽的顿生豪情。   “哈哈,这临安城果然没有一个高手,这谁还能阻挡的了我了,他娘的没人能阻(啪)……”   黑衣人话未说完,他的身子便被人一脚从屋檐上踹了下来,来不及躲闪,男子甚至来不及骂脏话,便重重摔进了院中。   屋檐上,释骨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煎饼,一脸黑线的看着灰头土脸的黑衣人,随即一跃而下,单手拎起对方。   “哪来的毛贼,大清早的在我家屋檐跑什么跑?踩坏了你赔吗?”   黑衣人正痛的呲牙咧嘴,可闻言却是取下面上黑布,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释骨,陪着笑解释道。   “误会误会,我不是毛贼,你看看这个。”   释骨一脸疑惑的接过那叠厚厚的纸张,还没仔细看去,便听到那黑衣男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大侠,我看你英姿飒爽,颇是不凡,绝非池中之物,比武招亲了解一下?”   闻言,释骨眼角一阵抽搐,他手中最上面的那张纸写的的便是比武招亲的宣传单,这个家伙居然是来发传单的?!   “不是,你这么好的轻功用来发传单?”   闻言,黑衣男子一脸苦涩,伸手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拜师的门派名气还行,但算不上一流,可出来找活人家就认一流门派的履历。”   “隔壁麻衣神相一脉出来的,都被挤压的转行去盗墓了,我这姑且还算凑活。”   说着,黑衣男子神色一正,指着释骨手中的传单,极为认真的说道。   “大侠,不考虑一下比武招亲吗?就是去当一下托,负责上叫骂的。”   “这活还算轻松,我看大侠你身手不错,可以提一下身位,做压台的人。”   “长得丑的,你全给他打下去,碰上合主家心意的,你就故意输掉……”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这比武招亲的猫腻他可清楚的很,十有九坑,他才不趟这浑水呢。   看着释骨的白眼,黑衣男子也不废话什么,直接撕掉最上面那张传单,露出一张近乎春宫画的传单来。   黑衣男子一脸下流的凑到释骨耳边,压低声音,极为猥琐的说道。   “白鸟观近日大酬宾。”   “异域风情,吸吮舔弄。”   “纤腰细柳,细枝硕果。”   “大侠不想试一试,让可人儿温暖的舌头,从你的耳朵一路舔到下……”   释骨一巴掌按在了黑衣男子的脸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而他的脸色则更黑了几分。   他娘的,原来赤门就是这么给他们的白鸟观打广告的吗,那群搅屎棍也太无耻了一些。   黑衣男子全然不知释骨在想些什么,十分敬业的再次起身,扯掉一张传单,凑了上来,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   “大侠要不再看看这个。”   “雄氏老方,百年传承。”   “匠心独具,妙手回春。”   “生死人,肉白骨,保你金枪再起,无论是什么磨人的小妖精,都得被你杀的丢盔弃甲,满面皆白啊。”   “……”   释骨嘴角抽搐个不停,真的很想一巴掌扇在这个没眼色的玩意身上,可是不等他动作,一旁的屋门却是缓缓打开。   仔细看去,却是沈月与苏雪同时开了屋门,这两个小丫头,昨夜应该是想了许多,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模样,睡眼朦胧,满是柔软之感。   沈月与苏雪两人,年级尚小,不过十五六岁,还未彻底长开,但也已是绝顶的美人胚子,让人看了便有些移不开视线。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沈月两人,当即回过头来,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向释骨竖起了大拇指。   “兄弟,玩的挺猛啊,吃的消吗,要再看看雄式老方吗?”   “她们两个是我的徒弟。”   “噫!怎么还带剧情的吗,罔顾人伦!这玩的也太猛了,来,看看这雄式老方,你迟早用得上……”   啪!   忍无可忍的释骨,终于是一脚把黑衣男子踹了出去,而黑衣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一个羡慕的眼神,转身飞上屋檐,迅速离去。   释骨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一脸茫然的沈月两人,摆起了师傅的架子。   “小苏,去把院子的木桶用水装满。”   “小沈,你先去挥剑一千次。”   闻言,苏雪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向着那个木桶走去,那个木桶是早些时候沈月用来练功,没有二十桶水是装不满的。   苏雪行至井边,刚一拿起木桶,便是脸色一变,不知为何,那小小的木桶,拿在手中时竟是比石头还要重的多。   另一边,沈月同样按着释骨的吩咐,拿起她每日挥舞的木剑,开始重复,枯燥的挥剑,沈月也是有厌倦,便是一边挥剑,一边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不能教我一些新的招式吗?”   释骨却是捡起地上的那叠传单,仔细的看了起来,听的沈月如此问,他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指。   下一刻,一股无形气劲便落在了沈月手中的木剑之上,原本轻飘飘的木剑顿时重若千钧,压的沈月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等你能连续挥剑十次,再来说招式这件事吧。”   闻言,沈月一阵气恼,重新握起重了许多的木剑,开始练习挥剑的姿势。   而释骨则抱着那叠传单,随意的看了起来,一副别来打扰我的模样。   一时间,院中的三人便互不打扰,只剩挥剑与木桶响动的声音。   微风阵阵,吹动着凌乱的青草,日头缓缓上升,爬至正中。   “呼……”   不知过去了多久,苏雪双手提着水桶,大汗淋漓,极为艰难的一步一步向着院中的大木桶走去,而在她的背上还背着黑色的剑匣。   苏雪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更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早在百劫门中,她便试过用木桶打水的事。   只是此刻,她手中的木桶却是重的可怕,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背上的黑色剑匣更是不停的散发寒气,侵入她的体内。   苏雪艰难的提着水桶,行至大木桶前,将水桶努力提起,将少量的水倒入其中。而在那大大的木桶中,只聚起了一层浅浅的水。   真是奇怪,苏雪明明记得自己已是倒了许久的水,为什么桶底却只有那么浅浅的一层呢?   嘀嗒,嘀嗒,汗水顺着她的长发,一路落入木桶,借着微微涟漪的水面,苏雪看到了自己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的手臂已是又酸又痛,双腿更是微微颤抖,似乎快要到了力竭之时。   休息一会吧,师傅不是那么严厉的人,不会说她什么的。   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歇息一会又有什么呢,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啊,如果父亲还在的话,绝不会让自己做这种事的。   仿佛是心底的念头一般,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苏雪的耳边回荡,劝说着让她停下来,休息一会。   然而,苏雪停顿片刻后,却是吃力的提着水桶,转身离开,继续走向水井。   她不愿意……也不想停下来。   明明没有什么强制的命令,更没有什么时间的限制,可苏雪还是不愿停下来。   仿佛一停下来,她便会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满身泥泞,倒在水泊之中,泥水灌入嘴中。   那才是真正的狼狈,她不想再回到那一天。   苏雪咬着牙齿,一步一步的走向水井,眼中的神采,却是越发坚定,无人知晓,当那日她倒在水泊时,究竟在想着什么。   一股执念,混合着从未有过的杀念,在那时埋入她的心田。   杀光那些人,把他们剥皮抽筋!   撕裂他们的皮肤,看着血与肉剥离,露出其中的白骨,再折断白骨,将骨髓浇在他们被剥下来的面皮上。   把自己遭受的苦难,以百倍,千倍的还给他们!   苏雪越是如此想着,背上的黑色剑匣散发出的寒气便越重,可苏雪却不肯服输,让心底的杀念不停的聚拢。   正在吃力的挥舞木剑的沈月,忽的身子一冷,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可当她回头望去时,却只看到满是汗水的苏雪,提着水桶,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着。   而不远处的释骨,则放下手中的传单,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看着在苏雪身上越聚越浓的煞气。   时间缓缓推移,渐渐的已是傍晚时分,沈月已是停下挥舞木剑,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已经可以做到连续挥剑十次,可她没有再吵着释骨教她一些新招式,而是忧心忡忡的看着苏雪。   此时,木桶中的水还未过半,可苏雪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僵硬的提着水桶,神色木然,重复着将水倒入木桶的动作。   有些时候,水桶中的水早已在路上撒光,可苏雪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将空无一物的水桶,举至木桶上方倒去。   “师傅……”   沈月颇为担心,轻声唤着释骨,想要让他出手帮苏雪停下来,可却被释骨伸手拦下。   释骨的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他静静的望着苏雪,看着那一煞气渐渐凝结成形。   “丫头,你回房去吧。”   对此,沈月心急如焚,可她却又十分信任释骨,犹豫许久后,终是一跺脚,不情不愿的回到了房中。   院落之中,只剩下了释骨与苏雪二人,一人意识恍惚,重复着不知做了多少遍的动作,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人却作壁上观,置若罔闻。   日落西山,明月跃出云层,这一幕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当万籁俱寂之时,苏雪将一桶水倒入木桶之中,终于将木桶装满。   一时间,苏雪眼神一亮,恢复了意识,她望着满满当当的木桶,看着映在水面上的残月,却是缓缓转身,向着释骨嫣然一笑,声音沙哑的说道。   “师傅,木桶满了。”   不远处,释骨轻轻点头,没有夸奖,也没有指责,而是轻轻说道。   “嗯,跳进去吧。”   释骨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朦胧中的光芒,充满了蛊惑的意味,苏雪眼神一阵迷离,转身望着水面的明月,一头扎了进去。   噗通!水花四溅,苏雪落入水中,却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湖底,身子不受控制的下沉而去,距离水面越来越远。   窒息的感觉,从水倒灌的口腔一路传至周身各处,而她却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只是向着如同深渊一般的下方,缓缓沉去。   苏雪望着水面,那轮逐渐模糊的明月,在恍惚间伸出手掌,似是想要触碰那轮明月。   就在此时,一只手掌破开水面,抓住苏雪的手掌,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   “呼……”   钻出水面的瞬间,苏雪湿漉漉的趴在木桶边缘,大口喘息,狼狈的像是一条无家可归又淋了大雨的小狗。   释骨看着狼狈的苏雪,仍是一言不发,而是抓起苏雪的手指,并指如刀,在她白皙的指间一划而过。   雪白的肌肤被割开一道口子,点点血迹落入木桶之中,当血水与木桶的水结合之后,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面,瞬间变得混浊起来。   浓稠的血色,如同烈火,让木桶中的水开始沸腾,翻滚,丝丝热气弥漫而出。   苏雪只觉身处无间炼狱,烈火焚烧,灼烧的痛感顺着她的血液,烧向各处,疼痛之下,她呼出一阵阵热气,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却看越发血红的水中,一块白骨从水底缓缓浮现。那股灼烧般的痛感,正是由这白骨而来。   龙骨,传说中可以改变一个人修行资质的宝物,却少有人知这龙骨也是一件邪物,邪气与煞气相生,诱使着每一任宿主走向极端。   木桶中的水越发鲜红,浸泡在水中的苏雪,也渐渐染上了几分邪气,她的瞳孔化为瑰红色,本就缠绕在她身侧的煞气,越发凝实起来,几乎要化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扑向苏雪。   “呼……”   正是此时,一直没有出手的释骨,却是张开嘴巴,霎时,刚刚凝出形体的煞气,便被无形力量的牵引,被释骨一口吞入。   原本浓烈至极的煞气,瞬间烟消云散,而木桶中的邪气,也渐渐染上了几分颓势。   释骨微微俯身,贴在苏雪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这一辈子可能会杀很多人。” 第七十八章 接骨(二)   “你……这一辈子可能会杀很多人。”   说出这句话时,释骨不免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如今看来,那人却是说的有些太准了。   苏雪微微侧耳,发出轻轻的喘息声,释骨嘴中呼出的热气,落在她的耳边,有些痒痒的,而她似乎也已经恢复了清明。   释骨并不需要苏雪做出什么回答,他伸出手去,按在苏雪柔软的肩膀上,缓缓说道。   “人有千种,或许有人生来,就逃不开杀戮二字。”   “我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也知道有些人会迷恋这种感觉。”   “但你不同,你不是石头,你应该比我做的更好一些。”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傅,教不了你什么大道理,我能给你的只有约束。”   说话间,释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原本被吞入腹中的煞气,再次被他从嘴中吐出,煞气如丝线一般,缠绕中编织成了一个灰色的面具。   释骨将那煞气所化的面具捏在手中,然后轻轻扣在了苏雪的脸上。   “记住接下来的感觉,这很可能会是你这一生最难忘的经历。”   话音刚落,那煞气所化的面具,便彻底扣在了苏雪的脸上,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而来。   恍惚间,苏雪似是落入了一场奇异的梦境之中。   无边的黑暗中,腐烂的臭味弥漫而出,苏雪感觉自己似是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不高,且有些瘦弱,似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   他坐在一具腐尸前,用双手将那具腐尸撕开,滑腻而恶心的触感,让苏雪一阵眩晕,可她却身不由己只能看着自己的双手,撕开腐肉,将血肉之中的一截骨头硬生生的拔出。   少年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味道,轻车熟路的拿着那截骨头,抵在地上打磨起来,将那截骨头的末端磨成尖锐的模样。   白骨被硬生生的磨成了一把小小的骨刀,这骨刀并不锋利,但少年似乎已十分满意,他收起小刀,随即便如一只野兽一般,爬在地上,用四肢缓慢的爬行而去。   这不知是什么地方,光线暗的吓人,却堆满了尸体,尸体上聚集着一群奇怪的虫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缓慢的啃噬着腐肉。   少年爬行了许久,终于寻到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同样四肢着地,披头散发的少年,那人正低头趴在一具新鲜的尸体处,大口啃食着,吃的满口鲜血,状如恶鬼。   忽的,埋伏在身后的少年暴起发难,如幽魂一般,手握骨忍向着那人扑去,像猴子一样,从身后抱住了那人,同时手腕翻转着,将手中的骨刃,反手插进那人的脖颈。   噗嗤!鲜血迸溅,脆弱的骨刃径直刺入那人的脖颈,却没能刺的太深,便骤然折断,被刺伤的那人吃痛的想要大声怒喝,可那少年的手掌却强行塞入他的嘴中,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紧接着,少年对着那人的脖颈,一口咬下,他的牙齿并不尖锐,用力撕咬,也没能咬出更大的伤口,而那人则挥舞着拳头,发疯一般的打在少年的头上。   嘭!嘭!嘭!嘭!   沉闷的击打声中,少年仍是死死的咬着,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被咬那人的恐惧,几乎快要凝如实质,他用手指开始撕扯少年的皮肤,眼睛。   那人的指甲很长,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很快便将少年面部撕的血肉模糊,一根手指更是深深插进了眼窝之中。   可即使如此,少年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渐渐的,两人都倒在了地上,如筋疲力尽的野兽,做着厮杀。   最后,那人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没有动作,少年并没有立即松开嘴巴,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可以确定那人真正死去后,才缓缓松开了嘴巴。   在这个过程中,苏雪仿佛就是那个少年,她能感觉到皮肤的味道,以及大股血液灌入口腔腥臭味,只是那痛感却被抽离而去,专属于那个少年。   少年沉默着爬在死尸身边,他没有去继续撕咬自己的猎物,而是转身从之前那人所在的位置,翻找出了一柄黑色的断刀。   那柄断刀从一开始就是被袭击那人的,在他啃食尸体时,放在了一边,而少年的突然发难,让他失去了拿起武器的机会,丧命于此。   少年捂着不断流血的眼窝,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来,将那柄断刀紧紧缠在了掌中,然后继续向前缓慢的爬行而去。   苏雪不明白这一切的起因,也想不到之后的结果,却能感到少年的嘴巴微张,似是在无声的哭泣。   这些人为什么厮杀?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烈狱一般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一切的一切,都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苏雪只能跟着少年,继续向前,然而,接下来的却又是不停的重复。   以及让人想不起时间的无边无际。   少年一次又一次遇到其他人,然后展开厮杀,在这黑暗中,用那柄断刀,隔开一个又一个的喉咙。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苏雪看不到日月,也看不到星辰,只是觉得仿佛过去了有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间。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少年的眼睛奇迹一般的恢复了,他与遇到的每一个人厮杀,每一个人都不像是人,张牙舞爪,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发出咿呀咿呀的怪叫。   很多次少年都被打败,重伤垂死,但却又可以幸运的逃走,最开始时,少年挥舞那柄断刀,只是胡乱的挥舞,单纯的瞄准着对方的脖颈。   而随着时间推移,少年的挥刀的动作变得干脆利落,虽然依旧只是向着要害处斩下,却显得让人避无可避。   渐渐的,少年不再爬行,他开始直起身体,像一个人一样开始行走,随着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他也变得很强,比所有人都要强。   少年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他遇到每一个人。   没有交流,也没有试探,少年只会踏步上前,一刀斩过。   看着刀锋划开血肉,鲜血如墨一般泼染而下,苏雪感到一阵兴奋,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杀人的这种感觉。   这种掌握他人生死,没有约束的感觉。   苏雪相信那少年应该也是一样的感觉,他应该也是喜欢杀人的,因为他的刀越来越快。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一切渐渐变了味道,苏雪看着不断围上来的人,看着少年手持断刀,三步杀一人,那种兴奋的感觉,渐渐熄灭。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雪如此想到。   看着几乎无穷无尽的敌人,死在少年刀下,苏雪感到了些许厌倦,那溅起的血液,不再绚丽,开始发黑,发臭。   少年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而苏雪也渐渐感受不到杀人的兴奋感,只剩厌倦,以及看不到结束的绝望。   原来,这世上的任何事,终究都会有厌倦的哪一天吗?   这个念头闪过苏雪脑海的瞬间,一只大手便忽的出现,将她从这黑暗,没有尽头的梦境中,一把拉了出来。   苏雪猛然惊醒,发觉自己仍泡在木桶之中,释骨则站在她的身侧,默默注视着他。   “师傅……刚刚那是什么?”   茫然无措间,苏雪轻声唤着释骨,似乎是想寻求一个答案。   释骨则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声说道。   “只是一个简单的考验。”   苏雪还停留在刚刚那真实的如同噩梦一般的景象中,惊魂未定的问道。   “那……我通过考验了吗?”   释骨缓缓俯身,双手按在苏雪两边,黑色的眸子盯着苏雪如水一般的双眼,说道。   “如果没有通过,你就不会醒过来的。”   “不过,既然你通过了考验,这段记忆便不需要继续留下去了。”   话音刚落,按在苏雪脸上的面具,便泛起一丝丝青光,苏雪闻言一阵恍惚,却是情不自禁的问道。   “那个人……还活着吗?”   释骨闻言一怔,片刻后,眼神却变得温柔起来,他手中的动作不停,缓缓回答道。   “嗯,他还活着。”   苏雪眼神闪烁,不知怎么的对那名记不清容貌的少年,有了莫名其妙的关心。   “没有人去杀他吗?”   像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又或许是看出了什么,苏雪觉得死亡对那名少年来说,会是一种解脱。   释骨明白苏雪的意思,手中的青光越来越浓,但还是轻声回道。   “他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傅,也明白了许多的道理。”   “所以,他不想死。”   苏雪还要再问,释骨却再次开口,慢慢的说道。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没有谁可以一直活在过去。”   “尤其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过去。”   “我能教给你的东西不多,所以你要好好记着。”   “不要一直想着报仇这件事,你总要想想报仇之后,你该怎么生活。”   话音落下,释骨手中青光大作,那煞气所化的面具,在这青光中骤然碎裂,掉落的瞬间,化作烟气,消散于无形。   而苏雪则眼神一晃,靠着木桶,昏睡了过去,与此同时,那截白色龙骨顺着她的背部,钻入她的血肉之中,成功融合。   见状,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   今夜过后,苏雪不会记得梦境中的一切,但却会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在杀戮过后,将人逼疯的空虚,与孤独。   、   “大功告成。”   释骨拍了拍手,很是满意的转身离开,只是过了一会后,他又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将已经沉入桶底的苏雪给捞了出来。   “呼……还好没淹死。” 第七十九章 风雨欲来   十方大山,通天阁   此时已是深夜,却有一封加急的卷宗,送到了王天来的案上。   王天来睡眼惺忪,一边解开卷宗,一边低声抱怨个不停,作为修行之人,哪怕一夜不睡也是没有什么的,但王天来讨厌熬夜。   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王天来早就不指望自己的境界能达到九品武境,比起辛苦修炼,他更喜欢及时行乐。   烛光微弱,王天来手中的动作有些慢了,心思全不在卷宗之上,打了一个哈切后,就开始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   仔细想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赤门快活快活了,都开始便秘了,或许这几天可以抽个空,却好好潇洒一回。   王天来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向着已经打开的卷宗望去,微风轻起,烛光晃动的厉害,让他有些看不清字迹,见状,他直接将卷宗扔向身旁的小厮,无奈的说道。   “算了,小六你看吧,看完了再和我说一下。”   闻言,一旁的小六接过卷宗,迅速扫过,只是眨眼的功夫,小六便收起卷宗,向着王天来恭敬的说道。   “副阁主,是百劫门出了一件大事。”   王天来微微挑起眉头,这一年里百劫门也算是一个比较有劲头的门派,所以这个卷宗勾起了他的兴趣。   小六无须催促,便继续说道。   “据可靠消息,百劫门门主的儿子,周明在前些日子被人给杀了。”   王天来闻言一怔,随即坐正了身子,眉头微皱。   “当时百劫门门主正在闭生死关的紧要关头,可他的儿子命灯却灭了,这让百劫门门主闭关失败,元气大伤,险些走火入魔。”   “恐怕,他得修养许久的时间了。”   王天来闻言,微微吸气,咋舌道。   “啧,周明那小子看着挺机灵的,但脑袋里却空的要死,逞凶斗狠倒是厉害,这下死了也算少了一个祸害。”   小六轻轻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然后接着说道。   “百劫门上下震怒,可因为他们门派也是近些时候才有了些声望,门派上下并无多少真正的高手,门主还元气大伤,所以靠百劫门自己解决此事,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他们开了一个江湖追杀令,赏金颇丰。”   王天来饶有兴致的掰着自己的手指,讥笑道。   “周轩为了冲击境界,早把百劫门真正值钱的东西给用的差不多了,出了黄白之物,他百劫门还能拿出什么东西?”   小六微微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精彩,从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龙骨。”   刷!王天来倏然起身,眼神惊讶,不敢置信的一把拿过小六手上的卷宗,仔细的看了起来。   龙骨,天下至宝,可遇不可求,任谁也想不到有人竟然舍得用龙骨来做赏金。   然而,当王天来仔细看过卷宗之后,神色却变得更加奇怪起来。   卷宗上清楚的写着,龙骨并不在百劫门手中,而是在凶手手中,只要谁能杀掉凶手,谁就可以拿到龙骨。   同时,百劫门并不清楚谁是凶手,但也暗戳戳的写着赤门与此事有所联系,意图很是明显,但为了更好的找到凶手,百劫门会选出十人,将周明生前的衣物送出。   龙骨之前一直是在周明体内,自然沾染了周明的气息,有了周明生前衣物,用一些秘法,虽然要花一些时间,却一定能找到龙骨现在的位置。   看完卷宗之后,王天来常舒了一口气,将卷宗再次丢给了小六。自言自语道。   “百劫门倒也算是聪明,知道现在自己没能力追回龙骨,就用龙骨做饵,让其他人为自己做事。”   小六缓缓上前,向着王天来问道。   “副阁主,你觉得百劫门会选哪十人呢?”   王天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略微沉吟过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有三人百劫门肯定是会选的。”   “第一位是玉笛书生,八品武境中期,此人向来喜好奇珍异宝,龙骨这事他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第二位是百花娘子,八品武境中期,此女十六年前收了一个徒弟,极为疼爱,简直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但那个徒弟天赋却差点要死,她肯定会吃这个诱饵。”   “第三人是风刀山剑,李慕生,八品武境巅峰,李慕生困在八品武境已然多年,当的是九品武境以下第一人,遇上九品武境也有一拼之力。”   “不如说,这百劫门就是为了让李慕生出手,才抛的龙骨这块诱饵,他可比任何人都需要龙骨这件宝物。”   说罢,王天来后知后觉的转头望向小六,皱眉问道。   “话说,关于谁杀的周明这件事,我们阁中可有消息,若是有确定的消息,那我们这次就又可以狠捞一笔了。”   “说不得,这就是我们今年最大的生意了。”   闻言,小六的神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一时没有回答王天来的问题,见状,王天来翻了一个白眼,催促道。   “磨磨唧唧什么,你再不说,我可就要吃你的豆腐了。”   闻言,小六立即打了一个寒颤,这王天来胃口极好,男女通吃,讲究的就是一个无论男女,无论美丑,全部照杀。   好在,王天来从来不在通天阁中乱搞,不然得有许多人得改投其他门派了。   只是听着王天来玩笑一样的威胁,小六却也是苦笑一声后,有些尴尬的回答道。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十有八九是青城释骨做的。”   “……”   王天来脸上的喜色一僵,整个人愣在原地,片刻后,房间中便响起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他娘的,怎么又是哪个王八蛋啊!”   王天来一脸悲愤,无力的瘫倒在了座位上,本着释骨最开始的那桩交易,通天阁不得售卖任何与他有关的情报。   如此一来,这一次的生意通天阁也是做不成了。   王天来越想越气,这释骨也太晦气了一些,这些年挡了他们多少桩大生意,这其中的损失,只拿出九牛一毛,都够他在赤门玩到死了。   “真他娘的晦气!这个王八犊子不是要退隐吗,怎么一天天就不知道收敛呢?”   “这王八犊子,下次让我看见他,非上去抽他一个耳光不可。”   王天来一个人骂了许久后,无力的长叹了一口气,仰首望天,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   “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   “让这龟儿自己瞎整去吧。”   ……   三日之后   一处竹林之间,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手握玉笛,盘腿而坐。   竹林摇曳,片片竹叶落下,如纷扬大雪。   忽的,一只信鸽穿林而过,飞过书生上空时,恰有一片竹叶落下。   噗嗤,一声闷响中,信鸽爆为一团血雾,但缠在其脚上的竹筒,却是完好无损,飘落而下,停在了书生脚边。   书生眉头轻抬,无喜无悲,伸手拿起竹筒,将其缓缓打开,却见竹筒中装着一个小小的竹子,以及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   “临安城吗,名字不错。”   说罢,书生缓缓起身,脚步向前一踏,下一刻,原本密集的竹林倏然消失,只剩一片荒地,仿佛这书生才是真正的竹林。   而与此同时,天空之下的其他地方,也发生相似的事情。   西海北山,一间茅草屋外。   一对师徒,正摆弄着花田,两人皆为女子,长者身着一身白裙,风姿卓越,容貌秀美,年幼的女子,身着一身青裙,十七八岁的模样,青春年少,有着圆鼓鼓的小脸,很是可爱。   两人有说有笑,很是亲昵,正摆弄花草时,一只信鸽飞至,白裙女子见状,伸出手掌,让那信鸽停在了掌间。   白裙女子取下竹筒,便将信鸽递给了一旁的徒儿,片刻后,她便转头向着徒儿温柔一笑,说道。   “青儿,你想不想去临安城转一转?”   被叫为青儿的少女,正抱着那只信鸽,向着自己的师傅甜甜一笑,问道。   “师傅,我可以养这只鸽子吗,它好可爱。”   白裙女子闻言,伸手拨弄着青儿的脑袋,宠溺的说道。   “你这丫头,就算是我说不行,你也不会听我的吧。”   青儿嘟起嘴巴,嘟囔道。   “师傅,我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   西风渡口,一片长长的芦苇林中,停着一艘小船。   船上的渔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将一只信鸽吞咬入腹,吃的满嘴鲜血。   忽的,他的嘴巴鼓起,吐出一个竹筒来,他拿起竹筒看了看后,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   “嘿,这大鱼跑在临安城了吗,是个埋尸的好地方。”   ……   风雨欲来,危机将至。   然而,临安城中师徒三人,却是另一番场景。   “师傅,我要吃火锅!”   看着桌子上的青菜白粥,沈月放下碗筷,如此说道。   啪!   释骨一拍桌子,怒道。   “呸,我看你长的像火锅。”   这时,苏雪也放下碗筷,站在沈月一边,说道。   “师傅,我也想吃火锅。”   看着两个逆徒,再想起所剩的积蓄,又想起自己那个仅仅只是收支平衡的戏楼,释骨不禁伸手扶额,哀叹道。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八十章 平和的日常   不知从何时起,释骨家的饭菜变得越来越差。   或许,就是从收了这两个冤种徒弟开始的。   青菜白粥,并不算什么寒酸的饭菜,只是相比释骨以前的潇洒生活,确实显得有些清淡了。   释骨端着饭碗,慢慢悠悠的喝着白粥,眉头却紧紧的拧在一处,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这些时日,戏楼的生意不算太好,只是自给自足的状态,这临安城的人,比起听戏,还是更喜欢衣衫单薄的女子,在台上搔首弄姿。   释骨不是一个生意人,潇洒惯了的他,在这些时日经常带着两个徒弟去外面下馆子,一来二去的把两个徒弟的嘴巴也给养刁了。   于是,当释骨开始试着过的节俭一些时,这两个徒弟便开始说些欺师灭祖的话。   尤其是释骨前两天偷偷一个人出去吃火锅,却被这两个小丫头抓了个正着后,这两个逆徒便开始更加的肆无忌惮。   早饭过后,沈月与苏雪两人也开始了每日的修炼,只是今日的修行,却与往日枯燥的重复有些不同。   宽敞的院落之中,沈月换下了木刀,转而拿起了一柄纯白长剑,剑身恍若琉璃,绝非凡品,是释骨珍藏中的兵器之一。   释骨转而拿起了一柄木剑,立在院中,望着沈月与苏雪,说道。   “今天,也是时候教给你们一些招式了。”   “你们两个说一说吧,有什么想学的招式。”   闻言,沈月与苏雪两人便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可两人的意见似乎不同,有了分析,谁也没法说服对方。   片刻后,沈月最先开口,她提着手里的长剑,满脸期待,向着释骨问道。   “师傅,有没有一些特别漂亮,特别唬人的剑法,我想学这个。”   释骨没有多说什么,单手起剑,行至院子正中,身形一动,便是握着木剑,在狭窄的范围内,使出一套剑招。   木剑挥舞时,不快不慢,却让人觉得异常的干脆,利落,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然而,一套剑招过后,沈月却有些失望,不满意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要的不是这种剑法,是要那种……额……那种看上去……就很厉害的剑招。”   听着沈月的描述,释骨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上前,给了沈月一记弹指,在沈月抱头痛呼声,释骨才慢悠悠的说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说罢,释骨后掠数步,左手两指相并,掐了一个剑诀,手中的木剑便悬浮而起,停在他的身前,下一刻,一道水流聚集而来,缠绕在剑身之上。   水流涌动,化为一条栩栩如生的龙,盘绕在剑身之上,释骨再次伸手握剑,身形一动。   剑起,龙吟。   释骨的身影婉若游龙,快速穿行在院落之中,湿气扑面,仿佛在院落上空,聚集起了一团雨云。   随着最后一招剑式使出,释骨身形一转,将那长剑向上洞射而出,剑身之上的水龙,发出一阵清吟,直入天际。   只见龙身在云中盘旋一圈后,便骤然爆裂开来。   下一刻,无数雨点垂下,落在院中的泥土之中,给这个院子下了一场小雨。   沈月神色惊愕,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眼中的光彩的几乎快要满溢而出,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向着释骨扑了过去。   “师傅,我要学这个!我要学这个!”   啪!   就在沈月快要扑到释骨身上,却被释骨一巴掌拍在了小脑袋上,沈月顿时身子一歪,随即勃然大怒,张牙舞爪的向着释骨扑了过去,将一套王八拳打了出去。   咚,咚,咚。   三声脆响,沈月像一个木鱼,被释骨用木剑连敲了三下后,这才老实了下来。   而释骨,感觉自己的功德涨了不少。   教训完沈月后,释骨将木剑插在地上,用手掌揉着沈月被敲疼的小脑袋,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无奈的解释道。   “你啊,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刚刚这套剑法看上去厉害,但杀伤力却远不如前一套剑法,若是相遇,必败无疑。”   沈月疑惑不解,便伸手抓着释骨的衣袖,问道。   “为什么,这套剑法看起来明明更厉害一些的。”   释骨不知该怎么解释,略微思索过后,右手一抬,一道水球凝聚于他的掌心。   “这个水球,凝而不实,力量分散,若是打出去的话,所能发挥的力量很低。”   说话间,释骨挥掌前发,水球如箭矢一般飞射而出,精准的打在远出的拳桩上。   啪!水球爆散,无数水珠散落一地,而那个拳桩则微微摇晃。   释骨再次抬手,却是用食指聚起一滴水珠,水珠晶莹剔透,却微微颤抖个不停。   “而像这滴水珠,蕴含的力量与之前那个水球相同,但力量集中一点,若是打出去,便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罢,释骨手指一弹,水滴轰然而出,看不清轨迹,只是在释骨弹指的瞬间,远处的那个拳桩中心处,便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贯穿拳桩。   “简单来说,就像是一根木棍,一根针,同样的力量下,木棍会停在你的体外,而针却可以刺入你的血肉。”   “所以,真正的高手生死搏杀时,看上去会是极为普通的模样,没有惊天的声势,但若是有不开眼的凑上前去,便会死的极其难看。”   “当然更高一阶的高手,便没有这样的顾虑,在他们的手中,对力量操控不是常人可以想的,所以他们可以使出声势浩大,但杀伤力依然恐怖的杀招。”   “丫头,你听明白了吗?”   沈月似懂非懂非点了点头,眨着大眼睛,轻声回答道。   “师傅,我明白了。”   释骨闻言一阵欣慰,对着沈月循循善诱道。   “所以你知道该选哪套剑法了吗?”   沈月神色一正,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选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功法。”   “……你要不换个师傅吧。”   在释骨的强压下,沈月最终还是选了第一套剑法,安抚好沈月后,释骨又望向苏雪,问道。   “小苏你呢,选刀,还是选剑。”   苏雪没有犹豫,径直回答道。   “我选刀,我要学师傅你那天杀人用的刀法。”   闻言,释骨没有任何的意外,他站在原地,对着苏雪勾了勾手指,示意让其靠近,苏雪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   咚。   苏雪刚走到释骨身边,便被释骨敲了脑袋。   “你个憨货,哪有一上来就想学师傅绝招的。”   “我肯教,你的身体也支撑不住的。”   说罢,释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   “算了,我自己选一套功法给你们吧,省的你们瞎选。”   释骨不再指望两个逆徒的悟性,开始手把手教起两人一招一式。   沈月的境界已经稳固,无需担心什么,苏雪身上的龙骨,则是因为从周明身体中取出,情况有些特殊。   若是运气好的话,是可以继承周明的境界,只是能继承多少,就得看苏雪的运气了。   日至正午,释骨便有些累了,白粥青菜养人,养胃,但是不抗饿。   当释骨做出揉肚子的动作时,沈月二人的动作便同时停了下来,她们对视一眼后,似乎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只见两人同时扔掉手中的武器,快步上前,一脸殷勤的凑到了释骨身前。   “师傅,你腿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师傅,我给你揉揉肩膀。”   释骨见状一怔,随即便一脸坦然的享受起来,两个小家伙力气不大,做这些揉肩的动作挺合适。   有两个妙龄少女,为你揉肩捶背,笑靥如花,很难开心不起来。   当师傅居然还有这种好处,释骨不禁得意起来。   “师傅,你饿吗?”   听着沈月甜甜的声音,释骨放空了脑袋,享受的将双眼眯成一条缝。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饿了。”   苏雪紧跟其后,柔声央求道。   “那……师傅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释骨想也没有多想,随口应道。   “好啊,我们去吃火锅……不是等一下……”   察觉到祸从口出的释骨,心头一跳,想要弥补时,却被自己的两个徒弟架着,一路走向院门。   挣脱这两人对释骨来说很容易,也不会伤到她们二人,可看着这两人如此开心,释骨只得轻笑一声,任由这两人架着他走出了院子。   于是,街上的行人便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架着一个男人,穿入人群。   街上行人匆匆忙忙,低头前行,眼前的一幕本该是引人注目的事,但他们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没了新鲜劲。   渐渐的,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人流变得拥挤,释骨心情大好,眯着眼睛,什么都不去管,哪怕人群变得拥挤。   一个落魄的书生,抱着几本旧书,满脸胆怯的挤开人群,低声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这般说着,书生却是脚下一空,撞入释骨怀中,一把匕首透过那几本旧书,刺入释骨心肺之间。 第八十一章 蜂拥而至(一)   喧闹的人声中,匕首一抹而过,如一根毒刺,穿过薄薄的书页,直抵释骨的心肺。   匕首藏于腕间,长约三指节,涂抹着剧毒。   书生有着他人不知晓的自信,他确定自己已经得手,于是,他错身而过,单手反握着匕首,等待着那人身死。   不过,距离要拉开一些,他想要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些,仿佛一切都只是信手捏来。   于是,书生又向前走了三步。   然后,一股黑色的鲜血,便从他的鼻孔,眼窝处满溢而出,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去想缘由。   落魄书生的身子,径直倒地,没了生息。   人群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惊呼声如雷一般,在拥挤中炸开,待人们仔细望去时,却见一截碎裂的匕首,插在了落入书生的背后。   那截断刃,又尖又细,如同蜜蜂尾端的毒刺。   “继续走,不要回头。”   释骨语气平缓,叮嘱着沈月两人,而两人便也真的顺从,没去回头望上一眼,任由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吵。   随着吵闹声越来越远,释骨右手衣袖轻轻一抖,一片晶莹,随之滑落,仔细看去,正是此前那个匕首的碎片,在释骨的指间被碾磨的如同粉尘一般,飘散而下。   释骨不在乎来人是谁,他惹过的仇家实在太多,去想是谁来杀他,实在太过无趣。   他习惯了这样的事,毕竟这个江湖的人,大多都有着杀他的理由。   然而,正当释骨如此去想的时候,前方却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道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笑吟吟的问道。   “算一卦?”   说话间,道人右手一动,以左手为案,排出八枚铜钱,继续说道。   “南山边上有一棵古木,存活千年,遭过天雷,也遇过大火,却也承了下来,存活至今。”   “但在昨日,那古木却死了,被人连根拔起,你可知为何?”   释骨没有搭话,但他身侧的沈月却被勾起了兴趣,很是没心没肺的问道。   “为何?”   道人的视线在沈月脸上身上一扫而过,嘴边勾起了一丝邪笑,大手一翻,却是暴起发难,八枚铜板,瞬间暴射而出。   “因为它挡了道爷我的路!”   一声大喝,如惊雷一般炸向场中,声波所及之处,众人皆是痛苦的抱起脑袋,动弹不得。   啪。   释骨面无表情的一巴掌将那八枚铜板扇在了道人脸上,风声贯耳,道人的表情还停留在狰狞的模样,然后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随即,释骨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抬脚跨过了道人的尸体。   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释骨很有自知之明,但如此频繁的刺杀,也实在是太过奇怪了,尤其这两个杀手弱的让人想要发笑。   “师傅,为什么这个人杀人之前,要先问问题呢?”   之前见过释骨杀人场景后,沈月对此刻道人的死状反而不怎么在意了,她更好奇这道人杀人前的举动。   闻言,释骨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在江湖上混的杀手,杀人前都有着奇怪的仪式,这些奇怪的举动可以为他们增添名气,可以扬名,也可以接到更多的大单生意。”   苏雪骤起小小的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追问道。   “可是……为什么做这种事可以增添名气呢?”   释骨吧唧了下嘴巴,轻声说道。   “很简单,同样的两个命案,一个是在熟睡被人杀掉,另一个是在大街上被人用公鸡活活砸死,你觉得你对哪个更感兴趣?”   闻言,沈月与苏雪同时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而释骨则接着说道。   “道士,书生,风尘女子,乞丐,是这些最常用的装扮。”   “说不定,待会就有一个乞丐拦住我们,伸出一个破碗,对我们说。”   ““行行好吧,我几天都没有吃饭了。””   最后一句,释骨的声音,与另一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处。   释骨三人一怔,同时抬眼向前望去,却看到一个端着破碗的乞丐,同样一脸惊讶的望着释骨三人。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便又是独属于那个乞丐一人的尴尬。   “要不……你去下个路口,重新来上一遍?”   沈月好心的建议道,谁知那个乞丐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拿起破碗,转身撒腿就跑,似乎是想在下个路口,占一个比较好的位置。   释骨摇了摇头,然后便拉着沈月与苏雪两人转过身子,开始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迟钝如释骨也察觉到了异样。   如此多的烂大街杀手出现,证明这些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雇佣他们的人,不会是自己的那些熟人。   能花钱雇佣这么多的傻子杀手,那个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至少不是一个没钱的普通人。   所以,只能是自己隐居后得罪的人了。   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百劫门,周轩。   只是,释骨有些想不通,周轩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知道是自己杀了周明,他不是应该先去找赤门的麻烦吗?   正思索间,前方的人群忽的散开,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单肩抬着一口黑棺,大步向着释骨走来。   “小子,你的棺材已经备好了。”   大汉一声怒喝,手臂发力,便将那口黑棺,向着释骨甩来,同时,他脚步一踏,身形如风,紧跟黑棺之后,向着释骨轰然杀来。   释骨不闪不避,单手向前,猛然一按,便将那口飞来的黑棺一掌压下,然后反手一掌,拍在棺材盖上。   磅礴掌力下,棺材盖倒飞而出,与那个壮汉撞了个满面,一声闷响中,壮汉与那棺材盖一同飞入半空,然后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这一下并没有要了壮汉的命,只是当他想要起身时,却被释骨一脚重新踩在了地上。   释骨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的望着壮汉,问道。   “说,是谁派你来的。”   ……   与此同时,白鸟观中。   无数得了消息的杀手,在来到临安城后,便最先来了这白鸟观,因为根据百劫门提供的情报,周明的死和白鸟观脱不开关系。   然而,正当杀手们考虑着如何从白鸟观中套出消息时,白鸟观却是门户大开,往日里花枝招展的赤门弟子们,捧着一个小册子,大声吆喝着。   “百劫门少主为何惨死?绝色少女为何共侍一夫?”   “是江湖的道义的扭曲,还是强权下的沦丧?”   “一切答案,尽在《赤门小传》。”   “三两银子,三两银子。”   “只需三两银子,你们就能买到它,找到杀死周公子的凶手。”   “不再落后于人,抢占先机。”   “先快一步,压倒千人。”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你这个年纪的杀手,你睡得着?”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博何时搏!” 第八十二章 蜂拥而至(二)   喧闹声中,白鸟观已是人满为患,五湖四海的杀手齐聚一堂,争先恐后的购买着小册子。   而在白鸟观的一处楼阁之中,美艳妇人不同以往,换上了一身男装,靠在窗边,面带微笑的望着人群。   朱音立在美艳妇人的身后,同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微蹙,贝齿轻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美艳妇人似有所觉,瞟了身后的朱音一眼,笑着问道。   “傻徒儿,你又在担心什么?”   朱音微微低头,颇为苦闷的低声说道。   “师傅,我们这么做,不会被释骨报复吧?”   “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大度的人。”   美艳妇人嘴角微挑,带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说道。   “傻徒弟,你说起话来可真是够委婉的。”   “那释骨岂止不够大度,简直是小心眼到了极点。”   “想想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谁要招惹了他,恐怕连家中的狗都会被他搅的无法安宁。”   朱音闻言,越发担忧,两只小手不安的纠在一处,问道。   “师傅……那我们可怎么办啊?”   “要是……要是那人打上门来,兽xing大发,想要强占了我,把我扔在床上,摆出十八般花样,你管还是不管?”   美艳妇人脸色忽的古怪起来,她斜眼看了朱音一眼。   “啧。”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又看什么奇怪的书了?”   朱音闻言,脸色一红,却还是嘴硬的否认道。   “怎么会,师傅你是知道我的。”   “我向来只读圣贤书的。”   美艳妇人白了朱音一眼,没有戳破这拙劣至极的演技,只是摇头叹气道。   “你啊,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我倒不是不让你看那些书,只是你也该看一下比较……额……比较正常的书才对。”   美艳妇人继续说教,她坐正了身子,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笑着说道。   “释骨这个人呢,性情古怪不假,小心眼爱记仇也是真。”   “但有趣的一点是,这个人认真的时候,是愿意承担责任的。”   “既然他要我踏上他的贼船,那么他也该为我赤门做些遮风担雨的事来。”   “周明身死,绝大部分人会先来找我们赤门的麻烦,现在虽然是小虾米,但后面绝对会有一些真正的高手前来。”   “我赤门总不能就这么等着那些人来,索性就把这责任摊的明白一些,让他来对付那些人。”   美艳妇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她轻轻摇头,说道。   “这说来也是有趣,玉笛书生也好,风刀山剑也罢,其实都是认识释骨的。”   “在地榜高手的排名中,这二人稳压释骨一头,所以这二人向来瞧不上释骨的。”   “可是论名气,这二人又与臭名昭著的释骨差了一些,所以他们二人对释骨憋着一股怨气。”   “这三人一旦相遇,且不说释骨能应付几人,只为出一口怨气,这玉笛书生与风刀山剑也是绝不会让他人插手的。”   “我估摸着,等那两人来此地后,可能会为了谁先对付释骨而发生争执。”   “如此一来,释骨的处境倒是比想象中要好的多了,他不会有什么怨气的。”   朱音听的一知半解,只是有些感慨,怎么认识释骨的人都不太待见他,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师傅,现在的人虽然只是一些小鱼小虾,但数量太多,这不会让释骨记恨我们吗?”   “你还是想的太多,杀手也是惜命的,只要今晚释骨表现的足够强,这些小虾米一定会偃旗息鼓的。”   ……   就在美艳妇人与朱音闲谈之时,释骨遇到了今日的第十一位杀手,并且拍掉了他的脑袋。   释骨甩了甩自己的手掌,将上面的血迹甩掉,抬眼看向前方。   只见之前遇到的那名乞丐杀手,正在不远处,端着破碗,随时准备上前,故技重施。   然而,在看到了释骨脚边的无头尸体后,那个乞丐眼珠一转,却是端起自己的破碗,一溜烟的跑了。   连续十一位杀手惨死,这让一些没有自信的杀手们终于冷静了下来。   今天的鱼塘不太平,这鱼有点太大了,吃不下。   接下来,街道上再次恢复了平静,释骨三人继续向着火锅店行进,不知是不是吓到了那些杀手,这一次再没有傻子送上门来。   片刻后,释骨三人终于来到了火锅店。   一入店中,店小二便快步跑来,卖力的吆喝道。   “贵宾三位,添汤三杯。”   作为这火锅店的常客,释骨十分自然向着店里走去,想要到自己最常去的位置落座,然而,没走出几步,店小二便将他拦了下来。   “释老板,释老板,对不住了,今天那个位置有人了。”   刚杀了十一人的释骨,正是劲头上,眉头一挑,便向着店小二质问道。   “凭什么,那里可是我最常做的位置?”   店小二温和一笑,意简言赅的回答道。   “她给钱了。”   “整整十两银子。”   释骨立即转身,指向另一个方向,神色平静的说道。   “那你把那张桌子收拾一下吧,我看今天那个位置风水比较好。”   “好嘞,客官你稍等。”   店小二吆喝一声,带着释骨三人来到了那张圆桌,卖力的将桌子擦拭干净。   而在此时,沈月与苏雪两人也终于察觉到,今日的火锅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平日里,这间火锅店的客人们,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喜欢敞开衣物,露出自己结实的肌肉。   然而,今日这楼中的客人却是不见那些汉子,而是坐满了一群看上去就形迹可疑的人。   明明是在楼中,却有人偏要戴着草帽,将刀剑压在桌子上,还有人披着披风,长长的披风一直拖到地面上,沾满了脚印。   更奇怪的是,绝大部分人,都拿着酒杯,也不喝酒,只是将酒杯放在掌中,微微旋转,似笑非笑,仿佛酒杯上有什么了不得画像一般。   而在释骨三人平日里最常坐的位置处,则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同时披着一件红色衣衫,将红色的兜帽戴起。   “师傅,今天店里的人看起来都好奇怪啊。”   沈月好奇的发问道,释骨却是头也不抬,一边看着菜单,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   “傻丫头,你知道在江湖上行走时,人们最乐衷的一件事是什么。”   不等沈月尝试回答,释骨轻轻晃动着一根手指,说道。   “是装高手。” 第八十三章 意外(一)   “装高手?”   “不错。”   “一般来说,装高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穿着蓑衣斗笠,一副从江河间刚跳上来的样子。”   随着释骨的叙述,沈月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不远处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身影,她眉头轻皱,不解的说道。   “可是……他这么穿就不热吗?”   “难道说,就是为了看起来像一个高手,特地在这么热的天,穿的这么奇怪吗?”   说到最后,沈月便颇为嫌弃的从小嘴中拖出一个长音。   “咦……”   沈月的声音并不高,但吐字清晰,且整个店中,几乎没有其他人在说话,于是她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店中。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个披着蓑衣斗笠的男人身上,拷打着他的羞耻心。   “咳……”   那男子轻咳一声,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斗笠,用手擦着自己的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个……我这是刚刚……刚刚打鱼回来的,对,我是一个渔夫,所以这么穿也是合情合理的。”   装高手被揭穿,绝对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闻言,众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在这样的眼神羞辱下,那人丢下几个铜板后,便掩面而逃。   店中再次恢复了平静,但却又有些太安静了。   咕嘟,咕嘟,咕嘟。   热气腾腾的火锅中,不断发出声响,毛肚与青色的菜叶一同翻滚,香气扑鼻,却没有一人动筷。   片刻后,一名白衣书生率先动筷,他从沸腾的汤水中夹起一块鱼头,然后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笑道。   “我许久没有吃鱼了,这条鱼,诸位可否让给我?”   闻言,在场众人都皱起了眉头,有不少人似乎是认得白衣书生,面有不满,却没有发声,似乎对这白衣书生颇为忌惮。   沈月看了看那名书生,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释骨,眉眼间满是疑惑之意,而坐在她身旁的苏雪却是压低声音,对着释骨说道。   “师傅……他说的鱼……不会就是我们吧。”   释骨神色平静,对着苏雪轻轻点头,随即便将菜单推向了苏雪两人,说道。   “别管这么多了,你们两个选一些自己想吃的菜吧。”   师徒三人的对话,在这店中清晰可闻,可这一次却没有人在乎释骨三人在说些什么了。   而在这时,一位如铁塔般的黑衣男子,大步从店外走进,眼神漠然,淡淡说道。   “九公子,这鱼这么大,我怕你吃不下啊,莫要伤了自己的胃。”   白衣书生闻言,眼神一闪,转身望向迎面走来的黑衣男子,嗤笑一声,夹着鱼头,冷冷笑道。   “吃不下也是我的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若是你心有不甘,来一场比试如何?”   黑衣男子大步走到白衣书生身前,好整以暇的取过一双筷子,淡淡说道。   “我自然是不甘的,这么一条大鱼,怎么可能不见血,就让他人抢了。”   “说吧,你想怎么比试,点到为止,还是分出一个生死?”   白衣书生微微抬头,眼神逐渐冰冷,嘴中却是缓缓说道。   “分生死就算了,莫要让别人占了渔翁之利,这样吧,定个时间,我们一同出发,先在这城中杀够三十人的人,就算是赢。”   黑衣男子眼神一闪,忽的咧嘴一笑,说道。   “你倒是托大,论杀人,我离某可是不差任何人的。”   “只是同位江湖中人,我们得把这个目标定的更精准一些,比如说带回来三十个小孩的脑袋。”   两人在言谈之间,却是说着骇人听闻的恐怖话语,全然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这间店中,并不是只有杀手的,有几个临安本地人听到此处,便是一阵愤怒,只见一个壮硕的汉子拍桌而起,怒道。   “他娘的,你们两个在放什么狗屁,说杀人就杀人,还要杀孩子,我临安城可不是你们这两个杂种撒尿的地方。”   说话间,壮汉大步向着那两人走去,然后对着一人便是一拳轰出。   嘭!只听一声闷响,壮汉的身子却是倒飞而出,砸向柜台,只见白衣书生与黑衣男子同时收拳,看也不看那壮汉。   然而,壮汉的伙伴却也是火爆的脾气,见状没有一丝惧怕,反手抄起一把刀来,怒吼一声,便再次冲来。   “临安城,哼。”   白衣书生不屑的冷哼一声,右手已是按到腰间,而一旁的黑衣男子则伸手握住火锅的把手,仿佛感觉不到热度一般。   下一刻,黑衣男子手掌一抬,温度正高的火锅被直接扔了起来,砸向冲来的男人,而白衣书生手掌一闪,却是抽出一柄软剑,将那抛起的火锅一剑斩开。   刹那间,沸腾的锅底泼向冲来的男子,琳了个满头,那男子顿时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大声惨叫起来,倒在了地上。   白衣书生居高临下的望着倒地男子,嗤笑道。   “临安城,是我见过最没种的城了。”   “你们这些人没有什么修行的资质,生来就是垫脚石的命,能惬意的活到现在,也只是我们不愿来此罢了。”   “可既然我们来了,你们就得好好当一条狗,休要乱吠,不然,你们这座城可没有人挡的了我们。”   “这座城里,我们想杀谁就杀谁,就凭你这种窝囊废,也敢有意见?”   话音刚落,坐在远处的释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么多年了,江湖中这些人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恃强凌弱,遇到高手就低头,遇到普通人就要装出一副高贵的范来。   实在是让人讨厌的紧。   除了释骨三人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很认同白衣书生的话,在今天之前,他们确实没有见过临安城这样奇怪的地方,一个像模像样的武者都没有。   这实在是一个好地方,可以好好的做一把人上人。   白衣书生说的兴起,便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仿佛要将自己江湖中从来没有机会说出的豪言壮语,一次性说个精光。   “你们这些烂泥一样的人,死了也不可惜,倒不如说死在我们手上,反倒是你们的荣幸。”   说话间,兴起的白衣书生大手一指,指向坐在释骨身边的沈月两人,高声说道。   “只要我想,我今晚就可以让那两个小姑娘出现在我的床上,好好伺候我。”   听着这赤裸裸的侮辱,释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十分耐心的对着沈月二人教导道。   “江湖中,有很多这种的人,动手之前,先挑起你的愤怒,轻视你,辱骂你,等你失去理智后,贸然出手,便就是中了他的计策。”   “所以,你们两人一定要记住,遇到这种人,只当是狗叫,不要跟狗置气,不值当。”   闻言,远处的白衣书生脸色一黑,却是动了怒气,转头望向释骨,冷哼道。   “牙尖嘴利,怕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插翅难逃了。”   另一边,释骨则继续对着沈月两人说道。   “还有啊,这种人其实没怎么读过书的,知道的词不多,他骂你的话,一定都是别人用来骂他的。”   “他受了气,受了侮辱,又怂的不行,却只能记下这些骂他的话,用在别人身上。”   “一旦他用牙尖嘴利,聒噪这种爱的时候,就证明他开始急了。”   “嗯,他急了。”   话音落下,场中忽的变得安静起来,随即众人却是哄堂大笑,用古怪的眼神望向白衣书生。   见状,白衣书生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释骨说的没错,刚刚那些他用来骂人的话,确实曾经是在别人嘴里骂他的。   被人戳了痛处,白衣书生勃然大怒,他猛然挥袖,却是大步向着释骨走去,一旁的黑衣男子见状,眉头一皱,没有阻拦,而是跟了上去。   白衣书生行至释骨身前,脸色阴沉,右手一抬,却是直接按向沈月,嘴中阴冷的说道。   “你……”   啪!   白衣书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大手便猛然伸出,径直捏住他伸出当手指,将其向下一扭。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中,白衣书生的手指瞬间被扭断,向下弯曲。   白衣书生瞬间收声,一脸错愕的抬头望去,似乎忘了尖叫,却见原本身在桌子对面的释骨,已是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神色平静的望着他。   黑衣男子见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运气双掌。轰向突然出现的释骨。   然而,有一只手比他更快,也更有力,直接从上方猛灌而下,落在了他的头顶。   嘭!   一声闷响间,黑衣男子的身子瞬间矮下去了一半,却是被这一掌打的双膝跪地,口吐鲜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衣书生见状,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手指的痛苦,正要大声痛呼时,却在释骨的眼神下,将那痛苦的哀嚎,强行压了下去。   释骨的眼神平静,无喜无悲,却有一种诡异的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而来,让白衣书生的双腿有些发软。   恍惚间,站在他身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面目狰狞,浑身血气的吃人恶鬼。   短短一个瞬间,白衣书生与黑衣男子便被轻易制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店中的所有人都有些骇然。   而一直没有发声的红衣女孩,则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第八十四章 意外(二)   初出江湖,天下无敌,再学三年,寸步难行。   行走江湖多年,释骨见过很多人,也听过很多话,在那些人没完没了的自吹自擂中,他只记住了这一句话。   那些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们,自觉学有所成,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见谁都想上去比划一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便会在鼻青脸肿中明白,这个江湖并不好走。   释骨手掌下压,将白衣书生的指节一点一点向下掰去,使得那个白衣书生不得不将身子一点一点弓起,最后同那个黑衣男子一样,跪倒在地。   这家店中的杀手,比街面上的那些人是强一些的,但还是不被释骨放在眼中,哪怕他境界下滑,也不是这群小鱼小虾可以对付的。   只有一个人,让释骨有些不安。   释骨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眯眼而笑的红衣女孩,眼神一闪。   这个红衣女孩年岁不大,但气息凝实,藏而不露,绝不是一个简单角色,更要命的是,释骨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可释骨思来想去,也不记得和这个小女孩有过什么交集。   释骨眉头轻皱,移开了视线,然后一巴掌扇在了白衣书生的脸上,这一巴掌不轻不重,但却有几缕杀气透过他的指间,灌入白衣书生的体内。   这并不是什么重手,只是让这白衣书生从今往后染上一个小毛病。   尿频尿急尿不尽,每次撒尿时,都会觉得有人在用针头在捅他而已,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效果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店中回荡,白衣书生身子一侧,脸色惨白的捂住自己断掉的手指,颇为硬气的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但他也没有太硬气,没敢继续挑衅释骨,反倒是连退数步,一眼扫来,满脸怨毒,乖乖的坐回了远处。   见状,释骨转头望向被自己一掌拍到地上的黑衣男子,那人见释骨望来,却是倔犟的抬起头来,冷冷说道。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   话未说完,黑衣男子便看到释骨抬起手掌,并指如刀,砍向他的脑袋。   一瞬间,黑衣男子如临大敌,身子一伏,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将脑袋抵在地上,惊恐的喊道。   “前辈……饶命!”   之前的高手风采,在片刻间便从黑衣男子身上抽离而去,他不再高傲,也不再视死如归,而是颤抖着身子,开始求饶,令人大跌眼镜。   释骨见状一怔,停下手刀,皱眉问道。   “不是,你刚刚不是说要杀要剐都随我吗?”   黑衣男子此刻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缓缓抬起头来,尴尬的干笑道。   “我……我就是想刷个帅,还以为前辈你会觉得我有骨气,放我一马的。”   “……”   沈月与苏雪一脸黑线,眼神鄙夷的望着黑衣男子,完全无法把他和之前高手姿态的那人联系到一处。   这个江湖,怎么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举着的手刀并未放下,而是向下压了几分,吓得那黑衣男子脸色惨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不知怎么称呼?”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的低声说道。   “江湖中人,不说真名,而大家都叫我黑衣狂少。”   释骨来了兴致,继续向着黑衣男子问道。   “为什么要叫你黑衣狂少呢?”   黑衣男子更加尴尬,用手挠了挠头,低声说道。   “这诨号是我自己起的,就是为了蹭一蹭黑衣剑少的名气。”   闻言,释骨顿时乐了,眼前这人虽然有两幅面孔,但服软之后也算实诚,什么实话都敢说。   能屈能伸,他应该能比那个白衣书生活的更久一些。   “你穿黑衣服,就是为了蹭黑衣剑少的名头吗?”   闻言,黑衣男子却是摇了摇头,一脸坦然的回答道。   “这倒不是,我就是喜欢穿黑衣服。”   “耐脏。”   不说释骨,就是店中的其他人,也是听的一愣。   释骨微微眯眼,向着黑衣男子继续问道。   “你之前不是说,要比试杀人吗,要先杀够三十个小孩什么的?”   黑衣男子闻言更加坦然,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   “我就是口嗨一下,丢人不能丢份,这不是话头逼到那里了吗。”   这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释骨一时哑然,居然找不到动手的理由,他将头一转,然后大手一指,说道。   “你刚刚不是还用热水烫了这临安城的人吗,他的脸估计都要被你毁了。”   黑衣男子闻言,却是霍然起身,对着那个还在地上打滚的壮汉喊道。   “别演了,再演下去我就要死了,到时候你看你找谁要报酬。”   闻言,原本还在地上打滚的壮汉,立即停了下来,迅速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说道。   “十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   黑衣男子闻言大怒,伸手指着白衣书生,对着壮汉跳脚喊道。   “放你娘的屁,说好的我给你五两,他给你五两,你现在冲我一个人要是什么道理!?”   “……”   全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而那个还在装硬汉的白衣书生,脸色也渐渐涨红,难看至极。   这时,一个好事的人凑了上来,在壮汉脸上闻了一圈后,便一脸嫌弃的捂住了鼻子,咂嘴说道。   “啧,好酸,谁往这锅里掺了醋啊。”   往油锅里掺醋,在温度不算太高时,锅面便会像热水沸腾那般,咕嘟冒泡,那些徒手下油锅捞铜板的江湖骗子,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听到这里,释骨已经有些无语,而那个好事的人,又特地趴在地上,捡起那个被一剑劈开的锅。   “噫!”   “这锅是提前锯开过,又用胶水粘起来,上面胶水的印子都还在呢。”   释骨看了看黑衣男子,又看了看还想保持高手姿态的白衣书生,哭笑不得,也没了继续动手的想法。   毫无疑问,这两人是认识的,提前串通好,演这一场大戏,装一装高手,好吓走其他的杀手。   一念及此,释骨重新坐回原位,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对着店里的所有人,朗声道。   “所有不想死的人,都赶紧给我滚。”   “省的我看着眼烦。”   闻言,黑衣男子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也不多说什么,抬腿便跑,还不忘记招呼白衣书生,急切的向他喊道。   “愣着干什么,想让我明年的今天给你烧纸吗?”   白衣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黑衣男子快步离开店中。   或许是释骨之前的出手震慑住了其他人,又或许是刚刚的黑白二傻真的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两人,没过多久,这店中的其他杀手,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渐渐的,店中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这店中便只剩释骨三人,以及那个奇怪的红衣女孩。   没有了其他人,那红衣女孩也没有了什么顾虑,她莞尔一笑,自顾自的走了过来,十分自然的坐在了释骨三人的身旁。   “可否拼个桌呢?”   红衣小女孩甜甜的向着释骨三人问道,释骨没有回答,手掌一翻,一根筷子滑至指间,他的手指一弹,那根筷子便如箭矢一般,向着红衣小女孩暴射而去。   小女孩双手一夹,轻描淡写的夹住飞射而来的筷子,这让释骨瞳孔一缩,更加警惕起来。   这是一个高手,至少也是八品武境,而且境界异常的稳固,是他退隐的这些年里,遇到过的最强一人。   这般想着,释骨右手按在桌边,做好了随时掀桌的准备,嘴中则轻声说道。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动,不怕遇上人贩子吗?”   闻言,小女孩却是噗嗤一笑,什么也不说,径直伸出右手,向着释骨探去。   释骨眼神一动,同时出手,右手五指松开化掌,按向小女孩伸来的右手。   刹那间,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桌上碰在一处,却是触之即分,拳掌向交,同时扣向对方的命门,然后松开,格挡。   两只手掌,在短时间拳掌变化,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而与此同时,桌子下方,两条腿也是屈膝,相撞,然后试图将对方的膝关节下压,踩断。   十个呼吸之后,两人同时收手,不再缠斗,小女孩好整以暇,虽然额头微微出汗,但看上去并没有认真起来的模样。   而另一边,释骨却显得更加轻松,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一番试探过后,释骨皱着眉头,低声向着小女孩,很有礼貌的问道。   “这位朋友,我们见过吗?”   闻言,小女孩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释骨,语气轻柔,双手托腮。   “我们何止是见过,你我曾经可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此话一出,释骨便感觉到自己的两个徒弟,颇为错愕的望向自己,眼神之中,满是鄙夷,沈月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人渣!”   释骨眼角一抽,看着面前这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吓得连连摆手。   “你可别胡说,我释某人可不好你这口。”   小女孩眯着眼睛,微微歪头,笑得像是一只狐狸,从鼻子中发出微微的轻哼。   “哼,你果然是不认账了。”   “当初你骗我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释骨就不是什么负责的人。”   释骨腰间一痛,却是沈月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来,抓住了他腰上的软肉,狠狠扭了一圈,低声骂道。   “禽兽!”   而一旁的苏雪,则理智的多,她端详着小女孩许久后,才微微点头,自言自语道。   “她看起来不到十岁,那么师傅你欺负她的时候,她可能才七八岁吧。”   “禽兽不如啊,师傅。”   释骨有些分不清这两个傻子是故意起哄,还是真信了这件事,他怒而起身,拍着桌子喊道。   “平白无故的,你怎么敢血口喷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   小女孩咧嘴一笑。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释骨的胸口,说道。   “你胸前有一道伤疤,交叉而过,从肩膀直到腰部。”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时候我问你这个伤害的来历时,你满嘴放炮,说是你的胎记。”   闻言,原本只是瞎起哄的沈月二人顿时一愣,她们两人狐疑的看向释骨,等待着释骨的反驳,却看到释骨神色古怪的坐回了原位。   见状,苏雪顿时急了,扯着释骨胳膊,催促道。   “不是,师傅你倒是说句话啊!”   释骨轻轻咂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红衣小女孩,一边伸手安抚一旁苏雪。   看了许久后,释骨脸色一变,有些不确定的向那个小女孩唤道。   “李二狗?”   啪!   话音刚落,小女孩勃然大怒,一脚踩在椅子上,伸手揪住释骨的衣领,杀气腾腾的说道。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是再敢叫我这个名字,老子就剥了你的皮!”   这个反应,看来释骨的猜测没错了。   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掉小女孩的手掌,一脸轻松的向着苏雪与沈月两人说道。   “没事了,这位是师傅的朋友。”   “号称天罗剑李冉。”   “本名,李二狗。”   闻言,沈月两人的表情却是更加奇怪了,看向释骨的眼神,满是怀疑。   “不是,你们两个怎么这个表情,师傅还能骗你们两个吗?”   苏雪最先开口,大大的眼睛,满是质疑。   “师傅,我们两个不是傻子,天罗剑这个名号,我们也是听过的。”   天罗剑,江湖十大美男之一,据说玉树临风,貌似潘安。   哪怕沈月二人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认为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是传闻中美男天罗剑。   释骨呼吸一窒,同样有些疑惑,在他的记忆中,李二狗确实是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刚刚若不是老友间的熟稔,以及胸口那道伤疤的提示,释骨也是认不出来的。   “对啊,二狗,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了?”   闻言,天罗剑李冉,轻轻拍了拍自己雪白的小手,一脸嘲弄的看着释骨,冷冷说道。   “还记得吗,当年你我二人寻宝,得了一份先天高手的传承。”   “一共两份顶级功法,《滔日》《晦月》。”   释骨点头,他记得是有这回事,不过他没把那两部功法放在心上,分了一部功法后,便丢在角落里吃灰了,从未练过。   “是有这回事,我还说《晦月》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就将那本《晦月》给了你!”   李冉嘴角一扯,瞪着释骨咬牙切齿道。   “他娘的,我就是练了那部《晦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老子好好一个男人,现在变成这副鬼模样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   场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迎着李冉吃人一般的目光,释骨在错愕过后,便只能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而一旁的沈月与苏雪,却是眼前一亮,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片刻后,释骨尴尬的干笑几声,不好意思的说道。   “哎呀,这功法确实可以返老还童,你看起来可比以前年轻多了。”   “真年轻啊哈哈哈……哈哈……哈。”   尴尬的笑声过后,李冉的小脸已经涨红,如同一颗小小的红苹果,配着她那精致的眉眼,倒是可爱的紧。   释骨本想说些好话,稳住这位老友,可看着李冉这副模样,他没忍住将嘴角一咧,笑出了声。   “你还真别说,你现在可比以前顺眼多了。”   “姓释的,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李冉暴怒,一手拍桌,随即便是一掌拍来,狂风骤起,强大的风压将释骨的头发径直吹散,释骨眼皮一跳,单手运掌,一团黑色的雾气,便缠绕在他的掌心,迎击而上。   嘭!一声闷响过后,李冉身形不动,但身下的椅子,却多出了几道火线,缠绕而过,将椅子瞬间切割成数块碎片。   释骨则好整以暇,缓缓收回手掌,假惺惺的说道。   “你这打也打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啊,本来这事也怨不到我身上,二狗你就别无理取闹了。”   李冉娇俏的瞪了释骨一眼,显然并不是真的记恨释骨,只是老友间的打闹,但她那个娇俏的小模样,却让释骨心神一荡。   该死的,那个晦月功法好像还有魅惑的作用。   李冉重新找了个椅子坐下,向店小二要了一壶酒,不再吵闹,而是一脸愁容的向释骨说道。   “这事确实也怪不得你,这功法是我自己要练的,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兄弟我是有家室的人啊,你让我往后可怎么活啊。”   释骨记得,李冉确实有一个妻子,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颇为恩爱,而且那人也是一名高手,一个真正的九品武境的高手,比李冉高一个大境界。   好奇之下,释骨忍不住向李冉问道。   “你家那位……现在是什么反应?”   闻言,李冉呼吸一窒,眼中染上了一抹悲色,伤感而又落寞,委屈而又绝望。   他给了自己倒了一碗酒,五官痛苦的纠缠在一处,可是看起来只是像一个可爱小女孩做鬼脸。   “我家那位见到我这副模样后,就……就……就很兴奋。”   释骨身子一歪,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一听李冉的悲惨经历,却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李冉全然没有发现释骨三人的表情已经僵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说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啊,她天天给我换裙子穿,还给我买肚兜,把我打扮的像个小姑娘。”   “她还对我上下其手,比流氓还流氓,这明明是我该对她做的事啊,可现在我根本反抗不了她。”   “她摸我的脸,我的胸口,我的腿……”   “到了晚上……她就变得很粗暴,她把我丢在床上,粗鲁的撕开我的裙子,手掌由上至下抚摸,一路滑到我的肚脐。”   “接着……接着……接着她……她居然……居然……”   说到此处,李冉悲痛万分,再也说不下去,小脸通红,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屈辱,似是被坏人欺负了一般。   委屈涌上心头,李冉居然趴在桌子上,将小脸埋在双臂间,小声啜泣起来。   “兄弟,我不干净了啊。”   释骨颇为同情的拍了拍李冉的肩膀,然后轻声安慰道。   “咳,关于晚上的部分,你可以讲的详细一些吗?” 第八十五章 兄妹   李冉拒绝了释骨的请求,并骂了他一声“下流”,然后他便再次自怨自艾起来,抱着酒瓶,悲伤的像是一个断了奶的瓜娃子。   释骨见状,也不去打扰李冉,而是转头对着苏雪与沈月两人说道。   “不用管他,他就这个德行,晾上一阵就缓过来了。”   沈月二人则是望着小萝莉模样的李冉,啧啧称奇。   “师傅,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功法吗。”   “好厉害啊。”   释骨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很正常,这世上的任何功法没有一个是完美的,都有着一些副作用。”   “只是这些副作用得修炼到顶处,才会显现,所以你们别看那些江湖高手威风,但实际上也都有着各自的苦恼。”   苏雪闻言一惊,诧异道。   “师傅,你刚刚说这个世上所有的功法都有副作用?”   释骨轻轻点头,拿起筷子蘸了一点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错,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功法。”   “所有的功法创造者,就像是蒙着眼睛,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这个圆画的越完美,功法便越强。”   “但可惜的是,至今没有人在地上画出那个首尾相接,完美无缺的圆。”   释骨用筷子点了点那个圆歪歪扭扭的线条,   “而我们这些修行的人,也只是沿着那些前辈画过的轨迹而行,最终都会去到那个不完美的连接点。”   “你看这两个线体似乎连接到了一起,其实只是重蹈覆辙,重合后压在了一处,这并不是一条首尾相连的线条。”   “而是两条压在一处,一上一下,首尾互断。”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功法的副作用便会暴露出来。”   沈月与苏雪听的认真,一言不发,而在这时,本该喝着闷酒的李冉却眼睛一斜,不服气的呛道。   “胡说八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有收徒弟的资格了。”   “看看人家众天皆生,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人,你给我说说,她的功法又有什么副作用?有吗?”   听着李冉的质问,释骨眼神一晃,一抹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苦笑一声,认输的叹气道。   “她的功法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   李冉将自己的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水汪汪的眼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   “没找到就别闭上你的鸟嘴,快陪我喝酒,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释骨闻言,却是一把抢过李冉的酒壶,皱眉叹气道。   “别喝了。”   “你的酒量差,酒品更差,再喝下去的话,我怕你在大街上撒野尿。”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穿裙子的小女孩,有点廉耻心吧。”   李冉闻言,呼吸一窒,然后便用两只小手,用了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脸,不情不愿的嘀咕道。   “你小子现在居然还会照顾人了。”   “嘿,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释骨不再搭理李冉,毕竟让他和一个外表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聊天,感觉也是挺奇怪的,尤其是这个小萝莉还是一副喝大了的模样。   于是,释骨便撇下李冉,转头和沈月两人闲聊起来,沈月与苏雪两人聚在一起时,话总是非常的多,无论什么小事都能对释骨说的很有趣味。   与这两人在一起时,倒是也不怕无聊。   片刻后,火锅中的红色汤水渐渐沸腾起来,毛肚在水中翻滚,大块的羊肉变成了灰色,散发出一阵阵香味。   释骨三人可不管还在醒酒的李冉,直接动起了筷子,尤其是释骨还压低声音,对着自己两个徒弟说。   “赶紧吃赶紧吃,吃完就跑,把这单的钱留给这李二狗结账。”   “这家伙可是个有钱人。”   释骨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筷子去夹火锅里的肉片,然而他的筷子还未下锅,李冉却忽的抬头,伸出筷子夹住了释骨的筷子。   四目相对间,释骨忍不住轻轻咂嘴。   “啧,你这次怎么醒酒这么快。”   李冉脸色微微泛红,显然并未完全醒酒,但也不再是之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他颇为认真的看着释骨,轻声说道。   “这顿饭我可以请你,也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但我要帮我一个忙。”   释骨有些意外,神色严肃起来,他放下筷子,缓缓说道。   “你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倒忙。”   李冉没有理会释骨的插科打诨,而是吐气开声,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要你手里的龙骨。”   闻言,释骨脸色一变,随即微微眯眼,神色复杂。   “我要是不给呢?”   李冉闻言叹息一声,苦恼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苦笑道。   “朋友一场,你若是真的不给,我自然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但我真的很需要这枚龙骨。”   “我可以出十万两,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你愿意的话,便是皆大欢喜。”   释骨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苏雪,而苏雪则有些不安,伸出小手,偷偷抓着释骨的衣角,那枚龙骨已然镶嵌在了苏雪的体内,并不是无法取出,可那也会彻底断绝苏雪的修行之路。   一念及此,释骨没有多想什么,淡淡回答道。   “抱歉。”   “这事我没法答应你。”   李冉闻言,神色一怔,却也不再坚持什么,他伸手一把抓过酒壶,灌了自己一口酒水后,便失落的低声说道。   “他娘的,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换一个人的话,我就可以毫无负担的直接动手了。”   李冉再次举起酒壶,大口喝下,透明的酒水从他的嘴边流出,一路滑至他白皙的脖颈,打湿了他的衣衫。   啪!   忽的。李冉将酒壶重重拍在桌子上,打了一个酒嗝后,身子微微摇晃,伸手指着释骨,说道。   “罢了,这事不行的话,你就得答应我另一件事。”   “日后,会有一个女子来找你要龙骨,名号是百花娘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许杀她,这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说罢,已经有了醉意的李冉低声补充道。   “放心,她不会是你的对手,她比起你还差的远呢。”   释骨听过百花娘子这个名号,忍不住微微皱眉,向着李冉问道。   “你不是有了家室吗,怎么对这个百花娘子这么照顾?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李冉神情苦涩,在醉意的作弄下,趴在了桌子上,声音沙哑的说道。   “她是我的妹妹,虽然她应该不太愿意认我这个大哥。”   释骨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将酒壶向着李冉推了推,催促道。   “这事听着倒是新鲜,你仔细说说吧。”   李冉没有推测,拿起酒壶猛灌一口后,然后便低声说道。   “她是我的亲妹妹,比我小四岁。”   “你也是知道的,我生下来时,便有了一副好皮囊,可她不同,生下来时,便患有残疾,是个瘸子。”   “在小时候,因为腿部的残疾,在一众玩伴中她经常会被人欺负,嘲笑。”   “而我的父母又偏心至极,总是想着我,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那个时候我被惯坏了,又傻又坏,作为她的哥哥我不仅没有保护她,还和其他人一起欺负她。”   李冉眉眼低垂,眉眼间满是愧疚之意,小小的手掌捏成了拳头,用力之大,使得他的指节微微发白,声音也变得有了几分飘渺。   “有一次,我在柴火堆里找到了她,她就那么蹲在地上,偷偷抹着眼泪。”   “可我没有安慰她,反而叫来了其他人,一起笑她是爱哭鬼。”   “我讨厌她粘着我一起玩,讨厌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没有人指责我,也从来没有人安慰她。”   “在我八岁那年,我遇见了我的师傅,师傅他给了我一个药膏。”   “师傅告诉我,这个药膏可以让我少一年的修行的时间,也可以治好我妹妹的腿部残疾,但只有一份,如何使用全看我自己。”   “她没有求我,但我一直记得她的眼神,她想要像一个正常人行走,不被人笑是瘸子。”   “但我没有把药膏给她,为了仅仅只是少一年的修行时间,我用掉了那个药膏。”   “后来我拜了师,师傅他很疼爱我,什么都教给了我,可我的妹妹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的父母想要她早点嫁人,嫁给另一个瘸子,一个有钱,年纪比她大上无多的瘸子。”   “她不愿意,跪在我父母的门前,不吃不喝。”   “我那时便骂她,不懂爹娘的良苦用心,是个白眼狼,我骂跑了她,她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也没去寻她。”   在李冉的苦笑声中,他举起一只手来,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一片红印,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哑着嗓子说道。   “我是一个畜牲啊。”   “这么多年来,我只觉得父母对我的偏爱是理所应当,对她的无视,是她应有所得。”   “却没有想过,我是她的亲哥哥,应该为她遮风挡雨的。”   “她也是人,也需要有人保护,也需要有人爱她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简直是无可救药。”   说话间,李冉趴在桌子上,伸手扒拉着酒壶,神色悲苦,满是愧疚之意。   “我的爹娘错了,我也错了。”   “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有喜有悲。”   “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爱过的感觉,像是路边的一块石头,被风吹雨打,也不会有人怜惜。”   “如今,她闯出了一些名堂,也收了一个徒弟,她爱徒如命,像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缺失的疼爱。”   “她要寻一枚龙骨给自己的徒弟。”   “作为她的大哥,我一定要帮她,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帮她。”   “可为什么,拿着龙骨的人却偏偏是你呢?”   释骨没有回答李冉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   “事到如今,才想要弥补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李冉眼神恍惚,叹息道。   “早已晚了,可我又能如何呢?”   “我只能尽力去做,哪怕她恨我,也是我改得的。”   “但只要我还活着,在这世上一天,也总该有一些事,是我该为她去做的。”   释骨闻言一笑,举起酒杯,向着李冉问道。   “二狗,还记得你我当年初次相逢时,我做了什么吗。”   李冉闻言,嘴角一动,苦涩一笑,同样举起酒杯,与释骨轻轻碰杯,神色复杂的说道。   “我记得,你当年揍了我一顿,又封了我的功力,让我一路要饭回了山门。”   “你还说,像我这种人,父母不管教的话,你便要做我的野爹,好好管教我一番。”   “你他娘的是真的崽种,让我一路要饭就罢了,还雇了其他的乞丐来打我。”   释骨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扣,望着愁苦的李冉说道。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你终究是没有烂到骨子里,至少你还想要弥补,可这终究是你们两兄妹的事。”   说罢,释骨的眼神扫过一旁的苏雪,淡淡说道。   “抱歉,这龙骨我是无法给你的。”   “因为这龙骨从来都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但如果谁要觊觎这枚龙骨,我也不会答应。”   “你或许欠了你的妹妹,但我没有,我的徒弟更没有。”   “我不会杀你的妹妹,但她如果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便无法保证了。”   李冉霍然起身,死死的盯着释骨,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可片刻后,他又缓缓坐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释骨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   释骨莞尔一笑,双手一摊,微微耸肩,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你最好说到做到,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这里,等你的妹妹来,然后亦步亦趋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你可得看紧了,说不定哪天她就惹我不开心,我就猛踹她的那条好腿。”   说罢,释骨缓缓起身,便要潇洒离去,可刚一起身,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坐下,有些尴尬的拿起筷子,向着李冉问道。   “你能不能向店小二再要三斤羊肉,我们三个可还没吃饱呢。” 第八十六章 师徒   李冉的酒量很差,不多时便已喝的大醉伶仃,趴在桌子上,脸色赤红的沉沉睡去,这引得后来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毕竟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萝莉,喝的伶仃大醉,趴在桌子上,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   释骨早已习惯了旁人奇怪的视线,毫不在乎,带着沈月与苏雪两人,大快朵颐。   在酒足饭饱之后,释骨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让酒醉的李冉结账,自己掏了这顿的饭菜,并且让精力过剩的沈月背起李冉,带他一起回自己家的院子。   此前连杀数人后,释骨暂时镇住了那些小杀手,但他们明知不是释骨的对手,却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就像是一头虚弱的流浪狗,不敢上前抢夺别人手里的肉,但还是跟在身后,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来的机会。   释骨三人行于大街之上,这一次没有了傻子拦路,得此空闲,苏雪忍不住向释骨谈起了之前的那个话题。   “师傅,你说这世间所有的功法皆不完美,都有弊端,那么……我和小月亮修行的功法,会有什么弊端吗?”   释骨昂首挺胸,视线不停的游移,观察着街上的行人,闻言便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的功法出自百劫门,修行若是到了极致,便会变得好战如狂,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沈月这个傻丫头,修行的是元魔大法,这是一门魔功,但从来没有人修行到极致,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门功法的弊端是什么。”   苏雪认真记下释骨所说的话,暗自思量着其中得失,而一旁负责背着李冉的沈月却好奇的向释骨问道。   “那师傅你呢。你的功法是什么,又有什么弊端?”   释骨闻言一怔,缓缓回头望向沈月,黑色的眸子,深邃如夜,他看着一脸单纯的沈月,愣神许久后,才轻声说道。   “我的功法是我自创的,有些一塌糊涂,没有章法,至今也没有起过一个名字。”   “至于这套功法的弊端,倒也是简单,只是会死罢了。”   说罢,释骨温和一笑,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事,然后便转过头去,继续踏步前行。   沈月与苏雪身子一僵,可看着释骨那一脸不似做伪的轻松模样,便当释骨又在开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两人相视一笑,快步追了上去,跟在了释骨的身侧。   与此同时,在临安城中,也有一对师徒,混在人流之中,来到了城中。   “青儿,饿了吗?”   一个容貌秀美的白裙女子,牵着一个少女的手掌,挤过人群,来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同样穿着白裙的少女,听着师傅的询问,连连摇头,态度坚决的表示自己不饿。   咕~咕~   然而,少女的肚子却发出了一阵响声,这声音并不大,但难以逃过白裙女子的耳朵。   这阵响声引的白裙女子一阵轻笑,她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后,便在少女一脸别扭中,进入了客栈。   客栈的生意有些冷清,一见有人登门,店小二立即殷勤的迎了上去。   “客官,你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白裙女子向着店小二温和一笑,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吩咐道。   “小二,选一间上等房间,再备些酒菜送来。”   店小二接住银锭,顿时喜笑颜开,二话不说,便侧过身子,热情的说道。   “客官,你可真是来着了,我们客栈最好的房间刚空出来,又大又宽敞。”   “我先带您上去,酒菜也马上给您二人送过来。”   白裙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徒儿,一路走上了二楼,随着店小二来到了房间之中。   如店小二所说的那样,房间极为宽敞,光线明亮,干净整洁。   白裙女子十分满意,又向店小二扔出一锭银子。   “房间不错,你下去去催一催酒菜吧。”   店小二捧着银子,眉开眼笑,自然是不会说半个不字,应了一声后,便迅速退下。   店小二离开后,白裙女子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打开窗户,靠着窗边,坐了下来。   见状,白裙少女却是先忙碌了起来,她将桌上的茶壶推到一边,打开自己的小小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茶壶,捏起几片白色的花瓣,放入壶中。   紧接着,少女端着那小巧的茶壶,递至白裙女子身前,白裙女子看了一眼少女,一边伸手接过茶壶,一边笑道。   “你啊,还真是闲不下来。”   话音刚落,白裙女子伸手探向窗外,五指轻分,空气中顿时凝结出一道水流,如蛇一般,在空中蜿蜒而动,钻入了茶壶之中。   接着,白裙女子端着茶壶,樱唇轻启,对着茶壶轻轻吐气。   “呼……”   一道白气从白裙女子喷吐而出,扑打在茶壶底部,不多时,茶壶的壶嘴便漂出一股热气,原本冰冷的水流,也是沸腾,热气蒸腾。   凝聚水流,口吐热息。   一水一火,本该不相融的两股气,却在女子身上同时出现。   少女接过茶壶,为自己的师傅沏了一杯茶,同时有些好奇的向自己的师傅问道。   “师傅,你的气明明是水火二气,为什么要自称百花呢?”   白裙女子闻言,嗔怪的看了自己的傻徒弟一样,伸手捏住少女的小脸蛋,说道。   “你这个傻子,江湖之人,有谁会暴露自己的底牌呢。”   “隐藏实力,隐藏自己的气,可以在一些生死搏杀间,出奇制胜,若是这江湖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气,便会有所防备。”   这二人,自然正是百花李清,以及她的徒儿,青儿。   片刻后,店小二便端上来了一桌酒菜,然后默默退下,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青儿早已饿极了,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合理的事,至少在江湖上如此。   江湖中人并非百无禁忌,因为师徒的传承,尊师重道的规矩,被江湖中人看的极重。   做徒弟的不可以在师傅之前动筷子,要在师傅示意之后,才可以动筷,同时还有着一套极为繁琐的礼节。   但李清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她看着青儿吃的香甜,没有任何责备之意,反倒是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轻轻擦在青儿的嘴角,柔声说道。   “傻丫头,吃慢一点,都沾在脸上了,师傅又不会和你抢的。”   青儿微微抬头,任由李清为她擦拭,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傅,青儿眼神一闪,轻声问道。   “师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李清闻言一怔,手中的动作微微停滞,可随即她便再次动了起来,她微笑着,眼神却有些恍惚,低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像我那样活。”   “那些别人不曾给过我的,我也是可以给别人的。” 第八十七章 缘起   “可是……师傅我们一定要和那个人杀个你死我活吗?”   青儿眨着眼睛,神色忧愁,她并不喜欢师傅和别人厮杀,尤其是为了自己和别人厮杀。   李清的手掌下移,捏住青儿的下巴,微微眯眼,幽幽说道。   “这是你为一能踏入武道的办法,你需要那块龙骨,难道你不想要吗?”   青儿闻言一怔,眼中在一瞬间闪过一抹期待,拜师多年,她从未真正在李清身边学过什么。   因为她的根骨太差,根本不适合修行,若是强行修行,也只会止步最基础的境界,白白受了苦,还可能伤了身子。   她自然是想要修炼的,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修炼,想要继承师傅的衣钵。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她想要的机会。   青儿的鼻尖微动,犹豫片刻后,却是轻轻摇头,低着小脑袋,声音细弱蚊声。   “可是……师傅。”   “那不是别人的东西吗,我……我不想要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   抢?   李清闻言一怔,却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青儿时的场景,眼神顿时变得温柔起来。   ……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傍晚,大雨过后,残阳如血。   密集的林中,一辆翻倒在地马车旁,倒着两具尸体,一群山贼围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大声哄笑着。   小女孩无助的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泪如雨下,想要去到两具尸体旁,却被山贼一脚踹倒在地。   大雨过后的地面一片泥泞,小女孩倒在污水中,泥沙满面,她大声哭着,从地上重新站起,却又被一个山贼重新补了一脚,再次倒在水泊中。   小女孩的哭声阵阵,混杂在山贼的哄笑声中,响彻林中。   哽咽的小女孩,完全不懂这是为何,她哭泣着,向那群山贼质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那些山贼闻言,却是笑得更加大声,其中一个刀疤脸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头发,猛然下压,将她的小脸按在了泥水之中。   “嘿,小丫头片子,爷今天高兴,就给你好好说一说。”   小女孩的口鼻皆浸入泥水之中,泥水灌入口腔,带来一阵令人发疯的窒息感,她恐惧而又绝望的挣扎着,四肢疯狂的摆动着,可在刀疤脸的手掌下,她却如同一只蚂蚁,毫无反手之力。   在这窒息的感觉中,刀疤脸的声音,却颇为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一字不差。   “这人呢,不分好坏,只分贵种与贱种,像我们这些人,想要爬的高一些,就得要个登天梯。”   “登天梯只有一个,可这世间人这么多,老子不抢的话,怎么能比别人站的更高呢。”   “站的不高的话,老子要怎么欺负别人?”   刀疤脸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具尸体,嘴角一咧,嘲讽的笑道。   “嘿嘿嘿,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一条贱命。”   “那两个人可不是你的爹娘,而是两个人贩子,哪怕今天没遇到我们,你也是贱种的丫头命,要么去当人家的奴才,要么被卖进青楼,以色娱人。”   说话间,小女孩挣扎的力度已是越发微弱,就在此时,一片花瓣,自众人头顶,幽幽落下。   下一刻,一道圆形水刃,自花瓣之中骤然射出,在一瞬间划过在场山贼众人的躯体。   刀疤脸身子一僵,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整个身子却自腰部斩断,在场众人,也皆是如此。   噗通!   随着一阵尸体四分五裂的声音中,李清神色漠然出现在了小女孩的身前,她大手一挥,一道水流翻涌,卷起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重新倒在地上,大口吐出嘴中的泥水,然后便再次哭泣起来。   李清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眉头微皱,眼中没有一丝怜惜之情,转身便走,任由那个小女孩留在原地大哭。   然而,李清走出数十步后,那小女孩的哭声却依然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眉头一皱,转身望向身后。   却见,那小女孩满身泥泞,脏兮兮的跟在她的身后,一边哭着,一边跟着她。   李清脚步微停,语气冰冷的说道。   “小家伙,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说的话。”   “你若是再跟过来,我就杀了你。”   李清的口吻平静,但她并不是在撒谎,刚刚救下小女孩只是一念之差,以及她确实讨厌那个山贼说的贵种与贱种,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留下这一句认真的威胁后,李清不再看小女孩,再次转身,但不知为何,她没有直接遁入上空,只要她想,她可以飞速离开,轻而易举的甩来这小女孩。   但她没有,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许是一些她也不明白的事,她保持着小女孩能跟上的速度,缓慢前行。   哭声不减,小女孩全然没有去听李清说了什么,在她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眼中,是李清救了她。   她很小,也并不聪明,只能如溺水之人,攀草而生。   那一声声哭声,让李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忽的回头,冷起眉眼,对着小女孩冷冷说道。   “你这小丫头,是想让我毁了你的嗓子吗?既然得救,那就速速离开,去寻你的爹娘去,别在这里碍眼。”   小女孩闻言,脚下一停,却是哭的更大声了,她的肩膀在哭泣中一抖一抖,眼泪止不住的下落,又怕又委屈的哽咽道。   “我……我没有爹娘……”   李清闻言一怔,却是想起了那个山贼之前说过的话,这个小女孩应该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儿,或是乞讨,又或是被人收留,才活到如今的。   一念及此,李清原本平静的心湖中泛起了一丝丝涟漪,但也仅仅只是一丝涟漪。   “没有爹娘,也该有个家的。”   “破庙也好,乞丐也罢,你回你该回去的地方吧。”   李清厉声呼喊着,吓着小女孩倒退数步,一不留心,便倒在了地上,红着眼圈,满身泥巴,脏兮兮的,无助而绝望的望着她。   迎着小女孩的眼神,李清心湖中的涟漪,越来越大,让她的气血有些翻涌起来,莫名的烦躁。   心烦意乱之下,李清霍然转身,不再看向小女孩,大步离去,这一次,她脚下的速度快了很多,快到小女孩根本追不上她。   小女孩呆呆的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李清彻底消失在她的眼中后,才发声大哭,稚嫩的声音,颤抖着,却如同哭哑了嗓子,声音小的几乎难以听清。   “呜呜……不要走……姐姐……我没有家了。”   “不要走……没人要我……谁都不要我……”   “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   声音嘶哑,混着泪水与泥沙,一同落在林中,小女孩坐在地上,不停的哭泣着。   忽的,一道身影出现在小女孩的身前,小女孩哭泣着抬头望去,却见李清神色复杂的望着她,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也没有家。”   说罢,李清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小女孩,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无助,绝望,没有人的视线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自己只是父母捡来的弃婴,那对父母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童养媳罢了。   可她是一个瘸子,一个残废,所以她在他们眼中,便只是一个累赘罢了,不配分有一丝一毫的爱。   那么不曾被人爱过的自己,是否……也有资格去爱一个人呢?   李清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更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手去,抚摸着小女孩的脸蛋,轻声说道。   “我这个人脾气很差,也不会照顾人,敏感多疑,还有些喜怒无常。”   “听了这些话,你还要跟着我吗?”   话音刚落,小女孩便扑入李清的怀中,哽咽不已,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清呼吸一窒,她有些僵硬的伸出手去,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笨拙,生涩。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抱住呢。”   李清喃喃自语着,然后俯下身去,将小女孩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低声念道。   “这感觉……还不差。”   ……   “师傅,师傅?”   青儿的声音,将李清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她回头望向青儿,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瘦小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当年还是那么小的小丫头,原来已经被自己养的这么大了吗?   “师傅,你在傻笑什么?”   听着青儿的疑问,李清嫣然一笑,伸出双手,环住青儿的身子,将脸贴向青儿的小脸,傻笑着说道。   “上天还真是眷顾于我啊,让我捡到了你。”   青儿闻言,却是伸出手去,推开李清的脸,扁着嘴巴嘟囔道。   “师傅,这样好热啊,快放开我。”   李清还是一脸傻笑,硬是凑了过来,青儿抵抗无果后,便一脸无奈的顺从了李清,而李清则紧紧抱着青儿,笑道。   “放心,师傅答应你。”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直接动手去抢龙骨的。”   青儿闻言,眉头一挑,鼓着小脸不满的抱怨道。   “师傅你总骗我,我才不信你呢。”   李清闻言,笑得更加开心了,嘴中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   “谁让你好骗呢,你这个傻丫头不聪明呢。”   “胡说,我可聪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傅你笑什么!?”   ……   与此同时,释骨一行人已是回到居住的那条长街,平日里颇为冷清的街道,此时却是异常的热闹。   许多根本没有伪装的江湖人士,提着刀剑,站在大街上,对着释骨三人虎视眈眈,人数之多,让这条街显得有些拥挤了。   如此多的人,自然引来了许多的商贩,开始卖力的吆喝着,仔细看去,生意居然都很不错。   释骨毫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敢出手的,毕竟他之前连杀十几名杀手,更是一巴掌制服了那个白衣书生。   这些人若不是傻子,就不会……   “站住,交出龙骨!”   释骨眼皮一跳,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拦在了前路,这个光头一身白衣,慈眉善目,看上去倒是像个世外高僧。   如果,忽略他手里提着的双板斧的话。   释骨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光头,皱眉说道。   “和尚,你要干嘛?”   闻言,那人却是大怒,提着双板斧向着地面重重一砸,直接将地面的砖石砸为粉碎。   “呔,你这鸟人,没有头发便是和尚吗。”   “洒家就是喜欢这个发型,休再叫洒家和尚。”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咂嘴说道。   “你这不废话,看见一个光头不叫和尚的话,还能叫什么?”   那人怒目而视,回道。   “别叫洒家和尚就行,反正总有一个合适的称谓的,只要你能找出,洒家便饶了你。”   话音刚落,背着李冉的沈月却是微微歪头,有些不自信,试探的说道。   “秃驴?”   “……”   秃驴愣神片刻后,便是暴怒,额头青筋暴起,举着斧头指向沈月,喝道。   “你这女娃,竟敢辱骂洒家!”   沈月见状,顿时一缩身子,躲在了释骨身后,又探出小脑袋来,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明明说过只要不叫和尚就行的,你这个秃驴怎么不讲道理。”   “秃驴秃驴秃驴!”   连叫三声秃驴后,沈月还不满足,吐出舌头,对着那个秃驴做了一个鬼脸,又挑衅道。   “有本事别欺负我啊,你欺负我师傅试试。”   “贼秃驴。”   释骨:“……”   那人闻言更怒,却没有直接动手,却是大喝一声,周身气流涌动,上身的衣衫瞬间破碎,露出夸张的肌肉,以及一身龙虎纹身来。   紧接着,那人挥舞双板斧,耍了一套斧法,挥舞如风,嘴中更是叫道。   “我上斩青龙,下砍白虎。”   “君皇山下更有赫赫威名,哪个不惧,哪个不怕。”   “若是识相的话,就(啪!)”   一声脆响中,释骨一脚踹在了还在挥舞双板斧那人的两腿之间,正中靶心。鸡飞蛋打。   秃驴脸色一白,身子颤抖,捂着双腿哆嗦了几下后,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的昏死了过去。   “……”   场中一片死寂,更有人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看向释骨的眼神,恐惧而又鄙夷。   释骨早已习惯了这种眼神,十分熟练的用指夹夹着一个黑色小球,塞入了昏死过去的那人嘴中,然后他站起身来,对着虎视眈眈的众人说道。   “我刚刚给他服下了我炼制的丹丸,放心,这不是什么疗伤的丹丸。”   “而是羊尾丹……咳咳……诸位听名字也该明白这是什么丹药了吧。”   羊尾丹,这个简单易懂的名字,顿时让在场众人一阵恶寒,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这类的丹药我有很多。”   “我提醒各位,谁要是敢打扰我的,要是没能弄死我的,我都会给你们服下这一类的丹药。”   “有的丹药可以让你们做不了男人,有的可以让你们在昏迷之后,拉个痛快。”   “诸位行走江湖,要的就是一个脸面,真要拉裤兜里的话,你们还有脸面继续在这江湖混下去吗?”   释骨说罢这些威胁的话后,也不看在场众人的反应,抬脚便走,围在他前方的人群,顿时一脸恐惧的让了开来,不敢上前。   就这般,释骨三人毫无阻碍的穿过了人山人海的长街,回到了居住的院落中,顺利的一塌糊涂。   只是,向来好奇的沈月,则压低声音,偷偷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喂那个秃驴的羊尾丹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家好像都很害怕的样子。”   释骨脚步平缓,神色不变,却也压低了声音,偷偷说道。   “什么羊尾丹,要是有那种好东西的话,我非得给这大街上的每人硬灌上一颗。”   “可是……我们明明看见你确实喂他东西了,那是什么丹药?”   “鼻屎。”   “……”   沈月呼吸一窒,然后一脸嫌弃的看着释骨,可她的好奇心还远远没有满足,接着问道。   “那鼻屎是干的,还是湿的呢?”   “……”   释骨身子一歪,嘴角抽搐个不停,他回头望向一脸天真的沈月,她那明亮的眸子中,充满了求知的欲望。   释骨一阵牙疼,呲牙咧嘴的向沈月问道。   “咋的,你还想要这鼻屎的配方不成?”   沈月扁了扁嘴巴,神色鄙夷道。   “噫,师傅你好恶心。”   释骨大怒,伸手便去揪沈月的耳朵,嘴中更是无能狂怒道。   “不是!这不是你先问的吗?”   沈月闪身躲开,没义气的将苏雪当做了挡箭牌,不满的回怼道。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问这种东西呢?师傅你好龌龊啊。”   释骨被气个半死,连连挥手道。   “逆徒!小苏,你来评评理,这到底是谁的错?”   苏雪一脸无辜,颇为无奈的说道。   “师傅,你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太低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你让我怎么评理啊。”   说着,苏雪神色一正,然后鬼鬼祟祟的对着释骨两人说道。   “不过呢,我看见这个叫李冉的身上挂着一个好大的钱袋。”   “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趁着这人还未酒醒,把这钱袋里的钱瓜分了吧。”   闻言,释骨与沈月眼前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   “好!”   说罢,释骨身子一僵,终于反应了过来,骤起眉头,望着一脸兴奋的沈月两人,疑惑道。   “不对劲,不对劲。”   “你们两个怎么如此无耻,是从哪里学来的?”   闻言,沈月与苏雪默默的将视线移到了释骨身上,仿佛在说,不就是你吗?   释骨却没看出这两人的眼神,反而义愤填膺的怒道。   “天杀的,一定是丹休那个混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教些好的!”   “我今天非废了她不可!” 第八十八章 百花(一)   数日之后。   李冉的酒量很好,曾经很好。   在曾经的记忆里,李冉记得自己喝酒很少醉过,唯一一次喝醉,是他一路乞讨,终于回到山门那天。   那一天,他喝了个烂醉,大哭一场过后,便昏睡了三天。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但醒来时,门中的酒窖已经空了一半。   但当他练成那本晦月功法后,便再没喝过酒,直到遇上释骨。   于是,当他从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后,空空如也的钱袋,极为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进了一处贼窝。   “释骨,你大爷的!”   “我的钱呢!!”   当李冉愤怒的跑到院中,向着释骨大声质问时,释骨正躺在躺椅上,悠闲的看着正在修行的沈月与苏雪。   释骨侧过身去,看了一眼因愤怒而小脸涨红的李冉,咧嘴一笑,换上一副极为无辜的神情,说道。   “钱?什么钱?”   李冉也不废话,抬起小短腿,一脚踹向释骨,怒喝道。   “少在这里和我装傻,爷钱袋里的钱呢?”   释骨轻轻抬手,向着身下的躺椅一划,整个躺椅便无风自动,向着侧便滑行而去。   “你自己的东西没看好,找我耍什么酒疯。”   李冉眼角抽动,看着一脸无赖相的释骨,将拳头捏的咯吱做响。   无需什么证据,也无需推算什么,只要在释骨身边丢了东西,那答案便只剩下一个。   但他没有证据,若是释骨耍赖,他便没有任何办法。   他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而且释骨的拳头比他大,哪怕是练成了晦月大法,他也没什么底气能胜过那个该死的无赖。   如此一想,李冉越发生气,怒火无处发泄,便猛然抬起小脚,向着地面重重一踩。   咚!!炸雷一般的响声中,地动山摇,秋叶落了一地。   正在修行的沈月与苏雪两人,只觉脚步一空,天地倒转,险些摔倒在地,两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李冉。   那个孩童模样的酒鬼,居然如此恐怖吗?   “这么大的人了,拿我家院子发什么脾气。”   释骨打了一个哈切,眼中却也闪过一抹惊讶,李冉的实力比他预估的还要强上一些,估摸着是可以进地榜前十的位置了。   那个叫晦月的邪门功法有点意思。   释骨看了看变成八九岁模样的李冉,默默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   嗯,是很有意思。   愤怒过后,打也不过,骂也不过的李冉,却是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释骨的旁边。   只是,他实在太小了些,那个凳子却有些高,他坐上去后,两只小短腿只能荡在空中,看上去颇为可爱。   如果忽略他是一个男人的话。   “三十两黄金,那是我原本用做买龙骨的订金。”   李冉面无表情,像一个瓷器,轻声说着。   释骨慵懒的躺在躺椅上,却是看也不看李冉一眼,淡淡说道。   “三十两黄金就想买龙骨,你觉得我傻还是你傻?”   李冉咬住牙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订金!”   释骨手掌一翻,却是摸出一个金锭,捏在手中仔细把玩着。   “做订金也是不够的,你买不起的,但却可以买一条命。”   李冉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我睡了多久?”   释骨想了一会,轻声说道   “四天吧。”   李冉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来了?”   释骨捏住金锭,将其递给李冉,淡淡说道。   “嗯,来了,每日在我家的戏楼里转悠,却不买酒喝,小气的很。”   李冉沉默不语,没有收下释骨递来的金锭,他神情恍惚,微微低头,声音低落的回道。   “我得走了。”   说罢,李冉便跳下凳子,不再讨要他丢失的钱财,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却听到释骨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不是一个奸商,说是一条命,便只是一条命。”   “可能是你那个妹妹,也可能是她那个小徒弟。”   闻言,李冉神色一变,转头望向释骨,而释骨也坐直身子,神色平静的望向李冉,缓缓说道。   “真可惜,她们有两个人。”   一只黑色的飞鸟,如一柄剪刀,穿过屋檐,落在了释骨的肩头,其瞳赤红,妖异而危险。   李冉眉头紧锁,看了看释骨肩头的黑鸟,轻声说道。   “我不记得你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释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落在鸟身,由上至下滑去,像是在抚摸着那只黑鸟,如同在摸一只猫。   “她来抢我徒弟的东西,与强盗没什么分别,怎么能算是无辜呢?”   “而她的徒弟明知如此,却还跟着她,坐享其成,也可以算做恶人。”   李冉闻言一窒,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若是仔细想来,这确实与强盗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区别。   只是对那个徒儿的牵连,有些强词夺理。   但释骨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你自己的妹子,你得自己护着,指望我有什么用。”   李冉眼角一抽,眉头皱的更紧,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到释骨身前,重新坐在了那个高高的凳子上,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来。   “你大爷的。”   他不是一个傻子,知道释骨这么说,只是为了把他强行留下来,哪怕知道自己不想,也不敢去见那位亏欠太多的妹妹。   “我想不通,你把我留下来做什么?”   释骨闻言一笑,极为坦诚的说道。   “我是一个懒鬼,不想卷进你们兄妹二人之间的事来,你想补偿她,那就自己来。”   “让我一个外人掺合进来算什么道理。”   李冉笑容微涩,伸出手去,似要抓住一缕春风,叹息道。   “真麻烦。”   “早知道你这么懒,我就该把魔教教主也一起带来。”   闻言,释骨神色微变,警惕的望向李冉,有些紧张的说道。   “你小子,不会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别人了吧?”   李冉微微摇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我是来了才知道那个人是你,要不然我敢一个人来吗?”   释骨神色稍缓,可不等他长出一口气,李冉便眉头一挑,缓缓说道。   “不过,玉笛书生和风刀山剑这两个难缠的家伙肯定会来,虽然会晚上几天,但这两个人也是认识你的。”   释骨顿时紧张起来,念头急转,已是开始考虑要不要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出去避一避。   倒不是说释骨怕那两人,只是怕那两人在认出自己后,把自己在临安城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之后的事必然会失控。   那些自己现在不想碰到的人,会一股脑的涌上来,他现在可对付不了那些难缠的家伙。   似是看出释骨心中所想,李冉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这孩童一般的笑声中,夹杂着几分嘲弄之意,听的释骨有些心慌。   “你笑什么?”   释骨问道,李冉看了他一眼,微嘲道。   “放下心来,那两个家伙绝对不会泄露你在这里的消息。”   释骨不解,追问道。   “为什么?”   闻言,李冉嘴角的嘲弄之意更浓,明亮的眸子中,更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太低估自己了,低估自己有多讨人嫌。”   “江湖中,无论是谁先发现了你,第一时间都会封锁消息。”   “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释骨更加疑惑,眉头皱起,问道。   “为什么?”   啪,李冉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缓缓说道。   “因为大家都害怕别人来抢你这条命,都想着独占这个消息,偷偷把你给宰了。”   “又怎么肯放出你的消息。让别人来抢你的脑袋呢?”   释骨眼皮狂跳,然后微微摇头,叹气道。   “一派胡言,我的脑袋可没有那么金贵,仔细想想,我在江湖上也没惹那么……多……的……”   这话说的,释骨自己都很没有底气,声音便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更是没了声音。   见状,李冉却是掰着手指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数道。   “玉林盟,青绝山城,朝天宗,魔教。”   “北面的白鹿寺,南边的无青庵。”   “靠海的东剑不归,山里的天刀一人。”   “这些门派宗门里,你哪个没偷过?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里,你又有哪个没招惹撩拨过。”   “有人恨你入骨,有人厌你风光,更有你招惹的风流债……”   释骨一直静静听着,越听越是心虚,可听到最后,他却脸色一变,强硬的打断了李冉的话。   “别的我都认,风流债我可绝对不认,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我可没做过什么窃玉偷香的下流勾当。”   李冉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挑眉,淡淡说道。   “传闻里,你偷看了大合圣女洗澡。”   “胡说八道,怎么能说是偷看呢,我明明是自愿的。”   “……你听听你这是人话吗。”   释骨一阵头疼,却是想起了那个一直蒙着面纱的圣女,以及她那群狂热的追随者。   李冉瞟了他一眼,眼神古怪的继续说道。   “大合圣女就罢了,朋友一场,你居然跑去撩拨小九,撩完就跑。”   释骨闻言更加头疼,懊悔的一拍大腿,说道。   “我一直以为小九是个男的,看她年纪小,就多照顾一下,谁能想到她是个女的呢。”   “放屁,小九什么时候说她是男的了?”   “可是,她也没说自己是女的啊。”   “你真是胡搅蛮缠,她要是男的,怎么会一直和阿柳她们睡一个房间。”   “我以为那是她好色……”   “她是个出家人!”   “我以为她是一个好色的假和尚啊。”   “你这个狗种,她是个尼姑!”   “这我哪知道啊,谁让她当初是个光头。”   “你家光头都是和尚啊?你至少看看性别啊!”   “她也没说啊,我怎么知道她是尼姑!”   “你他娘瞎吗?”   释骨与李冉两人说着说着,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继而开始吵架,吵的面红耳赤,声音传到了沈月与苏雪的耳中。   沈月停下手中的长剑,苏雪收刀入鞘,默契的对视一眼后,开始仔细听起了两人在吵些什么。   听了片刻后,沈月明悟了什么,转头望向苏雪,说道。   “她们两个在吵什么,我没听太懂,但至少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雪眉头一挑,问道。   “什么事?”   沈月凑到苏雪身前,神秘兮兮的说道。   “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能报师傅的名号。”   说罢,沈月心念一转,小声补充了一句。   “会被打死的。”   与此同时,李冉也盯着释骨,十分真挚的说道。   “小九在观音庙前,磨了五年的刀,长发及地。”   “你完了。”   闻言,释骨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涩声问道。   “……她不是……出家人吗?”   李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释骨,说道。   “蠢蛋,她早还俗了。”   ……   戏台上,花旦穿着一袭红衣,水袖挥舞,身段,台步,唱腔皆是上等,可戏台之下,却是观众寥寥。   喝彩声有,却不曾如雷贯耳,台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花旦已然忘我,不在乎台下是否有人喝彩,只是忘我的唱着,走着,如同痴魔。   二楼一处房间内,青儿看着台上的花旦,两只小手已是拍红,她爱极了台上的戏,却有害羞的不敢大声叫好。   “师傅,这戏这么好看,怎么人这么少啊。”   李清靠在窗前,举着一杯热茶,闻言,轻轻挑眉,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   “这临安城的人尚武,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人物,终究是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眼高手低罢了。”   “这戏台太低,不过他们的眼。”   青儿眉头微蹙,总觉得师傅这话没有什么道理,只是在敷衍她罢了,她扭头望去,果不其然,李清正在仔细看着摆在书上的那本薄薄的书册。   那本书印刷的十分粗糙,但却是最近临安城中最为抢手的书。   那本书里详细写了龙骨在谁手中,以及那人是怎么杀了百劫门的大公子,又是如何折磨对方,甚至标注了那人的住处。   青儿不解,恰好台上谢幕,没了戏可看,她便坐回窗前,向着李清问道。   “师傅,这个小册子你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那个人厉害到你这么重视吗?”   李清闻言,眉眼轻抬,将书本缓缓合上,对着青儿轻声说道。   “这个人我认得,青城释骨。”   “此人在江湖名气极高,但实力却是一般,但他若是要逃,却没有人拦的住。”   “这点倒是让人有些头疼。”   说着,李清伸手扶额,轻轻揉着自己的鬓角,苦笑道。   “若是交手,我绝不会输,但他若是想走,我大概是拦不住的。”   青儿眨了眨眼睛,忽的眼前一亮,双手一拍。喜道。   “我想起来了,青城释骨,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贼人,好色无耻,有不少仇家。”   “师傅,我们要是把他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是会有许多人来帮我们?”   闻言,李清叹了一口气,探出手去,轻轻捏了捏青儿的鼻尖,无奈道。   “傻丫头,他的仇家太多了,若是真的把他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那么来的人可就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了。”   “不说其他,单说他的仇家里那些九品武境的高手,就多的让人害怕。”   “他们并不一定在意龙骨,但若是真的来了,在杀释骨的时候,也绝不会介意得一块龙骨。”   “所以,万万不能将释骨在这里的消息外泄。”   青儿闻言,忍不住轻轻吐了吐舌头,说道。   “这人还真是难办,像是师傅你做的饭菜一样,难吃不说,却又不得不吃。”   李清闻言,莞尔一笑,再次伸手捏住青儿的鼻子,笑道。   “你这丫头,师傅做的饭菜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青儿被捏着鼻子,随着李清的手掌转了转去,嘴上却不肯服输,说道。   “师傅你做的饭菜,连村口的阿黄都不吃,却非要我吃,最后不还是我做……诶诶诶疼疼。”   听着青儿的呼痛声,李清松开手指,嗔怪道。   “是是是,就你厉害,比师傅厉害多了。”   青儿嘿嘿一笑,跳到李清身侧,讨好的为她揉肩。   “师傅比青儿厉害多了,你不是把青儿养大了吗。”   说笑间,李清右手抓起那本书册,微微眯眼,一道火舌却是从掌间生出,缠上书页,她眼神晦暗,缓缓说道。   “好在是个恶人,杀了也不可惜。”   尤其那人还是自己那位哥哥的朋友,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火舌吞吐,卷起书页,迅速将其包裹其中,李清抓着这团火焰,却像是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一动不动。   烟尘四散,点点灰烬落在她的指间,却向下滑去。   “师傅,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人呢?”   李清轻轻摆手,书册也化为一团灰烬,落在地下,她端起茶杯,将早已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淡淡说道。   “有句老话说的好,择日不如撞日。”   “看样子,就该是今天了。”   说罢,李清缓缓起身,踏步而去,青儿见状,便要跟上,却见李清轻轻摆手,一道水流如手掌一般,将青儿拉住。   “师傅?”   青儿不解,向着李清唤了一声,而李清已走到门口,她转过身来,站在门外,向着青儿温柔一笑。   “这种危险的事,你便不必去了。”   “煮上一壶热茶,我一会就回来。”   说罢,李清合上屋门,转身离开。 第八十九章 百花(二)   七年前,李清曾远远的见过释骨一面,那是一场罕见的江湖盛会。   上江湖的九品高手,齐聚一处,各大势力分坐两旁,魔教,玉林盟,这些庞然大物倾巢而出,人山人海,却安静的像是坟园。   剑拔弩张,风起云涌,她没有资格站在前方,她那个讨厌的兄长也没有资格,只能远远的望上一眼。   但释骨却不请自来,走入最前方,与那些大人物打着招呼,说笑,引来众人怒目而视。   李清望着人群正中的释骨,看着他谈笑风生的模样,觉得有些荒谬。   为什么那个只会逃跑,卑鄙的无耻小人,可以站在那么高的位置,而她只能远远的看着,如同一块路边无人注意的石头。   那场盛会,只有一个目的,围杀诸天皆杀这个魔头,齐聚了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更有许多先天老怪物,隐在暗中,等待着出手。   那时所有人都信心满满,觉得那个魔头难逃一死。   然而,当真正开始后,诸天劫杀掠过峡谷,看也没有没那些人一眼,只有一道杀气落来。   杀气如海,漫过整个天地,恐怖的威压,将所有人拉入无间地狱,没有一个人拔剑,甚至不敢呼吸,噤若寒蝉。   那场盛会,变成了一个极为可笑,极为可耻的侮辱,那日之后,没有人提起过那场盛会。   李清记住了从上空掠过,宛若神明的诸天劫杀,以及那个带着一脸嘲弄的释骨。   人生在世,这两个人总是要杀掉一个的。   李清如此想着,于是她穿过长街,停在院门前,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叩门。   咚,咚,咚。   院门应声而开,门内却是一名眉眼如画的少女,神采飞扬,似是十分开心。   李清微微一怔,那本小册子从来都没有写过,释骨的身边还有其他人,那个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好色且无耻。   “师傅,有人来了。”   门内的少女自然就是沈月,她的性子虽然不像最开始那般冷冰冰,但接待陌生人时,总是会先想着释骨。   释骨躺在长椅上,闻言,轻轻挥手,懒散的说道。   “应该是找我的,让她进来吧。”   沈月不疑有他,向着李清温和一笑,便侧过身去,为李清让出路来,李清走入院中,看到了正在练刀的苏雪,也看到了坐在释骨身旁,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此人果然是荒淫无度,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李清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女孩一看到她,神色便慌乱起来,她的视线落在释骨身上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空门大露,没有武器,没有杀气,破绽百出,若是现在动手,或许便能在他还来不及逃跑前,杀掉他。   然而,李清并没有出手,她没有一击必杀的信心,哪怕在心中再如何瞧不起这个无耻之徒,但她依然记得,释骨站在那些大人物中,谈天说笑的模样。   释骨也在看着李清,李清容貌清秀,自由一股风情,眉毛有些淡,看着总有些凉薄之意,他的视线下移,看着李清的双腿,眉头一挑,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李清行至释骨十步之外,这个距离正是她可以发起功力的距离,沈月极为热心的搬来了一把椅子,李清没有可以,径直坐了下去。   “把龙骨给我。”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无用的废话,李清坐下后,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所想。   干脆利落。   释骨有些意外,忍不住看了一旁有些着急的李冉一眼,想到。   你这个妹妹,可比你这个哥哥爽快多了。   “把龙骨给我,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的事。”   李清再次开口,声音清冷,却有些像是命令,不容置疑,令人不喜。   释骨微微坐起,向着李清看了几眼后,忽的一笑,说道。   “百花李清,我记得你在地榜上的排名,可比我靠前的多,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那么可以省去更多的麻烦。”   李清指捏花瓣,眉头一挑,淡淡说道。   “我可以胜你,但却抓不住你,若是有的谈,我不想动手杀你。”   “你已是八品武境,这么多年也没能突破,加上龙骨估计也没有机会,太过贪心,可是会害了你的。”   “而且等到玉笛书生,风刀山剑两人来了,你怕是很难逃了,倒不如把龙骨给了我,还能留下命来。”   闻言,释骨想了想,却是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你打麻将吗?”   李清闻言一怔,不知释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犹豫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会,但没有打过,只是看别人玩过。”   释骨闻言一笑,站起身来,说道。   “要不要打上一场麻将?”   “赢了的话,龙骨归你,输了的话,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李清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同样站起身来,捏紧手中的花瓣,说道。   “怎么能如此儿戏,太胡来了。”   释骨拍去身上的沙土,满不在乎的说道。   “怕什么,输了的话,你只是今天没了机会,明天还可以再来嘛。”   李清眉眼一冷,龙骨难得,怎么会如此简单的作为赌注,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在戏耍她。   一念及此,李清心念一动,身子猛然向前踏去,只见她右手虚握,从袖口处滑落无数花瓣,绕柱飞舞,却是如同一柄长剑。   霎时风起,李清如一道霞光,瞬息而至,花剑破空,带起一道锋芒。   释骨眉眼一动,手掌一翻,身子微侧,在花剑落下的瞬间,避开剑身,并指如刀,点向李清的眉心。   李清脸色微变,花剑骤然而散,却见花剑之下,乃是一道水流,骤裂,如同无数飞刀,落向释骨。   释骨眼神一闪,却是欺身而近,不管射来的水刀,将手指点向李清的眉心。   只要我比你更快,先死的人必然是你。   只要你先死,我便可以活。   如此简单的道理,此刻却有些蛮不讲理。   李清身形急退,身体忽的化作一抹火光,出现在百步之外,甩开了释骨,然而她刚一落定,便有两根手指,点向她的眉心。   如影随形,无法甩脱。   李清脸色一白,在那手指即将落向眉心处时,忽的大喝一声。   “起!”   刹那间,一道圆形的水环,从她嘴中吐出,水环极薄,比剑身更薄,飞速旋转间,便比这世上大多数剑刃还要锋利了。   释骨心头一跳,身形骤然消失,回到了原地,有些意外的望向李清。   李清大口喘息,那道环形水刃悬于身侧,不停飞速转动着。   “有点意思。”   释骨摸了摸衣袖,却见袖口已被切去一半,若是再慢一些,怕是整个手腕都会被切下来。   李清神色凝重,伸手一挥,那道环形水刃便移到身侧,她吐出一口浊气,冷冷说道。   “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不过,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李清手掌一挥,那道环形水刃便破空而来,释骨见状,身形一动,如一团黑焰,在院中快速挪动。   每一次移动,便是百步开外,然而,那道环形水刃却如附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开,紧紧的跟在释骨身后,且距离越来越近。   李清手指轻动,指挥着那道环形水刃,胜劵在握。   忽的,释骨身形骤然停下,不再移动,环形水刃瞬间切过,将他的躯体一分为二。   然而,没有一丝血液留出,释骨的身影只是如一团烟气,消散开来。   李清瞳孔微缩,心中警兆突生,与此同时,一根手指,缓缓落下,点在了她的眉心处。   释骨神色平静,出现在她的身前,只要他一指点下,李清便是身死道消,神仙难救。   那道环形水刃来不及,李冉也来不及。   李清的身体顿时僵住,眼底有恐惧上涌,以及不敢置信的惊愕。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被她瞧不起的男人,可以胜过她,又怎么可以在一瞬间避开她的所有感知,出现在她的身前。   在场几人中,沈月与苏雪一脸崇拜,望着释骨的背影,心生向往,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如此。   只有李冉清楚,从一开始,便是释骨在戏耍李清,那道环形水刃根本跟不上释骨的速度,他从一开始便不需要躲。   释骨没有避开李清的感知,只是他的速度太快,李清根本来不及感知到。   李清绝望而无力的看着近在身前的手指,她躲不开,也无力去躲,只得嘴唇一动,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想打麻将了。”   “……”   ……   屋子里准备了一副麻将,是用玉石雕刻而成,苍翠欲滴,手感温润,是释骨从别人手里偷来的,只是他也忘记是从谁手里偷来的了。   李冉牌品很差,所以被释骨踢下了牌桌,沈月与苏雪两人则上了牌桌。   哗啦啦,四只手掌将麻将搓动着,开始洗牌,每个人都分了一把玉签,签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点数,便是筹码。   洗牌,摞牌,接牌。   玉牌的声音清脆,很是好听,李清不安的将牌放好,向着释骨问道。   “只要我赢了,真的就可以拿走龙骨吗?”   “当然,前提是不许出老千。”   释骨认真说着,同时看着手里的牌,三张东凤,三张西风,伸手拿起一张幺鸡,手指一抹,幺鸡便变成了一张东风。   “暗杠。”   一圈打下来后,释骨将牌一推,笑道。   “胡了,大四喜。”   李清眉头微蹙,没有多说什么,推倒牌局,重新开始洗牌。   她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下厨也好,打牌也罢,她都不擅长。   并非是她不喜欢,只是没有意义罢了。   年幼时,无人爱她,万般宠爱,都只是她兄长一个人的,她能有的,只剩下爹娘无视,以及他人的嘲笑。   后来颠沛流离,拜师学艺,师傅也只当她是一个好使唤的丫鬟,却也嫌弃她是一个瘸子。   师傅很爱打牌,但从来不喜欢她上桌,只是让她在一旁站着,为她端茶递水,没有人愿意与她打牌,所以当山门被灭,仅剩她一人时,她也不曾有过要复仇的情绪。   啪!玉牌落在桌上的声音很响,却不让人觉得吵闹,李清看着手中的牌,有些犹豫,她真的不会打牌。   “打这张牌,听我的。”   那个年幼的小女孩不知为何凑了过来,有些急切的提醒着她。   李清的眉头依然皱着,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急切的小女孩,眼神一动,想起了青儿,她的眉头微松,将小女孩指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沈月是一个安静不下来的人,哪怕是打着牌也是如此,不停问着释骨与苏雪,聊着一些无聊的小事,她试着向李清搭话,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李冉心中急切,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可能赢得过释骨,于是直接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一旁,开始指点。   但终究是于事无补,打麻将并不是一个靠运气的游戏,需要记牌,需要计算。   释骨记住了每一张牌的大概位置,出千时便没有人能够识破,几圈麻将下来后,赢家便只有释骨一人,其余三人输的一塌糊涂。   更别提,释骨的嘴一直都不肯闭上。   “诶,自摸,你们三个行不行啊。”   “胡了,清一色,看看你们三个损色,这辈子都别想胡这么好的牌。”   “咳咳,你把牌放下,我又胡了。”   “隔壁小孩都比你们三个会打牌,瞅一瞅,清七对。”   “不好意思,天胡,早知道你们三个这么菜,就该玩脱衣麻将了。”   在释骨持续嘲讽下,沈月渐渐安静了下来,小脸憋着一股怨气,憋的通红,苏雪眉头紧锁,一脸的杀气。   哪怕是一直沉默的李清,眉眼间也是多了几分怒意,只有释骨还在说个不停。   没有人想输,更没有人想一直输,尤其还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旁边,对你冷嘲热讽。   天色渐晚,牌局已是来到了最后一局,李清三人屏气凝神,紧张而又不安,释骨则大大咧咧,随手摸起一张牌,看也不看,便打了出去。   “三万。”   霎时,李清,沈月,苏雪,这三人精神一振,同时推牌,异口同声道。   “胡了。”   一炮三响。   李清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沈月与苏雪两人更是欢喜的击掌庆祝,李清下意识的想要与人击掌,却想起青儿并不在她的身边,不由得有些落寞。   啪!   一只小手,轻轻拍在李清的手掌,李清一怔,转头望去,却是那个小女孩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片刻失神后,李清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就在几人开心时,释骨却将那张牌一翻,说道。   “抱歉,看错了,这张是三条,不是三万。”   “……”   一片死寂,几人的笑意僵在脸上,而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沉默。   “你出老千!”   沈月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推翻面前所有的牌,将牌局彻底搅乱,苏雪同样一脸愤怒的站起身来,不想认账。   场中再次吵闹起来,释骨师徒三人吵成了一团,互不相让。   沈月与苏雪非要数牌,看一看牌桌上倒地有没有哪张牌数量不对,释骨则梗着脖子,非说这不是出千的问题,而是尊师重道的问题,同时他将手掌一翻,把那张三条,抹成了三万。   李清看着三人吵闹的模样,沉默片刻后,便起身离开。   今日,可以算得输的彻底,修为不够,打牌也赢不了。   “你明天还会来了吗?”   正当李清行至院门前时,释骨遥遥向她问了一句,李清眉头轻动,正欲回答时,却想起了自己连输一晚上的牌局。   有好几次,她的牌都非常的不错,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真是让人不甘心。   “我会来的,直到我赢到那块龙骨。”   说罢,李清转身便走,离开了院子,李冉静静望着自己的妹妹,忽的向一旁的释骨问道。   “她要是真赢了牌局,你真的会把龙骨给她吗?”   释骨正用双手,一手按着一个逆徒,挡着挥来的拳头,闻言却是神色古怪的望向李冉,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想屁吃呢,我什么时候守过信了?”   “你他娘……”   李冉恼怒的骂了句脏话后,便一脸忧愁的坐在椅子上,想着自己的妹妹,低声叹息道。   “不知道,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   时过亥时,客栈之中亮着一盏烛光。   青儿摆弄着一副麻将,举起一张牌来,放在桌上,说道。   “东风。”   “碰。”   李清轻声念着,眉开眼笑的将牌拿起,放在自己身边,青儿看着手里的牌,神色一苦,忍不住向李清问道。   “师傅,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李清神色专注,端详着自己的牌,闻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修行。”   “我可没听过打麻将也是修行。”   “怎么,你这丫头不愿陪师傅玩……修行吗?”   “不是不愿意,只是两个人打牌是不是冷清了一些啊。”   闻言,李清神色一怔,却是想起了释骨宅院内,那个热闹的有些吵闹的牌局,哪怕没人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孤独。   那样的感觉……真是让人羡慕。   她与青儿定居的地方,只是一处茅草屋,没有人来,除去花草,便只剩下寂静。   李清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温柔的向青儿望去,问道。   “青儿,我们住的地方,是不是太冷清了一些。” 第九十章 暗处   第二天,李清再次来到了释骨的宅院,与昨日不同,这一次,她带了自己的小徒弟,青儿。   哗啦啦,麻将桌再次摆在了院里,洗牌的声音,如流水一般,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师傅,赢了真能拿到龙骨吗?”   青儿顶着一副黑眼圈,坐在李清身边,有些不安的小声询问道。   李清整理着手中的牌,抬头瞟了一眼对面的释骨,眼神微晃,低声说道。   “我不确定,没有哪个人会用龙骨这种宝物来当赌注的。”   “除非,那个人是个蠢货。”   青儿眨了眨眼睛,又扭头看了看坐在李清旁边的李冉,她不知道释骨是不是蠢货,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可爱,很想伸手摸一摸。   释骨则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青儿,没有去看自己手里的牌。   百花李清,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人物,但在释骨记得的那些传闻中,都只是在说李清天性凉薄,与人从不亲近。   可为什么,会对青儿这么一个小丫头,如此疼爱到溺爱呢?   一念及此,释骨温和一笑,随手打出一张牌,向着青儿问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青儿闻言愣了,略感诧异,胆怯的看了释骨几眼后,便收回了目光,抓住李清的衣角,没有回答释骨的问题。   释骨有些尴尬,但随即笑了笑,不顾这尴尬的气氛,继续问道。   “怎么不说话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青儿抓着李清的衣角,似乎多了几分勇气,壮着胆子,怯生生的说道。   “我怕你。”   释骨眉头一皱,自己又不是杀人如麻的凶徒,忍不住询问道。   “怕我,为什么怕我?”   青儿眨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释骨,释骨眉眼清秀,五官端正,很是耐看,倘若不说话,倒是有几分温润公子的模样。   “我记得……江湖上都说你是色中饿鬼,无论老幼,无论美丑,通通照杀。”   释骨动作一滞,有些错愕抬眼望去,随即恼羞成怒道。   “胡说八道,我这人最是正派,何时成了色中饿鬼。”   青儿看着释骨的脸,确实不怎么让人讨厌,而且也没有猥琐的感觉,心下稍安,便放下几分紧张,向释骨好奇的问道。   “传言里,你偷看过大合圣女洗澡。”   “这是真是假啊?”   释骨闻言,顿时偃旗息鼓,可看着青儿那干净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   “这个说法不对,大合圣女洗澡的那个湖,是我先进去的,她是后来的。”   “非要说的话,也是她偷看我洗澡才对。”   天真的青儿抬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傻乎乎的说道。   “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一旁的李清的眉头微挑,在心中暗暗想道,你在大合教的圣湖洗澡,不就是在等大合圣女去吗,那条湖可是圣女专用的湖。   天真的青儿并不知道这些,反而傻傻一笑,对着释骨彻底放下心来,说道。   “嗯,我也觉得你不是什么坏人。”   释骨看着青儿乖巧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两个逆徒,忍不住对青儿心生怜惜,感慨道。   “我大概是明白,你师傅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了。”   心思纯净,天真烂漫,这样一个孩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听着释骨这话,李清眼神一暖,要向一旁的青儿,眼神柔和。   然而,青儿闻言,却嘴角一撇,开始大倒苦水。   “可别提我师傅了,我最开始遇到师傅的时候,她看都不看我,我追上去,她还不让我哭,让我别跟着她。”   “说是我再跟着她,她就杀了我。”   李清呼吸一窒,莫名的有些脸色,偷偷用脚轻轻踢了踢青儿,青儿则回过头来,一脸天真的问道。   “师傅,你踢我干嘛,这可是新衣服,踢脏了多可惜。”   李清顿时无语,忍不住想伸手去揉青儿的小脸蛋,可是在释骨这几个人外人的注视下,却还是忍了下来。   沈月与苏雪两人憋笑憋的很难受,便开始偷偷踢释骨,暗示到你笑一笑啊,你这个师傅笑了,我们两个徒弟笑起来才没那么冒犯了。   释骨原本是想笑的,却被这两个逆徒踢的有些不想笑了。   “青儿,你是怎么和你师傅遇上的呢?”   李冉眼神微动,向着青儿询问,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妹妹这些年过的如何,却不好直接发问,只得旁敲侧击。   青儿双手托腮,小小的脸上多了几分怀念,她的嘴角轻挑,用欢快的语气,笑着说道。   “听人说,我是一个弃婴。”   释骨几人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更像是把伤疤一点一点揭开。   可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却可以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这些令人心酸的事呢。   “扶养我长大的,是一个有些傻的乞丐,我们住在一间废弃的城隍庙里。”   “那个乞丐很凶,总是要我出去要饭,然后把得来的东西全部教给她。”   “如果不给她,她就打我,骂我。”   “她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   青儿撇了撇嘴巴,没有半点难过,只是带着孩子气,气鼓鼓的说道。   “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就随她好了。”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人,说我是她的女儿,她给了我好多吃的,还给了我新衣服。”   说到此处,青儿甜甜一笑,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满脸喜意。   可紧接着,她的脸色便又黯淡了下来,没了半点光彩。   “我跟着她走了,坐上了一辆马车,她是一个人贩子。”   “之后,我们便遇上了一伙山贼,她们被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哭的很伤心,被那群山贼围了起来,他们用脚踢我的脸,踩我的脑袋,让我喝地里的泥水。”   沈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复杂,有些心疼的望向了青儿,苏雪默不作声,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而李清则偷偷伸手,握住青儿的小手,一言不发,只是为青儿微凉的小手,带去一丝丝暖意。   青儿看了一眼李清,傻傻一笑,语气再次欢快起来。   “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我师傅来了,她很厉害的把那群山贼杀了个干净。”   “你们知道吗,我以为她是来救我的,于是我一边哭,一边跟着她。”   “她就回头吼我,让我不要跟着她。”   “可是,我还能去哪里呢?”   “回那堆尸体边上,等着被野兽吃掉?还是一路走回破庙,继续做一个乞丐?”   “我想不到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害怕,觉得委屈。”   “毕竟我那个时候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感觉天塌了,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   “我只会哭。”   “我只想有人来抱一抱我。”   青儿的脸上没有什么怨气与委屈,反而有些开心,回头看着李清,笑道。   “师傅她当时可凶了,嫌我吵闹,又嫌我一直跟着她。”   “可她最后还是抱住了我。”   “于是,我成了她的徒弟,吃她给我做的饭,穿她给我做的衣服。”   “她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一开始的时候,总是说,我要是不听话,她就把我扔掉。”   “可我不小心摔碎了她最喜欢的茶壶,弄洒了她的茶叶,她只是问我有没有伤到手。”   李清眉眼低垂,眼神温柔,想起了这些年的一幕幕场景。   那个小小的女孩,越来越大,围在她的身边,说个不停,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对自己撒娇,看着她成为自己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这时,青儿微微抬头,眼眸明亮,如阳光普照,温暖如春,她带着几分期许,几分歉意,向着释骨几人说道。   “师傅她啊,明明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却又装出一副喜欢清静的模样。”   “她就是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所以……你们可以多陪陪她吗?”   李清闻言,有些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来,矢口否认道。   “我没有!”   闻言,释骨几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李冉一边笑着,一边望着青儿,眼神中满是感激。   忽的,释骨将牌一推,说道。   “胡了,十三幺。”   见状,青儿惊讶的瞪大眼睛,说道。   “诶?你怎么就胡了呢?”   释骨莞尔一笑,微微眯眼,轻笑道。   “人只有两只眼睛,但能看到的只有一处,所以再如何仔细,也是会看错一些东西的。”   “就比如,在我看来其实是你在照顾你师傅,而非你师傅在照顾你。”   李清与青儿闻言一怔,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清若有所思,看向青儿的眼神,更加温柔,而青儿则吐了吐舌头,说道。   “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释骨没有解释,只是推倒麻将,开始洗牌,许是年龄相近,沈月很快便和青儿聊了起来,很是投缘。   青儿对一旁的李冉很感兴趣,李冉虽然身体是一个小女孩,但本质还是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男子,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如何与青儿相处。   待到日落时,除却释骨外,其余三人还是一把没赢,李清看了看时间,只得带着青儿告辞离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冉站在门边,看着李清两人远去的背影,眉头轻皱,向着释骨询问。   释骨收拾着麻将桌,闻言,却是头也不抬,慢慢悠悠的说道。   “你这个妹妹啊,确实是一个很怕孤单的人。”   “她像普通人一样,喜欢热闹,但过往的那些经历,却让她刻意避开人群。”   “又犟,又别扭,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李冉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听起来不像是在夸她。”   释骨微微抬头,眉头一挑,淡淡说道。   “这其实是你的问题,你也好,你的爹娘也罢,给她的只是一个被人冷落,无人疼爱的幼年经历。”   “她没有被人爱过,但却见过你的爹娘如何疼爱你,自然会心生向往。”   “可空有期待,却没有人来给她这份温暖,她便会逃避,把自己装在一个厚厚的茧里,用沉默与冷漠保护自己。”   “若是剥开这厚厚的茧,你能看到的,便是一个无依无靠,害怕孤单的小女孩。”   “她从来都没有长大,只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子。”   李冉闻言,情绪便有些低落,低着小脑袋,低声嘟囔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一个老头子。”   释骨笑而不语,没有回答,只是将桌上的麻将,慢慢收了起来。   ……   同一片夜空下,李清与青儿行走间喧闹的大街,人声鼎沸,红色的灯笼,挂满长街。   临安城的人,最喜欢热闹,哪怕只是一座小城,每天也都是一副热闹到吵闹的景象。   李清牵着青儿的小手,踏入夜色之中,她望着满街的灯火,罕见的没有觉得吵闹。   “青儿,要去逛一逛吗?”   闻言,青儿顿时跳了起来,开心的喊道。   “好啊,我要吃糖葫芦。”   李清嘴角微抿,伸手点向青儿的额头,说道。   “你这个年纪,居然还想吃冰糖葫芦吗?”   青儿甜甜一笑,摇晃着李清的手臂,笑道。   “可是,我长这么大,还没吃冰糖葫芦呢。”   李清神色柔和,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道。   “我也没有吃过冰糖葫芦呢。”   说罢,李清自嘲一笑,牵着青儿的小手,走入人群之中。   暗中,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出,仔细望去,那人却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一身白衣,眉清目秀,引得不少女子侧目。   玉笛书生,明辞。   明辞手掌一翻,摇起一把纸扇,对着一个背对他的壮硕身影,淡淡说道。   “百花李清,我亲眼看着她从释骨的宅院里出来,没有打斗的痕迹。”   “要抓了她,询问一下吗。”   闻言,那道壮硕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那人嘴中正啃着一块鸡腿,闻言,却是从嘴中吐出一块骨头,缓缓说道。   “再观察几天吧,而且你也应该要多做一些准备吧。”   明辞眉头轻皱,他有些讨厌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说法方式,却也只能强忍心中不悦,说道。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事成之后,龙骨归我,释骨的命归你。” 第九十一章 竹林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事成之后,龙骨归我,释骨的命归你。”   明辞的语气不善,有着不小的怨气,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他大口一张,将鸡骨咬碎,嚼了几下后,便吞入腹中。   “你若是不服,离去便是,比起释骨,龙骨于我而言只是一块鸡肋。”   壮汉吐出几块鸡骨碎屑,扭头向明辞望去,眼神平静,不带一丝杀气,极为认真的说道。   “但我要提醒你,你若是敢挡我的路,我便杀了你。”   明辞闻言,眼瞳微缩,声音多了几分冷意,他手握一支玉笛,缓缓说道。   “江湖上都说我不如你,我倒是想知道,我与你究竟差了多少。”   壮汉粗鲁的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巴,伸出黝黑的手指,在长桌上划了一条线,淡淡说道。   “大概差了这么多吧。”   那条线长约三尺,若是这张长桌再短一些,便是无法容纳,却也正好是一柄剑的长度。   明辞眼神越冷,他认识面前这人已有多年,自是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一柄剑的长度,也就是说在对方看来,自己只能挡住对方一剑,然后便是死亡。   明辞轻按玉笛,几欲出手,但看着对方腰间的一刀一剑,终是沉默了下来。   风刀山剑,李慕生,江湖上公认的九品之下第一人,甚至有人说,李慕生随时可以跨入九品武境,只是为了解开一个心结,才迟迟不愿破镜。   片刻后,李慕生缓缓起身,将几枚铜钱拍在桌上,吧唧着嘴巴,淡淡说道。   “既然怕死不敢动手,那就乖一些,我不是来和你抢龙骨的。”   “剩下的事,你自己安排便好,我要养精蓄锐,等着与那释骨分出个生死。”   说罢,李慕生便打了一个哈切,抱着一个酒坛,摇摇晃晃的走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明辞望着潮水一般的人海,眼神晦暗不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转过身去,向着与李慕生相反的方向,走入夜色之中。   青城释骨,江湖上的大名人,但明辞只见过他一次,也没有什么仇怨,可如果有释骨的机会,他便绝不会放过。   江湖分上武林,下武林,下武林已八品武境为顶,上武林以九品武境为底。   在普通的江湖中人来看,明辞与李慕生已是大人物,但他们却清楚,在那些上武林的高手眼中,自己仍然只是一些小角色。   就如江湖上的天榜与地榜,便是为了区分两者之间的区别而设立的,地榜之上,释骨的排名远远不如明辞,但他的名气却比地榜中的所有人都要更高一些。   更别提,在传闻中与释骨有关的大人物,也都是一些他触碰不到的。   德不配位,哗众取宠,这是明辞对释骨的评价,也是他嫉妒释骨的缘由。   但不知为何,李慕生却很是重视释骨,连那龙骨不要,也要和释骨打上一场。   明辞不喜如此,但也不想和李慕生那个疯子对上,只得按着对方的想法来了。   为这两人,创造出一个必须厮杀的局面。   ……   小小的临安城中,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可释骨却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从不关心那些在门口越聚越多的人,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李清师徒两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每日清晨都会来到释骨的宅院里打牌,日复一日,不曾有半日的停歇。   如此,便是整整五天的时间。   时间来到第六天,释骨几人的牌局暂缓,青儿便为几人泡了一壶热茶。   释骨端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清而淡,回甘滋味无穷,让他的眉头忍不住舒展开来。   “青儿这茶泡的真好啊,要不要留下来做我的徒弟啊。”   经过几日的相处,青儿早已不怕释骨,闻言调皮的向着释骨吐了吐舌头,说道。   “我才不要呢,留下来的话,谁来照顾我师傅呢。”   闻言,李清脸颊发热,轻咳了几声,暗示青儿给她留些面子。   释骨见状一笑,手指微微旋转着茶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冉,忽的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李冉吗?”   话音刚落,李清便是身子一冷,眼神复杂难明,她放下茶杯,望向释骨。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那位哥哥,与面前的释骨交情颇深,只是不愿去想,不愿去听这个名字罢了。   “他是我的兄长,虽然真的来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李清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将一切早已看淡,李冉见此,不禁神色黯然,像是一只打输了的松鼠,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释骨停顿片刻,然后便望着李清,缓缓说道。   “我知道他当年是如何混账的一个人,但他已经改了,他很担心你。”   李清眼神微动,似是掀起了一丝波澜,只是在转瞬之间,便再次变得淡然。   “何必如此呢,我又不是他的亲妹妹,说什么担心不担心呢。”   茶叶沉到了杯底,微黄的茶水冒起些许热气。   释骨再次端起茶杯,微微吹气,神色平静的问道。   “你恨他吗?”   李清闻言一怔,神色微涩,她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才叹气道。   “应该是有恨的吧,可在知道我只是捡来的弃婴后,这份恨意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瘸子,也不招人喜欢。”   “这事,也是有些道理的,我总不能强求一些不该强求的东西吧。”   李清轻轻理了理鬓角,轻声说道。   “如果他向你问起,你别说我不恨他,只是求他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不欠我什么,我更不欠他什么。”   一旁的李冉,神情越发落寞,眉眼间满是愧疚之意,释骨微微皱眉,说道。   “该恨还是要恨的,他就是欠你的。”   “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你与他一起长大,把他当做哥哥,可他却对你那么混账。”   “你要是见了他,直接打他一巴掌,他也没资格反驳什么。”   李清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有些奇怪的望着释骨,说道。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我还以为你会为他说些好话呢。”   释骨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给他说好话,做错了便是做错了,难道我无视这一点,他便是没做错吗。”   “那是自欺欺人。”   说着,释骨长长叹息一声,将杯中茶水饮尽,缓缓说道。   “可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也想要补偿,那我更不可能视而不见。”   “你恨他是应该,他想要补偿更是应该。”   “这世上这么多人,能做一场兄妹,终是缘分不浅,你愿意给他认错的机会吗?”   李清再次陷入沉默,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青儿有些担心,走过去牵住李清的手掌,对着释骨怒目而视。   长久的沉默过后,李清释然一笑,摇头笑道。   “说来也是有趣,若是换作前些日子,我听到这样的说辞,只会拂袖而去。”   “但这些天下来,我似乎也没有那么恨了,我师傅当年总说,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更长久一些。”   “恨一个人,终究是在心里埋了一根刺,想起时便又痛又痒,如何能不长久。”   “可终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你若是再见我那位兄长,便和他说,这江边的柳树绿了又绿,何必再去想着自己曾经折断的柳枝。”   释骨轻轻点头,不再强求什么,只是在低头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说来,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他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吗?”   李清闻言,面露思索之意,想了许久后,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   “仔细想来,在我五岁的时候,他曾经给了我一块糖。”   “那是他才六岁,爹娘只给了他一块糖,而他又把那块糖给了我。”   李清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眼神温柔,缓缓说道。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哥哥,知道疼我,顾我。”   “或许正是因此,我后来才会那么粘着他,才会被他讨厌。”   李冉怔怔出神,藏在袖间的双手,轻轻捏紧。   是啊,他也曾经想要做一个好兄长,为自己的小妹遮风挡雨。   可他的爹娘并不怜惜小妹,且多是厌恶,如此气氛下,他也渐渐疏远了小妹。   对于孩子来说,父母的言行举止,便是最开始的老师。   这或许是爹娘教他的第一件事,也是错误的开始。   释骨看着这对相见不相识的兄妹,微微摇头,嘴中轻声说道。   “这终究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说什么,但如果你什么时候受了欺负,或许可以想一想。”   “你还有一个哥哥,他一直在等你。”   “虽然他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可你的嫂子却是一个九品武境的高手,你也是有后台的人。”   此话一出,李清笑而不语,李冉则恶狠狠的瞪了释骨一眼,在心里骂了无数脏话。   “来,继续打牌吧。”   释骨坐直身子,搓起了麻将,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再次搓动着桌上的麻将。   之后,气氛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没有人再提起李清与李冉的事,只有沈月与青儿有些唠叨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释骨说了太多,这场牌局到了傍晚时分便散了。   身材娇小的李冉,站在门口,像一块石头看着李清二人的背影,这副场景,释骨已经看了好几天,终于是看腻了。   于是,释骨一脚踹了过去。   “你是哪来的望夫石?要么给爷追上去,要么滚旁边撒尿和泥玩去。”   李冉闻言大怒,抬起小脚便要踹向释骨,可她的腿太短了些,根本踹不到释骨,反倒是又挨了一脚,被释骨直接踹出了门外。   于是,街边的人便看到,一个极为可爱的小女孩,被人一脚踹到了街上。   李冉刚站起身,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释骨,你这狗种!”   释骨站在院门内,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靠在门上,说道。   “你有空和我吵架,倒不如快快追上去,我想她明天应该不会来这里了。”   “要是你再这么扭扭捏捏下去,恐怕这会是你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闻言,李冉呼吸一窒,扭头望向李清二人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二人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跺了跺脚,大步追了上去。   另一边,李清牵着青儿的小手,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她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一串给了青儿,一串给了自己。   青儿捧着冰糖葫芦吃的香甜,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爱极了冰糖葫芦的味道。   李清眼神恍惚,一边看着热闹的大街,一边轻声说道。   “青儿,我们明天便回去吧。”   青儿闻言一怔,有些留恋的舔了舔最后一块山楂,问道。   “师傅,我们明天就回去吗?”   话语间,满是不舍与失落,青儿很喜欢这里,这里很热闹,有冰糖葫芦,有很多很多的人,不像她们居住的那片荒野,安静而孤独。   李清见状,忍不住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傻丫头,我们不会回那个草屋了,这一次,我会找一个热闹的小城,和这里一样。”   “有人,有酒,有冰糖葫芦。”   闻言,青儿惊喜的抬起头来,抓着李清的手掌,摇来晃去,喜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天天吃冰糖葫芦了?”   “当然不行,天天吃冰糖葫芦会吃坏你的牙的。”   说笑间,青儿想起一事,有些不解的问道。   “那……我们不要龙骨了吗?”   李清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她蹲下身子,轻轻对着青儿说道。   “相信我,你会有一块龙骨的。”   “只是不是这块。”   青儿没有听出李清语气中的复杂意味,只是满心欢喜的向李清笑了笑。   既然师傅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因为师傅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然而,就在此时,一片竹叶飘过,带起一丝风声。   “哦,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在哪里找到一块龙骨。”   一道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李清霍然转身望去,却见一个白衣书生,手捧玉笛,站在前方。   玉笛书生,明辞。   李清眼瞳微缩,没有任何犹豫,手掌一挥,数片花瓣,便如飞针一般,对着明辞飞射而去。   明辞神色不变,抬手轻扣手中玉笛,发出一声脆响。   下一刻,无数野竹破地而生,势不可挡一般,将地面的人们贯穿而过,鲜血泼洒,将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   轰隆隆,大片的房屋,被拔地而起的竹林,径直破开,倒塌,化为一片废墟,将屋下的人们压在泥土间,没了生息。   那数片飞射而来的花瓣,尽数落在一根粗壮的长竹上,扎入其中。   李清神色微变,心中升起几分寒意,那花瓣可以轻易的洞穿石块,如今却穿不过一根竹子,这让她再无侥幸。   “起!”   一声清喝间,一道环形水刃暴掠而出,一抹而过,看似坚不可摧的竹子,瞬间被削去大半。   明辞眼中闪过一抹慎重,玉笛横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   “让一让,让一让!”   娇小的李冉,奋力推开人群,想要追上李清,只是她如今是一个小孩模样,又不好向普通人动粗,这段路走来便有些难了。   更别提还有些龌龊的人,看李冉的模样可爱,想要趁着人群拥挤,对他动手动脚。   李冉虽无意伤人,但也不会惯着这样的人渣,一路走来,掰坏了好几人的手指。   正当李冉在人群拥挤之时,前方的人群忽的混乱起来,尖叫声轰然响起。   李冉心头一跳,顾不得其他,脚步轻踏,跃入空中,身化残影,向前方暴掠而去。   鲜血,残肢断臂,倒塌的房屋,迅速映入李冉眼中,他心下更急,速度越发快了几分。   然后,他便闯入了一座竹林。   没有任何预兆,那片竹林就那么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竹林茂密,有着一股极浓的血腥味。   一个白衣书生,微微喘着粗气,白色的儒袍被切去一块,显得有些狼狈,可在他的手中,却提着两个人影。   正是李清与青儿,生死不知。   “畜生!”   李冉目眦欲裂,大步踏来,如一道笔直的电光,向着白衣书生一拳轰出。   漫天竹叶飘零,一抹长剑,划过漫天的竹叶,李冉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的右臂便有一道血光乍起。   李冉脸色一白,轰出的拳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无力的垂了下去,他回头望向身后,只见一个络腮胡的男子,缓缓收剑。   风刀山剑,李慕生。   李慕生眼神淡然,平静的仿佛刚刚那一剑与他无关,但那一剑却让李冉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让明辞暗暗心惊。   这竹林本该是他的掌握之下,可刚刚那一剑,他根本没有看清。   看不清,自然便躲不过。   原来,自己连李慕生的一剑都接不住吗?   明辞眼瞳微缩,望着李慕生的背影,多了几分忌惮,可李慕生却对身后两人毫不在乎,而是望着竹林之外,微微眯眼。   “你来了,释骨。”   如一句老友的问候,顺着翠绿的竹叶,落在了竹林之外。   释骨的身影停在竹林前,望着地上的尸骸,与倒塌的屋舍,杀气渐起。 第九十二章 第一(一)   “你来了,释骨。”   李慕生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落在释骨的耳中,轻飘飘的,却又份量十足。   因为他是李慕生,是风刀山剑,是所谓的九品之下第一人。更因为释骨知道,李慕生曾杀过一名九品武境的高手。   “我和你没有那么熟,不用这般假惺惺。”   释骨望着那片竹林,轻声说道,语气一如往常那般戏谑,满是嘲弄一意,听不到一丝的怒意。   李慕生却微微一笑,目光落处,没有了那片竹林,只剩释骨一人,他有些兴奋的轻按刀柄,舔了舔嘴唇。   忽的,李慕生眉头一皱,沉声说道。   “你气息不稳,境界怎么也快跌回七品武境了?”   释骨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回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慕生无奈一笑,缓缓松开刀柄,缓缓说道。   “这样吧,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调息,与我打上一场。”   “我在城外等你。”   说罢,李慕生转过身去,对着明辞挥了挥手,吩咐道。   “走吧,我们去城外等他。”   明辞不悦,眼神锐利,冷冷说道。   “有人质在手,为什么还要等上三天,让他赶紧把龙骨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三个人。”   明辞话音刚落,竹林外便响起了释骨嘲弄的声音。   “呦,里面怎么还有一个娘们,听声音应该挺骚的。”   “多说几句,爷喜欢听你的声音。”   明辞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两根手指已是横在李清与青儿的脖颈处,大声喝道。   “释骨,你若是再出言不逊,我就杀了这三个人!”   谁知,释骨闻言,他的声音却是更加嘲讽,满是不屑,甚至有几分怂恿。   “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三个人给我杀了,出来与我打上一场。”   “不过,你应该是不敢的吧,好不容易抓到的筹码,你又怎么敢动手呢。”   “是了,你这黏黏糊糊,婆婆妈妈的性子,怎么敢呢。”   “既然不敢,就给我闭上你的鸟嘴,留着接尿喝吧。”   明辞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浮现一抹狰狞,厉声道。   “姓释的,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一个人的胳膊,再一句,便挖她们的双眼。”   说罢,明辞大感痛快,等着释骨服软,然而释骨却依然高声喊道。   “说好了啊,你要割一个人胳膊的,快割啊。”   “只要你敢割,我转身就走,救三个废人,也是让她们生不如死,不如就让她们死在你手里痛快一些。”   “你割啊!快割啊!”   在释骨的嘲讽声中,明辞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并指如刀,便要挥下,可他最终也没有挥下。   如果有人问,青城释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多数人都会说,他是一个崽种。   但若是再问的详细些,这个答案便有些很难答出来了。   有时记仇,有时大度,有时善恶不分,有时嫉恶如仇,一张面孔上,仿佛有着千人的模样。   他喜怒无常,说话真假难辨,虚虚实实,没有定处。   明辞不敢,他不敢赌释骨说的是假话,此人脾性古怪,捉摸不透,他自然不会为了一时痛快,坏了自己的计划。   李慕生不愿再看这场闹剧,抓起瘫倒在地的李冉,对着明辞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化作一抹刀光,遁入天际。   明辞神色恼怒,却也不再多留,抓起昏迷的李清与青儿,一同飞入夜色,赶向城外。   霎时,那大片茂密的竹林,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弭无形,只剩一地狼藉。   释骨停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刀光,手指动了动,可最终也没能做些什么,只能转身离去。   风刀山剑,从来都不是一个小角色。   临安城外,李慕生选了一块石头,盘腿而坐,将刀剑搁在双膝处,缓缓吐息,看起来对三天之后的对决很是慎重。   明辞站在他的不远处,单手挥过,地面生出数道竹子,如柔软的长绳,将李清三人捆绑起来,吊在了半空,他转过身来,皱眉望着李慕生,有些不悦的说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李慕闭着双眼,轻轻吐气,平静的回答道。   “他身体有伤,我不想胜之不武。”   明辞一挥衣袖,眉头紧皱,冷冷说道。   “多此一举,胜过他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李慕生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明辞,说道。   “是的,很重要。”   明辞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疑惑,大声质问道。   “为何?”   “他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无赖,在地榜中的排名不上不下,只有逃跑的功夫还算了得。”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他?”   李慕生眉头一挑,再次闭上了双眼,明辞等了许久,才听到李慕生慢慢悠悠的说道。   “他很强,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只要没胜过他,我这个下武林的第一人,便是一个笑话。”   闻言,明辞冷笑一声,却是对李慕生的说法颇为不屑,他有自己的傲气,不会盲从他人,更不会因为李慕生的一句话,改变对释骨的看法。   于是,明辞转过身去,拿着玉笛,大步向着李清三人走去,李慕生耳朵微动,皱起了眉头,说道。   “你要做什么?”   明辞停在李清的身前,伸手捏住李清的下巴,淡淡说道。   “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憋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人发泄一下。”   “放心,只是一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到她们。”   李慕生再次睁眼,极为认真的看着明辞,问道。   “你想死吗?”   没有杀气,也没有任何要攻过来的预兆,可明辞却在这瞬间,手脚发凉,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真的对李清三人做了什么,李慕生便会一刀砍来。   李慕生就是这样的人,粗鲁,认真,我行我素。   明辞眼神闪动,露出一丝愤恨,却也只能松开李清,转身望向李慕生,换了一副笑脸,轻声说道。   “开个玩笑罢了,我可没有那么恶趣味。”   李慕生闻言不答,只是再次闭上双手,右手按在刀柄上,安静的如一块石头。   一夜无话,漫天的星辰,随着第二日的黎明,隐入光芒下,一只黑鸟停在城外,远远的注视着城外的李慕生两人,看了整整一夜。   待到黎明时,那只黑鸟便随着露水,转身飞回了临安城中,穿过大街小巷,最后落在了释骨的肩头。   略显空旷的宅院内,释骨盘腿而坐,轻轻吐气,一股红色的浊气,从他的唇齿间溢出,如同燃烧的火焰。   黑鸟看着那股红色的浊气,有些害怕,挪动身子,尽量远离,鸟喙轻动,却是对着释骨说道。   “那个李慕生是个讲究人,没有对李清三人动粗。”   这只黑鸟,自然就是丹休,昨夜被释骨派出去,查看李慕生几人的状况。   释骨双目紧闭,没有要睁开的意思,嘴唇微动,低声说道。   “他的天赋很高,眼里只有刀剑,不会去做多余的事。”   丹休抖了抖身子,将身上沾着的露水抖去,大大咧咧的说道。   “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一个八品武境的小家伙,你杀他不是轻轻松松?”   释骨闻言,再次吐出一口红色的浊气,其中有些血腥味。   “他不是普通的八品武境,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踏入九品武境。”   “而且,他或许可以一步登天,破至九品巅峰的境界。”   丹休闻言一愣,随即恼怒的跳了起来,喊道。   “胡说八道,他如果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破境呢,待在八品武境做什么。”   “有瘾吗?!”   释骨双掌推出,抱元守一,四周风起,异常的认真。   “他太傲气了,要做第一。”   “所以,没赢了我之前,他绝不会破镜,但他的实力,绝不止八品武境。”   丹休闻言,忍不住向着释骨啐道。   “真不要脸,人家不破境是因为你?”   “你当自己是什么狐狸精吗,好大的脸。”   释骨神色坦然,淡淡说道。   “因为他天赋高,所以他知道有我在,他便不是第一。”   “我便是他的心魔。”   丹休那张鸟脸,闻言却是翻了一个白眼,有些鄙夷的说道。   “得瑟什么,你又不是真的八品武境,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身。”   说罢,丹休顿了顿,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能赢吗?”   释骨叹了一口气,缓缓睁眼,无奈道。   “这得看我这三天能恢复多少了。”   说罢,释骨再次闭眼,任凭丹休在他耳边吵闹,也没有从嘴中吐出一个字来。   随着时间推移,沈月与苏雪走出了房门,她们二人如往常那般,一个练刀,一个练剑。   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去打扰释骨,与丹休不同,沈月与苏雪两人,对着释骨总有一些堪称盲目的信心。   于是,她们便不再去问,只是等着释骨睁开眼睛,然后去城外把那群讨厌的家伙打翻,将李清三人带回来。   就是这么简单,无需多疑。   释骨这一座,便是三天三夜,如一块石头,纹丝不动,渐渐的,他不再吐息,那股红色的浊气也不再溢出。   后来,释骨不再呼吸,宛若一具尸体,一块石头,没有杀气,没有怒意,只剩下如同时间停止一般的静谧。   而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城外的状况也有了一些变化。   第一天时,临安城中,那些因释骨而来的杀手们,开始聚在一处,争吵,撕打,似乎在为某一件事发生了争执,而在城外,明辞在不同的位置,点出一根竹子,数量之多,足有百处。   第二天时,那些杀手们达成了共识,提着武器,心情复杂的来到了城外,而城外则生出了一座夸张的竹林,如同一座大阵。   那些杀手成为了明辞的手下,走入竹林中,身影没去,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根竹子,无法分辨真假。   第三天,七个风尘仆仆的人影赶来,闯入林中,与明辞叙起旧来。   从一开始,百劫门选定抢夺龙骨的便是十个人,李清也是其中一人,给了周明随身的物件,却不想赤门直接把释骨推了出来,用做挡箭牌。   这才让局势乱了起来,那些周明的随身物件也没了用处,而这剩下的七人,如今终于出现。   这七人中,皆是身形古怪,似与明辞达成了什么交易,自愿入了竹林。   竹林之中,明辞盘腿而坐,看着踏步而来的七人,微微眯眼。   七人中,有一木讷少年,提着一把杀猪刀,痴痴傻傻,眼神恍惚,有一头陀,握着一柄戒刀,满眼的杀气,有一女子,裹在黑雾之中,看不真切,有一铁甲,身形高大,周身笼罩在铁甲内,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一胖大和尚,眉开眼笑,如同庙中的弥勒。   而在其中,最后的两人,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如同黑白无常一般,一黑一白,一人手持铁鞭,一人却是手握长锁。   明辞眉头轻挑,他自认可以胜过这七人中的任何一人,但绝不轻松,就如同那日的李清,便险些用那环形水刃将他腰斩。   “诸位,按照我们的约定,此间事了,我要龙骨,你们用那释骨的脑袋去换赏金。”   “此人的脑袋,价值黄金十万,且只是玉林盟一派的赏钱。”   “我得龙骨,你们得富贵。”   “两全其美。”   闻言,七人轻轻点头,似是不愿与明辞多言,却是各自选了一片区域,盘腿而坐。   这七人,便如同七道高墙,释骨得一个接一个的发过来,才能走到明辞这边,更别提明辞身后,还有李慕生在。   明辞有想过,让这七人同时围攻释骨,多半是能杀死他的,但可惜这七人却是不愿,他们的功法有些相互牵制,若是真要围杀,恐怕会让释骨逃了。   倒不如用车轮战的方式,耗一耗释骨的体内真元,如温水煮青蛙那样,逼得释骨进退两难。   这释骨,已是必死无疑。   一念及此,明辞重新坐下,拿起玉笛,眉头闪过一抹嘲弄,笛声缓缓响起,明辞的身影,却是化作一团竹叶,消失的无影无踪。   ……   第三日,正午时分。   释骨缓缓睁开双眼,嘴唇微动,吐出一口白气。   “呼……”   那股白气如同箭矢一般,射向远处,却在撞向院中木桩时,化为一滩黑色的血水,将地上的青草腐蚀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泥土来。   “到时间了啊。”   释骨轻声自语着,缓缓起身,而在这时,沈月与苏雪两人,却是捧着一个碗,从厨房走出,快步来到释骨的身前。   两个小姑娘,平日里都是白白净净的模样,今日脸上却多了些灰痕,灰头土脸。   沈月捧着那个碗,递至释骨身前,眼中似有烟花烁灭,光彩夺目,她向着释骨嫣然一笑,说道。   “小雪说,鸡汤养胃,补气养血。”   “所以我们两个给你做了一碗鸡汤。”   释骨接过递来的鸡汤,低头一看,碗中的鸡汤呈金黄色,香气浓郁,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望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徒弟,释骨心中一暖,端起碗,将鸡汤喝了个干净。   待到将鸡汤喝尽后,释骨迎着沈月两人期待的眼神,却是忍不住问道。   “不是,鸡汤里面的鸡肉呢?”   闻言,沈月却是擦了擦嘴边的油污,嘿嘿一笑,装傻说道。   “什么鸡肉?应该是熬烂了,化在汤里了。”   “师傅,你不会是以为我们两个偷吃了鸡肉,只给你留了一碗鸡汤吧。”   “不会吧,不会吧。”   看着沈月理直气壮的模样,释骨呼吸一窒,想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将沈月打理好的长发,揉成了一个鸡窝。   “师傅,你住手啊,我的头发都乱了。”   听着沈月的娇嗔,释骨嘴角上扬,嘴中说了一句“那我走了”,便转身离开,平静的像是出去散步一般。   苏雪见状,急切的向前追去,同时解下背上一直背的杀生,向着释骨喊道。   “师傅,刀……你没带刀。”   释骨背对着二人,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笑道。   “今天不用这把刀。”   “我这次,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只用八品武境的手段,他们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说罢,释骨走出院门,行至街上,向着城外走去。   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有一个铁匠铺,铺子里的老师傅手艺一般,但胜在价钱便宜,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铁匠铺里的钟师父,拿着一柄打好的铁刀,眉头紧皱,心里想着,这柄刀品相太差,估计是卖不出去了。   别说打斗,怕是切菜都费劲。   正巧,这时释骨走过,看了一眼钟师父手里的铁刀,便一挥手,扔下一锭碎银,伸手一招,便将那柄铁刀扯来,背在身后。   整个过程极快,待到钟师父反应过来时,释骨已是背着铁刀走出数丈远,钟师父看了看那粒碎银,急忙跑出铁匠铺,对着释骨的背影竖起大拇指,喊道。   “客官,好眼光啊。”   释骨闻言一笑,没有回头,只是一步踏出,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城外,一道人影破开浓雾,长刀拖地,大步走入那片竹林之中。 第九十三章 第一   微风卷着雾气,涌入竹林之中,竹竿碧绿,在雾气中隐隐绰绰,仿佛一个个人影。   铁刀拖地,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道划痕,释骨踩过一片竹叶,望着前方仿佛深不见底的竹林,微微挑眉。   “不错的阵法,可攻可守,还可以隐匿身形,困住敌人。”   “真他娘有意思。”   释骨轻轻摇头,不再东张西望,大步踏向前方,走入竹林深处。   竹林中笼罩一层浓雾,雾气随风而动,像是在行走的蛮荒巨兽,抬头望去,竟是看不见太阳的轮廓。   正当释骨走向雾气深处时,他身后的一根竹子,忽的化为一道人影,对着释骨的后背,一剑刺来。   铛!!!   金戈交击的脆声,回荡在竹林之中,却见那一剑刺来之时,释骨猛然转身,一刀竖斩而下,正中长剑,擦出一道明亮的火星。   随即,释骨脚步一踏,一刀横劈而过,将那人的头颅一刀斩下,大股鲜血瞬间从断首处喷涌而出,如同一道喷泉。   释骨侧身避开飞溅的鲜血,面无表情的将刀身放在袖口间,轻轻一抹,用袖口擦去了刀上的血迹。   这是一个普通的杀手,在这大阵中却可以化身为一棵普通的竹子,毫无破绽。   释骨将刀身一振,发出一阵刀吟之声,他微微眯眼,望向前方,那是一片密集的有些过分的竹林,几乎难以行走。   既然走不得,那便全砍了吧。   释骨心念一动,脚下却是不快不慢,稳稳的向前走去,然而,一步踏去时,地面却骤然陷落,数道手掌从泥土中钻出,一把抓住了释骨的双腿,将他向着地面拉去。   释骨眉头一动,左手高抬,然后对着脚下的地面一掌按下。   咚!!!!   一声巨响,泥土崩裂,血雾暴起,释骨脚下的泥土顿时下陷,那些伸出的手掌,在磅礴巨力下,震为血雾,大股鲜血也从泥土之间,缓缓流出。   嗖!浓雾之中,一道箭矢裹在雾气之中,飞射而来,释骨微微侧身,让那只箭矢擦着他的衣衫而过,可紧接着,便是漫天箭雨,穿过竹林,席卷而来。   释骨不躲不闪,竟是对着飞射来的箭雨,直直迎了上去,就这般穿过了箭雨,没有一支箭矢,落在他的身上。   大雾弥漫,释骨手掌轻挥,手中铁刀旋转飞出,落入前方大雾之中,铁剑在雾气转了一圈,溅起无数血水后,回到释骨身前,被其伸手抓住。   释骨继续前行,紧接着大片人影,从迷雾中呼啸而出,杀气腾腾。   下一刻,一抹刀光暴起,刀气纵横,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刀光之下,一冲而散,断肢横飞。   仅剩的数人,双眼血红,毫不畏惧的向着释骨杀来。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中,释骨与那些人错身而过,不见挥刀,可在他的身后,那些人却纷纷倒地,落在血泊之中。   迷雾似乎是散了一些,密集的竹林变得有些稀疏,再无一人挡在释骨身前。   释骨踩着鲜血,踏尸而过,穿过那层厚厚的雾气。   天光乍现,雾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可那竹林却依然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阳光穿过缝隙,洒在竹林的地面上,一个木讷少年,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杀猪刀,出现在释骨的身前。   少年痴痴傻傻,嘴边还留着口水,他望着踏步而来的释骨,忽的咧嘴,傻傻的笑了起来。   “有糖,有糖吃了。”   木讷少年一边笑着,身影却是骤然消失,变成,一道黑影,穿风而过。   铛!!!   金戈交击声再起,一柄杀猪刀,裹着风声,骤然落下,却是落在那柄铁刀之上,杀猪刀贴着刀身,一路向下划过,带起一阵火星。   下一刻,刀舞如风,那把杀猪刀,瞬间舞出无数残影,密密麻麻,竟是在一瞬间劈出数十刀来。   铛!铛!铛!密集的刀声,响在一处,让人头皮发麻,相比于挥舞如风的杀猪刀,释骨手中的铁刀,却只是变化了几个动作,便将那密集的刀风尽数挡下。   木讷少年眼中忽的凶光暴起,手中的杀猪刀,由上至下,落下一道笔直的刀光,快如闪电,落下之际,释骨身后的影子,竟如同被一切为二,倒向两边。   却是那柄杀猪刀,光芒大作,如同天上的太阳,然而就在这刺眼的光芒中,一抹刀线,笔直的穿场而过。   光落,影闪。   释骨的身影出现前数丈之外的前方,刀尖滴落一滴血迹,木讷少年还保持着持刀下劈的动作,身子却开始摇晃起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意。   “怎会……怎会如此?”   木讷少年的声音沙哑,再无呆傻之感,只剩惊愕,释骨用衣袖擦去铁刀上的血迹,淡淡说道。   “无用的动作太多,刀挥的再快,也是无用。”   “奇技淫巧罢了。”   说罢,释骨不再理会那名木讷少年,向前走去,而那名木讷少年,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一抹刀光便从他的头顶划至下方,将他的身体自中而分,倒向两边。   释骨再次穿过一片密集竹林,却见一名头陀,在竹林中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一把戒刀横在双膝之上。   头陀缓缓睁眼,望向释骨,眼中无喜无悲,淡淡说道。   “我这柄戒刀,已杀千人,见月而鸣,闻血则狂。”   “你手里的那柄破刀,挡得住吗?”   ……   片刻后,释骨抬脚跨过头陀的尸体,踩着那柄断裂的戒刀,再次擦去铁刀上的血迹,去往下一个区域。   一个全身裹在黑雾中的女子,早已等候多时,她望着释骨袖口处沾染的血迹,发出一声尖笑。   “哈哈哈哈,小子。”   “你若是把我与前面那两人相提并论,可是要丢掉性命的。”   释骨不理,如同没有看见那人一般,直直走了过去,女子见状大怒,身形一动,便是滚滚黑雾轰然袭来。   黑雾翻涌,化为一只巨大的蝙蝠,暴掠而来。   黑雾之中,女子面露得意,看释骨已是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释骨如同没有看见那名女子,继续前行,抬手,握刀,随即便是刀光乍起。   一瞬之间,便是两刀,一刀劈开黑雾,一刀劈开那女子的身体。   刹那间,黑雾与那女子的尸体,分向两边,擦着释骨的身子,落向他身后的泥土。   释骨缓缓收刀,却没有再用衣袖擦拭刀身,而是用手指,轻轻抹去刀身上沾染的血迹。   终究只是一些小角色,别说拿来与李慕生相比,就连李清也比这些人强上一些。   释骨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究竟还要再杀几人,走向了下一个区域。   漆黑的铁甲,如一座铁塔,静静站在竹林中,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只是记得他的眼睛有些秀气。   竹林响动,铁甲中那双秀气的眼睛,缓缓睁开,望着踏步而来的释骨,没有其他几人说些废话,而是微微躬身,向着释骨行礼。   释骨见状一怔,有些不自然的抱拳回礼,许久不见这么有礼貌的死人了,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踏!踏!踏!   铁甲男子向前行了三步,脚步很沉,他伸手从身后的铁甲,取出一柄小锤,与一面盾牌,瓮声瓮气的向释骨问道。   “点到为止,还是分生死?”   释骨有些好笑,连连摇头,叹气道。   “这种时候,我可没心情和你玩点到为止的把戏,自然是要分生死的。”   闻言,铁甲男子却是毫不犹豫的放下手中的小锤与盾牌,直接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说道。   “前辈,我认输。”   “求您放过我吧。”   释骨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后,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越过铁甲男子,而那铁甲男子则将脑袋抵在地上,不敢释骨一样。   然而,就在释骨与铁甲男子擦肩而过的瞬间,铁甲男子眼神一闪,暴起发难,身子以诡异的角度扭动,腰身发力,蓄力许久的一拳,扫开灰雾,轰然砸向释骨。   得手了,铁甲男子如此想到。   与其他人不同,铁甲男子只会一招拳法,但那一拳却可以持续蓄力,积攒威势,每次杀人后,他便会开始长时间蓄拳养势。   而这一拳,他足足蓄了三年,这三年中,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过手,养出的拳意,已是最盛。   所以,他自信这一拳释骨躲不开,也接不下,只会在磅礴的拳意下,粉身碎骨。   嗖,一道风声掠过,拳意勃发,铁甲男子挥拳瞬间,他挥拳的手臂便凌空而起,从肩膀处被整齐切断,那根断臂在空中转了几圈后,无力落地,释骨背对着铁甲男子,缓缓收刀。   见状,铁甲男子眼中闪过一抹骇然,捂住伤口转身便逃,却没能跑出多远,他的身子便是一软,瘫倒在地,抽搐个不停,渐渐没了生息,而在他的伤口处,则染上了几分诡异青色,甚至连流出的鲜血,也变成了黑色。   释骨回头看了铁甲男子尸体一眼,连连摇头,低声自语道。   “原来雾气里有毒吗,明辞一开始就没想让这些人活下来啊。”   说罢,释骨深深吸了一口雾气,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他轻轻吐出一口微黑的气息来,评价道。   “这毒,不够劲啊。”   释骨有些遗憾,连声叹息,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竹林深处,一个宛若弥勒大佛的僧人,坐在一片空地中,用肥大的手掌,抓着一根竹子,大嘴一张,竟是直接咬碎了竹子,咀嚼了几下后,便咽了下去。   僧人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善,将那竹子吃的香甜,他微微抬头,看到释骨的身影出现,却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竹子,仍在大口吃着。   释骨眉头一抬,遥遥望着僧人,喊道。   “大师,别吃了,你已经可以出栏了。”   闻言,僧人对着释骨念了一声佛号,随即大手一挥,手中的长竹,爆裂开声,如一道剑光,向着释骨暴射而去。   释骨身子微侧,那节长竹擦着他的衣袖呼啸而过,瞬间洞穿他身后的数根长竹。   哗啦啦,大片竹子倒地,尘埃四起,僧人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仍旧吃着手里的竹子,一边吃,一边对释骨说道。   “我好饿。”   释骨微微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肥胖僧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将铁刀插入泥土之间,遥遥望着僧人问道。   “你一直都很饿吗?”   僧人微微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   “从我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很饿,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后来大旱,闹起了饥荒,寺里没有了吃的,有些僧人便想吃我,可他们不知道,我也早就想吃了他们。”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想吃了他们。”   “我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很香,很嫩,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说话间,肥胖僧人站起身来,尘埃四起,却是一个如小山般的庞然大物,他望着释骨,认真说道。   “你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好吃。”   说罢,肥胖僧人右脚猛然发力,踢在泥土间,只听轰的一声,整个地皮都被掀起,轰隆隆的向着释骨席卷而来。   释骨一刀劈出,席卷而来泥土,被一刀斩开,然而在这漫天沙石之间,却有一只硕大的拳头,破空而至,径直轰向释骨的面门。   铁刀由下至上,上劈而来,切过沙石,落在那巨大的拳头上,却是发出金属撞击一般的声响。   铛~~   下一刻,释骨左手抵着刀身,在巨力之下,身不由己的向后滑行百丈后,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漫天的沙石落地,僧人那如小山一般的身影从中出现,他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拳头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僧人缓缓收拳,望着远处的释骨,轻声说道。   “你的刀太差了,破不了我的金身。”   释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铁刀,铁刀品相确实差的过分,若不是在他的手中,恐怕连一柄菜刀都是不如。   可即使是在释骨手中,连番大战,也已让这柄铁刀有些支持不住了。   释骨想了一下,随手将铁刀插在一根竹子上,向那僧人问道。   “这刀确实破不了佛门金身,不过比起这件事,我更好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妖呢?”   闻言,僧人眼瞳微缩,沉默许久后,才皱着眉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我竟是一只妖吗,怪不得我会这么喜欢吃人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话间,僧人嘴边却是流出一道口水,眼神中多了几分贪婪,他望着释骨,不停的吞咽口水。   “既然如此,我吃人便该是天经地义了。”   “做妖,也该有个妖物的模样,不必束手束脚了。”   僧人再次舔了舔舌头,吞咽着口水,向着释骨说道。   “我要吃了你!然后再吃掉那座城里的所有人!”   “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一定很好吃,那些白白胖胖的婴儿,也一定很嫩!”   僧人越说越是兴奋,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流着口水,不停的重复喊道。   “吃!吃!吃!”   下一刻,僧人的身影再次消失,骤然出现释骨身前,右臂一摆,撕开大风,如一块陨石般,一拳轰出。   释骨没有握刀,同样右臂一摆,五指紧握成拳,迎着那个硕大的拳头,一拳轰出。   咚!!!!   闷雷般的巨响,回荡在整个林间,无形的力量的波动,掀起狂风,两人脚下的泥土轰然崩裂,倒流天空。   一大一小两只拳头,抵在一处,无人后退一步。   僧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随即又是一拳轰出,释骨神色不变,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拳风扑面,如同一刀刀锋利的刀刃,只是轻轻扫过,周遭的竹林便被切去大片。   啪!啪!啪!   密集的拳头撞击声,接连响起,声声如雷,带起的狂风,将僧人的衣袍鼓荡而起。   两道人影,摆着拳架,一步一拳,一拳胜过一拳。   却见,释骨踏步向前,出拳干脆,利落,而僧人出拳不见落了下风,可身子却一步步后退。   咚!又是一拳撞击过后,僧人的身子倒飞而出,吐出一口浊血,身在半空之际,一手扣向地面。   巨大的力量下,僧人的手掌在地面拉出一道沟壑,退至百丈之外。   僧人微微喘息,眼神越发暴戾,他抬头望着远处的释骨,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   “吼!!!”   他想不通,为什么释骨的拳头可以越来越重,一拳压过一拳,仿佛没有止境,但他也不愿再想了。   “自在佛拳!”   僧人暴喝一声,双目紧闭,单手竖于身前,身后金光暴起,出现一座金身大佛,他右拳蓄力,皮肤裹上了一层金色。   忽的,僧人猛然睁眼,与那身后金身大佛,化作一道金光,浩荡而去。   释骨轻轻吐气,甩了甩手,望着碾压而来的巨拳,一拳轰出。   僧人忽的瞪大双眼,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他看到金佛的拳头,一点一点崩解,而对方那个小小的拳头,如一根针,落入其中。   下一刻,那个拳头落在了僧人的脸上,如陨石一般的去势戛然而止,那个拳头重重落下,僧人的面门如同撞上了一堵墙。   整个面门被拍扁,血流如注,鼻间被砸出一个深坑,牙齿脱落,带着血迹溅射向各处,眼窝突起,两个眼球飞了出来,炸成一团碎肉。   噗通,僧人的尸体倒落尘埃,整个头部已然嵌入躯干,看上去极为恶心。 第九十四章 第一(三)   竹林深处,李慕生已等待了整整三天,他与释骨一样,在这三天里,盘腿而坐,如一块石头,直到释骨踏入竹林的瞬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水……水……”   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有些稚嫩,李慕生回头望去,只见在他身后,李清三人正被悬挂在空中。   李清与李冉终究是八品武境的武者,三日的不吃不喝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但青儿却只是一个普通人,三天内滴水未沾,早已虚弱的昏迷过去,脸色惨白,嘴唇龟裂,干涩的像是沙子。   李清望着昏迷过去的青儿,心急如焚,奋力挣扎着,可她早被明辞点了穴道,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嘴边更是发不出什么声音。   见状,李慕生微微皱眉,他的心里只想着与释骨一战,倒是忘记了这三人,听着青儿那本能一般的声音,李慕生脚尖一点,身子凌空而起,停在了青儿的身前。   李清目眦欲裂,以为李慕生要对青儿痛下杀手,挣扎的更加剧烈,可这终究是于事无补,她的眼中,便只剩痛苦与绝望。   甚至,她现在哭泣都无法做到。   李慕生没有去看李清的神情,只是伸手向前虚握,一团水流在他的掌中汇聚,凝成了一个水球,他的指间一动,那颗水球便送到了青儿的嘴边。   湿气扑面,清水落在青儿的唇边,昏迷之中的青儿,本能吮吸起来,大口吞咽着清水,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好看了一些。   见状,李清一怔,正疑惑间,李慕生大手一挥,她的穴位却是解了几处,虽然还是无法调动真元,但至少是可以说话了。   “咳咳咳。”   李清咳了几声,脸色苍白,然后从嘴中吐出一口瘀血,她喘息着,抬头望向凌空而立的李慕生,声音沙哑的说道。   “放了青儿……我可以把龙骨给你。”   李慕生神色平静,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龙骨不在你这里,你又如何拿的出来。”   李慕生想要的并不是龙骨,但他没有向李清解释这些,他转过身去,便要回到原位。   李清闻言,却是笑容微涩,她望着李慕生高大的背影,再次吐出一口瘀血,说道。   “李慕生,你可知道我是一个瘸子?”   李慕生身形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平缓的说道。   “我不是一个瞎子,你的步伐稳健,如何会是一个瘸子?”   李清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青儿,眼中满是心痛,可却也多了几分坚决,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高了几分。   “我天生就是一个瘸子,但你可知为什么我现在不是一个瘸子了,你又是否记得,多年以前,我的师门被灭,可曾想过,那些人为什么要灭我的师门?”   李慕生眉头微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缓缓转身望向李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李清凄婉一笑,眉眼低垂,望向自己的双腿,缓缓说道。   “我的师门曾得了一块龙骨,却也走漏了风声,只是那些人灭了我的师门,也没能找到龙骨。”   “他们不知道,那块龙骨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是一个瘸子,也没有什么天赋,可那龙骨却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于是,我接了那块龙骨,不再是一个瘸子,一路走到如今。”   说着,李清扭头看了一眼,同样被封死穴位的李冉,说道。   “只要你放了青儿……与旁边这个孩子,这龙骨便是你的了。”   李慕生眼神微动,却不是动了贪念,他只是有些好奇,他的身子前倾,靠向李清,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知道取龙骨最直接的方法是什么吗?”   李清微微抬头,迎着李慕生的眼神,没有一丝惧意,轻声说道。   “我知道,是杀人取骨。”   李慕生更觉意外,继续追问道。   “你知道还要如此说,难道你不怕死吗?”   李清忍不住有些颤抖的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道。   “我当然怕死啊,可我更怕青儿死。”   “她死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李清转头望着青儿,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   “我好不容易将她养的这么大,怎么能看着她去死,我想要她长命百岁,至少不要活的像我一样。”   李慕生闻言,什么都没有说,身子一转,便要离开,李清见状一怔,慌了起来,大声喊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体内真有一块龙骨。”   “只要你杀了我,就从我的尸体里取出那块龙骨。”   “李慕生!李慕生!”   李慕生已是回到了原位,再次盘腿而坐,一刀一剑,交叉着插入泥土之中,李清那焦急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我现在想要的不是龙骨。”   “只是想用你们的命,逼释骨与我一决生死。”   “放心,无论输赢,你们都能活下来。”   李清闻言一怔,满是困惑,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李慕生没有再次入定,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他转头向着李清问道。   “说起来,我倒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舍了自己的命,去救那个毫无天赋可言的徒儿。”   “她成不了高手的。”   李清看了看李慕生,神色复杂的说道。   “我要救她,与她有没有天赋有什么关系。”   “我是她师傅,我想要护着她,为什么要看的天赋?”   李慕生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明白的正是这一点。”   李清感到难以置信,忍不住发问道。   “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你没有父母?还是没有孩子?”   李慕生的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说道。   “我有爹娘,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若是让我用我的命,去换他们命,我绝不会答应。”   闻言,李清眉头紧锁,从嘴中吐出些许不快,李慕生如此冷漠的言语,让她有些厌恶。   “你真是一个凉薄之人。”   李慕生闻言,却是更加疑惑,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什么,而是淡淡说道。   “我爹有很多女人,也生了很多的孩子,但那些孩子天赋普通,注定只能当一个普通人。”   “但我不同,我天赋极高,于是,在我一岁时,便被我师傅抱走。”   “我三岁摸刀,五岁练剑,每日只睡一个时辰,每日皆是如此。”   “没有人逼我,只是我喜欢这样,愿意如此生活。”   “我的爹娘曾带着我的那些兄弟来看过我,他们吵吵闹闹,耽误了我的修炼,于是我告诉他们,不许再来。”   “于是,他们便再也没有来过。”   李慕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在他看来,一切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师傅说,我注定是要登天的人,踏入先天,成为天下第一。”   “我也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我要做天下第一。”   “那么,其他人的性命,自然是与我无法相比的。”   李慕生没有炫耀的口吻,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着,却让李清心中生出一股寒气。   如此执拗,如此痴狂的人,根本无法说服。   于是,李清不再说话,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李慕生同样不再说话,他望着远处的竹林,等待着释骨的出现,可是,他却想起多年前,自己遇到释骨时的场景。   今日这番话,他也曾对释骨说过。   那时,他本以为可以轻松战胜释骨,但一刀一剑,都被化解,而释骨则望着他,说道。   “佛门中有一个秃驴,开了天眼,日日夜夜坐在山巅,用天眼看这红尘滚滚,参悟大道。”   “却不知道,他自己便是红尘之人。”   “你一个假人,又怎么能做天下第一呢?” 第九十五章 第一(四)   竹林之中,明辞盘腿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那根玉笛却悬浮在他的身前,丝丝雾气顺着笛身,弥漫而出。   整座竹林的大雾,竟是从那根小小的玉笛生出,玉笛翠绿如茵,此刻看去更像一条毒蛇,不停的向阵中,吐着毒息。   踏,踏,踏。   一阵脚步声,缓缓响起,那步声平稳,徐徐走来,落入明辞耳中。   明辞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阵中的毒气并非普通的毒雾,是他从药王谷得来的竹叶青,九品以下,皆会受这毒雾影响。   可来人的步伐平稳,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难道说释骨有解药。   是了,此人当年和药王谷也是有过牵扯的,有解药也不是什么奇事。   明辞心念急动,没有贸然出手,而释骨的身影,则从毒雾中缓缓走出,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铁刀,刀身上锈迹斑斑,却是被毒雾侵蚀而成。   而在释骨左手中,却赫然提着两个脑袋,那两个脑袋一模一样,正是此前的孪生兄弟,也不知他们死前看到了什么,五官扭曲,满是震惊之意。   释骨将手掌一抛,那两颗脑袋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落在了明辞身前。   “今日登门拜访,没有做好准备,这两人的脑袋,便算做薄礼。”   “还望小娘子不要见怪。”   还是那般嘲弄的语气,让人心生烦躁,明辞冷眼望着地上的两颗头颅,眼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外面的七个人,他自认为可以全部胜过,可也要花上一些时间,受一些伤,可如今在他面前的释骨,衣衫上虽然满是血迹,却并没有任何受伤的模样。   难道说,面前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强上许多吗?   想到此处,明辞心头火起,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超过,这种不甘心,很难对外人说出。   明辞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与不甘,缓缓起身,望向释骨,淡淡说道。   “是我小看你了。”   “你是个人物,但你也小看我了。”   说话间,明辞右手一动,抓住悬浮身前的玉笛,寒声道。   “若是在大阵之外,或许我不是你的对手,可在这座大阵之内,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释骨眼神一动,神色微变,下一刻,他的身形骤然出现在明辞身前,铁刀掠过,如一抹秋光,斩向明辞。   长刀划过,却如同落在了空处,明辞的身影,瞬间化为片片竹叶,落了满地,紧接着,明辞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而来。   “你真当,我会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你面前吗,你太小看我了。”   “姓释的,我这阵法,没有生门,那九死阵法,你胜不了我的。”   微风吹过,片片竹叶在远处聚拢,化出明辞的身形,释骨抬眼望去,发觉那依然只是一个假身。   明辞眼神微闪,视线落在了释骨手中的铁刀上,忍不住嗤笑一声。   “哼,真是愚蠢。”   “带着这一把废铜烂铁就来赴约,果真是有取死之道。”   释骨轻挥铁刀,带起一阵风声,神色平静的说道。   “我带这柄铁刀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究竟有多不入流。”   明辞闻言大笑,说道。   “哈哈哈,强弩之末,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接下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草木皆兵。”   说罢,明辞的身影再次化为一团竹叶,消散而去,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笛声,在林中开始回荡。   刹那间,天地似乎发生了改变,一股寒意,凝如实质一般,向释骨笼去,释骨眉头轻皱,提着铁刀,环顾四周,屏气凝神。   天地寂静无声,风声已停,但那竹子上的片片竹叶,却无风而动。   嗖!   忽的,一片竹叶飞射而来,比飞剑更快,更狠,瞄准了释骨的眉心。   铛!   释骨一刀斩过竹叶,竟是发出金戈交击的声响,从刀身传来的巨力,让释骨的眉头越皱越紧,那片竹叶并未被斩碎,只是偏离方向,射向一旁。   竹叶落地瞬间,便化作一团毒水,渗入地面,只留一团黑色的残渣。   下一刻,整座竹林的竹叶,都开始微微摇晃,如有千万根丝线拉扯。   笛声猛然急促,漫天竹叶如流星雨群,瞬间而发,暴射而来,密密麻麻的竹叶,遮天蔽日,如一团重云,遮掩了所有天光。   一时间,竹林陷入深暗,目不能视,只听到竹叶破空而来的呼啸声,让人头皮发麻。   释骨眼神一凝,单手握刀,踏步而起,竟是将铁刀舞的密不透风,没有一丝缝隙。   铛!铛!铛!铛!   竹叶如雨点落下,尽数被铁刀斩向一边,黑暗中,竹叶擦过铁刀,带起一道道密集的火星,竟是照亮了释骨身周。   铛!铛!铛!铛!   金属交击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擦出的火星,简直如同火把,越来越亮,可那笼罩在天际,由竹叶聚集而成的黑云,还不曾有薄弱的迹象。   铁刀挥舞,留下无数残影,如同一个圆形的罩子,将释骨护在其中。   明辞躲在暗处,望着这一幕,有些心惊,他没有想到释骨竟然真的能抵挡的住这漫天竹叶。   不过,按照竹叶的数量,这样密集的攻击,还可以持续两天两夜,足够耗尽释骨的真元。   无论是什么高手,只要你还不是先天仙人那种级别,只要真元耗尽,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到此处,明辞便再次隐入暗中,消失不见。   释骨轻轻吐气,不停的挥刀,将那一片片竹叶斩落,黑暗之中,整座在他眼中却是亮如白昼,那些速度惊人的竹叶,在他眼中,每一条轨迹也是清晰可见。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释骨真元充足,斩去这些竹叶对他来说,并不是太费力的一件事,与明辞想的不同,哪怕耗上三天三夜,释骨也挺的住。   但时间不够了,释骨不是来与明辞想的比试真元的,而是来救人的,不能继续浪费时间。   一念及此,释骨眼神骤起,黑色的魔焰迅速燃起,包裹全身,顺着他的手臂,向着刀身缠绕而去。   这是魔教的元魔大法。   下一刻,释骨吐气开声,从嘴中吐出一口黑色的魔焰,双眼如泉眼一般,有无数魔气流出,遮住了他原本的瞳体。   千万条丝线,在他眼中汇聚为一,释骨抬刀,对准那条线,一刀斩下。   “归魔一刀!”   一声轻喝响起,笔直的刀线,如同将天地顿开,刹那间,那片笼罩与天际的黑云,那漫天而下的竹叶,在这一刀下,骤然分开。   如雨过天停,阳光重新洒落,黑云散去,漫天竹叶燃上了一层黑色的魔焰。   密集的竹叶,失去了控制,不再坚不可摧,而是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从天空散落,黑色魔焰附着其上,一眼望去,倒像是一场黑色的火雨。   “魔教!你居然会魔教的元魔大法!”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明辞不敢置信的错愕吼声,在林中回荡,似乎多了几分疯狂与愤恨。   释骨散去周身魔焰,随手拍掉落在身上的竹叶,淡淡说道。   “这一刀是我自己的,魔教教主可不会这一招。”   “若说功法,我这些年偷了不少的功法,元魔大法却不是我偷的,是那人送我的。”   “胡说八道!”   明辞怒吼一声,笛声再起,却见又是无数竹叶,从竹身之上生出,竟是想要再来一次。   释骨微微挑眉,眼神一闪,下一刻却是化作一抹刀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躲在暗处的明辞,面目狰狞,玉笛横在嘴边,已是吹起了旋律。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刀光乍起,如天际残月,在明辞的眼瞳中,倒映出明亮的弧光。   明辞大惊,身形急退,右手握住玉笛,向前一挥,无数绿芒,飞射而出。   释骨连踏数步,却猛然停下,毫不在意的转身收刀,踏步离开。   明辞见状一怔,正要出手,一抹血线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浮现,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瞳孔随即涣散。   咔嚓!   与此同时,那支翠绿玉笛,一分为二,掉落泥土之间,明辞的脑袋随之落在尘埃之间。   来不及后悔,来不及惊恐,那如残月的一刀,便将他斩去,将他那支视若生命的宝物玉笛,一同斩断。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或许这就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注解。   玉笛碎裂的瞬间,漫无边际的竹林,也随之消失,大片黄土,出现在释骨的脚下,而没了竹林的掩护,不远处的李慕生,也露出了身形。   李慕生正背对着释骨,察觉到异处,便转身望来。   于是,他便看到释骨提刀而来,浑身浴血,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片尸海,那是明辞,那是七名高手,那是进入竹林的无数杀手。   血海如渊,宛若人间炼狱,红色的血污,沾染在大地之上,将一切变成血红。   释骨周身没有一丝杀气,可越是如此,才越让人觉得恐惧。   李慕生眼神明亮,望着缓步而来的释骨,渐渐有些兴奋,他像是一个孩子一般,咧开嘴巴,大声笑道。   “你终于来了!” 第九十六章 第一(五)   “你终于来了!”   李慕生眼神热切,如同望着一个爱人,眼神灼灼,让人难以招架。   释骨没有理会李慕生的热切,视线径直越过他的身影,落向李清三人,三人被封了穴位,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遭受虐待的痕迹。   见此情景,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视线终于落在了李慕生的身上,淡淡说道。   “和你一起来的人,都已经死了。”   李慕生闻言一怔,疑惑道。   “我知道,这些人本该就是要死的,何必再说呢。”   闻言,释骨眼神复杂,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提刀而起,感慨道。   “你果然只是一个假人。”   见到释骨提刀而起,李慕生两手同时握起刀剑,战意澎湃,轻轻吐气。   一时间,场中陷入一片死寂,两人张望无言,却也没有立即出手,只是紧紧盯着对方,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黄沙卷,流云过。   两人不见任何动作,可各自的脚下,却有无形气流聚集,缠绕而上,沙砾飘过,便被卷入气流,绕身飘舞。   一眼望去,像是有两道小小的龙卷,在两人脚下升起。   忽的,两人的身影同时一动,刀吟剑鸣,两道笔直的线条,瞬间撞在一处。   铛!   李慕生一刀一剑,刀斩黄沙,剑如虹光,以相反的角度攻来,释骨手中的铁刀,擦过斩来的长刀,对准刺来长剑斜斩而下。   霎时,只见李慕生刀如狂,快如影,长剑如山,却重若泰山,两人的身影不断交错,铁刀挥击,将长刀与剑尽数格挡下来。   一眼望去,两人的交手并不如释骨与明辞交手时那般壮观,但若是有人卷入其中,不等近身,便会被狂乱的刀光剑气撕碎。   集于一点,登峰造极,这便是高手交手时的模样。   刀光错落间,李慕生的一刀一剑,交叉而过,释骨单手握刀,将铁刀一横,将这一刀一剑,尽数挡下。   两人并没有触之即分,而是同时推着手中刀剑,压向对方,形成对峙的模样。   李慕生隔着刀剑,要向释骨的眉眼,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不是一个假人。”   释骨微微眯眼,左手按上将刀身下压,轻声说道。   “那你证明给我看看吧。”   说罢,两人同时发力,抽刀,抽剑。刹那间,两道恐怖的力量轰然炸开,原本平整的地面,竟是在力量的逼压下,如海浪一般,澎湃汹涌,将沙尘掀起惊涛巨浪。   而在力量撞击的中心,地面被生生挖出一个大洞,而两人的身影则同时倒飞而出,两人的身形飞出百丈,同时一顿,转身抽刀,向着两百丈外的对方,一刀斩出。   黄沙飞舞,两道巨大的刀气,横管荒原,轰然相撞。   咚!!!!   炸裂如雷,恐怖的声响,掀起狂风,传到了远处的临安城中,让城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恐怖的巨响。   刀气乍起的瞬间,黄沙倒卷,整个荒原似乎都在颤抖,漫天黄沙如要倒流回天际一般,席卷了天地。   而在这一片黄沙漫漫中,两道人影再次而动,穿过黄沙,迎向对方。   释骨脚步急踏,长刀拖地,一抹黑色的魔焰忽的燃起,顺着他的手腕,附着于刀身之上。   两百丈的距离,对于两人只是一息之间,释骨眼神一凝,吐气开声,拖刀而起。   一道巨大的黑焰刀光,瞬劈而至。   元魔大法,归魔一刀!   风声过耳,李慕生神色微变,刀身一横,气流激荡,挡在了他的身前。   咚!轰然巨响中,李慕生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而出,速度之快,如同一颗陨石,在漫天黄沙中,犹如一道直线。   释骨踏步而上,身化一抹刀光,却是要趁着李慕生还未卸力之际,一刀斩下。   极速倒飞中,李慕生身形一转,手中长剑暴射而出,长剑如迎风而涨,化作一抹惊人的虹光,射向释骨。   释骨眼神一凝,刀上黑焰再起,迎着那道虹光斩下。   铛!清脆的交击声中,释骨落向地面,微微喘息,周身没有任何伤势,而那道虹光则被斩碎,一柄长剑悬浮于半空,光芒微黯。   再看远处,李慕生单手抓向地面,身子向后倒滑而去,硬生生将黄沙抓出三道沟壑,直至百丈开外,才堪堪停下。   李慕生同样开始微微喘息,不见动作,悬浮于天际的长剑,便倒折而回,被他抓入手中。   黄沙之上,两人遥遥相望,没有出手,而是极为默契的开始调息。   临安城外并不是一处沙漠,只是一处荒原,有些沙砾,但并不厚。   然而,此刻的荒原却宛若一处沙漠,泥土在力量的逼压下,被碾压,被强行变成了沙砾。   释骨轻轻吐气,望着远处的李慕生,有些感慨。   这个人虽然身在八品,但刚刚的身手,其实与普通的九品武者相差不多。   若是等他破镜,成为九品高手,那释骨也不得不动用一些,折损身体的招数了。   李慕生同样在望着释骨,眼中战意澎湃,呼吸也有了几分粗重的感觉。   是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的一刀一剑,被对方化解,这样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身在场中,他比任何人都要看的清楚,面对一刀一剑的攻击,释骨每一次的动作,都是最简单,也最直接。   没有所谓的招式,只有极致的干脆利落。   他要赢了面前这个人,如果赢不了,那便死吧。   这般想着,李慕生咧嘴一笑,右手抬刀,左手握剑,置于身后,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风刀,山剑。   远处,释骨眼瞳微缩,身子忽的一动,右手握着的刀柄,瞬间横于身前。   下一刻,李慕生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释骨上空,右手握刀,如力劈华山,一刀压下。   刀光璀璨,那柄长刀落在铁刀上,却并不是很重,如同风一般,无数刀意,夹在风中,扑至释骨面门。   释骨眼中黑炎燃烧,张口一吐,漆黑的火焰便喷涌而出,与迎面而来的刀意落在一处。   电光火石之间,李慕生收刀,身形再转,左臂挥动,一剑横来,释骨刀身一竖,挡在侧身。   铛!!!   如排山倒海,风声骤散,释骨的身体侧飞而出,竟是被一剑击飞,落向远处。   那一剑,竟如山岳一般,又沉又重。   李慕生没有追击,而是停在原地,大口一张,吸入漫天黄沙,紧接着向着飞出的释骨,猛然张口,大声一吼。   “吼!!!!”   霎时,风声如刀,从李慕生的嘴中,喷涌而出,轰然射向释骨。   半空之中,释骨似乎还未卸力,那些恐怖的风刀,以极快的速度袭来,下一刻,便要把释骨的身体斩的七零八落。   狂风为刀,剑如山岳。   忽的,身处半空之中的释骨,松开握着铁刀的手掌,铁刀随即滑落,释骨则伸出手掌,并指如刀,向前一点。   一点刀意,由指点出,只是那么轻轻一点,漫天风刀,便如雪遇上烈火,消融而尽。   滑落的铁刀,则再次燃起一道黑色魔焰,向着远处的李慕生暴掠而去。   黑色的魔焰迎风便涨,只是一息,黑色的魔焰便如一条巨大的黑龙,带着无匹威势,煌煌而来。   李慕生神色微变,双手握着刀剑,屏气凝神,无形气劲,疯狂聚拢而来,竟是要用全力,挡下这一刀。   黑焰呼啸,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向着李慕生轰然落来。   霎时,无形气流凝如一座屏障,挡住持续而来的黑色魔焰,本该无法看见的气流屏障,却在黑焰持续落下后,渐渐显现。   屏障之内,李慕生咬紧牙关,额头渐有汗水流出,他的身子如同遭受巨力,不断的向后滑去。   黑色魔焰不断消耗,迅速散去,直到最后一点。   咔嚓!   最后一抹黑色魔焰,便是那柄铁刀,刀尖落在透明屏障的瞬间,透明屏障顿时出现了一抹裂缝,李慕生更加吃力,原本黝黑的脸色渐渐苍白。   铁刀抵在屏障上,带着磅礴巨力,不停的压来。   咔嚓!   透明的屏障与铁刀的刀身,同时出现一丝裂缝,那柄铁刀终究是一把不入流的刀,在多番大战后,终于是到了支撑不住的境地。   李慕生喉咙一甜,气血上涌,从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咔嚓!清脆声中,铁刀的刀尖崩碎,而剩下的刀身,却有一点插入了透明屏障中。   咔嚓,咔嚓,咔嚓。   破裂声不停响起,透明屏障与铁刀上的裂缝不断增加,蔓延,而李慕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咔嚓!   脆响声中,透明屏障骤然碎裂,李慕生脸色惨白,吐出一口血污,而那柄伤痕累累的铁刀,却还剩半尺刀身,带着最后一点余劲,刺向李慕生。   李慕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剑扫去,正中铁刀,铁刀受击,顿时向后飞出。   然而,铁刀并未飞出多远,便有一只手掌,将刀柄握住。   下一刻,释骨出现在李慕生的身前,手握着几乎只剩刀柄的铁刀,将那残余的刀身,递至李慕生的脖颈。   李慕生惨白着脸,感受着脖颈处的刀身,眼神黯淡,嘴唇颤抖着,说道。   “是……是我输了。” 第九十七章 悟   “是……是我输了。”   闻言,释骨收起刀柄,向后掠去十步的距离,而李慕生双膝一软,竟是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大口喘息。   这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大难不死的庆幸。   李慕生喘息着,心中却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他一直觉得,输了便该死,可如今为何却是这副模样。   为了一丝生机,汗流浃背,大口喘息,难道说……自己是怕死吗?   李慕生目露惭愧之意,黝黑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悲愤之意,他忽的举刀,将刀身一横,递向自己的脖颈,便要自刎。   一直以来,他从不畏死,觉得刀剑,便是他的全部。   若是不能第一,那进入九品武境又有何意义,若是不能胜过释骨,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啊,他是该死的,至少死在今天,便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你不是一个假人。”   正当李慕生将要自刎之际,释骨的声音却缓缓传来,李慕生动作一停,却是有些茫然的望向释骨。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与释骨交手的时候,释骨曾说,他是一个假人。   可如今,为什么又要说自己不是一个假人吗?   长刀横于脖颈,已是割破一层薄薄血肉,血迹顺着刀身流下,可李慕生想要知道答案。   于是,他便停了下来。   长刀依旧在脖颈间,丝丝凉意顺着皮肉而上,可李慕生却毫无所觉,只是怔怔的望着释骨,问道。   “你之前,为何要说我是一个假人?”   释骨随手把玩着手中的刀柄,淡淡说道。   “你自认断情绝性,一生只为刀剑,不顾生死。”   “爹娘,兄弟姐妹,你不在意。”   “你不滥杀,却也不去阻止什么,看着他人死在你的眼前。”   正如三日前,李慕生看着明辞杀害临安城的人们,那不是他的意思,而且他本可以阻止,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看着。   “无善无恶,无是无非。”   “如此活着,不是假人是什么?”   李慕生沉默着,没有否认释骨的话,其实他很想告诉释骨,当年在听了那句话后,他便试着做一名渔夫,乘着船,躲在芦苇林中,吃着生鱼肉。   他以为,那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释骨微微低头,眯起双眼,淡淡说道。   “断情绝性的,是天地,而不是人。”   “知道贪生,那你便不是一个假人。”   “你还想活,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依然可以证明,你想活下去,你不想死。”   李慕生神色黯淡,双眼空洞,他捏着刀柄,苦涩一笑,声音低沉的说道。   “是啊,我今日才明白,自己原来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释骨闻言,却是用刀柄拍了拍李慕生的脑袋,嘴角却是笑了起来。   “屁话,人生在世,有谁会不怕死呢。”   “平日里想的多壮烈,可临了临了,又有谁会真的想死呢。”   “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先天高手,也是会怕死的。”   闻言,李慕生有些茫然,心中不解,抬起头望向释骨,却被释骨用着刀柄,再次敲了敲脑袋。   “记着一句话,壮士贪生,但不畏死。”   “求生是人的本能,不该感到羞耻,但若有真正可以以死相护的东西,死亡便不再令人恐惧。”   说到此处,释骨叹了一口气,身影有些萧索,他收起刀柄,叹息道。   “断情绝性,做那种事你至少先得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你知道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吗?知道酸甜苦辣吗?”   “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断情绝性?”   “人怎么可能去舍弃自己没有的东西,从未拥有,如何舍弃?”   “放下你的执念,去试着做你不会去做的事,想你不会去想的事。”   “人做不了天。”   闻言,李慕生眼神恍惚,陷入沉默之中,放在脖颈间的长刀,也从手掌滑落,掉在黄沙之上。   见状,释骨轻轻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当师傅当上瘾了,居然会李慕生说出这些话,按以往他的习惯,早就一刀砍下李慕生的脑袋了。   一念及此,释骨便有些意兴阑珊,不愿再说些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前辈!”   释骨听着李慕生的轻喝,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来,却见李慕生重新拿起刀剑,对着他说道。   “我似乎听懂了一些,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之前的交手,前辈你没有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对吗?”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不置可否,他确实没有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甚至刻意让自己与李慕生保持着相同的水准。   毕竟,他也没有好好打上一场了,他也想酣畅淋漓的与人斗上一场。   巧合的是,释骨觉得李慕生有这个资格。   见状,李慕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恭敬的对释骨说道。   “那些道理,我能听懂,但那是往后的事。”   “现在的我,还是风刀山剑,所以我想知道,我究竟差了多少。”   释骨微微皱眉,看着李慕生眼里的执拗,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中只剩半尺刀身的铁刀,说道。   “攻过来吧。”   闻言,李慕生深吸一口气,身形一动,便是刀剑同出,释骨停在原地,左手负在身后。   只看刀光剑影,刀剑翻飞,释骨却只用那半尺刀身,轻描淡写的将攻来的刀剑挡下。   两人都没有动用真元,只是单纯的招式比拼。   咣啷,一声轻响间,一刀一剑从李慕生手中脱出,落向一旁,而那半尺铁刀,则在此刻递至他的胸前。   李慕生低下头去,望着那抵在胸口的半尺断刀,眉眼低垂,低声呢喃道。   “原来……差了这么多吗?”   释骨没有说话,随手将断刀扔在了黄沙间,转身离开。   李慕生呆呆的望着那柄插在自己面前的半尺断刀,缓缓跪倒在地。   三息过后,释骨的身影出现在极远的地方,来到了被困的李清三人身前,释骨大袖一挥,三人被封住的穴位便被解开。   解困瞬间,李清不顾自己的虚弱,急忙将昏迷的青儿抱起,将自己仅剩不多的真元向青儿渡去。   然而,李清却是又惊又喜的发觉,青儿的体内已有一股不小的真元,护住了她的心脉,青儿并无大碍,只是还没醒来而已。   惊喜过后,李清有些茫然的望向了远处李慕生颓败的身影,在这三天里,只有李慕生为青儿喝了一些水,这些真元,自然也是李慕生渡给青儿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同于李清,李冉得救之后,却是十分不解的看着释骨,喊道。   “你为什么不杀了李慕生,万一他以后找我们报仇怎么办?”   释骨闻言,只是翻了一个白眼,说道。   “李慕生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并不是明辞那种无恶不赦的畜牲。”   李冉还要在说,释骨却眯起眼睛,转头望向李慕生,低声说道。   “再说……”   “他是下一任的众天皆生,以后会救很多人的。”   “多到你我无法想象。”   李冉闻言,眉眼一动,随即便愣在了原地,错愕,震惊,以及后怕,种种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等到李冉回过神时,却发觉释骨已带着李清走远,他跺了跺脚,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释骨你这个王八蛋,别和我说这种吓人的事啊,会吓死人的。”   嘀咕过后,李冉不敢再留,迈起小短腿,快步向着释骨追了过去。   更远处,临安城的城墙上,城门外,已是被围的水泄不通,释骨与李慕生打斗,早已惊动了临安城的人。   这些人不敢靠近,便围在此处,看完了释骨与李慕生的交手,他们并不认识李慕生是谁,但那惊天而起的风刀,那如黑龙一般的魔焰,已是让他们惊的说不出话来。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这场对决,便打的很热闹,再傻的人也能看出释骨是一个高手,是一个不该出现在临安城的高手,是他们原本这辈子都碰不到的高手。   释骨行到城门前,人群中尽是敬畏与崇拜的眼神,拥挤的人群自行让开一条路来。   见状,释骨眉头一挑,没有多说什么,大步走入城中。   这种场景,他以前见得多了,只是大部分时间,那些眼神不是敬畏,而是恐惧。   ……   李慕生一直跪在黄沙之中,他看着那柄半尺断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但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暮色起,斜阳半落。   李慕生回想着释骨说过的话,缓缓起身,他没有去捡自己的那一刀一剑,而是捡起那柄断刀,踏步前行。   做自己不会做的事,去想自己不会去想的事。   释骨是如此说的,他想要试一试,换一种活法,自己又能走的多远。   于是,李慕生走进了临安城,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闹市之中。   临安城的夜晚,向来是热闹的,哪怕前几日有人当街行凶,可今日那恶人也死在了释骨手中,于是,这里便没有了冷清的理由。   李慕生望着过往的行人,看的很仔细,有人在笑,有人在吵,纷纷扰扰。   拥挤中,有僧人站在街角,低声诵念。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街尾则有一道人,缓步而来,低声念着。   “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   李慕生静静听着,却觉得好生无趣,这僧人也好,那道人也罢,只是念着他们所知道的东西。   那么,自己不该去做的事,又是什么。   李慕生低头前行,专心致志的想着,忽的一声响亮的吆喝声响起。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嘞!”   李慕生见状一怔,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僧人说起佛言时,声微力小,似只念给自己听,道士念起道经时,言语繁复,旁人听不懂。   只有这叫卖声,似乎最为低贱,也最为响亮。   李慕生呆呆的想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走到那小贩身前,问道。   “这冰糖葫芦怎么卖?”   小贩见状,笑着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三文一串,十文四串。”   李慕生并没有认真去听,而是直接伸手取下一串冰糖葫芦,小贩并没有阻止,反而说道。   “客官你放心,这都是好山楂做的,味道绝对没得说。”   李慕生轻轻点头,便算做回应,他有些不习惯的拿起冰糖葫芦,递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后,李慕生有些诧异,一边咀嚼,一边低声说道。   “是……甜的?”   小贩闻言,有些奇怪,这冰糖葫芦不甜,难道还能是苦的吗?   李慕生咀嚼着嘴里的山楂,又尝出些许酸味,他微微出神,想着自己上一次吃到甜味与酸味,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不起来,只是想起那个孤零零的芦苇林中,生鱼上的海腥味。   李慕生咽下嘴里的山楂,从怀中取出一粒碎银,交给小贩后,便直接拿过整个冰糖葫芦的木棒,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取下一串冰糖葫芦,放入嘴中,轻轻咀嚼,忽的,他骤起眉头,五官微微痉挛。   “好酸啊。”   李慕生一边说着好酸,一边将嘴里的山楂咀嚼,咽下,仿佛是有些舍不得,他再次挤入人群,选了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那个方向,是他的家乡,时隔多年,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看一看了。   看一看自己的师傅,看一看已经记不清模样的爹娘,看一看那些毫无印象的兄弟姐妹。 第九十八章 离别   三日之后,李清与青儿身体彻底恢复,两人无意停留,便来了释骨的宅院告别。   释骨依旧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上,望着登门拜谢的李清二人,越看越不舒服。   这两个人……怎么是空手来的?   李清带着青儿,向着释骨轻轻一拜,满是感激的说道。   “救命之恩,按理来说应该以身相许,但我年老色衰,做这种事实在是引人发笑。”   “如此大恩,只能一拜,若是日后有缘,再报此大恩。”   那也不能空手来啊。   释骨嘴角微动,有些哭笑不得,但最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去,望向了一旁的李冉。   李冉还是那副小女孩的模样,静静的站在释骨身边,安静的像是一个瓷娃娃,一动不动。   释骨见状一怔,若是换作以前,李冉应该会暗戳戳的提醒他,多提一提他的名字,让这个妹妹知道,还有一个哥哥记挂着她,怎么今日,会如此安静呢。   片刻后,释骨轻笑一声,对着李清两人轻轻挥手,说道。   “我和你大哥李冉相识,但不要误会,这次我救你和你大哥没有任何关系。”   “从今往后,你还是你,不必记挂这份恩情,更不要把这恩情记在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身上。”   此话一出,李清有些讶异的抬头看了释骨一眼,可随即也是一笑,神色柔和,没有半分恨意,缓缓说道。   “我的大哥……我如今其实也没有那么恨他,但往日种种,让我原谅他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去原谅他呢。”   释骨伸了一个懒腰,活动着手腕上的筋骨,笑道。   “我不是你,自然不能替你做主意,你不愿意,我再如何劝也是无用,一切还是要由你来选择。”   “再说,看你如今与青儿的模样,我倒是觉得李冉那个家伙还是不要再来打扰你比较好一些。”   李清闻言,深深的看了释骨一眼,拉着青儿,对着释骨再次一拜。   “你们两个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释骨很不喜欢那些繁琐的礼节,直来直往的询问到,李清与青儿对视一眼,笑着说道。   “没什么打算,只是想寻一个像这里的小城,每日打打麻将,逛逛街,过些安稳日子。”   释骨闻言,却有些奇怪,追问道。   “为什么还要再选一座小城呢,你看这临安城不是刚好合适吗?”   李清的笑容间,多了几分古怪,她看着释骨,并不说话,仿佛释骨便是答案。   有你在的地方,才不是什么安静的地方。   释骨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又无法反驳什么。   李冉依旧无言,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小妹,道谢,然后离去,他终于迈动自己的小短腿,跑到门口,望着李清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   释骨走到李冉的身边,大手伸来,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揉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   “傻子,不是所有心结都可以解开的。”   李冉没有拍掉释骨的大手,只是呆呆的望着李清那几乎快要看不见的背影,低声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自私。”   “明明她如今过的不错,也有人陪,我却觉得我应该向她道歉,弥补。”   “这不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了让我自己没有那么难过。”   “我真是……一个畜牲。”   释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伸手推了推李冉小小的身体,说道。   “你不追上去与她说些什么吗?”   李冉停在原地,摇了摇头,神色落寞道。   “不必了,她活的很自在。”   “没有我这个兄长的话,她的人生或许会更轻松一些,既然如此,我便心满意足。”   释骨叹了一口气,目视前方,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李冉抹掉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低着脑袋,轻声说道。   “我只是难过……难过这可能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她了。”   释骨眉眼低垂,什么也没有说,静静的站在李冉身边,看着李清的背影远去。   或许,没有人会知道,究竟哪一面,会是自己与对方今生的最后一面。   如同年幼时,与一群相好的玩伴出去玩,那天阳光很暖,天空很蓝,可你却不知道,这是你与那些人中的某人今生最后一面。   拥挤的人群中,青儿握着李清的手掌,却是有些心疼的向李清问道。   “师傅,你怎么哭了?”   再看,李清已是泪流满面,她回过头来,隔着人山人海,已是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苦涩一笑,低声说道。   “青儿,我的兄长真的是一个傻子。”   “我不会原谅他,但我也不恨他。”   青儿听不懂李清在说些什么,只能握紧李清的手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李清的背部,小声说道。   “不痛不痛,大风吹去。”   李清听着青儿的声音,却并不答话,只是无声的哭着,泪水流下,将过往的一切,一同遗忘。   ……   李冉也决定了离开,释骨没有出言挽留,他本来就不该待在这里,他没有退隐,自然是要回到那个热闹,却又凶险万分的江湖。   院落中,忽的变得冷冷清清,沈月与苏雪两人仍在修炼,经过数日的修行,这两人如今倒也算是有模有样。   释骨正欲合上院门时,却有几个男子跑了过来,见到释骨,便行跪拜之礼。   “前辈,请收我为徒吧。”   前几日,释骨与李慕生的一番大战已在临安城中传开,整座城的人都知道了释骨是一个高手,于是这几日里,登门拜师的人络绎不绝。   释骨叹了口气,很是头疼,可那几人却会错了意,一个男子站起身来,当着释骨的面打了一套王八拳。   “前辈,你看。”   “我毫无疑问就是万中无一的习武天才,你看我这拳打的虎虎生风,甚是威风。”   “收我为徒,绝对不亏。”   看着那人的王八拳,释骨的眼角痉挛,这临安城的人都是火大尿黄的德行,说了不听,听了也不改。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释骨眉头一抬,望着几人朗声说道。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想拜我为师,你们先割了再来吧。”   闻言,几人大惊,相顾无言,片刻后,有一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释骨的双腿之间,问道。   “前辈,你也割了吗,”   “前辈,看看你的。”   闻言,释骨当即捏了一个兰花指,扭捏着说道。   “死鬼,什么都想看啊,人家偏不给你看。”   见状,众人一阵恶寒,五人中顿时跑了三人,还剩下两个人,一脸犹豫,释骨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接着说道。   “我这功法,割了也不一定能练成,能练成的人,百万无一啊。”   闻言,剩下的两人便又走了一人,那人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有自知之明的,我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可百万无一……还是差了些的。”   释骨骤起眉头,看着最后一人,问道。   “你真的敢割?”   “敢!”   “哪怕割了之后,还是练不成神功?”   “我不怕这些!”   “啧,你这太变态了,我不收。”   说罢,释骨转身便将院门合上,只留最后一人神色呆滞的跪在门前。   笑话,两个徒弟都让释骨有些招架不了,再收个徒弟,释骨就要彻底疯了。   “师傅!师傅!”   释骨刚踏入院中,便看到沈月像一个傻狍子一样,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然后就那么直直撞在了释骨身上。   沈月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铁块,呼痛不已,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脑袋,一边低声埋怨道。   “师傅,你倒是好好看路啊。”   看着恶人先告状的沈月,释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真是造孽啊,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傻狍子。”   沈月丝毫不在意傻狍子这个称呼,颇为得意的抬起小小的下巴,说道。   “师傅,我练成了。”   释骨有些发懵,你练成什么了?那套剑法吗?   沈月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手掌一翻,一团黑色的魔焰,便从她的掌心生出,静静燃烧着。   释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沈月手中的那团黑色魔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元魔大法,也算是魔教的顶级功法,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练得成,如今整个魔教,也只有那个凶巴巴的小姑娘练成了。   沈月这才练了几个月,怎么就能凝出魔焰了?   这样的天赋,简直和当年的师傅一样。   释骨神色忽的柔和,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那团黑色魔焰,怔怔出神。   沈月站在一旁,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现在却被释骨晾在一旁,她皱起好看的眉眼,不满的轻咳了一声。   “咳!”   听着这声轻咳,释骨回过神来,看着一脸幽怨的沈月,忍俊不禁,他伸出手去,轻轻摸着沈月的脑袋,柔声道。   “好孩子,好孩子。”   “你真的很厉害。”   沈月嫣然一笑,真的像一个孩子,享受着被摸脑袋的夸奖,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踏,踏。踏。   这时,苏雪一路小跑,也凑了过来,眨着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释骨,释骨有些惊讶,问道。   “你也练成了?”   苏雪有些心虚的偏过头去,不敢接话,但却把小脑袋凑了过来。   我虽然没有练成,但我也想要你夸夸我。   释骨眼神微动,却满是笑意,他没有再问什么,将另一只手伸出,轻轻抚摸着苏雪的小脑袋,说道。   “你做的也很不错,傻丫头。”   苏雪有些开心的偷偷笑着,双眼却偷偷看着释骨。   微风轻起,掠过三人的笑脸,似乎也多了些温暖。 第九十九章 别离   数日之后,白鸟观中。   往日里宾客盈门的白鸟观,今日却早早的闭上了观门。   深秋已至,霜杀百草,观中落满了枯叶,却无人出来打扫,任由落叶铺满了青石。   一位美艳妇人,坐在一处院中,看着院中那棵枯死的罗汉松,露出一丝笑意。   “早些年我来这里的时候,是想要种一棵榆树的,榆钱榆钱,招财进宝。”   “可那时呢,却有人劝我种一棵罗汉松,说是寓意吉祥富贵,且这树能活的更久一些。”   美艳妇人眼眸微闪,带着些许自嘲,轻声说道。   “如今看来,不过是那人诓我罢了。”   油纸伞静静靠在门边,潮湿的水滴,顺着伞身一路滴下,化作清光点点。   朱音静静站在美艳妇人身后,眼圈微红,似乎是哭过一场。   美艳妇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摸椅子的把手,眉眼含笑,缓缓说道。   “这罗汉松都枯死了,可我还没见到那所谓的吉祥富贵,真是个骗子。”   朱音默不作声,只是举起茶壶,为美艳妇人添了一杯茶水,美艳妇人见状,向着朱音温和一笑,却并没有举起那杯茶水,而是无奈的说道。   “我今天的话很多吧,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总觉得不多说一些,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我们能说的,能记住的,也只有过去的一些往事了。”   “所以,我们又唠叨,又总是说着一些无趣的话,将一件往事,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的说着。”   “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呢?”   朱音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说道。   “才没有这种事,无论师傅你要说多少话,我都愿意听。”   美艳妇人闻言,向着朱音宠溺一笑,然后便摇了摇头。   “真傻,这天下间很少再有你这么傻的孩子了。”   “若是没了我照看你,你不知道要哭多少次。”   美艳妇人的语气中,有着些许无奈,些许眷恋,些许担忧,仿佛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这里的景色,我差不多看够了,带我出去转一转吧。”   说着,美艳妇人缓缓起身,朱音见状,急忙转身,想要将那油纸伞带上,那是美艳妇人的本体,也是他今后所在。   “音儿,不必了。”   朱音一怔,神色复杂的转身望向美艳妇人,美艳妇人却向着朱音洒脱一笑,柔声说道。   “我今天,想晒一晒太阳。”   朱音闻言,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轻咬嘴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踏步上前,扶着美艳妇人的身体,缓步向前行去。   今日,美艳妇人的话真的很多。   他望着安静的白鸟观,眼中有些怀念,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想要当一个道士,每日只是念诵经文,就能有口饭吃。”   “闲时便爬上一棵树上打盹,无聊的时候便看看经文,等到了年纪,我便走出道观,娶一个媳妇,生一个孩子。”   “我会穿着道士的衣物,在街边摆上一个摊位,为过往的行人算命仆卦。”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美艳妇人眼眸轻动,落在白鸟观的白墙上,眉眼低垂,叹息道。   “可我没有那个命,若是没有赤门,我便会早早的饿死。”   “所以,我要报恩,把自己这条命还给赤门,哪怕是做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朱音低着头,闻言,却是咬紧牙关,低声说道。   “师傅才不是什么怪物……”   美艳妇人温和一笑,眼中满是温柔,没有半点自怨自艾,他捏紧朱音的手掌,淡淡说道。   “不是怪物,也是个怪胎,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我这辈子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善终。”   美艳妇人踏步向前,慢慢的走着,他望着已越过的白鸟观大门,轻声说道。   “不过呢,至少对于赤门,我问心无愧。”   “我欠赤门的,已经还了,连同你的那份。”   “所以,你不欠赤门什么,再没有什么束缚,你可以活的自在一些。”   嘀嗒。   一滴泪水终于从朱音眼角滴落,她低着头,不肯让人看到她的表情,哪怕是美艳妇人也不给看。   美艳妇人牵着朱音的手掌,缓步来到大街上,他抬头望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满是欣慰的说道。   “傻丫头,你知道吗。”   “每每想起你不必束缚于赤门的恩情,我便觉得自己这辈子总算是没白活,没白死。”   说着,美艳妇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朱音的小脸,为她擦去泪珠,笑道。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难道你想让我也哭吗。”   朱音摇了摇头,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美艳妇人擦拭许久,才终于擦去了朱音脸上所有的泪珠。   美艳妇人叹了口气,继续前行,他不再看着街上,而是抬着头,望着天空,有些出神的说道。   “我加入赤门的那天,门主放了一场烟花。”   “很多孩子离开了赤门,而我留了下来,我就躲在一个角落里,望着天上的烟花。”   美艳妇人神色恍惚,眼中如有烟花烁灭,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夜,自己隔着一条大河,望着那些选择离开的孩子们,大河的水面上,倒映着绽放的烟花,为那时的离别,做下了记号。   “真好看啊。”   “真想再看一次。”   美艳妇人轻声说着,嘴角带起几分笑意,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白鸟观中,放在门边的油纸伞缓缓滑动,倒落尘埃。   与此同时,朱音独自一人站在大街上,望着过往的人群,泪流满面。   释骨站在远处,静静的望着泪流满面的朱音,轻轻抬手,一团黑色魔焰自掌心生出,他将手掌一扬,那团黑色魔焰便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然后在最高点绽放开来。   四散的黑色魔焰,如一片片花瓣,落向四面八方,闪烁过后,便消失在风中,就是一场烟花。   这一天,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看到了一场白日的烟火,在天际绽放,划出无数挥击,泯灭风中,而这些抬头仰望的人群中,朱音则怔怔的望着天际的烟火,如同一个木偶。   望着这一幕,释骨转身离去,挤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这场对老友的送行,便到此为止吧。   ……   江湖自有风雨,没有一日静的下来。   李慕生舍弃多年的刀剑,带着一个破烂的断刀,一路走回了家乡。   玉林盟不知为何再次与魔教起了争端,锋刃再起。   据说要   一名剑客,从极北之地而来,他带着一柄剑来,却没有人见过他拔剑出鞘的模样。   宗明府将要举办的大会,有无数妖族出现,隐于暗中,不知是在谋划着什么。   一名刀客,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以八品武境刀杀九品武境的高手,自命为下一任的诸天劫杀。   无数的消息,穿过暗流汹涌的江湖,来到了置身其中的通天阁中,却不知通天阁中,也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通天阁内,王天来喝了一口酒水,满面忧愁,他望着下方风尘仆仆的姜白芷,问道。   “我的大小姐啊,你查个青城释骨怎么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和阁主都要急坏了。”   姜白芷没有答话,只是将身后背的沉重书箱放在了地上,声音沙哑的说道。   “抱歉,王叔,我可能还不能这么离开通天阁。”   “青城释骨……这个人比我想的要更复杂一些。”   (第一卷,完) 第一章 一年后,以及月下   一年后。   春去秋来,逝去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清雨伴着春风,再落入小小的临安城中,细雨如丝,如漫天而下的线条,落入大街小巷。   等香阁中,宾客满座,人影交错,却是一副生意红火的模样。   释骨坐在二楼的一处雅间中,捧着一杯茶水,惬意而懒散的望着楼下的戏台。   谁也没想到,一年前生意惨淡的戏楼,如今却是这临安城生意最为红火的地方。   并不是说临安城的人突然转了性,变得喜欢听起戏来,而是戏楼管事黄车剑走偏锋,整出了一些新的花样。   黄车真的是一个妙人,为了让戏楼的生意可以有些气色,他便想了一个令释骨都觉得古怪的法子。   楼下戏台之上,一位年轻的角,穿着一身长裙,安静的坐在镜子上,而在他的身后,黄车则化了一副老妆,看上去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黄车沉浸在戏中,拿着梳子为身前的“女子”梳起长发,眼神温柔,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的娘亲了。”   这不是戏腔,也不是戏词,而是最为直接的白话,这就是黄车想出的办法。   他改了传统戏剧的模样,不再唱那些戏词,直接说起了大白话,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但真正的精髓是黄车亲自写的本子。   这小子写的东西有点邪性。   便如台上演的这出,释骨便看过黄车所写的本子,那剧情把释骨吓得不轻。   这剧情并不复杂,简而言之就是男主生在大富之家,但一日却突遭横祸,父母身亡,家财散尽,年幼的他,被多年未尽的叔叔带走。   然后,男主模样秀气,越来越像他的娘亲,而他的叔叔实则喜欢他的娘亲多年,然后……然后他的叔叔便强迫男主穿上了裙子。   释骨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只是觉得黄车这小子背地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副业。   这个世道里,好男风的人不少,对于这种离谱的剧情,临安城的人表示可以接受。   于是,在释骨的游走下,白鸟观的赤门弟子,便也掺合了进来,和黄车他们演起了戏。   这种狗血,而又噱头的怪戏,很快就在临安城掀起一场热潮,让释骨赚的盆满钵满。   释骨合上了窗户,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可不想评鉴这种东西,好在黄车他们喜欢的还是传统戏剧,在这种离谱怪剧结束后,还是会演上整场的传统戏剧。   如果释骨没有记错的话,今日的戏应该是水漫金山,这出戏释骨已经看了很多遍,已经没有了兴趣。   于是,释骨喝掉一壶热茶后,便离开了等香阁,临安城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偏僻的让人觉得可怜,却又吵闹的让人烦躁。   只是一年前的那场白日焰火后,白鸟观便关了大门,观中的长发“尼姑”们,渐渐开始做起了其他生意。   酒楼,茶馆,仿佛要成为临安城首富一般,那些赤门弟子们,换上了男装,开始抛头露面,如一个普通人一般开始生活。   释骨一路走回自己那处偏僻的院子,推门而入,刚一抬眼,却是看到两道倩影,在院子中分立两边。   沈月身着一身白裙,长发如瀑,身子长高了不少,越发显得高挑,柳叶弯眉,腰细如柳,身形也多了几分婀娜,眉眼间满是动人的风景,而她的手中则握着一柄长剑。   剑如琉璃,通体剔透,倒映着天际洒落的阳光。   另一边,苏雪却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腰身紧缚,长发披肩,背负黑色剑匣,手握一柄极长的苗刀,英姿飒爽,比起一年前少了几分柔气,多了几分坚定。   仅仅只是一年的时候,两个小姑娘便已长的越发美丽。   释骨躺回自己的那张躺椅,看着对峙的两人,轻轻挥手,说道。   “好了,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道倩影同时而动,只见两人脚步急踏,刀光起,剑影落。   琉璃长剑与长刀同时起舞,在两人来回穿梭间,落向一处。   铛,铛,铛。   金戈交击声,接连响起,两人的身影缠斗在一处,如两只花蝴蝶翩翩起舞,脚步轻快,一刀一剑,触之几分,不留破绽。   沈月挥舞着琉璃长剑,剑如冷月,挥出道道霞光,踏步,扭身,樱唇轻启,却是吐出一口黑色魔焰,扑向苏雪。   苏雪脚步急退,神色清冷,望着扑面而来的黑色魔焰,调息,吐气,身子微侧,长刀迅速掠过地面,带起一阵清风,对着那道黑色魔焰,一刀斩下。   两人缠斗着,时而剑光如影,时而刀气纵横,却是不分胜负的状态。   释骨靠在竹椅上,轻轻摇头,一年的时间里,这两人将自己收藏的天材地宝吃了个大半,终于是到了四品武境。   沈月天赋极高,稳定境界并不难,苏雪身有龙骨,同样可以将迅速提升的境界稳固,唯一的问题是,越来越不尊敬他这个师傅了。   “啧。”   想到此处,释骨忍不住轻轻咂嘴,片刻后,沈月与苏雪两人停了下来,直接盘腿坐在院中,开始调息。   调息过后,沈月眼睛一眨,抬着下巴,蹦蹦跳跳的来到释骨身边,双手叉腰,很是得瑟的说道。   “师傅,我是不是很厉害?”   咚!   释骨没有回答沈月的问题,而是抬起手,对着她的脑袋轻轻来了一下,沈月顿时大怒,捏起拳头,便要上前和释骨拼个你死我活,却被释骨反手捏住了小脸,动弹不得。   “沈月啊,我房间里有些书不见了,你见过吗?”释骨声音温和,两只大手却毫不客气的搓揉着沈月的小脸,将那张小脸捏扁,揉圆。   沈月闻言,眨着眼睛,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望着释骨,问道。   “师傅,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看书的。”   释骨冷笑连连,说道。   “我今天在外面的书摊上见到那些书了,听摊主说是有人卖给他的。”   “火锅店的店小二也和我说,你昨天带着苏雪,点了一大桌子菜”   “那可是精装版《肉蒲团》《狂龙戏凤》,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   沈月闻言,眉头一挑,不服气的说道。   “小雪也有一份,师傅你怎么不欺负她啊,这不公平!”   苏雪闻言一惊,立即后退一步,望着沈月怒斥道。   “没义气!”   说罢,苏雪转身便逃,可一只大手伸来,捏住了她的耳朵,强行将她拉了回去。   释骨将两人的小脸贴在一起,一手按着一人的小脸,捏起软肉,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们两个逆徒,拿我的宝贝去外面换钱吃火锅,吃火锅还不叫我这个师傅。”   “无法无天了你们俩!”   沈月与苏雪一边呼痛,一边不服气的回道。   “那些有插图的书太不雅了,连衣服都不画。”   “就是就是,明明就是春宫图,还说是书。”   “师傅你不要脸!”   “对,师傅你淫贼,色魔,不知廉耻!”   释骨呼吸一窒,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可他紧接着脸一黑,破罐子破摔的说道。   “啊对对对。”   “我就是淫贼,色魔,不知廉耻,随你们两个怎么说,我就是要我的那些书。”   “你们两个还我的书!!”   沈月与苏雪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张嘴便咬,一口咬在了释骨的手上。   “嘶……”   释骨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下意识的松开了双手,而紧接着,苏雪与沈月两人却都捏着小拳头,冲了上来。   三人顿时打作一团,时而释骨被两人的王八拳一顿乱锤,时而两人被释骨揪住耳朵,逼着还书。   一番打闹过后,三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坐下,沈月与苏雪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释骨的双手上多了几处牙印。   院子里有三把竹子做的躺椅,除了最开始的那把,剩下的两把躺椅都是沈月与苏雪缠着释骨买的。   三个人像是懒鬼一样,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随意的聊着天,多半时间是沈月在说,根本安静不下来。   释骨望着说个不停的沈月,眼神恍惚,或许谁也想不到,他第一次见到沈月时,她会是一个冷冷冰冰,沉默不语的人。   渐渐的,日头西落,夜幕从远方笼罩而来。   正说话间,一只黑色的飞鸟,从天空中俯冲而下,精准无误的落在了释骨肩头,这只黑鸟自然就是丹休。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释骨没有继续囚禁丹休,而是给了她有限制的自由。   丹休并不敢跑的太远,她不知道释骨在她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在附近范围活动的。   释骨看了一眼肩上的丹休,有些感慨的说道。   “你当年化妖的时候,要是选一只猫就好了,现在还可以拿来撸猫。”   丹休把鸟头一抬,高傲的说道。   “我当年要化妖的可是凤凰,才不是什么鸟,你个废人懂什么。”   闻言,苏雪与沈月同时扔过来一颗小石子,砸向丹休,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许说师傅是废人。””   丹休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那两颗小石子,可向来小心眼的她,怎么肯善罢甘休,她在释骨的肩头跳了跳,故意抬高嗓门说道。   “释骨,你知道吗。”   “前两天,何家庄搞了个比武招亲,有两个十分俊俏的小郎君,打败了所有的人,可在调戏了何家大小姐后,便没了踪影。”   “何家庄庄主大发雷霆,现在发了赏银,非要把这两个登徒子抓到。”   丹休转过鸟身,饶有深意的看着沈月苏雪两人,说道。   “听说,那两个小郎君俊的像是女子一样,肤白如雪,眉眼如画,一人使剑,一人使刀,使剑那人还会用一种黑色的火……”   不等丹休说完,沈月与苏雪两人便一脸惊慌的扑了过来,想要抓住丹休,可却扑个空,一起压在了释骨身上。   噗通!   竹椅根本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当即散架,三人落在地上,滚做一团。   释骨躺在地上,一脸黑线,何家庄距离临安城不远,是一个小庄子,庄里也没有什么高手。   但何家庄庄主有一个姐姐,他的姐姐嫁给了一个人名叫沈山的男人,而这个沈山有一个儿子,是玉林盟年轻一代里,最被看重的弟子。   天杀的,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外面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释骨感到一阵头疼,站起身来,想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两个逆徒,可沈月与苏雪两人却在地上打滚,装起痛来。   “师傅,我可能脱臼了。”   “嗯嗯,我也是。”   沈月更是可怜兮兮的望着释骨,摸着自己的胳膊说道。   “师傅,你看我们两个都这样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撸起袖子后,望着两个还在装可怜的徒弟,却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另一张完好的竹椅前,坐了下来,开始长嘘短叹。   这两个徒弟修行境界很低,倒是把他耍无赖本事学了个精通。   造孽啊。   见状,沈月与苏雪一愣,缓缓站起身来,她们还当释骨是真的生气了,一脸讨好的凑上前去,开始给释骨揉肩。   “师傅,你真生气了?”   沈月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却换来释骨一个白眼,苏雪蹲在一旁,给释骨揉起腿来,故作乖巧的说道。   “师傅,我们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释骨见状,哭笑不得的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想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却发觉自己对着这两个徒弟,根本严肃不起来。   “我没有生气,只要我还活着,无论你们两个闯出多大的祸来,我都可以给你们两个顶着。”   释骨眼神微恍,继而轻声说道。   “可是……我死之后,谁来为你们两个挡下这些呢?”   话音刚落,沈月的小手便伸了过来,捂住释骨的嘴巴,一脸恼怒的说道。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苏雪同样站起身来,不悦的瞪着释骨,说道。   “师傅你才不会死呢,这种话不许再说。”   释骨有些愕然,眼中却有一抹光彩闪过,似是有些许温暖,缓缓落入他的心田。   这种温暖,如一颗种子,在他的心田里抽枝发芽,有些痒痒的。   释骨的嘴角抿起,偷偷的笑着,然后他再次摆出往日的那副神情,洒脱的说道。   “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放心,我注定是长命百岁的人,不会死的太年轻。”   似乎是为了岔开话题,释骨故意做出一副刚刚想起的模样,对着沈月与苏雪说道。   “我差点忘了,明天我们要去慧隐城,参加宗明府举办的擂台,你们两个赶紧去准备吧。”   闻言,苏雪一怔,神色不自然的看了沈月一眼,只见沈月眼神晦暗,无数复杂的情绪,落在眼中。   慧隐城,宗明府,沈中翌。   那个对沈月来说是亲生父亲,也是毁掉她娘亲的仇人,那个她一直想亲手杀掉的男人。   沈月神色复杂,脸色微白,身子晃了几下后,便转身离去,苏雪见状,便急忙跟了上去。释骨没有追上去,如今的沈月已不需要他来安慰。   吵闹的宅院内,便只剩下了释骨一人,他躺在竹椅上,缓缓合眼。   从很久以前,他便不曾睡过了,闭上眼也只是习惯使然。   星光点点,点缀在夜空,漆黑夜幕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深夜时分,释骨缓缓睁开双眼,他听到了一丝响动,那是沈月与苏雪的房间,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一个人走出来,与他说一些傻话。   踏,踏,踏。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蹑手蹑脚,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脚步,慢慢的靠近释骨。   释骨望着漫天星空,星河灿烂,银色的星流贯穿天际,真的很美,也很适合说一些悄悄话。   静悄悄的,两只雪白的手臂从释骨背后身后,轻轻抱住了释骨。   释骨神色平静,依旧望着那漫天的星辰,轻声说道。   “还在想你的父亲吗,傻丫头。”   沈月站在释骨身后,双眼之中倒映着释骨的身影,深处似有焰火烁灭,带起一丝微光,她极为亲昵的抱住释骨的脑袋,胸口贴紧。   “我没有在想他,师傅。”   释骨的头部触碰到一阵柔软,让他有些不自在,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制止沈月如此亲昵的动作。   “师傅……你会死吗?”   沈月的声音很轻,似乎有着藏的极深的恐惧,不安,以及不舍。   释骨面带笑意,像是在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缓缓说道。   “傻丫头,我怎么会死呢,不多说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吗。”   闻言,沈月却忽的抱紧释骨,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有些倔犟的说道。   “师傅,你又在骗我。”   “你才不是一个坏人,永远都不是。”   说话间,沈月眼神温柔,而在这时,释骨却不自在的想要挣脱沈月的双手,沈月见状,却是将释骨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许别乱动,师傅。”   释骨闻言一怔,却是不由自主的放弃的抵抗,乖乖的任由沈月将他抱紧。   “我不是一个傻子,师傅。”   “你在说谎,师傅。”   沈月微微低头,将嘴唇贴向释骨,她轻轻咬着嘴唇,柔声说道。   “我……我不要你死……你要是死了……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太多情感,太多不舍,随着温热的呼吸,落在释骨的耳垂。   释骨不自觉的捏紧拳头,他的心有些乱了,不停的撞击着胸口,让他很难再冷静下来,他强自镇定下来,笑道。   “你还不傻吗,丫头你这么说苏雪可是会伤心的。”   沈月闻言,却是有些执拗的再次说道。   “我不要你死,我不报仇了。”   “如果说,去慧隐城会让师傅你死的话,那我宁愿不报仇,就这么和师傅你待在这里,待一辈子。”   释骨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沈月情绪那般低落,是以为是她会害死自己吗。   真是一个蠢的可爱的傻丫头。   一念及此,释骨伸出手掌,反手敲向身后的沈月的脑袋,温声说道。   “别胡思乱想,我哪怕会死,也不是因为你。”   释骨微微眯眼,平静的陈述道。   “这个世上,只要我不想死的话,没有人能杀掉我。”   这话不是假话,只要他想活着,就没有人能杀的死他,妖魔不行,沈中翌不行,哪怕是众天皆生也不行。   沈月自然不知,只是撅起嘴巴,小声嘀咕道。   “吹牛。”   释骨闻言苦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状况,可比沈月想的要复杂的多。   这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解脱。   “师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沈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可释骨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沉默片刻后,只得轻声说道。   “我乐意。”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这可能是这世上最无赖的话了。   沈月闻言却是一笑,眯起双眼,可爱的像是一只小狐狸,她的睫毛很长,月光落下,映出一道浅影,看上去却有些像极淡的泪痕。   可紧接着,沈月却将小脸埋在释骨的肩膀,声音沙哑的说道。   “不许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更不许死,我宁愿你骗我也不要你死。”   “我只有你了,师傅。”   释骨没有说话,今夜的风有些冷,可沈月的身子却像是发烫的铁块,那股炙热一点一点蔓延到释骨的身体。   如往常那般,释骨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沈月的小脑袋,但此刻他的动作却分在笨拙,像是怕惊动落在肩上的蝴蝶。   可他的肩膀上没有蝴蝶,只有一个脆弱的想让人紧紧抱住的沈月。   许久之后,沈月抬起头来,在释骨的耳边,轻轻说道。   “师傅,今晚的事不许对小雪说哦,她会生气的。”   释骨有些茫然,这些话有什么不可说的吗,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害羞了?可苏雪又为什么会为这种事生气?   正当释骨这样想的时候,沈月却身子前倾,在他的侧脸轻轻一吻,然后转身便逃,像是被惊动的小兽,一眨眼便逃离了此处,只剩下释骨一人呆呆的坐在原地。   今晚的夜色很美,月色更美。   一只黑鸟不知从何处落下,停在了释骨的肩头,她望着有些发愣的释骨,不屑的嗤笑一声,说道。   “哈,她上辈子是不是也这么亲过你?”   释骨摸着自己的侧脸,下意识的回答道。   “不,她上一世从未和我如此近过。”   说罢,释骨回过神来,挥手赶走了吵闹的丹休,然后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心乱如麻。   “看来,我不得不好好活下去了。” 第二章 故人(一)   次日,日行正午,释骨带着沈月两人,坐上了朱音为他们准备的马车。   汇隐城距离临安城颇远,需要先坐马车走上两天,再乘船七天才能到达。   若是释骨一人,这个路程并不算长,一日往返不成问题,但若是带着沈月与苏雪,他便不好张扬的御空而行,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的先坐马车再坐船。   白鸟观这些年生意不错,朱音为他们准备的马车也颇为豪奢,车厢内十分宽敞,释骨选择了最中间的位置,盘腿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是为了静心,调息真元,这样的事释骨早已做了无数次,简直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但今日释骨却静不下心来,他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只是当他睁开眼,便看到沈月眨着眼睛,静静的望着自己。   沈月眼神一闪,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但紧接着却又不知哪里来的气势,向着释骨回瞪了一眼。   释骨不敢多看,再次闭上眼睛,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心中却颇为混乱。   不知为何,他总是会想起昨晚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越想心便越乱,根本无法像沈月那般理直气壮。   简直……简直就像一个被流氓调戏了的小娘子,又羞又气,委屈巴巴。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师傅,宗明府的擂台还有些日子,为什么我们要走的这么急?”   正当释骨胡思乱想之时,苏雪掀起车厢的车帘,望着大路上不断驶过的马车,不解的向释骨询问。   释骨闻言,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搓揉手指,心情却有些怪异,他轻挑眉头,斟酌说道。   “那个……我退隐前给通天阁做了一笔交易,在我定下的时限内,他们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消息。”   “但今天便过了时限,江湖中有很多人会知道我的消息。”   释骨眉头缓缓皱起,颇为心虚的说道。   “怎么说呢,师傅我啊,在江湖中人缘颇好。”   “有很多大人物是我的朋友,他们要是得知了我的消息,估计会尽快赶过来与我相聚。”   “我见不得这种场面,也讨厌他们的热情,所以还是早点走比较好一些。”   说罢,释骨抬眼一看,却发现沈月与苏雪神色古怪,眼神中满是怀疑。   释骨双手一摊,微微耸肩,开始摆烂,说道。   “我在江湖上人缘真的很好,和青绝山城的城主喝过酒,和玉林盟的盟主搓过麻将,哪怕是魔教教主见了我,也得叫我一声大哥。”   沈月与苏雪闻言,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   “师傅,你又吹牛了。”   释骨还想再说,马车在却忽然起了一道劲风,风声呼啸间,一道虹光从天际穿行而过,以极快的速度飞往临安城。   架虹而行,这是九品武境的高手才能做到的事,而且那道虹光中的气息,让释骨觉得有些熟悉。   天杀的,青绝山城的城主居然真的来了。   释骨立即噤声,调整着呼吸,默默的掩去了自己的气息,紧接着,又是数道虹光穿行而过,向着临安城的房向赶去。   沈月与苏雪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纷纷将小脑袋探出马车外,望着天空中划出的虹光,眼神憧憬。   “好厉害,那就是九品高手吗?”   “我也好想飞在天上啊。”   短暂的憧憬过后,苏雪最先回过神来,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不是说九品高手难得一见吗,怎么今天就碰上了这么多?”   释骨干笑几声,不敢解释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掩去。   另一边,临安城中,数道虹光穿行而过,然后停在了释骨的宅院上空,数道人影凌空而立。   一位赤发男子,身子魁梧,像是一座铁塔,他望着下方的宅院,一眼扫过,没有发现任何气息,但他却毫不意外。   那贼人最擅长的就是逃跑,遮掩气息的本事在江湖中堪称一绝,自然是没有这么容易找到的。   赤发男子双眼一凝,望着地面上的院落,大声喝道。   “释骨你这个畜牲,快点给老子滚出来!”   “不然,老子就一掌拍烂你这个院子,直接压死你这个狗日的。”   男子声音洪亮,如同大钟,沉闷的吼声在天际响彻,言语粗俗,却震得地面的房屋嗡嗡做响。   而在这时,天空中一位白发老者,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赤发男子,淡淡说道。   “青绝城主,我早已说过,这贼人的人头是我玉林盟的,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但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   赤发男子闻言,毫不退让的回瞪一眼,嗤笑道。   “沈老头,你和他能有什么恩怨,不就是为了诸天劫杀的传承而来吗。”   “老子可不一样,这瘪犊子在老子酒里下过毒,要排先来后到,也应该是老子先来。”   白发老者神色依旧平淡,轻声说道。   “我和他的恩怨,可比你要早的多。”   赤发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神色微嘲。   “胡说八道,这瘪犊子在酒桌上可和我说过,他和你一起搓过麻将。”   闻言,一直神色淡然的白发老者,脸色却阴沉了下来,额头青筋暴起,他忽的破口大骂。   “他奶奶个腿的,我前几年纳的小妾就叫麻将!”   “……”   天空中忽的一片死寂,赤发男子也呆在原地,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嘴巴却低声嘟闹道。   “怪不得那小子一直说,你家麻将的手感好,我还以为他没见过好东西呢。”   “得得得,你确实比我更冤一些,你先来你先来。”   闻言,白发老者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不欲再争辩什么,大袖一挥,便化作一道虹光,俯冲而下。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普通的院落中,却是亮起一抹清光,飞射而来。   阵法吗,这贼人确实学了不少秘法。   白发老者双眼微眯,大袖一卷,便将那抹清光卷入手中,然而那抹清光并非什么兵刃,而是一块竹简,竹简上刻着一行字,白发老者将那竹简递至眼前,仔细看去。   “老东西,我不在家。”   白发老者眼皮一跳,伸手直接将那竹简捏碎,然而竹简碎裂的瞬间,一道青色雾气瞬间弥漫而出,落在了他的口鼻间。   “不好,是毒雾!”   而在竹简破碎瞬间,院中却又有一道清光落来,白发老者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那抹清光,然而这一次却不是竹简,而是一幅画卷。   白发老者抓住画卷的瞬间,画卷便自行打开,露出一幅极为销魂的春宫图,而在春宫图上还有着一行字,写到。   “不是毒,是我特制的chun药。”   白发老者眼角一抽,感觉气血翻腾,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向下半身流去,而画卷上女子衣衫半解,欲遮还羞,勾人的很。   “他娘的!”   白发老者咒骂一声,催动真元,将那副春宫图撕了个粉碎,然后屏气凝神,开始镇压体内的chun药。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有一抹清光射来,白发老者额头青筋暴起,直接无视了那抹清光。   然而,这次的清光却如一道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光屑点点在空中拼出一行字来。   “那不是chun药,我骗你的,色老头,如果你真的有反应,就怪你自己太好色吧。”   白发老者见状,目眦欲裂,顾不得其他,一袖挥去,将那些驱散,同时右手捏起一道剑诀,向下一指。   叮!   一声剑鸣中,青色长剑飞出,化作巨大剑芒,向着下方的院落一剑劈下。   咚!   炸裂声响中,透明的光罩微微摇晃,护住了整个院子,巨大剑芒抵在透明光罩上,微微下压,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   白发老者眼中杀气弥漫,剑指不断下压,那透明的光罩很快就支撑不住,生出一道道裂纹,而透明光罩上光芒闪烁,再次出现了一行字。   “可以和解吗,老头。”   “和解你奶奶个腿!”   白发老者怒喝一声,骂了一句脏话,再无之前斯文淡然的模样,剑指猛然下压,巨大的青色剑芒瞬间将透明屏罩击碎。   咚!透明屏障轰然碎裂,然而就在碎裂的瞬间,院中的泥土忽的一阵翻涌,无数白纸从泥土飞出,四散而去。   见状,白发老者冷笑连连,只要自己不去看那些白纸,任对方有什么手段都再无法影响到自己。   然而,半空中的赤发男子却伸手一抓,将一张飞来的白纸抓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眼后,便发出一声惊呼。   “我的亲娘嘞,玉林盟的青元剑诀!这孙子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搞到手了?”   闻言,本欲杀向院落的白发老者身子一顿,神色骇然,顾不得杀向院落,身化虹光,先是一剑斩碎赤发男子手中白纸,然后便急忙追向那四散而去的纸张。   青元剑诀,是玉林盟的不传之秘,只有盟主才可修行的功法,若是泄露,玉林盟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天空中的众人,望着去追四散功法的白发老者,眼神古怪,面露同情之色。   传闻中,释骨曾在玉林盟的宝库中偷了不少宝贝,现在看来,这条传闻大概是真的了。   那些四散而去的纸张,并未落向地面,而是向着四面八方的天空飞去,普通人是捡不到的,但若是碰上一个对玉林盟心怀不轨的九品高手,那便是一件大事了。   这白发老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赤发男子眉头一抬,望着下方的院落,有些犹豫,本该接下来是由他出手的,但看了白发老者的下场,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谁知道释骨这个崽种,有没有从青绝山城搞到什么功法。   就在赤发男子犹豫不决时,半空之中,却传开一道不妙的气息,他神色微变,抬头向高处望去。   却见,一团黑色魔焰凭空生出,熊熊燃烧,片刻后,黑色魔焰散去,一位女子,从残留的魔焰中,缓缓显出身影。   女子身着一身黑裙,双脚赤裸,踩在黑色魔焰之上,如同一位君主,向着下方的众位九品高手俯视而来,睥睨众生。   她的眼中无喜无悲,居高临下,仿佛那些九品高手只是一群蝼蚁。   魔教之主,方觉。   方觉身形高挑,白白净净,美艳不可方物,看上去像是十六岁的少女,可当她俯身望来时,所有人便都噤若寒蝉,哪怕是大大咧咧的赤发男子,也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江湖中,先天高手除却双天之外,其余的先天之人便如同传说虚构的人物,从不见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江湖的人都默认,先天不出,双天不现的话,这位魔教之主便是天下第一的人物。   更别提她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九品大成武者,随时可以化妖,只要有先天陨落,她便可直接踏入先天之境,成为仙人一般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释骨还是招惹了,不得不说,这个江湖中仿佛没有释骨不敢做的事。   方觉微微低头,俯视着下方的院落,神色漠然,然而她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淡淡说道。   “不必再找了,他早就逃了。”   说罢,方觉也不理会在场众人,身子一转,走入黑丝魔焰之中,消失不见。   在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叹了一口气,身化虹光各自离去,若是其他人如此说他们自然是不信的,但方觉如此说,他们便不得不信。   今日的一切,仿佛如一场闹剧,发生的极快,可散场也散的极快。   ……   马车不停,在道路上穿行而过,然而在一处狭窄的路口,却停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一身灰衣,如尼姑的长袍,却长发及地,气若幽兰,华容婀娜,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握着一柄禅杖,静静的站在路旁,望着远处渐渐驶来的马车。   那名男子站在女子身侧,剑眉星目,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男子身子微侧,为女子挡下洒落的日光,眼神温柔,轻声向那女子问道。   “九姑娘,你不是要去寻那青城释骨吗,为何不去那临安城。”   女子闻言,没有回头望向男子一眼,嘴唇微动,淡淡说道。   “很久以前他便与我说过,逃命的时候,不要想着逃的多快,只要让自己变的不起眼就好。”   “就像一块石头,顺着河流而下时,人们也只会看水里的鱼儿,而不是那块石头。”   说着,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她望着远处驶来的马车,声音忽的有些飘渺。   “他骗的别人,却骗不了我。” 第三章 故人(二)   “他骗的别人,却骗不了我。”   女子轻声说着,眼神恍惚,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多了几分温柔,一旁的男子见状,微微皱眉。   看见爱慕的女子想着其他人露出这种表情,没有人会开心的起来。   最前方的马车缓缓驶来,女子见状,将手中禅杖一横,挡住了那辆马车。   马车的车夫见状,刚要骂几句脏话,可抬眼一眼女子的容貌时,又把那些脏话全部咽了回去,好声好气的问道。   “这位……这位姑娘,拦住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女子神色平静,眉眼清冷,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   “我在找一个人,让马车上的人下来。”   闻言,原本好声好气的车夫眉头一挑,有些不悦,声音也高了几分。   “姑娘,你这也太失礼了,你知道马车里坐的是……”   车夫的话还未说完,女子挥起手中的禅杖,将路边一颗大树一杖击碎,木屑飞舞,巨木倒塌。   轰隆,巨响声中,车夫的嘴巴大张,面露惊恐之意,将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待到他回过神后,便急忙跳下马车,乖巧的站在一旁。   因为路口狭窄,这俩马车停下,后方原本奔走的车流,也纷纷停了下来。   而在长长的马车队列正中的位置,察觉到马车停下的苏雪,从车窗处探出脑袋,疑惑的望向前方。   “奇怪,这马车怎么停下了?”   释骨掩去自己的气息后,便一直端坐在车内,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遮掩气息是释骨最擅长的一件事,也是他最开始学会的本领,只要他想,便没有人可以发觉。   但这还不够,只是遮掩气息还远远不够。   所以,当马车停下的时候,释骨便拿出了一张人皮面具,又从包裹中取出了一件道袍,换在身上。   “师傅?”   沈月望着释骨的动作,有些奇怪,释骨一边穿上道袍,一边却是有些紧张的对沈月两人说道。   “一会来人后,你们两个自然一些,不要叫我师傅,叫我宋道长。”   “记住,我们今日只是萍水相逢,她问什么,你们便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她不问你们,你们就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不要有任何的反应。”   说话间,释骨拿起那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手指游走,按压着头部的穴位,那张人皮面具便紧紧贴在了释骨的脸上。   眨眼之间,释骨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便变成了不同的模样,剑眉星目,面冠如玉,英俊的有些过分。   然而,一旁的沈月与苏雪却皱起眉头,有些不喜,她们两个总觉得有些别扭,在心里暗暗想着还是释骨原本那张脸比较好看一些。   那名女子手持禅杖,将停下的马车一一检查而过,她的速度很快,但眼中却渐渐有了几分焦急,黛眉轻皱。   很快,那名女子便来到了释骨所在的马车前,她掀起车帘,望了车中一眼,先是看了看沈月与苏雪两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便望向了坐在马车深处的释骨。   释骨身着一身深蓝道袍,人皮面具的容貌英俊异常,让人看过便难以忘记,而释骨望着那名女子,却忍不住在心里暗叹。   果然是小九来了。   小九视线游移,最后却落在了释骨身上那件深蓝道袍上,这件道袍她认得,在很久以前她在释骨身上见过。   忽然间,小九眼中的光彩散去,一片黯淡。   那个人不会如此高调的,他有很多的人皮面具,却绝不会选这种英俊的人皮面具,他可以很自然的扮成一个老人,妇人,一个普通的马车车夫。   但他绝不会去扮演一个年轻,英俊的道士,这是他教自己的道理,尤其是这件释骨曾在她眼前穿过的道袍,落在小九的眼中便如同一个两个人都知道的暗语。   我知道你在找我,但我不在这里。   小九神色黯淡,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只剩失落。   一旁的男子见状,似乎是有些心疼,想要上前搀扶,可那小九却避开了那个男子,不让他碰到自己。   片刻后,小九抬起头来,望着马车中的释骨,轻声问道。   “这位道长,我能与你说说话吗?”   释骨神色不变,闻言心中却是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那小九却不容他拒绝,径直登上了马车。   小九靠在车厢上,将车帘放下,也将那名英俊男子隔绝在了车外。   “道长,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   闻言,释骨心下慌乱起来,多说多错,尤其是面前这个小姑娘,对他的言行举止颇为了解,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很有可能被对方看出破绽。   但事已至此,释骨也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摆出一副和善的笑脸,可他的视线扫过小九那长至地面的头发,却忍不住微微失神。   小九的头发,已经长的这么长了吗?   小九坐下之后,并没有去看释骨,而是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这个故事很长。”   “我从小在尼姑庵长大,庵里只有我和我的师傅。”   小九如此突然说起自己的故事,无论如何想都不合理,有些强行,但释骨却猜到小九在打着什么主意。   毕竟,小九的那些阴损的主意,就是自己教的。   “我从小便修行着一门奇怪的功法,那功法不会让我提升境界,却可以让我的血液变成金色,而师傅每日都会监督我练功,每当我问起时……”   “师傅便对我说,庵里下面压着一只妖怪,那门功法便是为了那妖怪而练,我从来都不信,只当她在吓唬我。”   “可是在我十岁那年,师傅死了,而那只妖怪也真的从地下爬出来了。”   小九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她没有去看车厢中任何一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就像是要把一切重新记在脑海中一般。   “很久以后,我才从那人口中得知,我的师傅就是那个妖怪,她将要踏入化妖境,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我就是师傅养在身边的人参果,若是她化妖失败,我便是她的一味补药,吃了便可续命延寿。”   “所谓的功法,便是为了让我变得好吃,变得更有效用。”   “那个妖怪把我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她重新变成我师傅的模样,诱骗着路人进入庵中,将他们一一吃掉。”   “他很饿,似乎怎么都吃不饱,每天都会盯着我流口水。”   “我一直都记得,师傅喜欢把爱吃的东西留到最后再吃。”   “所以我也知道,等到这附近不再有活人的时候,被吃掉的人,就该是我了。”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能看到那个妖怪大口咀嚼人肉的模样,白骨在我的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九的双手悄悄紧握,指节发白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声音也变得更轻了几分。   “我害怕极了,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盼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出现,我不求他杀掉那只妖怪,只求他能救我出去。”   “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不是那个妖怪,而我眼中所见,也不再是那个堆满了白骨的尼姑庵。”   “后来我听说,也是在那天,庵里的那只妖怪被人肢解,脑袋被砍成了四块,死无全尸。”   说到此处,小九的声音变得有些温柔,仿佛那些恐惧与绝望,在一瞬间消散而去。   “我那时只有十岁,什么都不懂,但也明白眼前的男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想,我这辈子的命都是他的了。”   “或许是看我可怜,那个人把我带在了身边,但他却是一个傻子,把我当成了一个男孩。”   “其实也不怪他看错眼,我那时脏兮兮的,瘦骨嶙峋,难看的很,还是一个光头,确实看起来更像男人。”   “于是,他给我准备了一件僧袍,我那时也不在意,只是想着要报恩,被当成和尚也没有什么。”   “这件事,让我后悔了很多年。”   “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行过南山,踏过北水,与他一起被人追杀过,也与他一起招惹了许多的大人物。”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明明知道我是佛门弟子,却教我喝酒,教我吃肉,甚至还想带我去逛青楼。”   “我一直想着要报恩,可最后被照顾的人,却一直是我,无微不至。”   “整整六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做他的跟班,他为我修改了师傅教我的功法,让我修行。”   “后来,我渐渐长大,心中的想法也渐渐改变。”   “看见他与别的女子说话,我便不喜,便会恼怒,可我却阻止不了什么。”   “所以,我不想再穿僧袍,也不想再剃一个光头,我想留一头长发,我想要他多看看我,我想要他只能看我。”   “我想要他知道,我是一名女子,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小九仍是闭着双眼,可语气中的落寞与渴求,却再也藏不住,她轻咬贝齿,苦涩一笑。   “我本是要报恩的人,可到了最后却想要的更多。”   “这本不该,却无法自抑。”   “我可能是吓到他了,他从我身边逃了,但哪怕是逃走之前,他依然为我找了后路。”   “无青庵便是他为我寻的后路,他也为我留了这柄禅杖,可保我在江湖无忧。”   “但我的心却已经静不下来,入不了佛门。”   “贪嗔痴,我一样也没有逃过。”   说到此处,小九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她微微转头,望向释骨身着的那件蓝色道袍,眼神幽幽,似有无数相思成线,缠在眼中。   “道长,你若是遇见了他。”   “烦劳你告诉他一声,他若是一日不见我,我便每日把这个故事说给一个人听。”   “直到这个故事传遍整个江湖,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到那时,他若还不来寻我,我便会被他的仇家所杀。”   说罢,小九深深的看了释骨一眼,这一眼释骨有些头皮发麻。   他当年怎么没有发现,小九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释骨尴尬一笑,像模像样的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这位……这位姑娘,何必如此执着呢,只要有缘,你和那人总是会再见的那天的。”   “不如舍了心结,重新看这世间,或许会有不同的感悟。”   小九闻言,则是无奈一笑,她身如幽兰,这一抹苦笑,也如兰花轻动,泛起艳丽秋光。   “道长说笑了,这个世间再不会有他那般对我好的人了。”   小九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葱白的手指,虚指马车外等待的英俊男子。   “马车外的那人,是玉林盟的沈追,也算是江湖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   “他喜欢我,待我极好。”   “可是,若是他遇到的是幼时的我,那个浑身脏兮兮,瘦巴巴的小沙弥一样的孩子,他会看我一眼吗?”   “他或许会救我,却绝不会把我带在身边一日。”   “他喜欢的只是我这副皮囊,却还要故作深情,非要与我来此,如此种种,让我觉得很是恶心。”   “但他的身份特殊,我不好打他,不然的话,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释骨闻言,眉头一动,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扶额,但紧接着便回过神来,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右手。   他想起来了,小九除了过于执拗之外,嘴巴也是有些毒的。   小九并没有注意到释骨的异状,她缓缓起身,向着释骨微微行礼,便要离去。   释骨望着小九落寞的模样,心中不忍,便出声问道。   “这位姑娘,若是你遇见那人后,会如何做呢?”   小九闻言,思考片刻后,便极为认真的回答道。   “我会与他打上一场,若是我输了,我便自断经脉,赖在他的身边,就像以前那样。”   释骨的右腿开始抽筋,咽了咽口水后,很是不安的追问道,   “那……若是你赢了呢?”   小九闻言,眼神微亮,带着几分兴奋,说道,   “那我就把他捆起来,带回去拜堂成亲,等入了洞房,他就跑不得了。”   小九说这话时,没有一丝做伪,这让释骨眼角一抽,彻底打消了在此与她相认的冲动。   待到小九下了马车之后,马车再次缓缓动了起来,走出很远一段距离后,沈月与苏雪终于按耐不住,纷纷望向释骨。   沈月带着莫名的敌意,撇嘴问道。   “师傅,她说的那个人是你吗?”   释骨苦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而苏雪一边观察着释骨的表情,一边轻声问道。   “师傅,你为什么不与这位姑娘相认呢?”   闻言,释骨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着,你俩心是真大啊,要是刚刚真的相认了,按小九的脾气,非得把你们两个剃成光头不可。   释骨的沉默,却让沈月两人恼怒起来,一人抓着释骨的胳膊,摇晃起来。   “师傅,你这个时候装什么哑巴!”   “就是就是,现在装聋作哑可不好使。”   释骨被两人摇来晃去,却怎么也不肯解释,过往的事太过复杂,本就是解释不清楚的。   沈月与苏雪折腾了一会后,终于是放过了释骨,而释骨也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将头探出车外,遥遥的望向远处。   今日与小九重逢,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也想起了小九在他身边的那些年。   并非是他无情,只是一个跟在你身边整整六年的小兄弟,突然和你说他是一名小九,还想要嫁给你,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最重要的是,那时的他也需要一颗“人参果”,他害怕若是有一日失控,会如一个妖怪那般吃掉小九。   而且无论小九长大了多少,在那时释骨的眼中,她也还是那个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和尚。   只是今日再次见到小九,看着她拖至地面的长发,看着她变得亭亭玉立,那个脏兮兮的小沙弥,终是从释骨记忆中变了模样。   那么下一次遇到她时,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自己已经解决了失控的隐患,可面对小九的情义,他却没有什么答案。   就在释骨怔怔出神时,沈月却揪住了他的衣角,将身子探了过来,樱唇轻启,贴在释骨耳边,有些担忧的问道。   “师傅……我……我没有吓到你吧?”   释骨闻言,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晚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微微错身,看着沈月眼中的紧张与不安。   一些本已想好的话,便憋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伸出手指,在沈月白皙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无奈道。   “我才不会被你吓到,别胡思乱想。”   闻言,沈月嘴角一抿,眼中流光溢彩,如有昙花绽放,重新坐回了原位。   苏雪一脸狐疑的盯着沈月与释骨,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沈月本想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可眉眼间的喜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让苏雪更加怀疑。   释骨见状,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撞死,可没来由的,他却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师傅曾看着他的脸,说。   “有趣,你明明一脸杀相,却又桃花缠身。”   “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会栽在你的手里”   啊,师傅,你明明连数都不会数,怎么看桃花看到挺准。 第四章 渡船(一)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足足两天后,终于是来到一处码头,其码头名为骨崽码头。   骨崽码头,得名于本地话里的一句脏话,含义不雅,大意为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本地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改过这个名字,一直叫到了今天。   码头处,人满为患,三艘大船停在码头处,船身极大,船上往来之人,皆华衣服去,一眼看去便只是富贵人家。   沈月与苏雪两人坐在岸边,双脚泡在清水之中,同时歪头,望着那三艘大船,目露向往之意。   一旁,停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船身破烂,老旧,看上去不等风浪吹打,就会自行散架,释骨正站在船身上,和上了年纪的船夫砍价。   “三两银子?你这船都旧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要三两?”   船夫闻言,吹胡子瞪眼,说道。   “客官,你要是让老头子送你们,那顶多是七文钱,可你不是啊,你现在是要买下我的船。”   “没了这船,老头子我吃什么,这个时候不敲竹杠,难道等我死了,让牛头马面来敲我的竹杠吗?”   释骨嗤笑一声,用脚踹了踹船身,说道。   “你自己看看,就算我不买,你这船还能出海吗?”   “怎么,你还打算留着这船给自己做棺材吗?”   这场争论,注定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沈月与苏雪看了看远处的大船,又看了看旁边这艘破破烂烂的乌篷船,脸上难掩失望。   苏雪转过头来,望着正在和船家扯皮的释骨,问道。   “师傅,你不是说戏楼赚了很多钱吗?”   闻言,正在和船家扯皮的释骨叹了一口气,转头向苏雪两人说道。   “你们两个想坐大船?”   沈月与苏雪齐齐点头,眼中的期待,几乎快要溢出眼眶。   苏雪看了看乌篷船简陋的船身,极为认真的说道。   “大船里的床一定很舒服。”   沈月附和的点了点头,又探出小脑袋,补充道。   “大船里面一定有很多好吃的。”   说罢,沈月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视线一扫,看到了停在乌篷船船上的鱼鹰。   释骨摊开双手,无奈的对着两人说道。   “戏楼是赚了不少钱,但那种大船可不便宜,我们现在要能省则省。”   闻言,沈月两人有些失望,却同时学着释骨平时的模样,很有默契的咂了咂嘴。   ““啧。””   释骨见状,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看这两个逆徒,继续和那个船家扯起皮来。   “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这边船可不少,臭老头你要是不成,我就找其他人谈。”   闻言,船夫有些犹豫,二两银子其实已经不低了,这艘乌篷船确实有些破,能卖出二两银子已经算是大赚了。   只是船夫还是有些不死心,说道。   “客官,你可别看我这船破,但我船上的鱼鹰可是个练家子,抓鱼是一把好手。”   “只要给它一个信号,它立刻就能给你抓一条又肥又大的鱼。”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看看。”   说罢,渔夫将手指放在唇边,自信满满的便要吹上一声口哨,然而当他和释骨同时望向船边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把扭断鱼鹰脖子的苏雪。   以及,正在架锅烧水的沈月。   “……”   释骨与船家同时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沈月与苏雪架锅烧水。   苏雪拿出一柄小刀,极为麻利的给那只鱼鹰放了血,沈月则趴在火堆前,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松鼠,不停吹着火苗。   释骨眼角痉挛,回过头来,望向那个船家。   “三两……就三两吧。”   半个时辰后,释骨端着一碗肉汤,坐在岸边,长嘘短叹。   沈月与苏雪的手脚确实很麻利,手艺也很不错,将那只鱼鹰炖了一锅好汤,香味极浓。   但是……   “不是,你们两个为什么非要吃那只鹰呢?”   闻言,正在大快朵颐的沈月抬起头来,一脸迷茫,说道。   “原来是鱼鹰吗,我还以为是一只大鹅呢。”   释骨喝了一口肉汤,哭笑不得,说道。   “你看不出来它是黑色的吗,谁家大鹅能长成那个德行呢?”   沈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的说道。   “怪不得呢,我还想着这大鹅长的这么怪,一定很好吃。”   释骨咂了咂嘴,又扭头看向苏雪,沈月从小被关在一个院子里,不认识鱼鹰并不奇怪,可苏雪以前可是百劫门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认识鱼鹰呢。   苏雪的吃相比起沈月,很是文雅,见到释骨望来的时候,她没有什么犹豫,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它瞪了我一眼,还想啄我的手,如此阴毒的鱼鹰,绝不可留。”   释骨闻言一怔,追问道。   “这鱼鹰想啄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它瞪我的时候。”   “它瞪你又是什么时候?”   “在我掐住它的脖子的时候。”   “……”   释骨看着沈月与苏雪,不住的叹气,这两个丫头怎么不学自己的长处,偏偏要学自己耍无赖的德性。   这样下去,江湖上大概会多出两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了。   释骨喝掉最后一口肉汤,抬眼望向水面,丹休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等她回来就让她替那只被吃掉的鱼鹰抓鱼吧。   “师傅,这个码头一直这么多人吗?”   不知不觉间,沈月与苏雪两人凑了过来,坐在释骨的身边,光着白白净净的小脚丫,拨弄着湖水。   释骨闻言,微微一笑,摇头说道。   “自然不是,只是这段时间有些特殊,才会有这么多人。”   苏雪美眸轻眨,好奇的询问道。   “难道说,这些人也是冲着汇隐城的擂台来的吗?”   释骨再次摇头,右臂轻抬,指向远处的水面,笑着说道。   “这倒不是,这个时间可是这个码头的一场盛事。”   “你们看那里,传说在那片水域下,有一条白龙,每年的今夜,它便会在夜间钻出水面,飞上云端。”   “那个景色很美,便引来了无数的人,想要一睹这传说中的白龙。”   闻言,沈月两人眼神一亮,白龙可谓是传说中的神物,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世上真有龙存在。   但正是因为无法证明其存在,才更引人遐想。   “师傅师傅,这个世上真的有龙吗?”   “这片水域的龙,又是真是假?”   沈月与苏雪几乎要扑到释骨身上,好奇而兴奋,如两只看到肉片的猫咪。   释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世上算是有龙吧,但与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这片水域下,只有龙的残影,并无真身。”   释骨说着说着,便又重新想起了许多往事,他知道龙是什么。   龙也好,凤也罢,都只是九品大圆满的高手化妖之后而成。   正如这世上的妖怪,也都是由人而来,那些传说中的神物也是如此。   而那些化妖为龙的人,实力便真正踏入这世间顶尖,一种几乎可以碾压世间先天仙人的顶尖之人。   而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释骨不太喜欢的人,在此褪去凡体,化为一条白龙。   释骨不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也不喜欢释骨。 第五章渡船(二)   “师傅,我们时候上船啊?”   沈月喜动,根本安静不下来,在听了释骨所说的龙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架起乌篷船,划到释骨所指的那片水域,看一看水底还有没那条龙的残余。   释骨抬头望了望升至正午的太阳,摇了摇头,说道。   “时间还早,想看那条白龙的残影得等到晚上才行。”   “你们两个就消停一会,等等吧。”   闻言,沈月叹了一口气,坐在船头,将裙子微微提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浸泡在水中。   水面清澈见底,有些微凉,一些小小的鱼儿聚集了过来,在沈月的脚底来回游动。   苏雪则坐在船尾,盘腿而坐,背着那个黑色剑匣,轻轻吐息,却是不肯浪费时间,打坐修炼。   这两人大多时候,都亲昵的像是同一个人,异常的默契,唯独在修行上,两人却是完全不同。   苏雪修行极为刻苦,有了龙骨的加持,她的天赋并不算差,但在最开始的时候,苏雪却像一个愚人一样,在所有人都睡着后,偷偷在院子里独自修行。   但她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个几乎不睡觉的人,那时释骨毫不客气的在苏雪的脑袋上敲了几下,才让这个傻姑娘放弃了彻夜修行的想法。   但苏雪如此刻苦的修行,可修为还是比沈月差上几分,这便是天赋的差距。   沈月的修行天赋,是释骨见过最好的两个人之一,另外那个人,便是多年前在此处化龙的那个家伙。   虽然释骨不怎么喜欢那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在修行一途上是无可辩驳的天之骄子。   那个人出世时,整个江湖中不再有所谓的天才,所有人都变成了平庸之辈,在那人的衬托下,显得愚笨,无能。   除了释骨这个异类。   或许,这正是那人也不喜欢释骨的原因吧,   释骨陷入久远的记忆中,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已死的人,当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在这附近已是围了一群人。   那些本该登上大船的公子哥门,有意无意的向着这里聚拢而来,视线扫过,却是落在苏雪与沈月的身上。   释骨见状,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苏雪也好,沈月也罢,张开眉眼后的两人,堪称人间绝色,当然也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两人吃了不少释骨珍藏的宝物。   那些宝物多是一些大补之物,对修行有益,却也让这两人的皮肤,白皙如雪,引人垂涎。   若是平时,人们也只是会多看沈月两人几眼,但今日不同,那三艘大船上,都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哥,家境富饶,对于年轻的貌美女子,往往会比常人多上几分自信与勇气。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有贼心也有贼胆的好色之徒。   那些年轻公子哥们衣衫楚楚,趾高气昂,看似不在意的打开折扇,露出价值不菲的碧玉吊坠。不动声色的炫耀着自己的财力。   在他们过往的人生中,只要如此做,许多女子便会主动投怀送抱,然而今日,却选错了人。   释骨不想卷入这种幼稚的事中,所以选择了装死,而沈月两人也没有向这群公子哥看上一眼。   苏雪虽然在遇到释骨已然落魄,但毕竟曾是百劫门的大小姐,见过的宝物,可不是这些普通人能见到的。   沈月更是一个异类,比起这些值钱的玩意,她对能吃的东西更感兴趣,此刻她正用脚拨弄着水面,双眼紧紧盯着水下的游鱼,开始考虑一会要怎么吃这些傻鱼。   而在那些公子哥中,也有一些异类,大多是儒生打扮,他们故意靠近,开始仰头晃脑的念着自己所写的事,有的则摆起了棋盘,开始对弈,似乎是觉得那两个绝色女子,一定会被自己的才华吸引,造就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话。   “两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两位去船上一叙。”   忽的,人群之中有两名年轻貌美的丫鬟走出,笑吟吟的向着沈月与苏雪发出了邀请。   苏雪闭着眼睛,已是入定,将这两个丫鬟话全然无视,而沈月则有些迟钝的转过头来,望着那两个上前的丫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们认识吗?”   两个丫鬟闻言一笑,微微躬身,十分熟稔的说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相逢何必曾相识,遇见便是有缘,若是不见,又如何相识,相交呢。”   沈月微微歪头,心思单纯的她,没有多想,对着那两个丫鬟问道。   “你家公子是谁啊?”   闻言,那两名丫鬟神色一喜,却是会错了意,笑着向沈月的说道。   “我家公子姓赵,名原,是南阳第一才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两位姑娘一定会和我家公子一见如故的。”   沈月眼神一亮,将双脚抬出水面,开心的说道。   “他会下棋吗,我也会下棋,那让他和我下一盘棋吧。”   两名丫鬟笑意更甚,缓缓说道。   “那便请姑娘移步换景,去船上与我家公子对弈。”   沈月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赤脚踩在船身上,说道。   “这还是算了,他要是想下棋,就该过来找我,为什么要我去找他。”   “你看,我脚都湿了,可不适合走路。”   闻言,那两名丫鬟神色一怔,有些接不上话,而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有些得意的说道。   “巧了,赵公子没过来,但我李某人却来了,还带着棋盘,若是这位姑娘不嫌弃,可否与我下上几局?”   沈月傻傻一笑,赤着脚快步跑到船尾,天真烂漫的望着那名儒生,嫣然一笑,道。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下棋了,可师傅他们从来不和我下棋。”   儒生望着沈月神色一滞,目露惊艳之色,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应道。   “好啊。”   随即,那名儒生便摆下棋盘,双腿盘坐在草地上,沈月原本也想盘腿而坐,可看着自己所穿的长裙,不由得微微皱眉。   沈月虽然天真,但并不是一个傻子,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像一个傻狍子,但男女有别这种事她还是懂得。   于是,沈月目光一转,望向正在装死的释骨,唤道。   “师傅,你过来啊。”   正在装死的释骨眼角一抽,装作没有听到的模样,打算继续装死,可沈月见状,却是毫不顾忌的赤脚走下船身,强行将释骨拉了过去。   “师傅,你别装死啊。”   释骨叹了一口气,无力抵抗,被沈月强行拽了过去,沈月双手一压,让释骨强行坐在了地上,然后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环住了释骨的脖子,十分自然的趴在了释骨的背上。   这样一来的话,那些人便只能看到沈月的小脑袋从释骨的肩头探出,这样就不算太失礼了吧。   沈月如此想着,有些为自己的聪慧感到骄傲,却没发现场中早已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释骨的身上。   释骨的面部一阵痉挛,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偷偷的说着伤风败俗的评语,更别提对面的儒生,已是开始用吃人一般的眼神看向释骨。   哪怕是江湖儿女,对于师徒之别,也是看的极重,除却李清和青儿那对异类之外,大多师徒相处时,都有着极为明显的距离感。   至少在外人面前,那些徒弟是不能在师傅面前说些俏皮话的。   更别提眼下,沈月就那么自然的趴在释骨的背上,身子紧贴,引人遐想。   沈月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像对面那个儒生催促道。   “快点开始啊。”   儒生神色难看,眼中对释骨的敌意毫不掩饰,但他终究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听着沈月的催促,右手紧握棋子,向前伸出。   “猜先吧,姑娘。”   释骨不懂围棋,但也知道猜先,同时,他的脸皮极厚,迎着众人怀疑的眼神,翻了一个白眼后,便不去在意。   “丫头,你要先手吗?”   沈月重重的点了点头,从鼻子发出一个“嗯。”,闻言,释骨也不在迟疑,径直伸出手掌摊开,露出两颗黑色棋子。   “双数。”   闻言,儒生眉头一皱,缓缓打开双手,掌心处躺着两颗白色的棋子。   先手以定。   释骨与儒生同时收回手掌,沈月则蹲在释骨身后,伸出小手,像是操纵傀儡一般,让释骨将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儒生看了一眼那颗棋子的位置,便连连摇头,那个位置是新手最喜欢的,这个姑娘棋艺一定高不到哪去。   只要自己漂亮的赢下这盘棋,再展现一些风度,便能让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对自己心生钦佩。   儒生想着想着,便多了几分兴奋,随手捏子。一副大师模样的在棋盘上了落了子。   释骨并不懂围棋,更没有教过沈月围棋,他只是记得,沈月曾站在街边,看那些摆摊的棋手对弈。   想来,她的棋艺应该也只是刚刚入门,多半是赢不了的。   罢了,只是图一个开心,计较输赢做什么。   于是,释骨便在沈月的操纵下,将一颗颗棋子放在棋盘上,下着下着,周遭的人便纷纷摇起头来。   这个小姑娘姿色绝美,但棋艺却是真的刚刚入门,每次落子,都落在了错误的位置,这样下去,必输无疑。   对面的儒生显然也是如此想的,神色越发轻松,一边下棋,一边与一旁的人谈天说笑。   然而,时间缓缓推移,周遭却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那名儒生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他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沈月心无旁骛,抓着释骨的手臂一次又一次的落子,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无需思考,周遭的人也渐渐发觉了这一点,脸色微变。   渐渐的,儒生的面色黑了下来,额头渐有冷汗渗出,抓着棋子,久久不肯落下,而周遭的人,望向沈月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诧异。   儒生的棋艺并不算厉害,但沈月最开始的落子笨拙,生涩,毫无可取之处,谁知杀到中盘时,竟能一转优劣。   若她真是初学者,那她的棋艺天赋也过于惊人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儒生终于落子,沈月没有任何停歇,抓着释骨的手臂,迅速落下一子,而儒生望着那枚落下的棋子,眼瞳微缩,身子颤抖起来。   啪!   儒生脸色苍白,望着棋盘怔怔出神,手中的棋子滑落,砸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而人群中也传出一阵叹息声。   许久之后,儒生嘴角微微颤抖,羞愧的低下头去,挫败的说道。   “我……我输了。” 第六章 争星光(一)   随着那名儒生投子认输,河岸上陷入一片死寂,不懂棋的人怕自己说错,懂棋的人则盯着棋盘,皱眉不语。   单从这局棋来看,沈月的棋艺并不高,优势不够大,追杀也不够干脆,有些胶着,但她却赢了。   “师傅,我赢了。”   沈月颇为开心,搂着释骨的脖子,欢欣鼓舞,却被释骨一记弹指正中额头,消停了下来。   那名儒生望着棋盘,吞咽着口水,沉默片刻后,便重新抓起棋子,望向沈月,梗着脖子说道。   “再来一局。”   世间种种,输赢皆是常事,但若是没有想过会输的时候,落败时的不甘便如毒药,渗入每个毛孔,让人坐立不安,生出怨气来。   沈月闻言,没有多想,便要答应下来,可没等她开口说话,释骨便抬起右手,止住了她的话,儒生见状望向释骨,眉头紧皱,而释骨则一脸笑意,对着那名儒生说道。   “十两银子。”   儒生闻言一怔,随即不敢置信的望向释骨,而周遭围观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眼神鄙夷。   “这人什么意思,看着能赢就想要钱?”   “哈,没见过钱的泥腿子都是这个样子,你看看他这穷酸模样,能做出这种事也就不让人觉得意外了。”   “无耻之尤,真是让人扫了兴致。”   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嘲讽,释骨毫不在意,只是笑吟吟的望着那名儒生,那名儒生眼神渐冷,盯着释骨沉声问道。   “若是我输了,便说十两,一百两银子我也拿的出。”   “可若是我赢了呢?”   释骨双手一摊,笑吟吟的说道。   “你赢了的话,就不用给那十两银子了,是不是很公平。”   这是一句无赖话,除非是傻子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释骨说这样的话,便是不想让棋继续下去,到此为止便好。   沈月的身子怪沉的,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已经有些发酸了,更重要的是,沈月这个傻丫头将身子贴的有些太紧了。   释骨的后背能清楚的感受到一片柔软,这让他有些不自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所以他要搅黄这个棋局。   “无耻!”   众人高声喝骂,满是鄙夷与不屑,然而这这阵阵的喝骂声中,那名儒生却是取出一粒银锭,放在了棋盘之上,沉声说道。   “开始吧。”   释骨见状一怔,想要给对面那个傻子一巴掌,这种邪当都能上?在刚刚众人对释骨的鄙夷中,那名儒生便可退场,人们只会记得释骨的无耻,而忘了他输的那局棋。   明明台阶都备好了,可这儒生居然不要这个台阶。   释骨额头青筋暴起,想要捡起那锭银子砸在对面的蠢蛋脸上,可刚一动作,沈月的身子便贴的更紧,这让他的身子一僵,进退两难。   而在释骨僵住的时候,那名儒生便有些心急的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沈月依旧抓起释骨手臂,抓子落子。   软玉温香,淡淡的香味,传至释骨的鼻间,让他心烦意乱,他无心再看棋盘,只得努力去想一些别的事。   相比有些心猿意马的释骨,沈月心无旁骛,紧紧盯着棋盘的棋子,抓子落子,似乎真的很喜欢下棋。   围观的人群中,懂棋的人望着棋盘,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而那名对弈的儒生,则汗流如注,神色骇然。   并非是沈月的棋艺有多高,而是在这一局的开始,沈月便变了棋风,不似上局棋的自己,倒有点像那儒生上一局的布局。   只是比起上局棋的儒生,沈月的棋路更加完美,也更加咄咄逼人,再无之前的生涩,笨拙,反而将那儒生之前的思路,一路推演,行至高峰。   儒生汗如雨下,棋局过半,可他的脸色却苍白的可怕,他望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字,望着那咄咄逼人的棋势,久久不能落子。   自己棋路被人学去,在眨眼间变得更完美,这让儒生尤为挫败,但那份不甘,却也渐渐散去。   棋至中局,一旁可以看懂围棋的人,神色微变,望向沈月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   此时,距离决出胜负还早,可那儒生叹了一口气后,恭敬的向着沈月一拜。   “不必继续下去了,是我技不如人。”   说罢,儒生没有纠缠,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连那棋盘都没有带走。   眼见棋局结束,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这下就能让沈月从自己背上下来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又一位年轻公子哥走了过来,坐在棋盘前,摆出一粒银子,轻声问道。   “不知这位姑娘,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释骨急忙伸手堵住沈月的嘴巴,连连摇头,说道。   “不下了,不下了。”   那名年轻公子哥微微垂眉,又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棋盘上。   “这样,也不能下吗?”   释骨连连摇头,认真的说道。   “不能。”   说罢,释骨直接起身,反手揪住沈月的耳朵,便要离开,见状围观的人群也再次响起一阵议论声。   “这人一定是认出李公子了,知道赢不了,才不肯接这局棋。”   “这人终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畏头畏尾,注定难成大器。”   “倒是那位姑娘天赋不错,若是遇了良师,定会在棋道有不俗成就,可惜她身边那位师傅望之不似良人。”   释骨听着那些鄙夷的声音,全不在意,如今许多仇家都在寻他,他可不想引起什么事端,被人鄙夷,不屑这种事,他遇到的多了,早已不去在意。   “慢着。”   忽的,那名年轻公子叫住了释骨,他缓缓起身,狭长的眼中望着释骨满是不屑之意。   “这位姑娘在棋道一途天赋惊人,跟着你注定会埋没自己的天赋。”   释骨闻言叹息一声,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微微转头,望向那位年轻的李公子,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公子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我师从南阳棋圣武铭,这位姑娘若是拜入我家师傅名下,将来定会成为一名棋道圣手。”   “你若是为她着想,便让她留下,让我带回去去见我的师傅。”   释骨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那名李公子却会错了意,取出一锭金子,扔在地上,冷冷说道。   “你若是爱财吗,这锭金子便给你了,但你得让这位姑娘留下。”   “我是玉林盟的内门弟子,鼎鼎大名的沈追,是我的师兄,你若是贪名,我也可以帮你。”   “那么,你要财还是要名呢?”   李公子神色倨傲,尤其是在说出玉林盟的身份后,更是微微抬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释骨想了想,然后便一脸认真的对那名李公子说道。   “我既贪财,也爱名。”   “但更好色。”   说罢,释骨不去理那名李公子,揪着沈月的耳朵,一路走回乌篷船,那李公子见状,似是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恼怒。   “站住!”   李公子再次高声大喝,可这一次,释骨却不再理他,这让李公子越发恼怒,他脚下一动,身子便向释骨快步掠来,一掌打向释骨。   掌动风起,如一缕春风,吹至岸边,释骨缓缓转身,看着那一掌印在自己胸前,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春风无痕,如同落在巍峨大山,向着四处一散而去。   释骨静静的看着神色惊诧的李公子,然后抬手,像是抚摸着一个幼童,可在李公子眼中却如有一座大山压来。   遮天蔽日,避无可避。   李公子双腿发软,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冷汗密布,而释骨则如长辈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这掌法是快活谷的,你不是玉林盟的人。”   闻言,人群中一阵哗然,那些人愿意捧李公子的臭脚,大多都是为了他玉林盟内门弟子的身份,可如今听来,这身份竟是假的。   李公子脸色苍白无血,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可望着释骨,却觉得自己如一只蚂蚁,两股战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确不是玉林盟的弟子,而那位他口中的沈追师兄,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他是快活谷的弟子。   “快活谷……与玉林盟交好……我若出事……玉林盟不会放过你的。”   李公子亡魂大冒,却依然放着狠话,只希望眼前这人能够投鼠忌器。   释骨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但可惜,释骨不是仙人,只见他的大手抚过,黑发尽落,将李公子的脑袋摸成了一个秃子。   嗖!   正是此时,一柄飞剑从远处的大船上洞射而来,化作一道流光袭来。   释骨神色微动,一掌推开那位已经秃头的李公子,转身侧过十步。   咚!   飞剑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待到尘埃散去时,一柄青色长剑插在坑中,杀意凛然。   刚刚这一剑,是瞄准释骨脑袋来的,且带有杀意,为的便取命。   释骨眉头微皱,抬眼望向那艘大船,却见一名白发老人站在船身,脸色阴冷至极。   那白发老人身着一身灰衫,站在船头犹如一个黑点,在场众人中,也只有释骨三人能看的清他的面容。   老人背负双手,遥遥望着远处的释骨,冷哼一声,声如雷震,从远处传到了岸边。   “何方鼠辈,竟敢白日行凶,当我玉林盟无人吗?”   释骨不语,刚刚那一剑确实是玉林盟的味道,这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快活谷是玉林盟的狗腿子,两派同时出现也是常见之事。   只是这名老者全然不提李公子最先动手,刚刚那一掌,若是换成一个普通人,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可落在那老者的口中,却成了释骨白日行凶,更别提刚刚那满含杀意的一剑了。   释骨仔细思索片刻后,又看了看天上的流云,漫无目的的想到。   这个时候,阳光最是舒服,若是美美的在船上睡上一觉,应该会很惬意,再吃上一碗鱼汤,更是难得的享受。   想到此处,释骨看了看大船上的灰衣老者,便觉得有些麻烦,于是便拱手作揖,做赔罪的模样,向着灰衣老者遥遥一拜,心里则想着。   罢了罢了,小九可能还在近处,今天就让这老头一次,要是这老头给脸不要,还敢再出手的话,他就踹爆这老头的狗卵。   见状,众人只觉释骨服软,怕的不敢再说什么,于是,那些人便眼神憧憬的望向大船,哪怕以他们的眼力根本看不到什么。   老者见状,很是受用,若是可以的话,他便要再出一剑,斩了释骨,只是可惜他的实力不够,那柄剑飞出太远,不好控制,不然的话,他便要好好的让这些人看一看,什么是玉林盟的威风。   “哼,丧家之犬一般的人,也敢显眼,真是不知所谓。”   灰衣老者的声音再次传开,引得岸边众人一阵向往,如此威风,如此嚣张,这玉林盟不愧是修行大宗,真是令人神往。   这些人对玉林盟越发神往,便对释骨越发鄙夷,想着此人眼见玉林盟高手出手,便只能灰头土脸的偷偷溜走,果然是个不入流的人物。   他们全然不去想,被释骨一巴掌摸去所有头发的李公子,是不是更不入流。   释骨带着沈月回到船上,翻了一个白眼后,便径直躺在了船身上,晒起了太阳。   沈月与苏雪并不觉得奇怪,哪怕外人眼中释骨是服软认怂,可在她们两人看来,师傅可能已经在惦记那老者祖坟了。   释骨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的流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沈月两人说道。   “抓条鱼吧,我饿了。”   说罢,释骨便闭上眼睛,美滋滋的晒起太阳来,阳光正暖,很是舒服。   果然,比起杀人,还是晒太阳更舒服一些。   释骨想着这些,翻了一个身子,望向远处的水域。   可惜,那条讨厌的白龙似乎不懂这些,所以才那般让人讨厌。   ……   大船之上,数位年轻男女,身着一身白衫,遥遥望着远处释骨所在的乌篷船,神色倨傲。   一位年轻男子,趴在船边,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连连摇头,眉眼嘲弄的叹息道。   “真可惜,姓李那小子还是没把那两个小娘子带上船来,沈师弟是不是大失所望啊。”   年轻男子一边笑着,一边望向一旁他口中的沈师弟,那沈师弟身形微胖,此刻正脸色阴冷,极为不悦的模样。   “哼,宋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姓李的废物见色起意,与我有何关系?”   年轻男子闻言,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的转过身来,望着高大的船身,笑道。   “这李家的公子,修为不上不下,但也是一个聪明人,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了一些,可像今日直接对旁人下死手却从未有过。”   “他这人好名,哪怕起心动念,也只敢在暗处将那两名女子抓上船来,今日这般心急,不顾自己的名声,显然是有人仗着身份,逼他去做这种事。”   沈师弟脸色越来越黑,他冷眼扫过年轻男子,寒声道。   “宋师兄,你这是觉得是我让他做的吗?”   年轻男子吐出嘴里的野草根,嘴角的笑意越浓,缓缓说道。   “沈师弟何必如此生气呢,我只是觉得见色起意的人,不止李公子一个,又没说是你。”   “你这般发问,倒是容易让人误会了。”   闻言,沈师弟脸色更黑了几分,他大袖一挥,怒而离去,只留一声怒斥。   “不知所谓!”   年轻男子望着那胖胖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眼中满是厌恶,他转过身子,继续趴在船边,这时,一道身影缓步而来,停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   “沈师弟是沈追师兄的亲弟弟,你就非要惹他吗?”   这声音分外清脆,如珍珠落了玉盘。   年轻男子闻言,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趴在船边,眼中闪过一抹疲倦,低声说道。   “我只是看不惯他,如今的玉林盟就是这种人太多,才显得乌烟瘴气。”   年轻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去,只见在他身后,一位白衣女子悄然而立,虽无倾城之色,却温婉如玉,让人心生好感。   而此刻,那名温婉女子却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   “宋归,你在胡说什么,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便是一件祸事。”   “我宋家在玉林盟中,本就不好过,你还要火上浇油吗?”   宋归闻言一阵苦笑,他最怕的就是听到这样的话,于是他重新趴在船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阿姐,哪怕我不说这些话,那些大人物也不会让我们出头的。”   “便说三年前,明明是你寻的宝药,准备破镜七品,却被那些人强要了去,给了那沈追。”   “明明你的天赋才是玉林盟最……”   女子脸色忽白,向着宋归大声呵斥道。   “宋归,住嘴!”   闻言,宋归神色黯淡了下来,眉眼低垂,像是一个斗败的公鸡,无精打采,而那女子却则轻轻咬住嘴唇,眼神黯然。   沉默片刻后,女子叹了一口气,将手掌轻轻按在宋归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你要往好处想,至少沈追不是江家的人,他若将来当了盟主……”   不等女子把话说完,宋归便面无表情的出声打断道。   “沈追是盟主的私生子,阿姐你明明知道的。”   “他不姓江,可他还是江家的人。”   闻言,女子神色一怔,陷入沉默之中。   或许,所有人都忘了,在这一任的玉林盟主之前,前任的盟主都姓宋,只有在这一代,变成了江姓。   上任的盟主曾有一子,天赋过人,品行端正,本该是最好的继任者,但却因为年轻时的往事,落了心魔,修行停滞不前。   上任的盟主寿元耗尽之际,为了玉林盟的延续,便将盟主传给了盟中一位江姓长老,也就是如今的玉林盟主。   这位江盟主在接任之前,曾是一名众所周知的善人,嫉恶如仇。可没想到在他上任之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打压异己,独断专行,让整个玉林盟都变了味道,他让江家的人占了高位,将玉林盟变成了江家的私有。   而宋家的后人,也从云端跌到了深渊,针对他们的打压从未停止过,整整两百年中,江家再没有出过哪怕一位九品高手。   宋归不愿去想那些往事,他很年轻,从未见过从前的玉林盟是什么模样,他只是觉得有些憋屈,有些烦闷。   于是,他望向释骨所在的乌篷船,嘴角一撇,有些鄙夷的说道。   “这人真是窝囊废,若今日换了我,哪怕打不过,也不会如此服软。” 第七章 争   夕阳西下,落日在水面留下一道金色残影,便缓缓沉入水面。   乌篷船上,释骨捧着一碗乳白色鱼汤,慢慢悠悠的喝着,这鱼汤很鲜,让释骨有些舍不得一口喝完,只想慢慢品尝。   沈月与苏雪则坐在释骨身侧,同样望着远处的夕阳,慢慢悠悠的喝着鱼汤,与释骨待的久了,她们两个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像释骨。   远处渐渐亮起了灯火,除去那三艘豪奢的大船外,无数小船也驶入水域,点起灯火,照亮了水面。   灯火映照下,水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只是那些小船并未驶入过深,只是在岸边徘徊。   这让释骨有些奇怪,在他的记忆里,往年这个时候,这些小船早就驶入水域,去占一个好位置了,怎么今年倒谦让起来了。   难道说,那条白龙的残影有了变化?   释骨没有继续深思下去,很快便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手中的鱼汤里。   当最后一口鱼汤,被释骨意犹未尽的喝下后,夜幕也悄然而至,如同有着无数宝石的轻纱,带着漫天星辰,笼罩而来。   释骨微微眯眼,默默算着时间,待到水面倒映的星辰,渐渐有了微光后,释骨忽的伸出右手,轻轻拍在船身之上。   水面涌动,一股水流轻轻翻涌,推动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释骨望向沈月两人,温和一笑,说道。   “注意,要开始了。”   闻言,正在打盹的沈月两人,顿时来了精神,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生怕错过了什么。   微风忽起,水面却不再有任何一丝涟漪,光滑如镜,倒映在水面的星光,则渐渐散出点点蓝色的光屑。   水面倒映着星空,与无边黑暗相连,却在某时某刻,似是连接到了无边无际的星空,仿佛天地倒置,那璀璨星空来到了身下。   苏雪望着水面的漫天繁星,眼中光芒流动,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许多事来。   父亲的笑脸,母亲的斥责,似乎都在这漫天星辰中,重新来到了眼前。   苏雪眼神不动,无喜无悲,伸手拂向水面,想要将那些杂音连同水面的星辰,一同搅碎,只是在她伸手之时,手掌却停在了水面。   她静静的望着水面,眼神渐渐黯淡,那只手终是没有按下。   而另一边,沈月则怔怔的望着水面星辰,眼神渐渐明亮,嘴角一抿,露出甜甜的笑容,由衷感叹道。   “好美啊,师傅。”   释骨靠在船身上,望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似有欣慰,也似有无奈。   水如镜,映出的便是诸多执念。   苏雪放不下,也舍不去,喜怒哀乐,都映在水里,似乎触手可及,可若是真的伸手触碰,便是镜花水月的泡影。   沈月倒真的是一个异类,竟真的毫无执念,只看到了漫天星辰的美景。   或许,这个丫头生来就是为了修行的吧。   释骨从这水面中看不到什么,那条白龙留下的残影,自然无法对他有什么作用,只是释骨真的想看一看。   看一看自己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这般死皮赖脸的活在这世上。   星光渐起,无数蓝色光屑从水面飘散而出,如遮天蔽日的萤火虫,照亮了水面。   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在场众人心里闪过同样的念头,不知从何而起。   “吼!!!”   忽然,一声长贯天地的龙吟,从水下散出,蓝光汇聚,似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除却释骨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的望着水面,听着那声龙吟,越来越近。   漫天蓝芒渐渐黯淡,水面之下,却有一道刺眼的巨大光影,蜿蜒而来。   下一刻,一条白色巨龙,破开水面,架起风雨,伴着雷电,煌煌而来。   一瞬间,整个湖面都被照亮,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天游于天际的白龙。   龙身皆白,身如山岳,五爪踏着祥云,龙首探出云层,俯视着整个世间,如同神明。   极致的威严,却又极致的美丽。   巨大的金色龙眸中,似有点点金屑流出,落在世间,白龙盘踞于云层,却仿佛占据了整片天空。   苏雪神色骇然,她从未见过白龙,也从未想到这条白龙,看起来居然如此巨大,仅是一处龙爪,便比那三艘大船还要大上许多。   白龙俯视世间,嘴巴微微张开,虽只是残影,却让下方的众人两股战战,颤抖不已。   星光越发璀璨,白龙的残影在空中游动,钻入星空之中,却见那巨大的龙身渐渐虚化,生出无数星光,落向下方的水域。   释骨见状,便对着沈月与苏雪说。   “沈月,苏雪,你们两个把脚踩在水面试试。”   船下是冰冷的河水,虽有映照星光,但却无法改变河水的本质,若是下脚,便会落在水中,狼狈不堪。   沈月与苏雪却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轻轻跃下乌篷船,只见两人落在水面上,竟如踏在实地一般,踏水而立。   两人惊奇的望着脚下湖水,顿感神奇,正要仔细查看时,却听到释骨的声音缓缓传来。   “打坐,调息,接引星光入体。”   “这些东西对你们两个的身体有好处。”   沈月与苏雪闻言,当即坐在水面,静心凝神,开始尝试接引漫天而下的星光。   释骨靠在船身上,望着漫天而下的星光,轻轻挑眉,白龙的残影是那人特地留下的,为的就是给后来的武者一份福泽。   这也是释骨带沈月两人来此的原因之一,接引了这些星光,两人的修行便能更加稳固几分。   只是,今日的河面上人怎么这么少?   河岸边处,无数人坐着小船,望着漫天而下的星光,一脸的羡慕与不甘,却不敢驶出岸边,只敢远远的望着。   忽的,有人借着漫天的星光,看见了一艘乌篷船,正在水域中心,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那是谁?居然敢把船开到那个位置,他不要命了吗!”   “好像就是白天下棋的那对师徒,他竟然敢和玉林盟争这片星光,难道说他不知道从五年前开始,这片水域已成了玉林盟私有吗?”   “唉,今天又要死人了。”   与此同时,那三艘大船上,无数身穿白衫的玉林盟弟子,在甲班盘腿而坐,接引着满天星光,白日里出手的灰袍老者,背负双手,对着众人说道。   “这片星光,乃是洞庭君化龙时所留,你们吸入体内,大有裨益,不可懈怠。”   说罢,灰袍老者视线一转,落在宋归与他的阿姐身上,眉头一皱,冷冷说道。   “宋微,宋归,你们两人负责巡视四周,免得有无耻之人,来此接引星光。”   闻言,宋归眉头微蹙,轻轻点头,而他的阿姐则恭敬的欠身,低声答道。   “弟子知道了。”   说罢,灰袍老者大袖一挥,傲然立在船头,不再说些什么。   宋归嘴角一撇,转身离去,打算选一个合适的位置,睡一个懒觉。   这老头并不是真的让他去巡视四周,只是不想让他接引星光罢了,所以只要不去接引星光,睡个懒觉也不会有人在意。   宋归大步离开,却在自己白日里发呆的位置碰到了那位身形微胖的沈师弟。   这位沈师弟天赋很差,还不能接引星光入体,于是只能像他一样做一个看客。   此刻,沈师弟却带着一丝微笑,向着宋归问道。   “宋师兄,你怎么不去接引星光呢。”   宋归翻了一个白眼,心知自己无缘接引星光一事,多半是这个沈师弟向那灰袍老者说了什么。   “沈师弟你呢,不去找几个小娘子陪你,反而在这里看景吗?”   沈师弟闻言,笑意更浓,转身望向远处,轻声说道。   “今日我没得到,我大哥也会给我的,不过是一片星光罢了,待到一日,我大哥化龙成功,这星光我要多少有多少。”   宋归闻言不喜,哪怕知道不该,也忍不住嘲弄道。   “怎么,你觉得你大哥可以跟洞庭君相比?”   沈师弟眉头一挑,颇为自信的说道。   “这是自然,我大哥不过三十岁,便已进了八品武境,自然有资格踏入先天之境,做一个先天仙人。”   “不说洞庭君,便是江湖上的双天,也不曾在三十岁时就踏入八品武境。”   “如此天赋,难道没有资格化龙吗?”   宋归闻言一怔,却是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哪怕他再不喜欢沈追,可沈追的天赋却也没有办法否认。   沈师弟见状,眉眼间对宋归的嘲讽,已是不加掩饰,他正要说些什么时,却那沈师弟眼神一凝,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宋归顺着沈师弟的视线望去,却见漫天星光下,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处,距离他们只剩百丈。   两名绝色少女,坐在水面,正接引着星光入体,而白日里那个畏惧玉林盟的男人,则正靠在船身上,似乎在为那两名徒儿护法。   宋归立即意识到了不妙,霍然转头望向沈师弟,却见那沈师弟已是大喜如狂,眼中戾气涌动。   “沈师弟,不可!”   宋归大声喝道,可那沈师弟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纵身一跃,跳下船身,向着释骨三人暴掠而去,嘴中更是大喝道。   “何处狂徒,胆敢染指我玉林盟的星光,找死!”   宋归见状,急忙追了上去,额头冷汗渐出,他深知这位沈师弟性情暴戾跋扈,好色如命,白日里让那两名绝色女子溜走,便已暴怒。   如今得了借口,恐怕便要直接杀死那名男子,强占了他的两名徒儿。   哪怕沈师弟的实力不够,可还有灰袍长老在,那名男子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   宋归不忍见此,便想着阻止,他的境界比沈师弟高,若是能赶在他之前将那男子赶走,那么便还有转机。   一念及此,宋归踏水而行,正欲追去时,却看到那位沈师弟身子一窒,缓缓向上拔高而起。   仔细看去,却是白日那名男子,一掠百丈,在沈师弟落水瞬间,径直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缓缓举起。   宋归又惊又怒,心想这人居然非要走死路,自己要怎么救她,他怒极攻心,向着那人大声喝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快快放下!”   释骨缓缓抬眼,单手掐着沈师弟的脖子,眼神平静,听着宋归的怒喝,一眼扫去。   沈月与苏雪正在接引星光,若是受了打扰,恐怕会前功尽弃,甚至留有内伤。   刚刚这个胖子的大喝,便让沈月两人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而正是这细微的动作,让释骨久违的动了杀心。   这片星光没有主人,要说有,也该是那头白龙的,何时成了玉林盟的?   释骨掐着那个胖子,手掌微微施力,此人刚刚对自己带有杀气而来,白日里他可以不在意,但现在自己的两个徒弟正静心修炼,他便不得不在意。   沈师弟面色涨红,已是快要不能呼吸,他心中惊恐,却仍是暴戾的说道。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释骨眉头一抬,将手中的胖子拉近身前,轻声说道。   “你太吵了。”   说罢,释骨手掌一伸,竟是生生抓进了胖子的嘴中,轻轻一撕。   “啊!!!!”   沈师弟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痛苦不堪,嘴角血流如注,而释骨轻甩左手,一截舌头落在了水面上。   宋归脸色一变,血色褪去,只剩苍白,他距离释骨已是近在咫尺,低声呢喃道。   “完了,完了。”   “这下我也救不了你了。”   宋归又惊又气,望着释骨连连摇头,想着你白日里还知道服软,怎么到了晚上就又如此不知死活呢。   这沈师弟是沈追的亲弟弟,而沈追则是盟主的私生子,换言之,这胖子无能,好色,但他也是玉林盟主的儿子。   撕下玉林盟主儿子的舌头,那便是死仇了。   剑气涌动,宋归眼神一凝,长剑出鞘,刺向释骨的手腕,他终归是玉林盟弟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然而,剑气出鞘的瞬间,释骨一袖扫来,磅礴力劲翻涌而出,宋归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倒飞而出。   河岸边围观众人,见状一阵错愕,却是再次低头议论起来。   “这人什么来头,白日里明明服了软,为什么晚上又来找事,简直不可理喻。”   “要我说,这人应该是咽不下白日里的那口气,越想越气,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蠢事。”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天空中穿出一声暴喝,愤怒至极。   “混账!”   这一声暴喝吓住了所有人,无人再敢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天空,看着白日里的灰衣老者,正一脸怒意的踏空而来,   来了,来了,玉林盟的大人物要在此斩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了。   灰衣老者脸色阴沉,额头青筋暴起,望着不住惨叫的胖子,又望了望抓着那个胖子的释骨,心中怒意翻腾。   盟主的私生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拔了舌头,哪怕这个胖子不受盟主宠爱,自己回到门内也势必会被问责。   说不得,就会被贬出内门,再也无法高高在上,更惨一些,恐怕会在某日不明不白的死掉。   想到此处,灰衣老者便压制不住自己的杀气,凶狠的望着释骨,他右手一抬,白日里的青色长剑,便飞长上空。   “死来!”   灰衣老者大手一挥,青色长剑破空而去,在夜空下划出一道青芒,却是冲着正在打坐修炼的沈月二人。   释骨手中有盟主的私生子,他不敢动,但那两个女子却无人看守,那人绝对快不过他的飞剑,只要制住那两个女子,便可将盟主的私生子换回来。   之后,他便可以将这个招人恨的畜牲拿下,他要肢解这个家伙,要在他的面前,把他那两个女徒弟凌辱至死。   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惹不得的,有些气,是你不得不咽下的。   这个人绝对不会比自己的飞剑快,绝无可能。   青色长剑一瞬而至,带着剑气,轰然刺来,然而,就在剑尖已至沈月的额头处时,却骤然停下。   剑身颤抖,似乎是在挣扎,却再也不能向前寸进分毫,视线上移,却是一只黑色剑匣,轻轻压在了青色剑身之上,如同一座大山里压的青色长剑无法动弹。   灰衣老者见状,眼瞳微缩,视线再次移到释骨这边,却见释骨举着那个胖子,微微抬头,迎向灰衣老者。   “罢了。”   释骨轻声一叹,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然后他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胖子的脑袋,生生撕了下来,如同撕开一张白纸般简单,无足轻重。   “……”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灰衣老者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那尸首分离的尸体,面如死灰。   从昏迷中醒来的宋归,同样一脸惊愕,他难以置信,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沈师弟,就这么死了。   就这么被人撕掉脑袋,死的如此凄惨,死的如此简单。   河岸边一片死寂,不再有任何议论声,只有沉默,他们有些后悔看到这一幕了,同时也对那个释骨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许恐惧。   灰衣老者终于回过神来,暴喝一声,身化青光,便向着释骨俯冲而来。   “你这畜牲,我要杀了你!”   灰衣老者自身化作一道巨大剑芒,竟是燃烧真元,恨不得将释骨打的魂飞魄散,他恨极,怒极,所以要让释骨挫骨扬灰。   青芒暴涨,轰然而至。   释骨见状,轻轻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那道巨大剑芒,被释骨一巴掌拍到了一边,就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一般。 第八章 利息   巨大青色剑芒,看上去声势浩大,但落在释骨眼中,力量却太过分散,破绽百出。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沫,声势再大,也只是一个泡沫,一戳就破。   就像是释骨教给沈月两人的那样,力要集于一点,正如释骨与李慕生交手时,释骨可不会去用手掌去拍李慕生的刀剑。   所以释骨可以一巴掌就拍散这青色剑芒,他的手掌落点之处,便是一根针,轻而易举的戳破了这个大泡沫。   青芒散去,灰衣老者倒飞而出,如一块巨石般,在原本平静的水面直直划出百丈的距离,直至撞到那个巨大的船身后,才堪堪停下。   灰衣老者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刚一动念,一只大脚便出现在他的头顶,他脸色一白,看到了抬脚的释骨。   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绝望,惊恐的瞪大双眼,原本的怒气与高傲,皆在巨大剑芒散去时,化为了恐惧,他望着释骨,嘴巴一动,颤声道。   “我是玉林盟长老……饶命……饶……”   话未说完,释骨便已一脚踩下,将灰衣老者的脑袋踏碎,颅骨破裂,脑浆混着鲜血,溅在船身与水面。水下的鱼儿快速游来,想要吃掉这些脑浆与碎肉。   释骨轻轻抬脚,还未转身,身后便有风来,却见又有两名老者,突然杀至。   长剑寒光,瞬间递至释骨的后背,正要贯穿而过时,释骨的身形一侧,避开了这一剑,同时身子再转,来到那名老者身后,双手抓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扭。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中,那名老者瞳孔迅速涣散,脑袋以诡异的角度,偏向了另一边。   而剩下的那名老者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顿时吓得亡魂大冒,扔下长剑,转身便逃,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截剑身便穿过了他的喉咙,一剑封喉。   老者身子一晃,踉跄转身,嘴巴发出阵阵嘶哑的痛呼声,颓然倒地,没了生息。   一个八品初期,两个七品中期,看来玉林盟的底子已经彻底烂掉了。   释骨扔掉手中的尸体,有些意兴阑珊的转身离开,似乎忘了大船上那众多的玉林盟弟子。   而那三艘大船上,快活谷的几个长老,面如土灰,一副大劫临头的模样,而大船的甲板处,本该接引星光的玉林盟弟子,也已靠在船身上,面色苍白的望着释骨的背影。   他们目睹了灰衣长老的落败与死亡,却仍然无法相信,这江湖真的有人敢如此干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玉林盟的弟子与长老。   而比起这些,他们更心惊于释骨的实力,如此轻描淡写的杀掉灰衣长老,难道是说九品武境的高手吗?   玉林盟的众弟子又惊又怕,看着释骨转身离开,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人群之中,宋薇轻轻皱眉,神色担忧,却是担心还在水面上的宋归的伤势。   只是如此紧张的气氛下,她也不敢跳下船身去寻宋归。   另一边,释骨踩在水面之上,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望着远处的玉林盟大船,思索片刻后,右手向后一招。   远处的黑色剑匣忽的一动,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呼啸而过,将那柄压着的青色剑身径直粉碎,向着释骨手边蜂蛹而来。   无数黑色颗粒缠在释骨手掌间,重新聚拢,化为一柄通体漆黑的黑色长刀。   名刀杀生。   释骨单手握刀,隔着五十丈的距离,望着那艘大船。   今夜已经出手,恐怕自己的消息会很快传出去,那些扑了个空的九品高手,会像闻到屎味的苍蝇,一路寻来。   这个比喻虽然把释骨比做了屎,但却无比贴切。   如果想要防止那些麻烦的人追来,释骨最好的选择便是把这里所有人都杀掉,一个不留。   这件事释骨做的到,毫无疑问,但他不愿。   可是什么也不做,释骨又有些不甘心,至少得拿到一些东西吧,自己明明什么也不打算做,这玉林盟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上来送死。   搞得释骨自己倒像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所以他很不开心,便想要从剩下的人身上那一些利息回来。   一念及此,释骨微微眯眼,手掌轻动,不见破空声起,一刀竖斩挥下。   一抹极细的刀线,一掠而过,笔直,迅速,悄然无声,不似那巨大剑芒声势浩大,让人望而生畏。   下一刻,数十丈外的大船,轰然分开,一道笔直的切痕贯穿船身,自中而过,木屑崩解,巨大的船身倒向两边。   大船上的玉林盟众人,一直在紧张的盯着释骨,他们只看到释骨轻轻挥刀,竖斩而面,自己这边的大船,便自中部一分为二,轰然倒塌。   此刻的水面依然如实地一般,可以站立,无数玉林盟的弟子惊慌失措的跳下船身,落在水面之上,一脸骇然的望着一分为二的船身。   宋微同样跃下船身,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还坐在水面的宋归,她关切将宋归扶起,低声询问道。   “阿弟,你没事吧?”   宋归闻言,却只是怔怔的望着被斩为两截的船身,他伸出手掌,指着那断成两截的大船,喃喃自语道。   “阿姐,这个人……好强啊。”   宋微闻言,却是放下心来,既然还有心思关心那人厉不厉害,那便没有事,起码没有受重伤,宋薇宽心之余,也有些气恼,一巴掌拍在宋归头上。   “江湖上藏龙卧虎,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高手也不是什么怪事。”   “再厉害也是别人的本事,我们现在能不能活,还要看那个人的意思。”   宋归傻笑一声,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笑着说道。   “这位前辈不会杀我们的,他若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白日里这艘船上的人就该死了。”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没有杀我,明明对他来说,杀我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宋归眼中渐渐泛起一丝丝光彩,他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兴奋,十分肯定的说道。   “这位前辈不是滥杀之人,他一定是一个高风亮节,侠肝义胆的人物。”   宋微闻言叹息,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这般胡思乱想,她刚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一阵风起,远处的释骨便已来到众人身前。   玉林盟众人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纷纷拔剑,如临大敌,除了宋归眼神灼灼的望着释骨,觉得他就是自己从小听到那些侠义故事里侠士。   只见释骨单手握着杀生,指着众人,嘴巴一咧,说道。   “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   宋微神情微怔,下意识的转头望向自己的弟弟宋归,却见宋归的笑脸僵住,慢慢垮塌,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可以一刀劈开大船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强盗一样的话来。   其中一个新入门的女弟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握剑的手一松,落在了地上,这个声音在一片死寂的场中分外清晰。   下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视线移了过来,望向了那名女弟子,那名女弟子本就紧张,看着众人的视线望来,紧张之下,竟是瘫坐在地,哭了起来。   见状,释骨眉头一挑,咂嘴道。   “啧,哭什么,你再哭我可就劫色了。”   那名女子的哭声顿止,捂着嘴巴,一脸委屈,释骨挥了挥刀身,指使着玉林盟的众弟子,说道。   “来来来,排成一列,挨个交钱。”   “有钱的可以走,没钱的就吃我一拳再走。”   玉林盟众弟子不敢反抗,乖乖的排成一列,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财物,一一交出,片刻后,星光散去,沈月与苏雪也从打坐中醒来。   然而,两人刚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释骨拿着一个麻袋,对着一名玉林盟的女弟子,大声斥责。   “你行走江湖不带钱,带这些胭脂水粉做什么?当饭吃吗?”   “哭什么哭,你再哭下去我也不会劫你的色,想的还挺美。”   “没钱?没钱你不能借吗,怎么你的人缘这么差,生死关头连个借钱的人都没有。”   苏雪有些茫然,全然无法理解,自己只是打坐了一会,怎么远处的那艘大船便被斩成了两半,怎么师傅会抓着玉林盟的弟子要钱?   正当苏雪还想不通这些时的时候,沈月便已大大咧咧的靠了过去,她像个酒馆里的酒鬼,把右臂搭在释骨肩膀上,明明搞不清楚状况,却把嘴巴一挑,流里流气的说道。   “哎呀小娘子,没钱的话,就把你的裙子脱下来吧。”   释骨一怔,扭头望向沈月,却见沈月还是那副浮夸的流氓姿态,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但想来多半是从释骨身上学到的。   “不是,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沈月先是摇头,然后点头,可如此奇怪的动作,释骨却看的懂。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这种事,但我知道你是在打劫,我见你做的多了。   释骨哭笑不得,知道沈月只是觉得这件事好玩,才会故意做出这种姿态,他转头看着那名进退两难的玉林盟女弟子,却又是一脸无奈。   “不是,你还真的脱衣服啊……” 第九章 古城   月行正中,水中奇景不再,水面也再次泛起涟漪。   河岸边上,玉林盟与快活谷的弟子们,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摸索着自己身上的财物。   在队伍的最前方,释骨身前已堆起了一堆杂物,花里胡哨,但没有几个真的值钱的东西。   玉林盟,江湖中的庞然大物,盟中弟子也该是非富即贵。   至少,释骨在今夜之前是这样想的。   “剑名无双,寒铁打造,我花了五十两买的。”   一名玉林盟的弟子,低着脑袋,满是痛惜之意,双手捧着一柄剑,递向释骨。   释骨抓起剑,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他便翻了一个白眼。   “假货,三枚铜钱的货色。”   闻言,那名玉林盟弟子神色一怔,惊愕的结巴起来。   “怎么会……五十两……不……五十两啊!”   释骨没有解释什么,一把拽过那名玉林盟的弟子,一拳砸在他的脸上,那名玉林盟弟子顿时头昏眼花,捧着那把剑踉踉跄跄的退下。   “五十两……五十两啊……怎么可能……是假的。”   紧接着,又一名玉林盟的弟子上前,哆哆嗦嗦的将一些钱财交了出来。   释骨在打劫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守信的人,说要你的钱就要你的钱,说没钱就给你一拳,就真的给你一拳。   玉林盟弟子中也有血性之人,大吼着士可杀不可辱,拿剑冲来,那些人在被释骨打了几巴掌后,还是乖乖把钱财交了出来。   沈月本想凑凑热闹,但她老是让玉林盟的女弟子脱裙子,便被释骨赶到了一边,不让她再瞎捣乱。   队列中,玉林盟弟子垂头丧气,颓败不已,作为大派弟子,竟然被人打了劫,未免有些太过丢脸。   而快活谷的弟子则一脸平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们快活谷作为玉林盟的狗腿子,可不像玉林盟那样无人敢惹。   不如说,他们经过被人按着脑袋打,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   不就是打劫吗,爷出去买菜都能碰到涨价的,逗猫被狗咬,吃粗饭拉稀屎,喝个花酒还能碰上赤门那群缺德的玩意,打劫才是多大点事啊。   只要不打脸,那不就是爹吗。   释骨站在前方,望着一名玉林盟弟子拿出一支木簪,眉头紧皱。   “你是不是有病,大老爷们拿个木簪?你好歹拿个玉簪啊,你玉林盟的弟子有这么穷吗。”   那名玉林盟弟子面红耳赤,却低着头说道。   “玉簪太俗气了,一股铜臭味,这木簪乃是梅花簪,看着就比玉簪高雅的多。”   释骨闻言,也不废话,一拳锤了过去,把那支木簪折成了两半。   不过,释骨也终于明白这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正经的东西了。   这群不愁吃不愁穿的玉林盟弟子们,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又一副嫌弃金银太过俗气的姿态。   于是,他们便用金银之余,买了一堆他们眼中高雅,有格调的东西,为了表明自己不在乎这些金银之物,甚至身上都没有带什么钱财。   毕竟,他们看上什么东西,自然会有懂事的狗腿子送给他们。   那名玉林盟弟子过后,释骨便彻底没了耐心,对着一旁的苏雪招了招手。   “苏雪,你拿个木桶,让身上带着钱财的人,把钱财都扔尽桶里。”   苏雪正在地上那堆杂物中翻找着胭脂水粉,闻言,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师傅,我正忙呢。”   释骨闻言,当即伸手敲了敲苏雪的小脑袋,可苏雪却一边捂着脑袋呼痛,一边却继续挑着那些胭脂水粉,一副死也不离开的模样。   见状,一直待在一旁的沈月立即凑了上来,主动而急切的说道。   “师傅师傅,你看看我啊。”   “这事我能做啊。”   释骨眼皮一跳,看着已经有些兴奋的沈月,思索再三后,还是叹气道。   “行,你可以去做这件事,但不能再脱别人姑娘的裙子。”   沈月闻言大喜,连连点头,似乎是怕释骨反悔,转身便走,完全不给释骨后悔的机会。   释骨见状,也只能摇头轻笑,不再多说什么,他蹲下身子,和苏雪一起翻起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他刚一蹲下,便听到沈月的声音传开。   “好标志的小娘子,给爷笑一个。”   释骨愕然抬手,却见沈月双手叉腰,一脸坏笑的逗弄着一名玉林盟的女弟子,把那名女子逗弄的脸色发白。   这丫头……确实没有再让姑娘脱裙子,但怎么感觉比起之前更糟糕一些了。   宋微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水面上,那被一刀斩开的船身,视线落在那整齐的切面,微微失神。   当沈月走来时,宋微没有废话什么,直接丢出一个钱袋,便继续望着那大船,可沈月看着宋薇温婉的模样却来了劲。   “这个小娘子挺傲啊,爷就喜欢这一口。”   宋薇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坏笑的沈月,淡淡说道。   “我喜欢女人,所以不敢看姑娘你,害怕我会不能自已,扑到姑娘你的身上,把你的身子舔个遍。”   闻言,沈月脸色一僵,迅速后退一步,摆手说道。   “抱歉,打扰了。”   “我喜欢男人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沈月忍不住回头看了释骨一眼,宋微见状,却是抿嘴一笑。   真是一个好懂的小姑娘,都不知道掩饰什么吗?   宋微视线游移,在释骨身上一闪而过,然后继续望向了远处船身的残骸,心中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个江湖中,总是有着许多有趣的故事,她对那些故事很感兴趣,所以她翻阅了很多的书籍,也买过通天阁出售的卷宗。   在那些卷宗与书籍中,有着不少大战的记载,天剑杀麒麟,众天剑荡青山,诸天战白龙。   那些故事无法证伪,自然也不能算是真的,但在那些故事中,曾有一幅画给宋微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象。   那幅画中,有一人带着面具,身穿铠甲,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自中一斩为二。   画面中,那道山峰的切痕被画成了一道直线,笔直的仿佛要钻出书页,就像是那座山峰本该就有那道斩线,天生地养,合该如此。   那时的宋薇望着那道笔直的痕迹,沉迷其中,她也想要有一天,斩出那样笔直的一条线来。   为此,她练习了很久,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去斩,斩的是什么,始终无法画出那样笔直的轨迹。   哪怕是一块豆腐,一刀切下后,一眼望去时似乎是笔直的一条线,可落在宋微的眼中,仍是不直,仍是歪歪扭扭。   渐渐的,宋薇便认为是自己出了错,那时的痴迷,不过是鬼迷心窍,是那名画师画的厉害罢了。   直到今日,望着船身上那道笔直的刀线,宋微浑身战栗,血液几乎快要沸腾起来。   这道刀线斩不开山峰,却比画中的那道直线,更加完美,更加的干脆利落。   就是这样,自己想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宋微长长吐出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不敢去看释骨,更在心中生起无数憧憬。   终有一天,她也要斩出如此模样的一刀来。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一刀皆斩。   宋微心情激荡,一股真元涌起冲破桎梏,气贯全身,竟是在这瞬间破镜七品,且气势不泄,一路上涨,真元狂涌,到了七品武境的巅峰。   如此突然的破镜,把正在与苏雪闲聊的释骨吓了一跳。   不是,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被人打劫居然还能破镜?若是非礼了她,她岂不是要直接破镜八品了吗?   小姑娘这都什么癖好?   按常理来说,破镜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难者不难。但若是心气郁结,身陷桎梏,破镜时便需要一些福至心灵的机缘了。   一场顿悟,一场大喜,都可以成为破镜的契机。   但被人打劫的时候破镜,便有些离谱了,难道会有人期待自己被打劫吗?   释骨百思不得其解,用手不停的挠头,而在这时,沈月也提着满满当当的木桶,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师傅,好多银子啊,这下我们可以天天吃火锅了。”   释骨闻言,看了一眼木桶的金银财物,顿时眉开眼笑,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已是深夜,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于是,释骨大手一招,接过那个装满财物的木桶,对着沈月两人说道。   “把东西都拿好,我们得走了。”   沈月闻言,抱着几件抢来的衣裙,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嗯,我把东西都拿好了。”   另一边,苏雪也抱起一堆胭脂水粉,巧笑嫣然。   “师傅,我也准备好了。”   这两个家伙在打劫上,还真是无师自通啊。   释骨招了招手,三个人分别抱着一堆东西,迅速跳上岸边的乌篷船,动作麻利的像是一群惯犯。   紧接着,释骨手掌一挥,拍在船尾,霎时水流涌动,那小小的船身竟如一道射出的箭矢,暴掠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玉林盟众人眼前。   夜色依旧,玉林盟的弟子们要么缺财,要么少衣,在月色下面视相觑,一股无力感与茫然,同时浮上心间。   他们今天,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   三日之后,玉林盟灰衣长老被杀,弟子被打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湖。   一个豪门大派,被人在岸边打劫,还杀了一位长老,这件事顿时成了江湖中所有人的谈资,让玉林盟颜面扫地。   玉林盟主震怒,却没有发出任何的悬赏令,有人好奇,却从通天阁那里得到消息,玉林盟其实很久以前就发布了那人的追杀悬赏令。   青城释骨,又或者可以叫他剑人释骨。   这个消息一出,江湖中又是一片愕然,六年多的时间,早有人忘记了释骨是谁,毕竟这个江湖的风雨从不停歇,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已经退隐的人。   只是,当释骨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出,江湖最该死的榜单上,榜首祸剑南免便立即下放到了第二位,释骨重登榜首。   关于释骨的天价悬赏追杀令,再次现于江湖人的眼前,一时间,风起云涌,无数人为着那天价的悬赏金,开始扒地皮一样的寻找起了释骨。   释骨的画像迅速传遍江湖,连带着沈月与苏雪两人的画像也被卖出了不少。   只是,释骨一行三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论如何去寻,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   谷城,又名古城,这城没有有名的谷物,也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古城,起这样一个名字,只是为了掩盖久远之前的一个名字。   蛊城,五百年前,曾有一个门派占了一城,将城中的所有人尽数用来养蛊,那蛊虫种下后,城中之人便如同失了魂魄,发疯一般的攻击没有种蛊的人,将蛊虫繁殖入无蛊之人的体内。   于是,此蛊便迅速向着周遭蔓延,眼看就要变成大劫时,却有一人,在一夜间杀光了一座城池的人,所有中蛊之人,无一幸免。   随着几百年的时间推移,这本该是一座死城的蛊城,才渐渐有了生息,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但蛊城这个名字,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继续用下去了。   至于那个神秘的高手,也无人知其身份,但想来五百年的时间,那人若是没有踏入先天境界,恐怕也是寿元将尽了。   此刻,古城大街之上,有三人缓步而行,仔细看去,却是一女两男。   女子十分貌美,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之意,勾的路边男子心痒痒的,多了几分龌龊的想法。   而在她身后的两名男子,则容貌普通,似是女子的奴仆,低着头跟在女子身后。   正行走间,其中一名仆人眉头轻皱,有些不满的小声嘀咕道。声音传出,却是轻柔,好听的女声   “师傅……我们两个为什么要装男人啊?”   女子神色不变,巧笑嫣然,从唇间发出音节,落在身后两名仆人身上。   “你们还好意思问,因为你们两个,我们碰到了多少好色的家伙,为了少生事端,你们两个以后在外面就给我老老实实当一个男人。”   此三人,正是释骨一行,只是沈月与苏雪变成了男人,而释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沈月不满的咬了咬嘴角,抬头看着扭着腰肢的释骨,说道。   “可你为什么是女人,还这么骚。”   啪!   释骨回手在沈月脑袋上来了一下,嘴中则解释道。   “为师自有苦心,你当我想穿女装吗,我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看看,行走江湖时。女子该如何做。”   “你看看小苏,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多的抱怨。”   释骨话音刚落,一旁的苏雪便一脸幽怨的抬起头来,幽幽说道。   “师傅。”   “我抢那些胭脂水粉,可不是为了给你用的。”   “你得赔我。”   释骨脸皮一抽,回手也给苏雪头上来了一下,然后继续扭着腰肢,向前行去。   古城要比临安城繁华的多,街道更宽一些,虽然街上行人很多,却也不觉得拥挤,释骨化作的女子模样,浓妆艳抹,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不多时,一出极为常见的戏码,便在释骨的期待中上演。   一个年轻公子哥,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人,把释骨三人围了起来,那位公子哥将扇子插在脖子后面,色咪咪的盯着释骨,嘿嘿笑道。   “哎呀,好标志的小娘子啊。”   “这么热的天,也不怕皮肤晒坏了,哥哥我可是会心疼的。”   说话间,公子哥便上手模向释骨的面部,却被释骨一巴掌拍掉,随即释骨掐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发出妖娆的女声。   “讨厌,这位公子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啊。”   话语中,完全没有反感之意,反倒有几分撩拨的意思。   沈月与苏雪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想到。   师傅好骚啊。   那位年轻的公子哥也是颇为惊喜,平日里自己上街耍流氓的时候,可是少不得挨人白眼,碰到脾气差的说不得就得挨一巴掌。   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欲拒还迎,把他勾的心痒痒的。   耍流氓这么多年,自己终于可以得逞一次了吗?!   年轻公子哥瞬间精神焕发,笑得嘴巴都要咧到一边去了,可他没有再次动手动脚,而是笑呵呵的说道。   “我请姑娘你喝杯茶,如何?”   释骨捂嘴轻笑,眼神一瞟,随即伸手指向一处小巷,妩媚说道。   “巧了不是,小妹知道一个好去处,那里就有一个上好的茶楼,公子愿意和我去吗?”   年轻公子哥双眼瞬间睁大,兴奋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可是本地人,知道那个小巷是个死胡同,哪里来的茶楼。   这哪里是喝茶,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哎呀,这个小娘子,简直如狼似渴啊,不知道自己这个童子身能不能顶得住。   ……   片刻后,小巷深处。   还是女子模样的释骨,用拳头爆锤着那个公子哥,用粗犷的男声喝道。   “他妈的,快把银子给老子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废了你。”   苏雪见状,摇头叹气,心里想着师傅要教的应对之策就是打劫吗,还真是没有新鲜感。   这般想着,苏雪便转头望向沈月,想要抱怨几句,然而她刚一转头,便看到还是男装的沈月,正提着一个仆人的衣领,用拳头锤着那人的脑袋,颇为兴奋的喊道。   “奶奶个腿的,把钱给爷拿出来!”   “……”   苏雪眼角抽搐,默默转身,思索片刻后,她抓起地上一个人,挥拳便打。   “银子呢!我问你银子呢!” 第十章 佛业(一)   那个小混混一样的年轻公子哥很硬气,挨了释骨一顿好打,也很有骨气的抬起头,梗着脖子,跪在地上放着狠话。   “你们敢在古城打劫,大师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释骨闻言毫不在意,沈月与苏雪却来了兴趣,想要逼问出他嘴里的大师是什么人物,于是两个人便撸起袖子,准备将那个年轻公子哥再揍上一次。   年轻公子哥见状,临危不惧,依然抬着脑袋,铁骨铮铮的说道。   “爹,我错了。”   “别逼我跪下来求你们。”   沈月与苏雪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打下去了,一旁的释骨则数着钱袋里的银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话说的,你既然知道城里有大师在,怎么还敢调戏良家妇女的。”   年轻公子哥闻言,一脸委屈,愤愤不平的瞪着释骨,怒道。   “明明是你勾……”   释骨起身踹了年轻公子哥一脚,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带着沈月与苏雪两人转身就走,等到三人离开后,小巷内才响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脏话粗口。   三人重新来到街上,释骨所化女子却不再扭动腰肢,以正常的姿势行走,沈月二人却好奇的向释骨询问道。   “师傅,那人口中的大师是谁啊?”   两人不傻,听释骨之前说话,显然他认识城中的那位大师,很可能是熟人。   只是不知道,这个熟人会不会也被释骨招惹过。   释骨抿嘴轻笑,比一个女子还像女子,压低声音,却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两个讨厌和尚吗?”   闻言,沈月与苏雪一怔,随即却是同时点了点头,沈月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明显,嘴角一撇,满是厌恶之色。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对佛门的厌恶与一身尼姑打扮的小九有没有关系。   三人一路直行,穿过闹市,来到一处僻静所在,停在了一处大门前。   那似乎是一处寻常的宅院,大门敞开,没有人在门外看守,释骨伸手取下面上的人皮面具,大袖一挥,一身粉色衣裙,便成了一袭黑色长衫,重新变成了男子的模样。   沈月两人见状,同样取下面上的人皮面具,恢复了原本的容颜,只是两人并没有挥袖换衣的本领,只是继续穿着那身男装。   释骨踏步而入,沈月两人紧跟其后,随即两人便发现,释骨的神色温和,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两人一阵惊奇。   这个表情的释骨,她们两个只在临安城的小院中常有看到,这宅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释骨如此放松。   三人踏入院中,却见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梅花树,明明不该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梅树枝头却开满了梅花。   一阵诵经声缓缓传来,此处却是一处佛堂,屋门敞开,一名中年僧人,坐在蒲团上,手指捏动佛珠,念诵着经文。   释骨停在佛堂前,向着那名僧人的背影,却是神色恭敬的躬身行礼,沈月两人急忙跟着释骨同时行礼。   然而,当沈月两人起身之后,却发现那名僧人已是来到了释骨身前。   僧人面容端正,看上去不苟言笑,正望着释骨,释骨缓缓起身,与那僧人对视。   视线交错间,那名僧人忽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如一个长辈一般,轻轻拍了拍释骨的肩膀,低声叹道。   “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释骨微微低头,轻轻笑着,却不搭话,僧人视线一移,落在释骨身后的沈月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元魔大法和……刀经。”   “这就是你信中所说的两个徒弟吗?”   释骨侧过身子,望着沈月两人,温和笑道。   “是,多亏了她们两人,我现在活下去的执念倒是重了几分。”   说罢,释骨又对着神色各异的沈月两人说道。   “这位是佛门的佛业大师,算是我的半个师傅。”   闻言,沈月两人心中一惊,却是第一次在释骨嘴中听到师傅这个词,两人急忙再次行礼,恭声唤道。   “弟子沈月。”   “弟子苏雪。”   ““见过佛业大师。””   佛业大师竖掌于胸前,轻轻点头,而释骨则笑着问道。   “大师,能不能教我这两个徒弟一些本事。”   闻言,佛业大师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苏雪就颇为机灵的拉着沈月对着佛业大师跪地一拜。   “求大师指点。”   佛业见状,摇头叹气,对着释骨说道。   “这两位女施主,倒是比你当年机灵的多。”   释骨闻言却是有些尴尬,他当年确实没有苏雪这股机灵劲,只是赖在佛堂蹭吃蹭喝,把佛堂的米缸都给吃空了,到了最后,还是佛业看他太过颓废,主动教导于他。   很多年后,释骨才知道那时佛业对他做了很多考验,只是却被那时混吃等死的释骨全部无视。   佛业转过身去,捏起三柱香,奉于香炉之上,背对着沈月两人,淡淡说道。   “你师傅在信中提到你们两个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功体特殊,无法传于他人,虽然掌握了江湖中各大功法,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精通。”   “贫僧可以教你们,但在这之前,我却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闻言,沈月两人屏气凝神,聚精会神,等待着佛业的问题,心中也想着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高手,最喜欢考验别人了。   佛业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跪倒的沈月两人,轻声问道。   “两位施主,对佛门如何看的?”   苏雪眼神一闪,这个问题显然是要看她们两人对佛门理念是否有认知,并说出自己的感悟。   但可惜的是,苏雪对佛门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她轻皱眉头,仔细思索,却听到一旁的沈月毫不犹豫的坦率说道。   “佛门都是秃瓢。”   苏雪闻言一怔,急忙用手捅了捅沈月,这个傻月亮,怎么能在佛门大师面前说这种实话呢?   佛业神色如常,只是回头看了释骨一眼,认真的说道。   “我看错了,她一点都不机灵。”   闻言,沈月自治失言,急忙补救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佛门的都是秃驴。”   佛业再次看向释骨,只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释骨则刻意移开视线,不敢与佛业对视。   苏雪长叹了一口气,感觉已经无力回天,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径直说道。   “大师,恕晚辈冒犯,在我看来佛门毫无可取之处。”   佛业并不动怒,只是捏动佛珠,轻声问道。   “何处此言?”   苏雪神色坦然,回答道。   “晚辈见过许多寺庙,那些寺庙中的僧人不事劳作,却占了不少的田地。”   “不少农家租着那些寺庙的田地,劳作一年,却只能拿到极少的粮食,剩下的都要供给寺庙中的僧人。”   “若是收成不好,那些僧人也不曾网开一面,放宽租金,只会一味索求,逼的不少人家破人亡。”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要度人度己,却只是每日念诵佛经,哪怕云游四方,也是不肯出一点力,只是一味的乞讨。”   “那叫化缘。”沈月好心的补充道,被释骨与苏雪同时白了一眼。   苏雪已然不在乎是否能得到佛业的指点,沈月也是如此,这两人似乎对佛门一直有着恶感,哪怕知道面前的大师不会是那样的人,却也无法说出佛门的半点好话。   佛业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怒意,听了苏雪的说法,却也只是轻轻点头,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反倒轻声附和道。   “说的不错,佛门中确实有不少人走了弯路。”   “每日只是诵经,论禅,编一些奇奇怪怪的佛理小故事。”   “但贫僧问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想要知道你们如何看待佛门的不杀生?”   闻言,沈月与苏雪两人同时一怔,然后皱起眉头,开始仔细思索起来。   “大师,大师!”   正是此时,佛堂外有几人大声呼喊,仔细望去,却是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押了进来,佛业见状,低声向着释骨三人告罪,然后快步向着那几人迎了上去。   得此空隙,沈月两人便疯狂向着释骨使着眼色,希望得到一些暗示,释骨翻了一个白眼以做回应。   另一边,佛业已是迎上那群人,那群人对佛业颇为尊敬,见面低头行礼,然后将那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上前来,询问道。   “大师,我们抓到了一个贼,似乎是从外地来的,该如何处置?”   那名贼人脸色苍白,却没有看着面前的佛业,而是对着押送他的那些人求饶道。   “别报官,我求你们了,我只是初犯。”   “真的,我真的只是初犯。”   佛业望着那名贼人,神色温和,慢条斯理的询问道。   “这位施主,是偷了什么?”   闻言,旁边便有人轻声回答道。   “这贼人偷了一对母女的救命钱,要不是抓住的早,这孙子恐怕已经把钱花在青楼里了。”   佛业轻轻点头,轻抬手掌,然后一掌拍下,竟是一掌将那贼人的脑袋毙于掌下,轰然掌力下,那贼人死的无声无息。   “今日敢做贼,明日便敢杀人。”   “不能留。”   佛业低念了一声佛号,也不去看已死的贼人一眼。   这一切,皆发生在一瞬之间,沈月与苏雪神色骇然,这个和尚抬掌杀人,竟是没有一丝的犹豫,干净利落,仿佛早已习惯如此。   这个人……真的是和尚吗?   沈月两人难以置信自己的看到的这一幕,可释骨却神色如常,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而那群押送贼人的人也并不意外。   “大师,大师。”   这时,又有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登门,她拽着那个闹别扭的孩子,向着佛业说道。   “大师,你帮我管管我家这个孩子吧,一点也不听话。”   佛业闻言,也不去问什么,再次抬起手掌,慢悠悠的说道。   “今日敢顶撞父母,明日……”   “别别别!大师!”   “大师!不值当啊!”   不等佛业把话说完,一群人便急忙拉住佛业,将那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下一刻,佛业的手掌落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柔声道。   “明日想起此时,你会认错吗?”   ……   片刻后,佛业打发走了那群人,转头望向神色古怪的沈月两人,微微一顿。   “对了,我们说到哪了?”   “哦,两位小施主,你们对佛门的不杀生是怎么看的?”   沈月眼神古怪,嘴比脑子快。   “我刚刚就是跪在这里看的啊。” 第十一章 佛业(二)   “贫僧自幼修习佛法,但越是修习,便越是疑惑。”   “这世间的经文足有上万册,皆是劝人向善,但其中却有相互矛盾之处。”   “佛门讲究善恶有报,却在来生,可若是真有来生,那人还是那人吗?”   “想不通此处,我便出了山门,行走世间,南山北水,走遍世间。”   “可是越看这世间,我便越是迷惘。”   “世界的俗世皇朝,大多都喜欢佛教,我本以为他们有心向善,传播佛法。”   “可当我仔细调查后,却发现是因为佛家讲究来世,让人今生受苦,来世享福。”   “这般思想,便是在教凡人忍耐,也是那些皇帝喜欢看到的。”   佛业大师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耐心的向沈月两人解释自己为何杀生,他闭着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善恶无果,我那时所见诸多恶业,却不见有任何报应降下。”   “我便想,或许是佛祖让我心中生惑,游走世界,见此番恶业。”   “既然如此,我便来做佛门的一把刀,将该来的报应降下。”   苏雪闻言若有所悟,望向佛业大师多了几分钦佩,而沈月则听的云里雾里,待到佛业大师讲完后,傻乎乎的问道。   “可是,佛祖不是不允许杀生吗,这可是写在佛经里的。”   佛业大师闻言温和一笑,和蔼的对沈月说道。   “佛祖他懂个屁的佛经。”   释骨慌忙上前,伸手捂住佛业大师的嘴巴。   “大师大师,你又骂脏话了。”   佛业大师眉头一竖,挣脱释骨的手掌,却是颇为不服气的怒道。   “我就骂佛祖了,他懂个屁的佛理,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沈月,苏雪:“……”   这个大师……还真是返璞归真啊……   佛业大师抓住释骨,怒气冲冲的说道。   “佛祖他不就是生的早吗,他说的那些话,一本书就能写完。”   “还不是多亏了一代代大师,将他的佛法延伸,探索,才有了如今的佛理。”   “佛祖他懂个屁的佛,他要是活到现在,我非要按着他的脑袋问问他,到底什么是西方净土。”   沈月神色呆滞,傻乎乎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佛祖不是佛门的老大吗,这些和尚应该只是他身边负责保护费的小弟,怎么这个佛业小弟一副想要出来单干的样子。   苏雪也好不到哪里去,神色古怪的看着佛业与释骨,总觉得师傅的熟人,似乎都不太对劲。   比如面前这个说佛祖不懂佛法的佛业大师。   又比如那个明明是男人,却因为功法变成小萝莉的李冉。   释骨手忙脚乱的拦着佛业大师,生怕他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可佛业大师却非要说个痛快。   “大师大师,不可妄论佛祖,他是圣人。”   “什么圣人,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有种让他从坟墓里爬出来,和贫僧过上几招。”   “大师啊,你可是个和尚,你忘了吗?”   “佛祖不也是和尚吗!”   “可他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和尚。”   “哈,第一个秃驴还差不多。”   “大师……你这是连自己一起骂了。”   “贫僧乐意!”   释骨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便与佛业大师扭打在了一处,他心头火起,拳风呼啸,劈头盖脸的砸向佛业大师。   “老和尚,你别给我得意忘形啊!”   佛业大师怒目而视,却也挥起拳头,劈头盖脸的砸向释骨,恼道。   “班门弄斧,你这拳法还是我教的呢。”   两人拳影如风,当即打在一处,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拳密如雨,拳风狂起。   沈月与苏雪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然后转身离开。   劝架?她们两个可劝不了,不如出去逛一逛,买些冰糖葫芦吃。   随着两人的离去,佛堂之中便只剩释骨与佛业的声音。   “可我比你这个老秃驴强,吃我一……诶,不对,这拳你怎么没教过我!?”   “哈哈哈,贫僧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教你拳法的时候就留了一招。”   “你这卑鄙的老秃驴!”   “哈哈哈这叫老谋深算……等等……你怎么也会这一拳!?”   “嘿嘿秃瓢,我当年从你这里走的时候,可偷了不少东西。”   “孽障,你还我钱来!”   “我既然偷了,又怎么会还!”   佛堂之中,两人拳影阵阵,打的难分难解,却没破坏佛堂内的任何东西。   然而,一个时辰后,佛堂便一地狼藉。香炉倒地,香灰撒了一地,桌衣皆碎。   释骨与佛业各坐一边,手中各握着一根椅子腿,像是两个街头斗殴的小混混,鼻青脸肿。   等到沈月两人逛街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坐在台阶上,一人喝茶,一人喝酒,谈笑风生,相处的十分融洽。   释骨喝茶,佛业喝酒。   “大师,你看我这两个徒弟怎么样?”   佛业端着酒盅,望了一眼沈月二人,顶着淤青的眼眶,轻声说道。   “你这两个徒弟,一个痴,一个傻,都是好苗子。”   “不是,我听你这说法,可不像是在夸她们啊。”   “嗯,我没有在夸她们。”   沈月两人见怪不怪,跟着释骨什么怪人遇不到,她们也不胆怯,径直坐在了释骨身侧,很大方的给释骨与佛业一人分了一颗山楂。   再怎么不靠谱,这两人也终究是长辈,不能失了礼数,给他们一人一颗山楂,也不算失礼…吧?   释骨与佛业看着手里的那颗山楂,又看了看沈月与苏雪人手一支的冰糖葫芦。   “……”   沈月向来是不怕生的,又有些天然的傻,她一边咬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一边向佛业大师问道。   “佛秃大师,你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啊。”   佛业大师神色认真的纠正道。   “是佛业。”   沈月眨了眨眼睛,然后感慨道。   “看起来,大师很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啊。”   “……”   佛业叹了一口气,决定再也不接沈月的话茬,这个小女娃,简直比当年的释骨还要惹人生气。   释骨端着茶杯,笑着对沈月两人说道。   “大师虽然看起来不像一个出家人,但其实是一个正经在寺庙里长大的。”   “就是离开佛门后,功体出了一些差错,有时候会容易生气,就像白天那样。”   佛业没有否认,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他本想保持沉默,但看着沈月两人好奇的模样,只得叹气道。   “你们师傅说的是真的,我当年做了一些事,动了执念,导致功体出了差错。”   “不过若说易怒,多半都是教你们师傅时被气下了病根。”   闻言,沈月二人顿时来了兴致,眼巴巴的望着佛业大师,期待大师能再说详细一些,可佛业大师却不再开口,一副我只想静静喝酒的模样。   沈月最讨厌的就是没人说话的冷场,所以佛业不再说话,也堵不住她的嘴,她想起之前佛业大师关于佛祖的话,忍不住问道。   “大师,你之前说佛祖死了?可佛祖不是西方净土之主,怎么会死呢?”   佛业大师神色平静,抿了一口酒水后,淡淡说道。   “佛祖只是一个凡人,不曾修行,在寿元一到,自然是会死的。”   苏雪很是吃惊,错愕的说道。   “佛祖创立佛门怎么可能是凡人,按照佛门说法,佛祖应该是天上的神仙才对。”   佛业大师闻言,连连摇头,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   “我去过天上,哪里可没有佛祖,佛祖只是一个凡人。”   “他是创立了佛门,可佛门的修行功法却是后来者所创。”   沈月与苏雪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难以置信的望着佛业大师。   去过天上?天上是云层之上,还是指……仙人?   佛业大师显然知道沈月两人在想什么,轻声说道。   “这个世上没有神仙,天方地圆,而天外天则是一片星空,无边无际,非要说的话那些先天境界之人,倒是有仙人之能。”   “呼风唤雨,一瞬万里。”   “说起来,那些先天之境,倒是有人自称天人,真是不害臊。”   言语间,佛业大师对于那些先天仙人颇为不屑,沈月好奇,便追问道。   “那大师你是什么境界?”   “先天境。”   “……”   沈月与苏雪两人默默起身,然后对着佛业大师纳头便拜。   ““老神仙,教教我们吧!””   天杀的,这佛业大师居然是一位先天境,可谓仙人,师傅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就多买一根冰糖葫芦了。   佛业大师神色古怪,他看了看释骨,微微皱眉,问道。   “你没有和她们说你是谁吗?”   释骨被茶水呛了一下,他抬眼瞪向佛业大师,强调道。   “我是青城释骨。”   见状,佛业大师眉头紧皱,不悦道。   “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们若是问我,我就会说。”   “可你杀人喝酒。”   “嗯,你就是青城释骨。”   沈月两人听不懂释骨与佛业在说什么,更不敢抬头,只是一心想着从这位先天高人手里学到什么。   这可是先天高人,传说中的人物,可以一指捏死九品高手的恐怖高手。   若是能学的一招半式,以后岂不是能直接揍师傅了吗?   佛业思索片刻,便轻轻挥手,对着沈月两人说道。   “你们两个先去歇息吧,明日清晨,我自会教你们一些本领。”   “后院有几间干净的房间,你们两个自行挑选。”   闻言,沈月两人不再跪拜,兴高采烈的离开了,而在这两人离开后,释骨则皱眉望向佛业。   “后院……那不是素心的地盘吗?”   佛业放下酒杯,缓缓说道。   “你带她们两个来这里,不就是冲着素心施主来的吗。”   “我的杀气太重,你比我的杀气更重,教不得这两个小家伙。”   “只有素心施主才是最适合教导那两人的。”   释骨闻言一笑,不觉得被看破心思有什么难堪,只是笑着说道。   “素心被众天皆生吓破了胆,躲着不肯出来,若是你不发话,她们两个也见不到素心。”   佛业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他将杯中酒水洒在地面,望着释骨,无奈道。   “那你呢?你还要当多久的释骨。”   “当到你功体崩溃,兵解?还是当到众天皆生找上门来,一剑斩了你。”   “你的杀生本体放在我这里已经很久了,难道你真的不要了吗?”   释骨不语,而佛业则深深的望了一眼他,轻声唤道。   “诸天劫杀。” 第十二章 大梦天君   佛堂的后院很宽敞,也很干净,厢房相连成一个回字形,将空地圈在中间,空地中间是一汪池水,池水清澈见底,却只有一条白鱼在水中的游动。   沈月与苏雪各走一边,随意的选了一个房间走了进去,然而,就在两人同时踏入房间的瞬间,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池塘中,那尾白鱼轻轻游动,吐出了两个水泡。   ……   狂风卷集,大雨倾盆。   百劫山门前。   苏雪手握长刀,立在大雨之中,拾阶而上,她有些茫然,也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来到的这里。   记忆模糊,拜释骨为师,在临安城那间宅院的日子,似乎已是多年以前的事。   久到她已记不清释骨与沈月的模样。   苏雪想不起这些年的细节,却发现如今的自己很强,比释骨还强,比当年的父亲还要强,仿佛只要一刀,就可以劈开这天地,踏虚而去。   如今的她,是这世间最强的人。   百劫山门前,大群人影赶来停在远处,手握长枪,望着缓步而来的苏雪,神色紧张不安,如临大敌。   苏雪轻轻抬眼,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无敌一般的力量,眼神晦暗。   随即,苏雪抬手,踏步,挥刀而出。   大血如雨,泼染地面,苏雪拖刀而行,刀身划开水面,带起一抹寒光,她闯入人群,劈开一人又一人。   那些追杀她的,见死不救的,卖主求荣的,皆在她的刀下,被一一斩开。   她看到了周轩,她的杀父仇人正在慌忙后退。   于是,苏雪转身,对着周轩的方向一刀劈出,刀芒暴起,将整座百劫门斩开,刺眼刀芒下,周轩化为粉尘。   苏雪站在满地尸骸前,望着一片废墟的百劫门,心中却是不停的想着。   不够,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苏雪身形一动,踏入废墟之中,在那片废墟中,许多不曾修行的凡人倒在废墟之下,大声哀嚎,乞求着有人来救他一命。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苏雪无视了那些人的哭嚎,大步向前。   这是为了复仇,于她而言,这是必要的恶。   苏雪如此对自己说着,脚下越来越快,可那些哭嚎声却始终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心烦意乱。   索性,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苏雪忽的一怔,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她伸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不停的喃喃自语着。   “不,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   满是血污的手掌,将鲜血染在了她的眉眼上,一点一点滴下,苏雪神色挣扎着,却仍然不肯停下自己的脚步。   “雪儿。”   忽的,一声轻唤响起,让苏雪身子一颤,她缓缓抬头,神色复杂的望向前方。   只见,一名美艳妇人,正抱着一名婴儿,冷冷的望着自己。   她便是苏雪的母亲,那个嫁给周轩后,将她视作眼中刺的亲生母亲。   只是,当她嫁给周轩后,她便不再听母亲唤她为“雪儿”。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敢杀了你的父亲!?”   “你要气死娘亲吗!”   母亲大声质问,声音冷冽,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愤怒与仇怨。   苏雪眼神渐渐空洞,她放下按在脸上的手掌,静静的望向自己的母亲,望向这个本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的母亲看起来美艳动人,但此刻却满是恨意,抱着怀里的婴儿,大声斥骂着苏雪。   “你这孽种!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   “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父女两人手里,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滚的远远的!”   “你动手啊,杀了我,再杀了你弟弟!”   “你的脸是我给的,你的这条命也是我给的,可你对我做了什么!!”   妇人神色怨毒,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忽的,妇人呼吸一窒,却是一只手掌伸来,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神色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苏雪。   苏雪双眼空洞,毫无神采,神情淡漠,但泪水却缓缓流下。   “娘……”   苏雪轻声唤着,却仍旧面无表情的哭着,嘴唇微动,声音沙哑的说道。   “你曾经……也很疼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抱过我……哄我睡觉……为什么……”   妇人奋力挣扎,瞳孔放大,一个音节也无法吐出,片刻后,苏雪松开手掌,妇人的身体也颓然倒地,再无生息。   妇人怀中的婴儿,也落在地上,大声嚎哭。   苏雪微微低头,看着脚边正在因为母亲死去而嚎哭的婴儿,然后缓缓举刀。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受这样的苦?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人来爱我,疼我。   那就杀了吧,杀了吧,都杀了吧!   既然无人爱我,那我也不必去爱何人。   大雨之中,苏雪双眼寂寥,挥刀而下,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只留鲜血。   苏雪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缺了一角,空空落落,再也无法填满,她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慢慢沉入寒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苏雪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尸骸满地,堆在她的脚边。   那些百劫门口普通人,皆被一刀斩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死在了她的刀下,一个两岁大的无知孩童,正坐在血泊中,抓着死去父母的衣角,大声嚎哭。   而此刻,苏雪正抬起刀来,对准了那个小小的孩子。   苏雪脸色一白,将手中的刀丢到一边,踉跄后退,失声道。   “不,不,不。”   “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咔嚓!正是此时,苏雪听到长刀出鞘的声音,她扭头望去,却见释骨拔刀而来,冷冷的望着她。   “苏雪,我对你很失望。”   苏雪看着释骨,脸色变得惨白,再无一丝血色,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低声唤着。   “师傅。”   “就连你……也觉得雪儿错了吗?”   释骨拖刀而来,眼中满是失望,声音冷若冰霜。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错,我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救下你,让你成了如今的模样。”   “早知如此,我就该在遇见你的时候杀了你!”   闻言,苏雪心防溃散,跪倒在地,无声的哽咽着,她还有着那天下无敌的力量,可却再也无法举刀。   “师傅……师傅。”   “我错了。”   苏雪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动作,只是跪在大雨中,跪在那满地血泊上,等着释骨来杀死自己。   然而,就在此时,拖刀而来的释骨,却在雨中变成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道袍,容貌颇美,她望着跪地伏诛的苏雪,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嗯,你的表现还算可以。”   “虽然有沉沦杀道的迹象,但并非是铁石心肠,知道及时收手。”   “刀经可以继续修炼,但也要修行一套养心的功法,以防后患。”   听着陌生女子的声音,苏雪霍然抬头,却见周遭的场景一变,化为一处木屋,而她正跪在木屋中的一处蒲团。   “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陌生女子闻言,嘴角一挑,缓缓说道。   “此处为大梦山城,而我……便是大梦山城的主人。”   “大梦天君,素心。”   ……   另一处,沈月也如苏雪一般,意识恍惚,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沈月神色茫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的东西,只是一抬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临安城那座秋衣的院子中,与释骨,苏雪围在一块,吃着火锅。   自己原本是在做什么来着?   沈月并没有继续深思,因为她发现锅里的肉,几乎快被释骨吃完了,她有些急眼,拿起筷子,拿身子挡住释骨。   “不许吃!这肉是我的!”   释骨白眼一翻,夹起一块肉,对着沈月说道。   “你说这肉是你的,那你叫它,它会答应吗?”   沈月大怒,扑到释骨身上,直接一口咬掉了释骨筷子上的肉,释骨同样大怒,将左手抬了起来,又拿起了一双筷子。   “你这逆徒,那就别怪师傅我用两双筷子夹肉了。”   闻言,沈月顾不得咀嚼嘴里的肉,急忙拿着筷子,将火锅里的肉塞到嘴里,将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像是一只松鼠。   释骨不肯示弱,双手齐动,将肉卷不住往自己嘴里塞,好好的一个火锅,便变成了两只松鼠争食的场景。   苏雪收起筷子,只是笑着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样的人。而释骨与沈月两人抢着抢着,便动起手来。   只见沈月一口咬在释骨的手腕,咬的释骨呲牙咧嘴,倒吸凉气,而释骨的双手则捏着沈月两边的脸蛋,向两边扯去。   “松嘴,松嘴,我不跟你抢了。”   “唔……唔……唔。”   “你想说话倒不是把嘴松开再说啊。”   “唔……唔……唔。”   “天杀的,是我错了……是师傅错了,沈哥沈哥,孩子还小,你松嘴吧。”   “唔……唔……唔。”   “沈大爷……沈大爷,从今往后你是我师傅行不行。”   “行!”   “不是,你怎么松嘴了?”   “唔!”   “沈哥,我这话不是让你接着咬的意思啊!”   一番打闹过后,释骨三人酒足饭饱,沈月随着苏雪回了房间,而释骨则躺在了竹椅上,沉沉睡去。   深夜时分,屋门缓缓打开,沈月蹑手蹑脚的从屋中缓缓走出,像是一个贼一样,来到释骨身边,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   “师傅?师傅?”   释骨睡得香甜,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样子,见状沈月眯眼而笑。   “师傅你睡着了啊,可算让我等到一次了。”   说话间,沈月拿出藏在身后的毛笔,兴致勃勃的开始在释骨的脸上涂鸦。   她想这么做很久了,只是释骨却从来不睡,这让沈月一直没有机会做这个恶作剧,没想到终于是等来了今天。   释骨似乎睡的很沉,任由沈月在他的脸上笔走龙蛇,把他画成了一只大花猫。   沈月有些兴奋,画完之后,便蹲在一边,双手托腮,静静的望着释骨的睡脸,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片刻后,沈月警惕的抬起脑袋来,四下相望,确定没有人来后,她的小脸却多了几分红晕,一路染至她白皙的脖颈。   沈月轻轻俯身,生涩,笨拙的轻轻吻在释骨的唇边,蜻蜓点水。   一吻过后,沈月双手按在胸口,脸色通红,有种做贼的感觉,在确定释骨没有醒来后,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沈月还是觉得有些心虚,转身溜走,只是片刻后又取了一件厚厚的衣服,回到了释骨身边,将那件厚衣服轻轻盖在了熟睡的释骨身上。   月影阑珊,银白色的光芒落在两人的脚边,沈月像是完全没有了睡意,搬来了一只椅子,坐在了释骨的身侧。   释骨闭眼而眠,睡得香甜,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而沈月则安静的望着释骨的侧脸,傻呼呼的笑着,她用两只小手包住释骨的手掌,紧紧握着。   沈月身子前倾,将樱唇贴在释骨的耳边,轻轻吐气,柔声说道。   “师傅,好好睡吧。”   “不要总是那么累。”   夜幕之下,自称大梦天君的素心,眉头紧皱,望着面前的这一幕,轻轻咂嘴。   “啧。”   “无聊,我想看到血流成河啊。”   素心盯了许久,却发现沈月只是望着释骨傻笑,顿时不悦,气恼道。   “这丫头怎么回事啊,难道心里就没有什么执念吗。”   “我是来考验你的,可不是来看你恩爱的。”   “不对……”   素心盯着沈月,眼神忽的一闪,嘴角忽的上扬,笑成了一个傻子。   “诶嘿嘿嘿这不是罗敷吗,”   “哈,让你上辈子和我炫耀你徒弟桃花缠身,不知有多少姑娘要栽在他手里。”   “这下好了,你转世之后栽在他手里了。”   “诶嘿嘿嘿乐死我了。”   素心越笑越开心,到了最后彻底趴在了地上,一边大笑,一边用拳头锤地。   许久之后,素心止住大笑,再次抬眼望向沈月,眼中却变得复杂难明,追忆,惋惜,以及无法掩饰的心疼。   素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   “你真傻啊,到了这一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若是……你能明白的再早一些,或许就不会死的那么遗憾。”   说罢,素心转过身去,隐入夜色之中。   “罢了,就让你这场美梦再久一点吧。”   “好好睡吧,罗敷。”   素心的身影穿过夜色,如同撞碎了无数的空间,踏着虚影,来到了苏雪所在的木屋前,与木屋中的素心,合而为一。   苏雪还没有从之前的幻境回过神来,见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究竟是什么?”   素心合而为一后,恢复了高人的模样,她看了苏雪一眼后,忍不住轻轻皱眉。   罗敷你这徒弟……确实是桃花缠身啊。   算了算了,反正不是我徒弟,而且看起来挺有乐子的。   素心的内心活动异常丰富,但表面还是一副高人模样的姿态,她神色淡然,缓缓说道。   “小姑娘,这里是梦境山城。”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梦,却又不是一场梦。”   苏雪眉头紧张,不解的询问道。   “前辈,你的意思是……刚刚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而您现在正在我的梦里?”   素心想要吧唧嘴,但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前辈,便强忍下来,将双手负在身后,偷偷掐着手指,缓缓说道。   “是,也不是。”   “我大梦天君的大梦山城,可不止是梦境如此简单。”   “小辈,你推开门看一看。”   苏雪恭敬的站起身来,按照素心的吩咐,转身推开木屋的大门。   木门打开瞬间,一股云雾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湿气,苏雪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待到云雾散去后,她这才睁眼望去。   下一刻,苏雪眼瞳微缩,神色骇然。   只见,那间木屋却是一座阁楼之上,阁楼之下,则是一座城池。   无数人流涌动,繁华异常,叫卖声,朗朗书声,吵闹声,皆落在了苏雪耳中。   这城池中的每一人,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做着自己的事,忙碌着。   这些都是真的,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知为何,如此天方夜谭的想法,在苏雪脑中挥之不去,苏雪茫然转身,望向素心,颤声道。   “前辈……这是……”   素心看着苏雪震惊的模样,开心的想要跳起来,但也只能强忍着,一副高人模样,风淡云轻的说道。   “我若告诉你,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相信吗?”   苏雪咽了咽口水,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素心则掐着大腿,防止自己开心的笑出声来。   “大梦山城,并非虚妄之地。”   “而是一座真正的山城,建于我的梦中,一草一木,都是真实存在的。”   “城中的人,则是我大梦天君的子民,像你一样,从外界而来,落入我的梦中。”   苏雪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连连摇头,喃喃说道。   “这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素心淡淡一笑,正要给苏雪开开眼时,却听到楼阁之下有一人大声喊着。   “天君,三缺一来不来?”   素心神色一僵,随即大袖一挥,神色不变的对着苏雪说道。   “人有三魂六魄,却无人想过,是先有肉身,再生出魂魄,还是先有魂魄,再长出肉体。”   “你我究竟是一堆有思维的肉块,还是被一堆肉块束缚的思维。”   “而我的大梦天功,便在两者的模糊界限内。”   “由虚化实,由实转虚。”   “所念为真……”   “天君,你真的不来吗,三缺一啊。”   楼下继续有人大喊,这一次,苏雪也听清楚了,她的神色变得古怪,小心翼翼的向素心提醒到。   “天君,有人叫你呢。”   素心微笑以对,然后转身,对着楼下咆哮道。   “赵老四我甘霖娘,你在狗叫什么!”   “给老娘留个靠窗户的位子!!”   不是,你还真的要去啊。   “” 第十三章 修行   “大师,可以别叫我诸天劫杀吗?”   释骨端着茶杯,眉眼低垂,怔怔的望着杯中的茶水,茶水微黄,澄澈见底,他盯着杯底的几片茶叶,神色晦暗。   佛业轻念一声佛号,捏动佛珠,轻声说道。   “无论我叫你什么,可你始终都是诸天劫杀,从两百年前开始,直到今日。”   “难道,你觉得自己不配了吗?”   释骨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的茶杯,深深的看了佛业一眼,认真说道。   “大师,你难道不觉得诸天劫杀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羞耻吗?”   佛业闻言,眉头一皱,却是板起脸来,训斥道。   “废话。”   “当然羞耻了!”   “每次说你的名字,我都觉得不舒服,什么人啊,居然叫诸天劫杀,番邦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对,中二。”   “这和那些叫自己黑龙的小流氓有什么区别。”   释骨霍然起身,指着佛业大师怒道。   “那怎么办嘛,我当时起这个名号的时候还小,当然是想要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号。”   “我总不能叫自己粉红毛毛兔吧!”   佛业大师大手一挥,然后对着释骨竖起了大拇指。   “粉红毛毛兔,这个名字好。”   释骨呼吸一窒,垂头丧气的重新坐了下来,叹气道。   “每次有人叫我诸天劫杀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天火帮的人。”   天火帮,江湖中有名的帮派,从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真正有名的是整个天火帮的精神状态。   在天火帮最流行的装扮,就是把头发梳成一个锥子,直直指着天上,然后再穿上一身颜色鲜艳的奇装异服。   最要命的是,他们每个人无论是什么境界,都要骑一匹马,把马身涂上各种奇怪的涂鸦,红红绿绿的。   佛业大师回想着天火帮那群人的模样,忍不住连连摇头。   “太怪了,天火帮的人。”   释骨认同的点了点头,补充道。   “感觉天火帮的人和素心很搭啊。”   佛业大师眉头一皱,并不认同释骨的说法,认真的说道。   “怎么能这么说,天火帮的人和素心施主比起来可正常的多了。”   佛业大师话锋一转,向着释骨问道。   “你不愿意在做诸天劫杀了吗?”   释骨闻言,眼神一恍,挽起右臂的袖子,却见在他的手臂上,一道金色剑痕,正在泛着微光,佛业望着那道金色剑痕,眉头紧锁,沉声道。   “是众天的剑气……”   释骨轻轻点头,放下袖子,无奈的说道。   “众天怕我功体失控,成为新的大魔,所以在我与她的最后一战里,想要杀掉我。”   “只是她没能成功,与我两败俱伤,但也在我身上留了一道剑气,拜她所赐,我的功体彻底崩解,重伤难愈。”   “如今的我,境界不断跌落,已经快要跌到七品武境,这么看来,还是她更强一些。”   佛业大师眉头轻皱,伸出两根手指,金光流转,便要点向释骨的手腕,却被释骨阻止。   “大师,我的功体有缺你也是知道的。”   “这道众天剑气,其实也在压制我的杀气,你就这么散去这道剑气,我的功体可能会崩溃的更快。”   佛业大师神色一怔,收回手指,低声说道。   “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释骨闻言一笑,摆手说道。   “其实也简单,要么我冲破生死关,将我的功法推演的更完整一些,离那个圆更近一些。”   释骨眼神忽的晦暗,低声说道。   “要么,我吃了小九那颗人参果。”   佛业皱眉不喜,随即起身,大手一挥,重重拍在释骨的脑袋上,训斥道。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但我讨厌你把自己说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是我半个徒弟,你的心形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哪怕是死,你也不会动小九一根手指头。”   释骨揉着自己的脑袋,缓缓抬头,神色落寞的说道。   “可若是……我成了大魔呢。”   “那时的我,一定会吃掉小九的。”   “所以,这道众天剑气必须留着,给我最后杀自己一个手段。”   闻言,佛业怅然失语,他抬起手掌,缓缓落在释骨的头上,轻轻抚摸,低声叹道。   “我始终想不通,如果真的有报应,为什么还要你们这对师徒如此受苦呢?”   “你也好,你师傅罗敷也罢。”   说着,佛业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踌躇许久后,才低声说道。   “沈月这丫头是罗敷的转世,我本不该说些什么,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轮回过后,无论与前世再如何相像,也不是前世那人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报恩,但罗敷是罗敷,沈月是沈月……”   释骨抬起头来,神色平静,笑着说道。   “大师,我知道。”   “当初遇到这丫头的时候,无论她是不是我师傅的转世,我都会救她,收她为徒。”   “她是她,师傅是师傅。”   佛业心下稍缓,但却又想起之前沈月看释骨的眼神,他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轻声向释骨问道。   “对了,你知道你师傅当年是如何看你的吗?”   闻言,释骨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我师傅她当年其实老是找我的茬。”   “每次她出去远游的时候,非得带我一起。”   “大师你也知道,我师傅手很笨的,又总是心血来潮,学过画,学过木匠,还学过裁缝。”   “她把那些做出来的东西,都扔在了我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画,看不出是老鼠还是兔子的木雕,比我的身子小上一截的衣服。”   “啧啧啧,这么想来,我现在可比我师傅称职多了。”   佛业眼神古怪,却是皱着眉头想到,这对师傅怎么都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呢。   罗敷如此也就罢了,怎么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个德性。   带着这样的想法,佛业试探的向释骨问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个女子在佳节之际,送你一块手帕,你会如何看她?”   释骨闻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有人送我手帕,那这手帕肯定下了毒,我肯定不受。”   “嘶……那要是一名与你熟识的女子,在三更半夜偷偷来你的房间呢?”   “大师你放心,我很久不睡觉了,没人偷袭的了我,她要是敢来,我肯定能把她绑起来。”   “……她要是说她喜欢你呢?”   闻言,释骨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想乱我的心思,让我露出破绽,这种邪当我怎么会上。”   “我绑她之前,就先把她嘴给堵上。”   佛业眼角抽搐,却不肯放弃,他放下佛门的矜持,拉下脸来,问道。   “那你知道如何说话,会让女子腿脚发软吗?”   “挑她的脚筋。”   释骨很是纳闷,既然想要对方腿软,直接挑脚筋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说话。   佛业大师的面部一阵痉挛,他向后走了几步,然后深吸一口气,向着释骨抬脚便喘。   “你这孽障,吃我一脚!”   ……   大梦山城中。   苏雪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正静静的听着素心的教导。   “这梦境向来神秘……幺鸡……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摸的清。”   素心坐在麻将桌前,一边搓着麻将,一边向着苏雪解释着大梦山城。   “我所修功法,大梦……碰!”   “咳,大梦天诀……三筒……大梦天诀,便是在梦境中开辟一处空间,以我作为梦境的锚,构建此处空间。”   “我去,怎么又是幺鸡。”   素心打出一张牌后,便伸手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苏雪问道。   “诶,我说到哪了?”   苏雪翻了一个白眼,素心高人形象彻底已经在她心中崩塌。   曾几何时,苏雪曾和沈月聚在一起,偷偷讨论着江湖中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憧憬,崇拜,尤其是那些先天高人,应该是像仙人一样的人物。   然而,这些人居然都是这副德行。   苏雪起身,无奈的对着素心说道。   “素心前辈,你先好好打麻将吧,我自己出去转一转。”   素心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那你先去转转吧,等我打完一圈后,就来找你。”   苏雪点头应是,转身离开,素心接着搓自己的麻将。   其中一个牌友一边偷偷看牌,一边随口问道。   “这小家伙谁啊,怎么身上有龙骨的气息。”   素心闻言,也是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随意的回答道。   “也不是啥大人物,是诸天那个小家伙收的徒弟,特地送进来让我教她几招。”   “……”   整个麻将馆如同时间静止一般,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神色惊愕的望向素心。   “你……你是说诸天劫杀?”   见状,素心拿起一张牌来,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我骗你们干嘛,这小家伙就是诸天的徒弟,而且还是练刀的。”   下一刻,麻将馆的数人霍然起身,二话不说,拿起一把刀就往门外走,顿时挤成了一团。   “让开让开,这小家伙我教定了!”   “臭不要脸的,你的刀法连我都不如,还好意思教诸天的徒弟。”   “你们俩可拉倒吧,老夫一刀可斩山河日月,你们谁比我有资格?”   “放屁,我前两天刀碎虚空,已是天人之境。”   “不瞒几位,我曾去过天外天,在星空中迷了路,便一刀斩碎三千星辰,做了一个路标。”   吵闹之中,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我写了一本书,叫《刀经》。”   众人皆静,扭头望向说话那人,却见那人鹤发童颜的老者,三尺长刀拖地而行。   拥挤的人群一下散开,却有人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大家都在吹牛,你怎么就说了实话。”   老者拱手抱拳,微微一笑。   “抱歉了,像教诸天的徒弟这种机会,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老夫不想错过。”   “当年诸天诛杀血魔,为老夫报了血海深仇,这份恩情,不得不还。”   说罢,老者仰天大笑,踏步而出。   素心捏着手中的牌,眼神微动,她向苏雪撒了谎,这座大梦山城,确实是一个真正的空间。   只不过……如今这座城里的人,都只是已死之人的残魂,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死在了大魔血旨的手上。   随着老者踏步而出,众人只得失望的坐回了原位,素心嘴角一挑,慢慢悠悠的说道。   “其实吧,小诸天还有一个徒弟,是用剑的,现在还在幻境中,没有出来。”   话音刚落,与素心打麻将的三个人立即起身,眼神灼灼的望着素心。   素心得意的笑了笑,对着三人暗示道。   “哎呀,我停牌了,要是再来一张三筒就好了。”   刷,那三个人又重新坐了回去,纹丝不动。   “诶,不是,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三筒。”   “我也是。”   “素心老大你不记牌的吗,你自己打了两张三筒,我打了两张三筒,已经没有三筒了。”   “……”   另一边,苏雪走出麻将馆后,便四处闲逛,仔细看着这座所谓的大梦山城。   大梦山城中似乎有许多武者,街上望去,哪怕是那些小商小贩,也都带着刀剑。   过往行人龙行虎步,呼吸吐纳,皆不似凡人。   苏雪有些讶异,难道这梦境山城的人都是江湖高手吗?   正思索间,骤然风起,苏雪眼神一凝,转身拔刀。   铛!   一声脆响中,苏雪脚步后撤,眼神骇然,却见一名她不认识的老者,以指做刀,点在刀身之上。   那锋锐的刀身,竟是无法穿破老者的指间,被一指点的向后荡去。   老者并无敌意,一指过后,便是望着苏雪,轻声问道。   “小姑娘,你知道刀与剑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苏雪微微皱眉,收刀如鞘,恭敬的轻声回答道。   “回前辈的话,刀重剑轻,一砍一刺,刀为单锋,剑为双锋。”   老者闻言轻轻点头,随即却是说道。   “不,刀剑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刀更有杀气!”   “你便有这份杀气,但杀气要张弛有度,要记得你才是杀气的主人。”   “今日,我便教你以指做刀,收敛杀气。”   “来,攻过来吧。” 第十四章 后起之秀   深夜时分,佛业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念诵着经文,然而在佛堂的正中位置,却不是什么佛像,而是一柄纯白长刀。   释骨站在佛堂之外,望着那柄纯白长刀,神色复杂。   忽的,纯白长刀刀身一颤,整个刀身开始剧烈抖动,一股杀气迅速弥漫而出,长刀呼啸,竟是发出一阵怪物的怒吼声。   “吼!!!!”   佛业大师忽的睁眼,手指掐诀,一道金光笼罩而下,将那柄长刀禁锢其中,纯白长刀晃了晃,怒吼声渐渐微弱了下来,直至恢复平静。   释骨望着那柄纯白长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这么多年了,杀生刀上的血气还是去不干净啊,麻烦你了,大师。”   这柄纯白长刀,刀名杀生。   是的,这柄刀也是杀生,与黑刀杀生本为一体,在很多年前被释骨一分为二,黑刀不染鲜血,白刀却嗜血如狂。   多年来,杀生杀过的所有人的血气,都被白刀吸纳,以血养刀。   而白刀总是在午夜时分,发出怪物怒吼般的长啸,声传数里。   佛业大师缓缓起身,皱眉望着释骨,说道。   “你什么时候把这把刀收回去,我快坚持不住了。”   释骨讶异,问道。   “怎么,压制杀生的血气很耗力气吗?”   佛业轻轻摇头,神色肃穆道。   “不,这把刀太吵了。”   “跟个瞎了的公鸡一样,每天半夜都要叫一次,吵得我睡不着觉。”   释骨闻言,尴尬的笑了笑,后退一步,带着满满的歉意,说道。   “抱歉了,大师。”   “我现在还不能拿走这把刀。”   佛业大师纳闷,他皱着眉头耐心询问道。   “是有什么苦衷吗,这把刀会加快你的功体崩溃?”   释骨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心虚的解释道。   “这把刀太吵了……”   佛业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轻轻抬手,身形暴掠而出,一拳砸向释骨,释骨侧身躲开,拔腿就跑,身后佛业的咆哮声轰然响起。   “你这孽障,你嫌吵我就不嫌吵吗!”   “老衲今天,就要为命出害。”   释骨不敢回头,身形急掠,可如今快要跌到七品武境的他,怎么可能跑的过佛业大师,他的身子刚要跃入空中,便被佛业大师一把拉了回来。   释骨神色一僵,有些艰难的回过头来,望着怒气冲冲的佛业大师,忽的洒脱一笑。   “大师,别打脸成吗?”   啪!话音刚落,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便骑在了释骨的脸上,佛业大师再也不顾什么佛门气度,直接骑在释骨的身上,给了他一顿毒打。   ……   春风正浓,汇隐城的河岸边上柳树生出新芽,一只青色的飞鸟落在枝头,小小的瞳孔中,却是倒映着满城的灯火。   宗明府举报的大会将近,无数的江湖高手来到城中,让这座本就繁华的大城,变得异常热闹。   此刻明明已是深夜,整座城市却依然是灯火通明的模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大街上人们摩肩擦踵,颇为拥挤,在这人潮之中,一位侠士拍了拍站在自己旁边的男子,礼貌的询问道。   “请问,您是玉林盟的弟子吗?”   男子神色茫然,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是。”   侠客再问。   “那您可有认识的人在玉林盟吗?”   “没有。”   “哦,那您和玉林盟之间,有一丝半点的关系吗?”   “没有。”   闻言,侠客松了一口气,随即暴怒,一巴掌呼了过去。   “他娘的,你踩到我的脚了!”   那人被打了一巴掌,同样大怒,顿时与那名侠客打做了一团,人群中立即让开一片场地,让这两人打的痛快一些。   这些时日里,像这种的斗殴已是数不胜数,没有人会上去阻拦,反而很多人凑了过来,看起了热闹,人群之中,一名年轻的剑客挤了进来,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哎呀,这招猴子偷桃用的不错,就是掏歪了。”   “当然另一位的撩阴腿也是够狠,就是踢的不够准。”   “哎呀,掏他的桃啊,打他的面门干什么!”   “蠢啊,你腿比他的腿长,踢他的裆啊!”   “傻了吧,你不掏的桃,他想掏你的桃。”   “你看看,你不拉开距离,你的桃子就随时可能会被掏的,当心你的鸟窝。”   年轻剑客越说越起劲,那两个打红了眼的人则没发现,他们在年轻剑客吆喝的引导下,渐渐的把目标都锁定在了下三路。   一个想掏桃,一个想踢裆。   这两个人都是一品武境,实力很差,本来只是一场街头斗殴,可偏偏在那年轻剑客的引导下,变成了互相偷桃的混战。   听着这人的吆喝声,围观的人群纷纷侧目,眼神怪异的望着那名年轻剑客。   不是,这人怎么这么损,非要这两个人鸡飞蛋打吗?这不是桌上拉屎,脸盆里撒尿,尽干缺德事吗。   片刻后,那两人拉开距离,各自死死的护着自己的桃子,异常警惕的盯着对方,却不敢靠近。   人命事小,桃子事大,由不得他们两个不紧张。   紧接着,这两个人回过味来,同时瞪向那名年轻剑客,那名年轻剑客见状一愣,随即转身就走。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我媳妇要生了。”   “人命关天啊,大家。”   人群拥挤,年轻剑客根本挤不开人群,而在这时,那两个人也伸手搭在了年轻剑客的肩膀上,却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请问,你是玉林盟的弟子吗?”   年轻剑客闻言,不得已转过身来,正要回答时,夜空中忽的亮起一道明亮剑光。   剑光生焰,从远方的天空瞬息而至,照亮了黑夜,街上的人群纷纷抬头,望着这抹剑光,穿空而过,落在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   剑光散去,一位蒙着双眼的男子,静静站在高楼顶端,剑不出鞘,却有寒意弥漫而出。   “这……这是雪剑长明!”   人群中有人惊呼,语气中满是震惊之意,有人不解,便问道。   “雪剑长明?这个名号听着陌生,是什么大人物吗?”   旁人听了,便热心的向那人介绍道。   “这雪剑长明,自极寒之地而来,一年前横空出世,打败了无数地榜高手,却从来没有拔出他的剑,就连玉笛书生也只是和他堪堪战平。”   “而且此人极其神秘,见人就让那人拔他的剑,并说谁拔出剑,那剑便是谁的。”   闻言,有人心生憧憬,看着远处高楼的那道身影,只觉这雪剑长明遗世独立。   然而,不等众人的心情平复,河岸处却有一道刀芒暴起,狂乱的刀意带起一阵飓风,吹的路人站立不稳。   只见一名男子,手持金刀,身化巨大刀芒,攻向高楼之上的雪剑长明。   下一刻,刀芒斩过,那座高楼瞬间垮塌,无数烟尘弥漫而出,土崩瓦解,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所幸那座高楼只是一座空楼,荒废已久,当尘埃散去之中,众人再次望去那处时,却忍不住又是一阵惊呼。   “快看,那是什么?!”   年轻剑客忍不住看了大呼小叫的那人一眼,问道。   “你不会是个托吧,每次都是你在喊。”   众人没有理会年轻剑客,只是望着那处垮塌的高楼,却见高楼已成废墟,可在废墟之上,却凭空生出一座冰台。   数根冰柱深入泥土,围成一个圆盘的形状,顶着一座巨大圆形冰台,冰台之上有着一张冰座,雪剑长明便坐在冰座之上,背对众人。   而在冰座之后,一人做劈刀而砍的动作,金刀落在冰台上,连人带刀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那是金刀客,没想到他居然连雪剑长明一招都挡不住。”   人群中,年轻剑客再次扭头,向那个大嗓门问道。   “不是,你真的是托吧,连音波功都用上了。”   那人扭头瞪了年轻剑客一眼,觉得这人应该是个同行,过来砸场子的。   远处,冰台之上,雪剑长明背对众人,遗世独立,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快被冻成了一个孙子,身子抖个不停。   而被冻成冰雕的金刀客也暗自传音入密,向雪剑长明说道。   “三哥,能结束了吗,我快冻死了。”   雪剑长明同样传音回道。   “我的脚被冻在椅子上了,你过来拉我一把。”   “不是你行不行啊,怎么还能把自己也冻上?!”   “我可以加钱。”   “哈!”   远处的人群中只听那金刀客一声大喝,便将身上的冰层尽数碎裂,他大步一踏,金刀挥下,斩出金色刀芒,轰向那雪剑长明的冰座。   咚!冰屑飞舞,如同一场冰雪落下,掩盖场中,紧接着巨大的刀剑交击声,便从那处不断传来,似乎冰雾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   冰雾之中,金刀客正拿着金刀,迅速凿着雪剑长明被冻住的双腿,嘴巴不停的动着,发出金戈交击的声响。   雪剑长明竖起一根大拇指,由衷说道。   “你居然还会口技,专业!”   “这钱花的值。”   金刀客没法搭话,只是不停的凿击着冰块,很快就把冰块打碎。   见状,这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时而动,金刀客二话没说,直接向后掠去,以刀插入冰面,同时将一个红色的浆果塞进嘴里,他大手一挥,将漫天冰雾散去。   围观的人群中,只见冰雾骤然一散,那金刀客单膝跪地,一脸颓败,然后吐出一口鲜血。   “噗。”   金刀客露出一副萧索的神情,拱手行礼,声音沙哑,却传遍了围观的人群。   “阁下剑意纯粹,无剑胜有剑,是金刀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雪剑长明神色淡漠,同时拱手抱拳,用冻的发紫的嘴唇,漠然说道。   “承让了。”   远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叹声,就连那个一直挑刺的年轻剑客都没了话说,只是摇头叹气道。   “这个雪剑长明了不得,我看金刀客出手时是有杀气的,可他却留了金刀客一命,此人气度不凡啊。”   原本一些心有怀疑的人,听着年轻剑客如此说,心中也多了几分对雪剑长明的钦佩。   能让这个挑刺的家伙心服口服,这个雪剑长明一定是有真本领的。   “雪剑长明!雪剑长明!”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高呼雪剑长明的名号,人们本就容易随大流,再加上眼前这场刀剑大战,不由得也跟着一起呼喊起来。   “雪剑长明!雪剑长明!”   “雪剑长明天下无敌!雪剑长明举世无双!”   听着众人呼喊声,年轻剑客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转身挤入人群,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雪剑长明站在冰台之上,向着众人抱拳行礼,风度翩翩,双腿却微微发抖。   嗯,下次得穿一件厚一点的裤子了。   无人注意到金刀客已是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只是在河中一艘花船上,一命年轻男子,抱着一把金刀,瑟瑟发抖。   年轻剑客踏入花船,拿出一个钱袋,扔给了金刀客,随口说道。   “这是说好的价钱,你收好了。”   金刀客接过钱袋,却是不依不挠的盯着年轻剑客,说道。   “得价钱啊,二哥。”   年轻剑客闻言大怒,叫道。   “放屁,我和老三都跟你说好的价钱,你怎么还想提价?!”   金刀客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却是手指冰台上的雪剑长明,说道。   “老三自己加的价钱,这可怨不得我。”   年轻剑客呼吸一窒,颇为不情愿的又掏出一个钱袋,扔向金刀客,金刀客顿时眉开眼笑,接过了那个钱袋。   “跟兄弟还这么斤斤计较,老四你小子是真的欠打了。”   金刀客拿着钱袋嘿嘿一笑,说道。   “这是老大定下的规矩,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对了老三那把剑到底什么来头,真的没人拔的出来?”   “废话,那把剑都和剑鞘融成一块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拔不出来。”   年轻剑客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水,笑道。   “这下老三的名头是打出去了,等到赌场开盘的时候,他的对手赔率一定高的离谱。”   “事先说好啊,等到我和老三赚大钱的时候,你小子可别羡慕。”   闻言,金刀客却是不屑一顾,翻了一个白眼,说道。   “我的钱,都是脚踏实地赚来的,和你们两个坑蒙拐骗的家伙可不一样。”   “你看老大,人家就是光明正大的抢,什么时候骗过人。”   年轻剑客眼角一抽,回头望着金刀客,皱眉问道。   “你是不是对光明正大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金刀客没有反驳,而是凑了过来,向年轻剑客问道。   “对了,有没有老大的消息?”   年轻剑客闻言,向金刀客递了一杯酒。   “你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金刀客端起酒杯,送到嘴中,正要喝下的时候,便听到年轻剑客说道。   “前不久有了老大的消息,他把玉林盟一伙人给打劫了,男的劫财,女的劫色。”   “据说,他让玉林盟的女弟子脱光衣物,围着他跳舞,他看上哪一个,就把那个女弟子直接就地办了。”   “还杀了玉林盟一个小长老。”   “噗!”   金刀客将酒水全部喷了出去,一脸的震惊。   “老大才没这么缺德,就他那个榆木脑袋怎么可能劫色,这一定是谣言!”   年轻剑客见金刀客情绪激动,便出声安抚道。   “放下,这些谣言我已经散播出去了。”   “这下老大算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金刀客恼怒起来,拍着桌子喊道。   “你传这谣言做什么?这不是坏老大的名声吗,这……这……这……”   “这不会牵连到我吧?”   年轻剑客眉眼含笑,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豪气干云道。   “放心,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江湖四害的老大了。”   “我,祸剑南免,就是新的江湖恶人。”   “青城释骨是谁?不熟!”   金刀客白眼一翻,偏过头去,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嘴中嘀咕道。   “你就嘚瑟吧,没蛋拽着你都要上天了。”   “等老大回来了,你小子的皮都得掉上几层。”   ……   与此同时,古城佛堂前。   释骨揉着的眼眶,苦笑无声,而佛业大师在揍了释骨一顿后,却也没把那柄纯白杀生扔给释骨,而是依旧放在佛堂之中。   佛业为了那柄纯白长刀上了三炷香,转头望向释骨,问道。   “对了,素心施主曾托我问你,她那个徒弟南免如何了?”   释骨眉头一挑,神色微异,说道。   “南免啊……那个小家伙脑子不太正常。”   “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拉了另外两个脑子不正常的小家伙,非要让我当他们的老大。”   “也不知道现在那三个家伙有没有消停一些。”   佛业大师对于素心徒弟脑袋有问题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在思索片刻后,认真的问道。   “那……你觉得南免会是年轻一辈的最强者吗?”   释骨闻言,立即摇头,他隐居了五年,对江湖中后起之秀没有任何了解,但他却可以肯定,那些后起之秀,都比不过一个人。   “风刀山剑,李慕生。”   “此人天赋惊人,虽然执拗,不过本性不坏,虽然是八品武境,但他其实早就可以破镜九品,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佛业大师有些意外,追问道。   “那魔教的那个小姑娘呢?”   释骨眉头紧皱,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她执念太深,若是踏入先天境界,一定会继续推演元魔大法,众天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第十五章 残魂   “她太危险了,等她踏入先天境界,将来和众天皆生必有一战。”   “对上众天皆生,哪怕她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只能陨落。”   佛业大师有些诧异,说道。   “听起来,你对魔教那个小丫头期望很高啊,似乎完全不怀疑她会踏入先天境界。”   释骨回想起魔教教主那睥睨众生的模样,神色恍惚,叹气道。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有多强,但想来哪怕所有的九品武境高手一拥而上,也对她造不成半点危险。”   “同境无敌,哪怕踏入先天境界,她也会是最强的几个先天之一。”   佛业大师更加惊讶,他知道释骨的眼光,相识多年,他很少听到释骨如此夸赞一人。   或许,自己也该去看看那个小姑娘。   佛业大师轻捏佛珠,神色变得柔和,他望着漫天的星辰,低声说道。   “这个江湖,终究是不会让人寂寞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看一次,你和众天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场景。”   闻言,释骨眼神萧索,他同样抬起头来,望着夜空,苦涩道。   “这已是不可能了,我和她相见,便只剩下生死可说。”   “大师,众天皆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数代之人的执念。”   “大魔不灭,众天不死。”   佛业大师闻言长叹一声,他觉得与释骨重逢之后,便无时无刻不在叹气,只是他一想起释骨的过往,能做的便只剩下了叹气。   释骨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轻笑一声后,便岔开话题,向着佛业大师问道。   “对了,大师你夜夜观星,可曾看到了什么?”   佛业大师闻言,神色微变,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释骨见状心下一惊,只觉得自己说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话题。   “有大魔要醒了。”   释骨闻言,同样眉头紧锁,神色复杂,他想了想,还是向佛业大师问道。   “这次复活的大魔是谁?”   佛业大师同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要是能知道那么清楚的话,每次大魔苏醒的时候,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释骨身子一僵,无话可说,但好在他脸皮够厚,所以还能继续追问道。   “大师,你把这件事告诉众天皆生了吗,她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要是不管事她还当什么众天。”   佛教大师没有回答释骨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与这件事不相关的问题。   “大梦天诀功法涉及三魂七魄,若是罗敷的魂魄还有残留,借着素心施主的功法,你或许还能再见她一面。”   “你,不去看一看吗?”   释骨忽的失声,坐在原地,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地上随意的勾勾画画。   沉默,往往便是最好的回答。   只是佛业大师无法理解,他轻声说道。   “为什么不去见她呢,你和罗敷应该有很多话想说的。”   释骨低着头,指节泛白,停顿许久后,才低声说道。   “我怕师傅她问我,问我过得怎么样,问我师姐在哪里,问我……她是否死得其所。”   “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甚至我在她死后做的那些事,反正会证明她死的毫无意义。”   “但是,我又没有做错,我不想说谎。”   佛业大师轻念一声佛号,久久没有说话,设身处地,若他是释骨这些问题,他也是答不上来的。   片刻后,佛业大师起身,双手合十,低声念道。   “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   “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阿弥陀佛,施主……你今生还有几次可以错过。”   释骨静静听着佛业大师脚步声远去,他忽的伸手,拿过佛业大师留下的酒瓶,递至嘴边,大口饮下。   冰凉的酒水顺着释骨的唇边一路流下,打湿了衣衫,他咽下酒水,晃悠着酒瓶,苦笑道。   “呵,好难喝的酒。”   说话间,释骨将酒瓶颠倒,酒水洒落一地,浸入台阶之中。   “师傅,我敬你一杯。”   ……   梦境之中,素心终于打完了麻将,在旁人期待的眼神中,便要将沈月拉到梦境山城,她起心动念,却忽的怔住。   素心眼神闪烁,停在原地,满是犹豫之意,但片刻后,她便一脸释然,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我有事先走一趟,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素心身形一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她便来到了沈月的幻境之中。   沈月的幻境中,一切如旧,只是却在暗处多了一道身影,默默注视着沈月与幻境中释骨的虚影。   素心踏步靠近,来到那道人影身旁,与其并肩而立,一言不发。   仔细看去,那道身影却是与沈月一模一样,只是身着一身白裙,看起来更成熟一些,眼神空洞,似乎没有意识存在。   素心望着那人空洞的眼神,心中悲切,长叹一声。   “果然,只是一缕残魂吗?”   说罢,素心伸手轻拍那道身影,大梦天诀施展,那道人影便化作一道青烟,飘向沈月,落入其中。   “这样……或许可以让残魂完整一些吧。”   素心低声自语着,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是不是对这一世的沈月不太公平。   远处,身在幻境中的沈月,眼神一恍,却是如同变了一个人,她缓缓起身,转过身子,望向隐在暗中的素心,轻声唤道。   “素心。”   听着这声轻唤,素心踏步而出,直直迎了上去,眼神哀伤,却又强颜欢笑道。   “罗敷,好久不见了。”   沈月…不,罗敷静静的望着强颜欢笑的老友,美眸轻眨,轻声问道。   “我……死了有多久了?”   素心呼吸一窒,停下脚步,神色渐渐黯淡,她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移开视线,低声说道。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数数,别指望我去记这种日子。”   罗敷闻言,却是温和一笑,淡淡说道。   “看来,我确实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素心有些恼火,气道。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闻言,罗敷却是转过身去,望着幻境中释骨的虚影,低声问道。   “我这辈子没白活,没白死,没有什么遗憾,自然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说话间,罗敷望着释骨虚影,手指动了动,便再没有了动作,如同她还活着的时候,有些事她想要去做,却不敢去做。   素心却见不得如此,她心中火起,大步踏去,强硬的抓起罗敷的手掌,硬生生的按在了释骨的脸上。   “你怕什么,这是你徒弟,还不敢碰了吗?”   “摸摸他的脸,也只是出于师徒之情,你都是一个死人了,还怕男女有别吗?”   罗敷有些慌乱,但当手掌落在释骨的脸上的时候,却又像是认命了一般,不再挣扎,她低着头,望着释骨的幻影,自嘲一笑。   “我不是怕,若是我那个蠢徒弟真的在这里的话,我自然是敢碰他的。”   “可如今只是一个虚影,再做这些事,倒显得我心虚起来了。”   素心闻言一怔,望着罗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轻叹。   你若是不心虚,为何还要那般扭扭捏捏呢。   罗敷手掌轻动,掠过释骨的眉眼,似乎要把他的五官,刻入自己的记忆中,永不忘记。   “很久以前,我为他看过一次面相,说他桃花缠身,会有不少别人家的姑娘栽在他手上。”   素心早已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便忍不住打断道。   “我知道,你当年和我炫耀过无数次,今天就别再说了。”   罗敷闻言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双手叉腰道。   “我骗他的。”   “我这个人那么懒,如何会去学看相呢?”   “只不过是想吓他一吓。”   素心伸手揉起自己的眉头,告诉自己面前的只是一缕残魂,犯不着跟她计较。   罗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素心,轻声说道。   “好了,让我走吧。”   素心神色微变,眉头高高抬起,她犹豫了一下,便低声说道。   “这么快?你知道的,我的大梦天诀有养魂的功效,只要你想的话……。”   “我已经死了,素心。”   不等素心将话说完,罗敷便已打断了她的话,素心眼中哀意一转,望着罗敷欲言又止。   罗敷同样静静的望着她,眼神清澈而明亮,没有任何的杂质。   “我已经死了,素心。”   “无论你们怎么想,真正的罗敷都已经死了,我只不是一缕残念,若是非要说的话,我更像一具残尸。”   “既然已经轮回转世,就不该对前世恋恋不舍,这一点,我的那个傻徒弟就比你强的多。”   “哪怕我转世后的模样,与上一世一模一样,他也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同一个人,而是认为她是她,我是我。”   “我已经死了,埋在土里,你们可以祭奠我,想念我,却不能让我回来,更不该让前世的记忆,影响到她。”   闻言,素心神情疲惫,有些羞愧,也有些不甘,可迎着罗敷干净,明亮的眼神,她终是轻轻挥手。   “再见了,罗敷。”   下一刻,罗敷的眼神变得恍惚,身形一晃,栽倒在地,再次成为了沈月那个傻姑娘。 第十六章 大魔   人总是要死的,而死人自然需要一副好的棺材。   李玄一直记着这句话,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意,往往都是与死人有关的生意。   所有人都是要死的,而死人便是最好伺候的客人,于是学了木匠活的李玄,自然而然的开了一家棺材铺。   汇隐城是一座大城,人很多,死的人也很多。   尤其是宗明府在汇隐城扎根以后,李玄的棺材铺,生意便一直很是不错,这让李玄恨不得把宗明府的宗主当成财神爷来供着。   只是每每想起那些死掉的人,李玄便忍不住打一个冷颤,自宗明府创立之后,他见到的尸体,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奇怪。   没有脑袋的,被活活打死的,又或是被抽干全身血色,身形枯槁如柴的。   李玄从来不敢多问,那些人死便死了,自己不必多事,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只要银子赚,何必在乎这些小事呢,毕竟那些高高在上的宗明府老爷们,也是会死的,也需要自己这个做棺材的人。   然而,随着一年前广慧大师被人拍碎了脑袋后,那些奇奇怪怪的尸体便再没有出现。   李玄听说,在广慧大师惨死那天,有人闯入宗明府大闹了一场,杀的血流成河,无数宗门弟子惨死,就连宗主沈中翌也受了重伤。   每次听到这个消息,李未便嗤之以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为什么自己没从宗明府接到哪怕一件订单?   难道说,宗明府还能把那些尸体收起来吗,他们要尸体做什么,这显然就是一个谣言。   但哪怕如此想,李玄也从不敢向旁人反驳这个谣言,他害怕。   害怕这是真的,害怕宗明府真的把那些弟子的尸体收了起来,更害怕去想那些尸体被用做了何处。   从一年前的那夜后,汇隐城的死人便少了很多,李玄再也没有见到那些奇怪的尸体,棺材铺的生意一落千丈。   他的日子渐渐变得难熬起来,做好的棺材放在店里,渐渐受了潮,生了虫子,烂掉了一副又一副。   为什么不死人呢,为什么还不死人呢!   李玄心中火起,每天坐在棺材铺前,盯着路过的每一个行人,咒骂着这些人为什么还不死。   日子在李玄的咒骂中一天一天过去,似乎往后都将是这样的日子,可在某一日,一切迎来了转机。   宗明府要召开武典大会,汇隐城便热闹了起来,无数江湖人士涌入汇隐城,而在其中似乎也夹杂了一些奇怪的人。   半年前,一伙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找到了李玄,买下了他棺材铺中的所有棺材,并且之后的每个月,都会来李玄的店里买上十具棺材。   李玄大喜,没日没夜的做着棺材,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对那个神秘黑袍人有了一些疑惑。   那些棺材被卖掉,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卖掉那么多的棺材,却不曾听过城中有什么人办过丧事,而那个买棺材的人,也从不买纸钱一类的东西。   只是每个月都会准时来到李玄的棺材铺中,买下十具棺材,那人每次来时都是深夜,带着一伙奇怪的人来搬棺材。   那些人皮肤苍白,沉默不语,李玄没有听到他们说过哪怕一句话,只是当那些人看着李玄时,他便有些腿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明明还是春时,可当那些人来时,李玄总是觉得店内冷的瘆人,他们的力气很大,几乎可以一个人搬起一副棺材。   这些人是惹不得的。   李玄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听不该听的,更不该去想不该想的。   自己只是一个做棺材的,做的死人生意,有人死掉就好,何必深思。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李玄发现这些人对棺材一点也不讲究,受潮的,生了虫的,老的旧的,他们都不在意。   于是,一丝贪念从李玄心中,慢慢滋生。   这一夜,汇隐城下了一场春雨,雨水淅淅沥沥,将青石路面冲刷的干净,行人稀少,灯火皆咩。   点点雨水中,李玄披着一身蓑衣,偷偷走出自己的棺材铺,架着驴车,向着城中的西处赶去。   冷风冷雨,夜空乌云笼罩,没有一丝光线落下,漆黑夜色下,李玄凭借着一点微光,一路赶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荒草丛生,肆无忌惮的野草足足半人多高,昏暗的光线下,一座建筑隐在黑暗中,如同一只巨大的野兽,伏在暗中。   李玄用身子护着灯笼,大步走入草丛之中,一道雷霆在云间炸响,四散的雷芒爬满云层,短暂的照亮了黑夜。   在那极其短暂的雷光下,李玄提着灯笼,大步走入那座阴森的宅院,白光之下,照亮了宅院门上牌匾的两个字。   义庄。   义庄是存放棺材的地方,当然,棺材不会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尸体,大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之中。   李玄打的就是这些棺材的主意,义庄的看门人是个老头,早在半年前就死了,一直以来也没有新的看门人。   只要把这些棺材偷走,再卖给那些神秘的黑衣人,就可以省下一笔钱来,反正那些人也不在乎棺材的好坏。   义庄之中,一片黑暗,李玄提着灯笼,一路走入破败的房间中,灯笼微凉的光芒,落入房中。   白色的纸钱散落一地,蛛网暗结,数十道黑色棺材整齐的摆在屋中,鬼气凛然,一股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一股奇怪的朽味,传入李玄的鼻中,他轻轻皱眉,有些疑惑,这义庄里怎么没有尸体腐烂的臭味?   微风吹来,吹的灯笼微微晃荡,李玄急忙护住灯笼,再顾不得其他,将屋门合上,又将那灯笼放在了地上。   李玄转身走向一个棺材,十分熟练的将棺材摸了个遍,确定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后,便掏出工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将棺材钉拔出来。   黑暗中本就不方便,那些钉子又钉的足够深,李玄很快就出了一身热汗。   紧闭的屋中,微风忽起,将那灯笼中蜡烛的火舌,压的极低。   轰隆!屋外又是一声巨响,巨大的雷霆贯穿天际,白光顺着窗户照亮了漆黑的义庄。   只见,雷光照耀下李玄身后多了数张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来,没有任何呼吸,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李玄身后。   李玄若是肯回头看上一眼,便能认出那几张苍白的脸,正是那些喜欢到他店里订棺材的几个人。   然而,李玄并未注意到身后的人影,他看到灯笼的中蜡烛快被吹灭,便放下工具,快步走了过去。   “这屋子太破了,怎么漏风啊。”   李玄从灯笼中取出蜡烛,正要要用竹签去挑烛芯,然而,就在此刻,一只如同裹了白灰的苍白手掌从黑暗中伸出,那只手上指甲漆黑,长的如同一只爪子,将微缩的烛光握在手中,将火舌掐灭。   “啊!!!!!”   一声惨叫划过夜幕,紧接着便戛然而止,义庄中没有了任何的光芒,只有一阵密集的咀嚼声,夹在雨声之中,不停的响起。   义庄之外,李玄带来驴车早已倒在一边,那头可怜的驴倒在血泊中,早已死去,却有数道身影,趴在血泊中,大口咀嚼,吞咽血肉。   雷霆再响,惨白的雷光,照亮了那些人影,却只得看到那些身影吃的满口鲜血。   同时在义庄的屋中,一只苍白的大手,从一片血污中,取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塞到一张嘴中,狼吞虎咽,将那颗心脏咬碎,就着鲜血,吞入腹中。   一个时辰后,乌云散去,月光重临大地,照亮了荒凉的义庄,驴车依旧倒地,可那头驴的身子连同骨头,皆已被吃的一干二净。   甚至地面的泥土都被啃去了一层,却是那些死尸一般的人影,贪婪的舔舐血迹时,将泥土也吞入了腹中。   屋中的李玄却要更惨一些,连皮带骨,被甚至连着身上的衣物,都被咬碎,吃下,连一滴血迹都没能留下。   月色清冷,义庄之外不知何时起,多了两道身影,皆是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似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一张苍白的手掌,缓缓推开义庄的大门,露出黑色且又尖又细的指甲。   其中一名黑袍人影,见状语气不悦,低声喝道。   “不长眼的东西,回去!”   随着这一声轻喝,那只苍白的手掌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立即缩了回去,将木门重新关上。   “来的晚了一些,看来得重新找一个人做棺材了。”   “哼,你来得早些,恐怕也不会流下里面那人,现在又何必假惺惺的说这种话。”   “我只是后悔来的太晚,没吃上新鲜的血肉。”   其中一人说话间,摘下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如野兽一般的尖牙,状如恶鬼。   另一人见状,似乎有些不适,大袖一挥,冷冷说道。   “现在汇隐城人多眼杂,说不定就有九品高手,你若是这般张扬,被那些高手斩杀了,我也是救不得你的。”   闻言,恶鬼模样的那人恭敬的低下身子,语气谦卑的说道。   “所以,我等才要前辈庇护,若是情况危急,里面那群白尸,前辈可随意斩杀,做为您斩妖除魔的功绩。”   那人戴着斗篷,闻言却是陷入沉默,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等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   “宗明府与魔罗教有所勾结,他们此番举办这武典大会,是不是与你们所谋一事相同?”   “恶鬼”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神色微嘲道。   “不不不,魔罗教那群蠢货想的只有让魔罗复活一事,虽然魔罗大君乃是一等一的大魔,可他的那些后人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复活一位大魔。”   “我等虽然仰慕魔罗大君,可也不会去做徒劳之事,况且,我家主人已有复生之相,这一次复活的大魔,必然是我家主人。”   “所以,我们便打算借魔罗教的筹谋,夺了他们准备的血食,献给主人。”   “前辈,等到主人复生那日,你所求,便必有所得。”   那人闻言,却是踌躇不前,再次沉默了许久后,才沉声说道。   “我想要长生,我想要踏入先天境界。”   “恶鬼”闻言,笑意更浓,胸有成竹道。   “关于这一点,前辈大可放心,只要主人复活,虽然给不了您踏入先天境界的机会,但却可以给您长生。”   “只要……只要前辈拜在主人门下,前辈便可像我这样,超脱生死,永生不灭。”   那人仍是有些怀疑,他的视线穿过斗篷,落在恶鬼的身上,沉声问道。   “你被咬过之后,活了多少年?”   “回前辈的话,不过短短一百年,虽然晒不得日光,但也算活的自在。”   “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康奚,吾名康奚。”   斗篷男子闻言大吃一惊,错愕道。   “你是尾骨刀,康奚,你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死了吗?”   康奚缓缓抬头,眉眼嘲弄,尖牙露出嘴唇,沙哑的笑道。   “我还是人的时候,确实有些名望,但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八品武境,临了才知道,救人终究是没有吃人痛快。”   “我遇见主人时,确实想着斩妖除魔,却被主人一招打败,自那之后,我便成了主人的奴仆。”   斗篷男子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   “看到你这个正道栋梁也成了这副模样,我心里倒是少了一些抵触。”   “也罢,只要大君能让我长生,我便愿意做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说话间,斗篷男子踏步上前,对着义庄行跪拜之礼,朗声道。   “大君在上,我愿效忠主上。”   “爱其所爱,仇其所仇。”   “三魂尽归,气魄皆往。”   说罢,斗篷男子以头叩地,连续三次叩首后,才缓缓起身。   康奚见状,再次一笑,他手中一晃,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了斗篷男子。   “前辈,这瓶血丹还请您收好,若是到了危急时刻,只要吃下一枚血丹,便可在死后重生,成为像我一般的存在。”   “若是您境界够高,转化之后,便可不惧阳光。”   斗篷男子心中一喜,接过那瓶血丹,仔细收好,有了这瓶血丹,无异于多了一条性命,这可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好的多。   康奚忽的眉头一皱,想起了某件事,皱着眉头说道。   “不过还是得小心,两百年前,我曾经也给过一个人血丹,但他不知道是招惹了什么狠角色。”   “他在死后并没有复活,我特地去看过他的尸体,发现他的致命伤在心脏一刀,但杀人的那个人却像是有什么癖好,在杀人之后,又把那个人脑袋砍了下来。”   “和他一起的尸体,都是如此,无论致命伤在哪里,都被砍下价脑袋,没了脑袋,血丹也无法发挥作用。”   “那人好大的戾气,简直比我们这些吃人的怪物还要狠上几分。”   斗篷男子闻言,却是毫不在意,挥手说道。   “无妨,当今世上能杀我的人不会轻易动手,我的身份特殊,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康奚神色一缓,随即再次取出一本功法,递给斗篷男子,说道。   “这是大君的功法,你且收好,说不定能帮你破镜先天。”   斗篷男子接过那本功法,却是忽的凑近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位……也练了这套功法吗?”   斗篷男子似乎心有顾虑,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是隐晦的点出,对此康奚了然于胸,轻声说道。   “放心,那一位是最早效忠大君的人物,等到大君复生后,那一位便是大君麾下的第一人。”   闻言,斗篷男子松了一口气,对效忠大魔一事再无抵触,收下功法后,便无心再留,转身离开。   康奚望着斗篷男子的背影,躬身行礼,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才缓缓起身。   月光下沉,黄土上积了一层薄水,康奚踏着那薄薄的积水,转身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神色无喜无悲,静静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大君真的能复活吗?”   义庄内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康奚微微低头,淡淡说道。   “这种事求不得,星象预言注定会有一名大魔复生,可能是魔罗大君,也可能是我们的大君。”   那个声音再问。   “若是大君复生后,你想要大君赏赐你什么。”   康奚闻言一怔,想了又想,他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黑色指甲,眉眼低垂,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随波逐流就好。”   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给你留了一块肉,你要吃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肉了。”   “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虚弱的。”   康奚没有回答,门内的声音便当他默认了此事,拉开门缝丢出一块人肉来。   撕碎的肉块落在水泊中,沾了泥土,流下一道道血污,康奚伸手拿过那块人肉,放在嘴中,面无表情的咀嚼起来。   人肉的滋味很鲜美,鲜美的让人发狂,让人失去理智,无法割舍。   于是,康奚越吃越快,眼神渐渐凶狠,喉咙中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低吼,将血肉撕扯,咀嚼,大口吞咽而下。   时间缓缓推移,夜色揭去,一缕晨光,随着山脊处升起的太阳,洒落人间。   康奚满嘴血污,任由鲜血照射在自己的脸上,他撒了谎,如今的他也有九品武境的实力,不惧阳光。   “大君的名号,你还记得吗?”   听着这个问题,康奚思索片刻后,缓缓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来。   “僵。” 第十七章 修行结束   数日之后,古城之中。   旭日初胜,佛堂之上,纯白长刀映射着晨光,露水凝结,顺着刀身一路流下,最后却是化为血红之色,滴在佛堂前的地面之上。   释骨上前插上了三柱香,纯白长刀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主人,把自己丢下了太长的时间。   烟气袅袅,绕着纯白刀身,盘绕而上,释骨伸手轻弹刀身,将那颤动的刀身止住,转身离开。   一连数日,释骨从未走进佛堂的后院,今日却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后院似乎一直笼罩着一层雾气,白日如此,夜间也是如此,驱之不散。   释骨径直走到院中的池塘前,蹲下身子,望着池中那尾白鱼,微微眯眼。   自从踏入此地后,便有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想要将他带入另一个空间,只是那股力量太弱,不足以将他拉入梦境。   池水波荡,那尾白鱼探出水面,静静的望着释骨,而释骨则散去一身杀气,不做任何抵抗,向着那尾白鱼轻声说道。   “让我进去。”   闻言,白鱼重新潜入水中,鱼唇微动,吐出一个气泡。   下一刻,层层迷雾笼罩而来,天地旋转,释骨顺从的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便已是身在大能山城之中。   “好久不见了,小诸天。”   艳阳高照,不见一丝水汽,可素心却撑着一柄油纸伞,缓步而来,一副高人风度。   释骨望着缓步而来的素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淡淡说道。   “擦一擦你的口水,素心。”   素心神色一僵,伸手摸向唇边,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口水,她急忙擦去嘴角的口水,解释道。   “我睡了这么多年,嘴角有口水也是很正常的事,倒是你,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我可是你的长辈。”   释骨闻言,忍不住摇头叹气道。   “你确实比我年长,可你却没有半点长辈的模样,让我怎么把你当长辈。”   “哼,牙尖嘴利,和你师傅一个模样。”   素心低声抱怨着,擦去口水后,便将那柄油纸伞扔在了地上,反手摸出一张葱油饼,大口吃了起来。   “既然你已经进来了,说明也到了你们出发的时间,怎么,想看看自己那两个徒弟的进度?”   释骨轻轻点头,素心咬着葱油饼,眼神一闪,忽的说道。   “小子,你师傅的魂魄有残留,我这里有魂之法,只要你同意的话……”   闻言,释骨皱起眉头,强硬的打断了素心的话。   “你在胡说什么,若是师傅复生,那沈月呢?”   “难道你要让她死吗?”   素心翻了一个白眼,犹不死心的继续说道。   “沈月不就是罗敷的转世吗,她就是罗敷。”   闻言,释骨眉头皱的更紧,高声说道。   “师傅是师傅,沈月是沈月,不能混为一谈。”   “你若是强行让沈月变成师傅,那便是杀了沈月,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   “师傅她更不可能答应。”   素心气恼的将葱油饼扔在了地上,偏开视线,恼怒嘀咕道。   “你们这对师徒,怎么就这么犟呢,不管了,随便你们两个了。”   说罢,素心身形化作一团雾气,消失不见,只剩一张被咬出缺口的葱油饼。   释骨见状,哭笑不得,好在他当年也学过一些大梦天诀,虽然造诣不高,但用来找人倒也绰绰有余。   一念起,功法运转,释骨的身影同样化为一道雾气,消失不见。   下一刻,释骨便出现大梦山城一处偏僻的空旷地界,他站在树下,望向空地。   铛!   金戈脆响声回荡,却见苏雪以指代刀,脚步飞踏,不断的攻向一名老者。   两指并起,刀气纵横,却是比真正的刀还要锋利。   老者同样并指如刀,一挥一落,将所有攻势挡下,刀气交割,化作无数透明力劲,四散而出,如暴雨梨花,将场中的地面犁了一遍。   苏雪双眼急动,不停的锁定着老者的气机,不见有任何的慌乱,忽的老者大指一点,却是穿过刀气网,从一丝空隙中,直直点向苏雪的眉心。   这一指,避无可避,苏雪身子正在向前,收力已是不及。   然而,下一刻,苏雪眼中光芒大作,竟是射出两道刀气,挡下了这一指,随即苏雪迅速扭腰回身,两指藏在袖中蓄力已久,厚积薄发,一指点出。   吼!!!   龙吟虎啸之声响彻天地,大风骤起,一抹刀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贯穿场中,老者的身体瞬间倒飞而出,被那刀光搅碎。   大梦山城之中,无生无死,只要素心在,便死不了人,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地。   苏雪双指向前,停在原地,微微喘息,眼神平和,没有一丝煞气,而那名老者则重新聚拢,出现在场中。   老者眼神欣慰,伸手捋着白胡子,对着苏雪称赞道。   “不错,不错,你在刀道一途确实有天赋,精进神速,看来你师傅为你打的底子不错。”   苏雪抱拳行礼,由衷感谢道。   “谢前辈赞誉,若不是您的教导,苏雪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老者闻言轻笑,视线却是越过苏雪,落在了后方释骨的身上。   “你师傅可比我厉害的多,只是他的刀,只适合他一个人。”   “老夫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指刀,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苏雪再次恭敬行礼,随即便眉开眼笑的转过身子,快步跑向释骨,在刚刚的打斗中,她早就看到一旁等候的释骨。   “师傅!”   眼看着苏雪要飞扑而来,释骨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掌,握成拳头,一副你敢扑过来,我就给你脑袋开个包的姿态。   苏雪顿时收起飞扑的举动,对着释骨吐了吐舌头后,便兴冲冲的在释骨转了一圈。   “师傅,我修行的怎么样?”   “嗯,你不说,我还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裙子呢。”   释骨的视线迅速在苏雪身上一扫而过,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气息平稳,杀气收发自如,也没了以往的煞气。”   “嗯。你做的很棒。”   释骨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苏雪的小脑袋,他从不吝啬对徒弟的夸奖,这两个徒弟大部分时间里,都找不到能夸奖的地方。   她们两个实在是太能惹祸了。   “走吧,去看看沈月怎么样了。”   释骨大手一挥,带起一阵白雾,与苏雪的身影,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麻将馆中,释骨一怔,正有些疑惑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嘚瑟的举起一张牌,叩在麻将桌上。   “我胡了。”   “小三元,小四喜,七小对,字一色,七星见喜,九百一十二番!”   “给钱给钱!”   释骨,苏雪:“……”   沈月双手叉腰,傲视群雄,精致的小脸上,眉头高抬,嘚瑟的要死,而与她一起打牌的人,则惨叫连连。   “不是,真有人能打的出七星见喜吗。”   “早知道就不该给她教出老千了。”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释骨一脸黑线,大步走去,伸手揪住沈月的耳朵,正得意忘形的沈月顿时吃痛,扭头看向释骨,无辜的说道。   “师傅你干什么啊?”   释骨白了沈月一眼,松开手掌,扭头望向麻将馆的众人,无奈的问道。   “诸位,你们都在教这个丫头什么呀。”   其中一人闻言,却是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道。   “别这么看我们,这个小家伙我们实在是教不了。”   “我们教她心法,她看一遍就会,教她剑法,她同样一眼就会,还说我们的剑法不够气派。”   “素心天君试着说了一段大梦天诀,这小姑娘也是立刻融会贯通,吓得天君不敢再说。”   “这姑娘的天赋,惊才绝艳,举一反三,我们这些人实在是教不了什么,和你当年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相似。”   “倒不如教她打打牌。”   释骨顿时语塞,扭头看了一眼沈月,却见沈月双手叉腰,抬着下巴,嘚瑟不已。   他倒是忘了元魔大法的特殊之处,便是在于一法通,万法通。沈月的天赋本就极高,又练成了元魔大法,已然不用修行其他法门。   沈月得意的在释骨身边转来转去,下巴微抬,斜眼看着释骨。   “师傅,你行不行啊。”   啪!释骨反手在沈月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沈月毫不退让,一口便咬在了的手腕上。   “嘶……”   释骨痛的哎呀咧嘴,甩着手腕,却怎么也甩不掉沈月。   元魔大法里面可没有咬人这一招啊。   释骨眼角抽搐,手腕带着沈月,心念一动,不三人的身影便裹上了一层白雾,从梦境之中剥离而出。   佛堂后院,佛业大师正在扫着落叶,只是他挥舞扫把的时候,却是把落叶都扫到了池塘里,引的那尾白鱼探出水面,破口大骂。   “臭和尚,你再把落叶扫在水里,也就不客气了。”   佛业大师停下,望着那尾白鱼,认真的问道,   “你要如何不客气?”   白鱼发出一阵不屑的冷笑,淡淡说道。   “臭和尚,你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当释骨三人从梦境剥离而出的时候,便看到佛业大师把那尾白鱼捞出了池塘,他看了释骨三人一眼,问道。   “你们三个要不吃了饭再走,今天有鱼肉吃。” 第十八章 小试牛刀   释骨三人没有留下来吃那尾白鱼,佛业大师颇为失望的又将那尾白鱼放回了池塘。   作为一名僧人,佛业虽然喝酒杀人,但他依然喜欢清静的地方,可惜佛堂里供着一柄经常乱吼乱叫的刀,佛堂的后院里又有一条啰嗦的白鱼。   佛业大师注定是清静不下来的。   释骨三人告别佛业大师后,再次换了妆容,这一次释骨没有再做女人,而是给自己换了一张普普通通,看上去有些木讷的脸。   沈月两人则摇身一变,成了两名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一身白衣,玉树临风,除了沈月看起来像是一个英俊的傻子外,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苏雪轻摇折扇,眉眼似春风,勾动着街边女子的芳心,她打开折扇,挡在嘴边,向一旁的释骨好奇的询问道。   “师傅,那尾白鱼到底是什么啊?居然可以和佛业大师吵架。”   释骨低头前行,闻言,低声回答道。   “那是素心的妖身。”   “妖身?”苏雪不解,她的父亲是一名九品高手,但并未踏足化妖境界,所以对此知之甚少。   “九品巅峰武境的高手,在没有先天高手陨落的状况下,若想再进一步,除了先天境界,便只能选择化妖。”   “素心不是先天境界,所以她选择的便是化妖,为了契合功法,她选了一尾白鱼。”   “其名梦中白锦。”   “一魂两身,人身居于大梦山城,妖身游于池间。”   “算是一种最为简单的身外化身。”   苏雪只觉得自己越听越是迷糊,化妖,梦中白锦,身外化身,这些词汇早已超出了她对江湖的认知。   这并不奇怪,大多数江湖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下武林厮混,在他们眼中八品武境已是高人,九品高手近乎仙人。   如此一来,他们又如何知道化妖与先天之境的能力,究竟有超乎想象。   在释骨看来,大多数化妖境界的武者,所用的手段诡谲怪异,近乎神通,若不是历代众天皆生照看江湖,这个世道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释骨低头正思索间,眼神一瞟,便看到沈月已将一个小姑娘搂入怀中调戏起来,他眼角一抽,正准备上前给这家伙一记弹指时,却见那个小姑娘羞答答的靠在了沈月的怀里,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   释骨:“……”   沈月:“……”   然后,沈月便向着释骨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师傅,救一下啊!   沈月这个傻狍子,并不喜欢女人,但不知为何却又特别喜欢调戏其他的女子,可那些女子若是真的靠过来的时候,她便慌乱的不知所措,害怕起来。   说她是叶公好龙,都是在侮辱叶公,又菜又爱玩。   释骨无视了沈月求助的眼神,一副不熟的模样,径直越过了沈月,苏雪同样也没有伸以援手。   毕竟……她也不知道这种事要怎么帮忙,她可不想把自己也搭里面去。   沈月眼见释骨两人越走越远,心中急切,可她怀中的女子却像个狗皮膏药,黏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能推开那位媚眼如丝的姑娘,郑重说道。   “姑娘,请自重。”   那姑娘闻言,却是抛了一个媚眼,柔声说道。   “公子真坏,明明是你先来撩拨人家的,怎么现在又装起正人君子了。”   沈月很是窘迫,连连后退,嘴中迅速说道。   “我有口臭啊,姑娘。”   “哦,真的吗,让我闻一闻。”   “那个……我不洗脚的。”   “我可以帮公子你洗啊。”   “我喜欢男人。”   “这不巧了吗,公子,我也喜欢男人把。”   “不是,你的重点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公子,就莫要欺负人家了,我们去小巷子那边仔细聊一聊。”   沈月大急,眼看着就要被那个喘着粗气的姑娘拖走,正在这时,释骨一脸生无可恋的走了回来,一把拽过沈月,然后挡在她的身前,对那名热情似火的姑娘说道。   “姑娘,可以先陪陪我吗?”   那名姑娘看了看释骨平平无奇的容貌,又看看他一身寒酸的打扮,愣了一下,随即便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有人非礼啊,救命啊!”   释骨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沈月扛在肩上,转身就跑。   “他娘的,为什么到我的时候她就要喊非礼了!”   释骨有些委屈,听着那个女子还在大声喊着,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他反手掏出一个丹药,手指一弹,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精准落入了那名女子的嘴中。   女子呛了一下,下意识的将丹丸吞咽而下,紧接着她脸色一变,原本还算好看的五官,顿时扭成了一团,声音也戛然而止。   沈月趴在释骨的肩膀上,竟然没有半点不适,反而笑得像个孩子,她望着那名女子,好奇的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给她吃的是什么丹药啊?”   释骨扛着沈月,身形急掠,听到这傻丫头居然还好意思问这些问题,当即大怒,反手在沈月的脑袋上来了一下。   “师傅,你别打脑袋啊,会变傻的。”沈月捂着脑袋,愤愤不平,用小拳头在释骨身上乱锤一通。   “就你这个德行,你还能傻到哪里去!?”   释骨不太想提起那颗丹药,他当初炼制那枚丹药的时候,想的是炼制出一枚可以快速饱腹的丹药,药材凝炼,很补。   事实上,释骨成功了,唯一的缺点是那枚丹药的味道有些微妙,怎么说呢,那味道有些像屎。   好吧,那玩意的味道比屎还要臭。   释骨当初找人试吃了这枚丹药,得到的评价是,同样能饱腹的情况下,他宁愿去吃屎,因为那枚丹药不仅臭,而且味道一直会留在嘴里,吃什么都像是在吃屎。   在连续掠过几个街角后,释骨扛着沈月来到了码头,而苏雪也早已在此等待。   释骨放下沈月,挨了数记粉拳,他没有还手,因为沈月咬人真的挺疼的。   “苏雪,找到船了吗?”   苏雪闻言,却是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她伸手一指码头,颇为无奈的说道。   “没有船了,师傅。”   “所有的船都被一个傻子给包下来了。”   释骨顺着苏雪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码头处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皆是武者,只是实力大多都在四品左右徘徊。   而在人群的正前方,一位年轻的公子哥躺在巨大的伞下,身边莺莺燕燕围了一圈年轻女子,将一颗颗葡萄送入那个年轻公子哥的嘴中。   所有的船只都停在码头,而在一片空地中,数位武者抱拳行礼,然后一对一的打做了一团。   释骨看的出,那名年轻公子哥也是四品武境,但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包下所有的船,难道是钱多烫手吗。   “这人抽什么疯,包下那么多船做什么?”   苏雪闻言,努力回想着之前听那位公子哥说的话,慢慢的说道。   “他说他是无一门的大弟子,也是古城首富之子金不完,平日不修善果,只爱溜门撬锁。”   “他知道这里的船是去汇隐城最近的水路,所以他包下了所有的船,如果有人想登船那就凭实力来上船吧。”   “他还说,美人只配强者拥有,船也一样。”   “实力强的上大船,实力差的上小船,更差一些的就不要去汇隐城丢人了。”   苏雪说着说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这个金不完脑袋绝对有个大坑。   一旁的沈月闻言,却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纸扇一摆,豪气冲天的说道。   “不错,美人只配强者拥有,这些小娘子都是在等我……哎呀,师傅你怎么又打我,为什么不打小雪!”   “小雪又没说什么傻话,我为什么要打她?”   “你的那些书,都是小雪扔…。”   不等沈月说完,苏雪便一把揪住沈月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你是真够义气啊,沈月。”   啪!苏雪的小脑袋上也挨了一拳,沈月顿时心满意足,不再吵闹。   释骨则有些不解气,还想给苏雪的小脑袋来上一拳,那些藏书可是他废了好大的功夫偷来的,很值钱的。   苏雪察觉到了释骨的想法,身子一躲,藏在了沈月的身后,一副你要打我,就得把沈月也一起打了。   释骨想了很久,也没有想的给沈月脑袋再来上一拳的借口,只能无奈作罢,转身望向场中,看那些武者的争斗。   抢夺船只的规矩很简单,除了那艘大船外,每一条船只能由一个人选定,这个人可以带其他人上去。   而被选定的船,便如同擂台一样,第一个选船的人负责收擂,获胜的人则成为新的收擂人。   释骨在远处看了半天,发现古城还是有一些七品武境的武者,那些人不约而同的选了大船,剩下的人不敢挑战那些七品武者,便把目标定到了那些小船上。   苏雪看了一圈后,便随口向释骨问道。   “师傅,我们坐哪条船啊?”   释骨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微微一笑,洒脱的对沈月与苏雪说道。   “你们两个选吧,想坐大船的话,我就去把那群七品武者挨个揍上一遍。”   “想坐小船的话,那就你们两个下场挑战。”   闻言,沈月与苏雪眼中同时一亮,磨拳擦掌,她们两人刚在大梦山城学到了一些新东西,自然是想要亲自下场活动一番。   “这种事,就不用师傅你来了,我们两个去就行。”   “嗯,那就你们两个去吧。”   沈月与苏雪对视一眼,随即同时一动,只见两人脚尖一点,身形便从人群之中凌空而起,飞入场中。   这两人皆身着白衫,手持折扇,苏雪背着黑色剑匣,配着两人的女扮男装的容貌,当真是翩翩公子浊世过,风华绝代。   一瞬间,人群中的女子们,视线都落在了沈月两人身上。   两人落地之后,苏雪率先走向一人,并不拔刀,而是握紧手中折扇,大步走去。   苏雪终是百劫门的千金大小姐,虽然这些年过的不如意,但身姿,行步,皆是落落大方,看上去便是一名有风度的英俊公子。   不像是沈月,明明容貌不差,也是同样的装扮,可站在哪里却像是一个花花公子,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金不完身边的女子,眼神一瞟,望到了苏雪,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金不完见状也来了兴趣,坐起身子,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苏雪来。   然而,在大船之上,一名中年男子望着码头上的苏雪却是冷哼一声,不屑道。   “花花枕头,多是草包。”   一旁的七品武者闻言,相视一笑,并不奇怪,这名壮汉名为黄山,因为相貌丑陋,年轻时遭了许多不公对待,所以对年轻英俊的男子多有偏见。   一名白发老者站在船边,神色温和的劝说道。   “黄小友不要这么大的戾气,我看这个年轻人倒很是不错,说不定可以一鸣惊人呢。”   黄山看了一眼白发老者,眉头一皱,没有再说什么,白发老者名为鸠失,是这座船上唯一的七品巅峰武者,总归是要给一些颜面的。   鸠失见黄山不再言语,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一个和蔼的长辈,但却喜欢用这种训诫的口吻,让旁人服软。   “快看,那个好看的小子真不开眼,居然选了鸠老先生的儿子。”   闻言,鸠失急忙望去,果然,苏雪所选的对手正是鸠失的小儿子,鸠或,也是下方那群四品武者中最强的一人。   鸠失见状,哑然失笑,他对自己的小儿子很有信心,自认为古城同辈之人无人可胜,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这场不用看了,一定是鸠老先生的儿子赢。”   “不错,我观鸠或这小子每次出手,都干净利落,想来这公子哥的胜算不足一成。”   船上的人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纷纷夸起了鸠失的儿子鸠或。   鸠失听的开心,却还得拱手叹气道。   “诸位谬赞了,我家这小子不成器,修行也不上心,要我说这一场,他怕是要输了。”   “哪里哪里,鸠老先生也太过谦虚了,我李某人敢下定论,鸠失必胜,没有任何悬念。”   鸠失笑得越发开心,脸上的褶皱都展开了些许,嘴中则客套的说道。   “诸位同道,莫要捧杀这小子了,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小子才到哪呢,大家捧的越高,待会输的时候可就惨了。”   闻言,众人又是一顿捧臭脚,夸奖之词一个比一个肉麻,简直要把鸠或说成了天人一样的人物。   而就在这虚伪的客套中,苏雪已是站在鸠或身前,拱手行礼。   按照江湖上的礼数,鸠或应该拱手回礼,与苏雪一起自报家门,但鸠或并未回礼,而是冷冷的看着苏雪,神色阴沉。   鸠或并不开心,他本是想上那艘大船的,但他家的老头子却不肯带他一起上去,非要让他来这里做这种收擂一样的事。   他知道,是自己家的老头子想要显摆一下,但他还是有些不爽。   自己的实力,居然要跟这些泥腿子一起,才能显露的吗?真可笑,不过是一群赤脚汉子,泥巴一样的人物,哪里来的资格与自己站在一起的。   鸠或看了苏雪一眼,更觉得心中烦躁,这种小白脸居然也敢挑战自己,一会一定要毁了这张让人恶心的脸。   如此心境下,鸠或自然不屑于向苏雪回礼,双手更是负在身后,发出一声嗤笑。   苏雪见到对方并未回礼,心境平和,自顾自调息运气。   很早之前,释骨便和她说过,每一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但只要再过三年,便会发现自己在江湖寸步难行。   对方高傲也好,自大也罢,都是最常见的事了。   苏雪并未抽刀,只是握着折扇,对着鸠或轻声说道。   “兄台,请赐教。”   鸠或闻言更加不屑,没有废话什么,脚步一动,带起一杆长枪,笔直刺来。   长枪带起一抹寒光,沙尘扬起,鸠或踏着尘埃,笔直而来。   苏雪神色平静,单手握着折扇,踏步上前,以扇做刀,迎了上去。   鸠或长枪凌厉,一挑,一刺,速度极快,那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如自己的四肢,只见他踏步挥枪,双手迅速交叉,枪身绕着手腕迅速旋转,如同一朵花。   枪风呼啸,苏雪以扇做刀,身形诡异,挡下一枪又一枪,似乎落入下风,有守无攻,她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吃力。   这人无用的动作怎么这么多,他是来卖艺的吗?   苏雪皱眉想着,枪尖忽的刺来,她脚步微踏,让长枪擦着面门呼啸而过,鸠或冷哼一声,双手握住长枪,向着苏雪横扫而过。   长枪瞬间画出一个半圆,秋风扫落叶一般,大开大合,然而却是落了空出,却见苏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后退半步,恰好出了长枪横扫的到位。   鸠或一怔,随即更加恼怒,手腕一抖,枪尖一点顿化五个虚影,他急步上前,瞄准了苏雪的胸口,却是动了杀心。   苏雪迅速后退,一时间陷入退势,而鸠或则欺身而近,大步追去,不跟退让半分。   大船上,鸠失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仿佛已看到结局。   然而下一刻,苏雪猛然停下,脚下发力,猛然一踩,一道力劲顺着脚下的木板,瞬间来到鸠或脚下,然后翻涌而出。   啪!木板碎裂,鸠或脚下一空,身形顿时不稳,枪身也偏了方向,苏雪身形一闪,身子擦着枪身,瞬息而至。   鸠或只觉眼前一花,随即那柄折扇便瞬间来到了他的脖颈间,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刹那间,一丝寒气升起。   如果这是一柄刀的话,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不!不!自己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小白脸!   苏雪不知鸠或心中所想,只是静静的望着鸠或,缓缓收回折扇,然后抱拳拱手道。   “承让了。”   说罢,苏雪便与鸠或错身而过,向着一艘小船走去,鸠或五官扭曲,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他转身大喝一声,长枪瞬间洞出,刺向苏雪的背影。   “卑鄙小人!”   对!对方一定是使了什么卑鄙手段,自己不可能输的!   这一枪刺的极为狠辣,已是夺命之招。   苏雪霍然转身,并指如刀,竟是一指点向了刺来的枪尖。   叮~   一声音波刺响声中,刀气泛起,长枪停在苏雪的指尖,不得寸进,而枪身则在巨力之下,弯曲成了危险的弧度。   啪!脆响声中,枪身崩裂,成无数条状,鸠或眼瞳微缩,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所见。   苏雪还是无喜无悲的模样,只是向前轻推双指。   啪!枪身彻底崩碎,化为漫天木屑,飞舞场中,苏雪不再看鸠或一眼,再次转身,留下一道背影。   鸠或望着漫天飞舞的木屑,脸色惨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鸠或的突然落败,又暴怒偷袭,都快的吓人,直到此刻,人群中才响起了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怎么可能……我都没看请,鸠或怎么就败了呢?”   “厉害了,这位公子不光长的好看,实力也是不一般啊。”   “嘿,什么古城年轻一辈第一人,都他娘是吹的。”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大船上却是一片死寂,鸠失神色阴翳,站在船边,双手按着的船边却是被生生捏碎,化为木粉。   捧的越高,真的是摔得越残。   一旁的众人,同样沉默片刻后,便有人试着为鸠或解围。   “鸠或轻敌了啊,要不然不会输的。”   “没错,有心算无心,那个人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嗯,切磋终究是要有顾及的,一些杀招不好使出,真要到了生死搏杀的时候,还不知道是谁输呢。”   鸠失闻言,脸色稍缓,但望向苏雪时,却多了几分怨毒。   忽的,在众人解围的声音中,响起了一道并不和谐的声音。   “怎么能如此说,那个年轻人虽然长的一脸草包样,但实力也不是假的。”黄山皱着眉头,没有附和众人。   他是一个直性子,不喜欢那些好看的人为真,但却也不愿对这场比试结果作假。 第十九章 一脉相承   “此人两次留手,杀气收发自如,且交手时明显游刃有余,虽然是生的一副花花枕头的模样,但实力并不差。”   黄山对着船上的众人侃侃而谈,却也没有掩饰自己对苏雪的厌恶,他讨厌那些生的好看的家伙,但却也不会为这种事说假话。   众人沉默,他们自然是看得出鸠或与苏雪的差距,只是为了鸠失一个面子,才说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只是黄山如此直接的把真话说出,倒是让他们有些难堪了。   “黄小友所言极是,这场对决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输了。”   正在众人尴尬的时候,鸠失脸色恢复到平常模样,微微拱手,向着众人苦笑道。   “多谢诸位为我开脱,但输了便是输了,是我家的小子技不如人,我看这次汇隐城的武典大会,他就不用去了,反正去了也是给我丢人。”   说着,鸠失扭头望向身后,一名身形高大的汉子踏步上前,微微低头。   “师傅。”   鸠失眼神阴冷,对着那名高大汉子沉声说道。   “去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押回去,让他闭关三年,不到五品武境别出来给我丢人。”   “是,师傅。”   “动作快些,船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了,你不要错过上船的时间。”   “是,弟子知道了。”   高大汉子眼神一闪,凑上前来,低声向鸠失说道。   “师傅,要我下去教训那个小子吗?”   鸠失有些意动,随即皱起眉头,摇头说道。   “算了,你若出手,别人会说我们输不起,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高大汉子闻言,却是不肯放弃,继续低声说道。   “可若是不出手教训那个小子,说不得别人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您看玉林向来就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鸠失眉头紧皱,有些被说动,举棋不定,一时之间拿不了主意,而高大汉子则接着说道。   “您看,我以个人名义出手,然后您在船上大声责骂于我,如此一来,人们只觉得我是护短,而您则高风亮节,不屑于这种事。”   鸠失眼中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拍着高大汉子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一直鬼主意多,有你的。”   “去吧,给我废了那个小子。”   高大汉子闻言一笑,拱手应是,随即他转身一跃,如一只飞燕,飞下大船,轻飘飘的落在了场中。   鸠或还瘫坐在地,神色恍惚,苏雪刚刚那一指,让他遍体生寒,更有一丝杀气隐匿其中,顺着指间的力劲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对方想要杀死自己,且可以杀死自己,自己逃不了,父亲也救不了他。   那抹杀气一转即逝,只有他这个当事人察觉的到,却吓破了他的胆,死亡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降临,让他如坠深渊,手脚冰凉。   “师弟。”   正当鸠或魂不守舍时,高大汉子伸手将鸠或扶起,鸠或见状,颇为畏惧的低下头去。   “大……大师兄。”   鸠或最害怕的人,便是面前的大师兄,哪怕是他的父亲鸠失,也没有让他如此畏惧过,哪怕大师兄一直是笑着的,没有说过半句重话,可他还是害怕这个大师兄。   高大汉子神色温和,拍了拍鸠或身上的泥土,轻声说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突破五品武境。”   鸠或不敢说什么,低头应是,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头,便灰头土脸的转身离开了。   高大汉子神色温和,转过身来,遥遥望着苏雪,脚步一踏,却是瞬间来到苏雪身前。   苏雪只觉眼前一花,面前便已多了一道人影,她心神微凛,如临大敌的望着面前的高大汉子。   这个人很强,自己绝对赢不了。   这种奇怪的念头,不由分说的从心底滋生,让苏雪未战先怯。   高大汉子望着面前的苏雪,抱拳拱手,温和笑道。   “赵攻,请阁下赐教。”   苏雪摇了摇头,将那丝怯意甩出心底,心境渐渐平和下来,她同样抱拳拱手,回礼应道。   “苏骨,请兄台赐教。”   礼毕,赵攻微笑着伸手向前抓去,动作轻描淡写,落在苏雪眼中却厚重如山,逃不了,避不开。   如有无形威压,将苏雪的身体禁锢,压的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发出一声声哀鸣。   重压之下,苏雪双腿不受控制的微弓而下,她不敢大意,并指如刀,向上刺去,却发觉自己真元凝滞,无法运转。   “赵攻,你在做什么!”   大船之上,鸠失做出一副愤怒的模样,拍着不栏杆,一副随时都要下来的模样,赵攻会心一笑,手掌按下,朗声道。   “师傅,弟子要为了小师弟出一口恶气,我自知有错,但不能毫无作为,看着小师弟受辱。”   “今日之后,任何责罚弟子一人承担,还请师傅莫要责怪小师弟。”   话音刚落,赵攻的手掌已然彻底按下,大手一挥,苏雪的身体便如一个破烂一般,被他随手丢向身后。   苏雪身形失控,如一支箭矢一般飞出,眼看就要撞到人群之中时,长刀出鞘,生生插入地面木板之中。   嘶啦~刺耳响声中,长刀在木板上划出长长的一条线来,终于堪堪止住,苏雪单膝跪地,双手握刀,面色潮红,吐出一口血污来。   “噗!”   赵攻微微一笑,双手负于身后,正要说话时,他的眼角却是出现了一道极浅的血痕,他的笑容一僵,眼角微微抽搐,伸指抹去眼角那滴血水,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苏雪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战意勃发,将刀拔出木板,死死的盯着赵攻。   她看明白了,这个人修炼的功法为势,以势压人,只要境界不如他的人,便会在那股莫名威压下无法动弹,如同身上压了一座大山。   释骨曾经和她说过这种功法,一人便如同千军万马,对决这种功法时,不可畏惧,不可胆怯,若是生出一丝退意,便毫无胜算。   “倒是小瞧你了。”   赵攻轻声说着,神色渐冷,他依旧高傲,双手负于身后,向前踏出一步。   咚!那轻轻的脚步声,落在苏雪耳中却如雷霆炸响,使得她脸色一白,但握刀的双手却不曾有一丝颤抖。   赵攻再次起手,身后气势凝聚,苏雪抬眼望去,却是在他身后看到一只三人高的斑斓猛虎,伏爪长啸,狂乱的杀气,凝如实质一般,扑面而来,仿佛能嗅到那一阵血腥味。   苏雪牙齿开始打颤,在重压之下,额头已是见汗,但眼中战意却是越发纯粹,压抑许久的杀气与戾气不再收敛,弥漫出了体外。   而在苏雪身后的人群,却是个个面色苍白,亡魂大冒,他们也看到了那只斑斓猛虎,低吼着,向他们踏步而来。   忽的,苏雪眼神一凝,竟是脚步一踏,挥刀而上。   刀经第一式,开山。   霎时,刀气纵横,明亮的刀光犹如雷霆,轰然而落,赵攻神色淡然,轻轻抬手,如同深墨的一团黑水在掌中凝聚,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他会的可不只有势,也会真正的杀人技。   苏雪杀气逼人,拖着雷霆一般的刀芒,暴戾而来,赵攻则站在原地,手掌中的黑水越来越大。   “刀经,开……诶?”   就在明亮的刀光即将于赵攻的手掌接触时,一只大手抓来,直接揪住了苏雪的衣领,将她拉向了身后,那蓄势已久的刀光,骤然消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释骨拎着苏雪,温和的向着赵攻一笑,说道。   “她认输,不必再打了。”   赵攻一怔,一时停在原地,随即眼瞳微缩,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之中,而且那汇聚的刀势竟然这么容易的散去。   这个人是一个高手。   赵攻散去掌中黑水,凝神以对,却是再次聚起势来,无形的威压,向着释骨碾压而去,紧接着他便脸色一变。   他感觉的到,自己的威压如同一阵清风落在一片巍峨大山,吹之不动。   另一边,释骨转身一拳敲在苏雪的小脑袋上,皱眉骂道。   “你傻吗,对方是七品武境,你一个四品武境兴奋什么,以为战意纯粹就能跟人硬碰硬了吗?”   苏雪闻言,却是嘴角一撇,不满的嘀咕道。   “我又不知道他是七品武境,有架打,我干嘛不打。”   说话间,苏雪身子一晃,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那些威压并非没有伤害,她强行出刀,其实已受了重伤,只是她性子执拗,偏要硬撑罢了。   释骨见状,把斥责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他叹息一声,摸了摸苏雪的小脑袋,低声说道。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以后别这么倔了。”   苏雪低头,微微应了一声,心里却还是有些委屈,明明是对方以大欺小,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受伤的也是自己,不给那个混蛋来上一刀,她怎么想都不甘心。   释骨忽的一笑,轻轻拍了拍苏雪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行了,别生闷气了,师傅给你出气。”   闻言,苏雪顿时心中一暖,眉开眼笑。   “嗯,还是师傅疼我。”   释骨伸手推开献殷勤的苏雪,转身面向赵攻,抱拳拱手,笑着说道。   “这位兄弟,我们要不要签个生死状呢?”   此言一出,一直在远处看热闹的金不完顿时来了精神,连吃了好几颗葡萄,兴致勃勃的望着释骨。   等了一天,终于要来一个狠角色了吗?   赵攻不敢大意,他摸不透释骨的深浅,但未战先怯也是武者大忌,他只能谨慎的问道。   “为何要签生死状,难道阁下是想下杀手吗?”   释骨摇了摇头,然后取出十根银针,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不不不,我是一名医科圣手,身上的银针自然都是带毒的。”   “比如这一根,名叫羊尾针,扎到就羊尾。”   “这一根叫……”   赵攻正听的认真,释骨的身形却骤然消失,瞬间来到赵攻面前,一记重拳狠狠的轰在了赵攻的胸口。   “这叫沙包大的拳头!”   咚!一声震响,赵攻身形倒飞而出,如一颗陨石般,将身后的小船一撞而散,支离破碎,而他的身体则在海上打了数道水漂后,才落在了水中。   大船之上,鸠失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飞身而下,脚踏在水面,将正在下沉的赵攻捞了起来,急切的问道。   “徒儿,你怎么样了?”   赵攻虚弱一笑,吐出一口鲜血,声音沙哑的说道。   “徒儿没事,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鸠失难掩怒气,转身望向岸边的释骨,恨声道。   “徒儿别怕,为师这就为你出气。”   赵攻闻言,却是伸手拉住鸠失的手臂,摇头说道。   “师傅,这个人很强,恐怕是八品武境的高手,你不是他的对手。”   鸠失怒意不减,说道。   “管他是什么高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赵攻神情苦涩,说道。   “师傅,算了吧,本就是我们先想要捏个软柿子,他没下杀手,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我们不必去招惹他了。”   鸠失闻言,神色纠结,最终长叹一声,扶起赵攻,飞身返回了大船,嘴中则低声说道。   “唉,是我这个师傅不成器,让你受苦了。”   另一边,码头边上,释骨缓缓收拳,慢慢悠悠的说道。   “这一招,就叫不讲武德。”   随着释骨收拳而立,围观的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先是迷茫,然后便是愤怒。   “这什么东西啊,你搞偷袭的!”   “无耻!无耻!无耻啊!”   “这人也太卑鄙了,不行我要上去给他一拳。”   “你等一等,我先去揍他。”   众人出奇的愤怒,释骨的偷袭光明正大,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这让期待落空的众人鄙夷不屑,以及想要揍他一顿冲动。   释骨转身,再次亮起手中的针,严肃说道。   “我刚刚是偷袭,但这个针是真的羊尾针,这十根针都是。”   “你们敢上来,我就拿针扎你们。”   闻言,群情激愤的众人顿时没了声音,这个羊尾针的威慑力强的过分,让释骨真的想搞上一根羊尾针了。   “我来!”   忽的,人群中钻出一个光头,一身僧衣,却是一名中年僧人,中年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就让贫僧来领料阁下的本领吧。”   释骨见状,默默收起银针,转而拿出一枚丹药,中年僧人见状,平静的说道。   “是毒丹吗,那施主可能要失望了,贫僧尝或世间百毒,早已免疫各种毒物。”   释骨闻言,则捏着那枚丹药,认真的对那名中年僧人说道。   “是好吃的,不是毒药。”   中年僧人摇头一笑,朗声道。   “施主,你尽管把丹药扔过来吧,贫僧百毒不侵,倒是很想尝一尝你这丹药的味道。”   “……”   片刻后,中年僧人趴在码头边缘,五官扭曲,狂吐不止,他呕吐空隙扭头瞪着释骨,委屈而又愤怒的吼道。   “你居然炼屎?!”   释骨很想解释,他炼制的丹药是大补的丹药,没有一星半点的屎,你总不能说一个东西吃起来像屎,那东西就一定是屎吧。   也可能是释骨炼制的丹药。   “还有人挑战吗?”   释骨面向众人,一手握着银针,一手拿着丹药,轻声问着,但众人却是整齐的后退一步,并非是觉得释骨强,只是觉得这个人太阴了。   见状,释骨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招呼着沈月与苏雪两人。   “沈月,苏雪,咱们可以上船了……诶,沈月呢?”   释骨回头望去的时候,却发现沈月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苏雪一人,苏雪神色古怪,向着大船的方向指了指。   大船下方,金不完还在看着释骨那边,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至少比船上的那些七品武者有趣的多,明明实力不低,偏偏非要用下作手段取胜。   或许,应该请他上大船聚一聚吗?   金不完刚一动念,却发现身前已是站了一道身影,他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只秀气的拳头。   澎!一声闷响间,金不完被沈月一拳轰飞,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他又惊又痛的捂着自己的脸,怒道。   “你做什么?”   沈月捏着拳头,环顾四周,一脸疑惑的问道。   “难道不能挑战你吗?”   金不完额头青筋暴起,拳头都硬了,他扯着嗓子吼道。   “你有病是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可以挑战我了,我才是四品武境,干嘛花钱挨揍,你打我做什么?!”   沈月想了想,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我这句话不是让你挑战我的意思啊!我掏了钱,难道还不能让我装一装吗?”   “而且……而且这么多人你干嘛非要挑战我啊!”   沈月小手一挥,指着一旁桌子上的葡萄,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因为我想吃葡萄,这里只有你这有葡萄。”   金不完:“……”   远处,释骨伸手扶额,沈月这个傻狍子,怎么走到哪里都在惦记吃的。   望着脸色僵硬的金不完,沈月想了想,伸手抓了一把葡萄,转身就走,可刚走到一半,释骨的怒喝声便传了过来。   “你倒是多拿一点啊,我们两个还在呢。”   闻言,沈月从善如流,连忙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后,端起桌上的水果盘,转身就跑。   金不完面部肌肉一阵抽搐,抬眼望向远处的释骨三人,却发现那三人已经分起了水果。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三个人上大船,如果他还想多活几天的话。 第二十章 百转劫轮   入夜渐微凉,灯火通明之中,码头上的船只纷纷开动。   释骨三人没能搭上大船,只能坐着小船,跟在大船之后,听着海浪声,远远的望着大船上灯火通明。   金不完比看上去的要大度的多,并没有赶走释骨三人,不过大船是想也别想了。   月明星稀,陆地上的灯火越来越远,看起来似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远。   一片静谧中,释骨盘腿坐在船头,闭目养神,真元运转,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半响之后,释骨睁开眼睛,脸色苍白的吐出一口血污。   血水落在了海水中,引来了一群鱼儿吞食血珠,然而片刻后,那些吞下血水的鱼儿便纷纷炸开,化作一团血雾。   刀意凛冽,那点点血水中,竟是藏着最为纯粹的刀意。   释骨深吸一口气,转而运起了佛门功法,一身鼓荡的血气,终于是被压了下去。   缓减伤势的尝试又失败了,但好在没有跌落七品武境,去了汇隐城后,终究是有一战之力。   海浪起伏,释骨所在的小船却稳的有些吓人,船舱之中,沈月与苏雪已经入睡,胡闹了一整天后,这两个小家伙终究也是累了。   踏,踏,踏。   夜色之下,有人踏浪而来,波涛汹涌的海水在那人脚下如履平地。   释骨抬眼望去,却见那人正是白日里被他一拳打飞的赵攻,他微微挑眉,问道。   “怎么,你是来找场子的吗?”   赵攻闻言,却微微躬身,抱拳行礼,恭敬说道。   “晚辈赵攻,见过前辈。”   释骨有些意外,看白日这人的模样,不像是这么有礼貌的人啊。   赵攻似乎猜到了释骨在想什么,苦笑一声,坦诚说道。   “前辈或是在想,此人前倨后恭,怎么有两幅嘴脸。”   “白日之事,确实是晚辈无礼再先,以大压小,这一点我不打算解释什么,之后前辈给我那一拳,也是我该得的惩罚。”   释骨伸了一个懒腰,挥手说道。   “既然教训已经给你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回去吧。”   赵攻神色尴尬,踌躇许久后,才再次躬身说道。   “实不相瞒,晚辈此番前来拜见前辈,是有事相求。”   “若前辈答应,晚辈必定报答,若是不愿,那晚辈自行告退。”   释骨闻言,便来了兴趣,他坐正身子,仔细打量着赵攻。   其实,他对赵攻也有不小的兴趣,白日里所使的功法,是他也不曾见过的,尤其是他对决苏雪时,手掌中短暂凝聚的黑水,他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你想突破八品武境?”   释骨猜的到赵攻想要什么,这个人已是七品武境巅峰,甚至可能在这个门槛停留多年,迟迟无法突破。   赵攻微微起身,点头应道。   “是的,前辈。”   “我想突破八品武境,但一直找不到方向,我师傅也是七品武境的武者,不能帮我破境。”   “若不是没有任何办法,晚辈也不敢上门找前辈帮忙。”   说话间,赵攻取出两本功法,恭敬的向前递去,低声说道。   “这两本便是我所修功法,前辈若不嫌弃,可以尽数拿去。”   释骨闻言,伸手一招,那两本便被吸到他的手中,他抓起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两本自己没有听过的功法。   《无非天势》《百转劫轮》   释骨想了想,收下了那两本功法,对着赵攻说道。   “武道有三个顶级法门,威,势,破。”   “你白日所施展的功法,为势,以势压人,以势杀人,讲究的便是不战而胜。”   “但你后来手掌凝聚的那一团墨水般的液体,却不在势中,你使出来,让我看一看。”   赵攻闻言如释重负,他不疑有他,单手运起功体,凝聚出一团漆黑深墨,在掌间游走,流动。   释骨看了一眼,还是觉得有些神奇,脚下一动,来到了赵攻身前,好奇的伸手按向那团墨水一般的液体。   赵攻见状一惊,急忙喊道。   “前辈,小心,这可摸不得!”   “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释骨毫不在意,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便将手掌彻底按下。   下一刻,黑水便顺着释骨的手掌,缠绕而上,包裹住了他的手臂,赵攻见状,却是一惊。   平日里,这黑水从不会这般温驯,杀伤力惊人,可今日怎么却如一条温驯的小蛇,顺着释骨的胳膊,缠绕而上。   释骨同样脸色微变,缠绕在他手臂间的黑水,传来一阵阵微妙的吸力,竟是将他体内的暗伤,残劲一点一点吸去。   虽然很慢,效果也很微弱,可那些暗伤却是释骨多年来各种尝试,都不会清掉一丝一毫的。   释骨眼瞳微缩,脸上闪过一抹难得震惊与惊喜,苦恼他多年的伤势,犹如一处大山压在他的背上。   他奔走多年,学了世间各种功法,只为压抑伤势,而如今终于看到了曙光。   忽的,原本盘绕在释骨手臂上的黑水,瞬间鼓胀,大了好几圈,马上就要炸开的模样,赵攻脸色一白,竟是对那黑水失去了控制。   “前辈,我控制不住功法了!”   释骨闻言,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那股黑水轻轻一吐,便是纯粹的刀意卷着凝炼至极的杀气。   一气吹下,膨胀的黑水瞬间被切割成无数小块,颓然散去。   赵攻眼瞳微缩,望向释骨时,多了几分敬畏,自己控制不住的黑水,对方只是吹了一口气,就可以轻易抹去。   这种实力,已然超出他的认知。   这位前辈,或许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   释骨缓缓收回手掌,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此刻他的体内轻盈,原本快要跌回七品的武境,竟是回到了八品巅峰,甚至有回到九品武境的迹象。   这个年轻人所修功法,可以治好他的伤势,甚至可能让他完善自己的功体。   释骨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但随即又镇定下来,他不动神色的收回手掌,对着赵攻说道。   “一个好消息,我大概知道你为何无法突破八品武境了。”   赵攻闻言一喜,拱手再拜。   “还请前辈指点。”   释骨抬起手掌,水汽聚集,化为一个水球,那颗水球在他的掌中变化为各种野兽的模样,栩栩如生。   “你的天赋不低,按理来说进入八品武境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但可惜,你对功体的控制并不如意,看那团黑水不能如你手臂一般驱使。”   “功体与身不能合一,你再高的天赋,也难以踏入八品武境。”   “你看我手中的水球,可以随意变换,你什么时候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便是你踏入八品武境的时候。”   赵攻闻言,茅塞顿开,郑重谢道。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知道了。”   释骨轻轻点头,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向赵攻问道。   “你可愿拜我为师?”   释骨并不是一个喜欢收徒的人,但眼下情况特殊,若是能把赵攻留在身边,便方便治疗他体内的暗伤。   然而,赵攻却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回答道。   “多谢前辈抬爱,可晚辈已有师门,无法拜入前辈门下。”   释骨有些意外,接着向赵攻劝说道。   “你不再想一想吗,若是拜我为师,你踏入八品武境不成问题,便是九品武境也会轻松许多,成为这世上一等一的高手。”   “我这里有各种功法,都是世上难得的上品功法,而且说句实话你的师傅境界不如你,他帮不上你。”   释骨还要再说,赵攻却后退一步,拱手说道。   “前辈,师傅便是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白日的事,可能让您觉得我师傅不是好人,但并不是这样的,他爱面子,有一些小算盘,但他真的不是恶人。”   “他把捡来的我养大,视如己出,门中珍藏的功法他练不会,却把功法给了我,不曾有一丝的藏私。”   “养育之恩大于天,我不得不报。”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释然,他摆了摆手,说道。   “看来你我是没有做师徒的缘分了,好在这次坐船需要好几日的时间,你若是不嫌弃,随时可以过来找我指点。”   赵攻闻言一喜,说道。   “多谢前辈。”   释骨无奈一笑,轻声说道。   “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赵攻再三道谢后,转身踏浪离开,飞回大船。释骨望着赵攻的背影,随即打开了他给的那两本功法。   《百转劫轮》,便是那神秘黑水的功法。   只是,这套功法要给谁来修行呢,沈月,还是苏雪? 第二十一章 食人魔(一)   赵攻告别释骨之后,踏浪飞回大船之上,却见船边已有一个人等候多时,见到赵攻落在船上,便快步迎来,正是赵攻的师傅,鸠失。   “徒儿,那人肯教你吗?”   鸠失紧张而又不安向赵攻询问,赵攻则是一笑,说道。   “师傅,那位前辈心底不错,已经答应指点徒儿了,只不过那两本功法,也被他收下了。”   鸠失闻言一喜,挥手说道。   “只要他肯指点你就好,那两本功法我又练不会,不如做个人情,为你铺一条路。”   赵攻心中一暖,但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可那功法终究是祖师爷留下的,也算是我们门派的不传之秘,却因我外传而出……唉。”   鸠失毫不在意,反倒是吹胡子瞪眼道。   “你可拉倒吧,咱们祖师爷也就一个八品武境,他留下的东西能是什么宝贝。”   “那两门功法又难练的很,老夫都练不会,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你破镜,去汇隐城给老夫长长脸。”   赵攻苦笑不语,自己的师傅实在太爱面子了,居然为了这种理由,就同意把压箱底的功法交给了别人。   “行了,你有伤在身,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闻言,赵攻低头应是,随着鸠失一同离开船尾。   一夜无话,第二日海上迎来了一场大雨,乌云聚集,使得天亮的很晚。   大船上的丫鬟们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之后,便一起去了厨房,大船异常奢华,与普通的船不同,在宽阔的船身上建了三层楼阁,甚至省去了船帆的存在,让人忍不住怀疑,这船这么重是怎么行驶动的。   不过,若是有识货的人,便能看出这船本身就是有一件宝物,无需船帆也可行驶,若是从上空向下望这艘船,也可发觉这艘船看起来像一条大鱼。   一条不死不活的大鱼。   待到天色亮起,丫鬟们便端起各色吃食,分头向着每个房间送去,这个时间不能太早,免得吵到未醒的客人,也不能太晚,让盘中的吃食凉了。   丫鬟翠竹小心翼翼的捧着餐盘,不敢走的太快,她是一个新手,性子怯懦,生怕出了差错。   海风微凉,吹过船头,她端着餐盘来到一处房间,轻轻敲门,弱弱的唤道。   “大人,该用餐了。”   屋内寂静无声,无人应答,翠竹不敢再次敲门,只得乖乖的站在门口等着,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应声。   或许,里面的人还在睡着吧。   翠竹心中暗暗想着,担心餐盘中的吃食凉了,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她转身瞬间,一阵海浪却是拍打在船身之上。   海浪很大,让巨大的船身都一阵摇晃,翠竹脚下一晃,身体顿时失衡,向前倒去,将那扇门径直撞开。   噼里啪啦,瓷盘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做好的吃食也落在地上,沾满灰尘。   翠竹心中一阵绝望,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将地上的瓷片收起,嘴中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说着说着,翠竹自己便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她知道规矩,这些落在地上的东西,最后都是要由自己吃掉的。   这并不能让她想哭,但在这种处罚之后,她的工钱又要被扣掉许多,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是不是还能往家中寄上一些。   想到家中爹娘,翠竹泪眼朦胧,前些日子她收到了家信,信中说父亲重病,正是用钱的时候,娘亲便找人写了信,问她是否能寄一些钱财回去。   翠竹知道爹娘的为人,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又怎么会向她写信要钱财,想着自己微薄的工钱恐怕剩不了多少时,她便难掩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翠竹哽咽着,不停的道歉,她太过伤心全然没有注意到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忽的,翠竹捡起一块糕点,随即眼瞳微缩,她望着糕点下的点点血迹,身子一阵颤抖,缓缓抬起头来。   “啊!!!!!!”   凄厉的惨叫声,如同遇到了最恐怖的东西,响彻船身,惊的附近几人迅速赶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七品武者便住在隔壁房间,听着翠竹的惨叫声,颇为不喜,一边询问着,一边走进房间,他抬眼望去,本以为这丫鬟只是看见了虫子,可下一刻,他便面如白纸,怔怔不语。   房间之内,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死状惨烈,胸口血肉被撕成了丝状,生生挖出一个洞来,所有的内脏没了踪影。   一丝渗人的寒气,从那名武者脚底蔓延而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   释骨坐在船尾,将那本百转劫轮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这门功法有趣。   百转劫轮,又名墨明诀,功法中没有控气之法,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吞噬为主性,若是练成,可以凭空制造出一个黑色漩涡,将一切吸入其中,碾碎。   当然,这只是创造功法之人的设想,书上写的很清楚,创出这门功法的人不过是八品武境。   那人天赋必然不差,大概为了推演自己的功法,耗了太多的心血,导致最后没能突破九品武境。   待到沈月与苏雪醒来时,释骨便将那两本功法丢给了这两人,让她们两个随意选择。   苏雪对势很感兴趣,便选了那本《无非天势》,沈月则选了《百转劫轮》。   选好之后,三人便同时盘腿而坐,尝试运行这新的功法。   然而,释骨坐在船头许久,按照功法运行了几个周天,却错愕的发觉这功法与自己的功体天生相克。   每一次即将生出黑水之际,自己体内的杀气,便会将其搅碎,而那些黑水则对杀气畏之如虎,根本无法抵抗。   哪怕释骨控制自己的杀气,不去搅碎那些黑水,那些黑水只在杀气的包裹下,便自行破碎。   发现这一点后,释骨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有了治愈伤势的办法,而这功体竟然被自己的功体天然压制。   怪不得昨晚的那团黑水会爆开……   释骨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运行功法,转而一脸期待的望向沈月,如果沈月练会了这百转劫轮,那自己的伤势还是有治愈的希望。   然而,当释骨望向沈月时,却看到这个傻丫头正看着远处的大船,完全没有在修行。   “师傅,你快看大船上好像有人在吵架啊。”   察觉到释骨的视线,沈月反而招呼着释骨一起看热闹,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倒是没有指责什么,而是真的和沈月一起看起了热闹。   不知为何,大船上的人聚集在了一处,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释骨仔细看了一眼,以他的眼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些人的脸,忽的,他眉头一皱,缓缓从船头站起身来。   在大船上的人群中,他看到了赵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赵攻此刻面红耳赤,一副愤怒的模样,正在据理力争着什么,他的师傅更是站在他的身旁,向着其他人破口大骂。   看样子,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释骨心念一动,转头望向沈月两人,说道。   “走,我们去大船那边看看。”   说罢,释骨脚尖一点,双手负在身后,轻飘飘的跃入空中,一闪而逝,沈月两人见状,也紧跟其后。   一个呼吸间,释骨便落在了大船之上,来到人群之外,他抬眼望去,只见赵攻已被人团团围住。他正愤怒的向着众人喊道。   “我为什么要杀人,我和向至尾无冤无仇,你们就不能动脑子想一想吗?”   闻言,人群一位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说道。   “昨晚大家在船上喝酒,只有你和向兄弟没有来,喝到中途,你师傅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你是想说,这只是一个巧合?若只是一个巧合,那你就告诉我们,你昨晚去了何处,你师傅中途又去了何处。”   赵攻怒火中烧,捏紧拳头,却一言不发,昨晚他向释骨请教破境之法,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说出来的事。   他有师门,也有师傅,却在深夜时分去找另一个陌生人请教,这若是传出去,他们门派的名声便要一落千丈。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位前辈请教,这便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可若是在深夜时分,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上门请教,那这件事便变了一个味道。   这并不是不耻下问,而是在说他的师门根本教不了徒弟。   只要有人有心渲染此事,再加上一些细节,那么这件事便足以变得难听起来。   而且,哪怕赵攻说了实话,这些怀疑到他头上的人,也可以说是他和释骨里应外合,杀了向至尾。   “你们在吵什么?”   正当赵攻烦躁之时,释骨的声音缓缓传来,众人纷纷侧目,看到了人群之外,一脸疑惑的释骨。   其中一人当即皱起眉头,向着释骨呵斥道。   “你是何人,我可不记得船上有你这号人物。”   释骨皱起眉头,无视了那人,继续向着人群问道。   “你们在吵什么?”   那人眼见自己被无视,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时,作为船主的金不完站了出来,一脸苦笑道。   “各位不要吵了,也不要胡乱猜疑,当务之急,还是去看一看现场,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闻言,那人虽是恼怒,但也没有再呵斥释骨,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此处,金不完见状,连连叹气,然后向着释骨抱拳拱手,说道。   “这位兄台,既然来了,那便也是一个帮手,请随我一起来吧。”   说罢,金不完便先行而去,比起昨日,他愁容满面,看起来很是苦恼的样子。   赵攻与鸠失凑了上来,鸠失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和释骨打招呼,赵攻则恭敬行礼,低声唤道。   “前辈。”   释骨轻轻摆手,转身向着金不完那边的人群走去,皱眉向赵攻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赵攻神色忧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前辈,昨晚船上有一名七品武者死了,死状凄惨,名为向至尾,这些人便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释骨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沈月与苏雪此时也已赶来,跟在释骨身后,仍是男子打扮。   片刻后,众人来到房前,鱼贯而入,却见房屋之外不远处,一名丫鬟正跪在地上,低声啜泣,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责骂于她。   沈月见状,便一脸好奇的向着那边凑了过去,释骨没有阻拦,随着众人一起进到了房间中。   只见,房间中一片狼藉,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向至尾的尸体躺在血泊中,胸口被剖开大坑,五脏六腑不翼而飞。   金不完站在场中,皱眉说道。   “向兄是一名七品武者,虽然这船上比他强的人,但要想不留下打斗痕迹,就将他杀死,那便只能熟人所为。”   “只是我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剖去向兄的五脏六腑,然后带离此处。”   闻言,有人说道。   “这不就是在向我们示威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金不完苦涩一笑,扭头望向释骨,问道。   “这位兄弟,你有什么看法吗?”   众人不解,金不完为什么要去询问一个昨晚不在船上的人。   释骨踏入房间中,神色如常,直接蹲在了尸体旁边,观察着尸体的伤口。   听到金不完问话,释骨缓缓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凶手并没有带走内脏。”   闻言,最开始质问赵攻的那人,便一脸嘲讽,向着释骨问道。   “哈,你说凶手没有带走内脏,那你倒是说一说内脏在什么地方。”   释骨看了那人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走向房间中的桌子,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壶盖打开,然后将整个茶壶倒扣。   啪嗒,一声闷响中,一团烂肉从茶壶中倾倒而出,仔细看去,竟是被切成一张张薄片的肺脏。   “嘶……”   众人顿时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望着那切成一张张薄片的肺脏,面部一阵痉挛。   释骨又将桌上倒扣的茶杯摆正,却见茶杯底部已是被血污浸染,留下红色的浊痕。   “凶手没有带走内脏,而是将内脏全部吃掉了,然后将肺脏切成薄片,泡入茶壶中。”   说着,释骨捏起一张肺脏薄片,眉头一挑。   “肺脏被煮熟了,应该是运功催热茶壶,将其煮熟。”   “他很享受,慢慢悠悠的将肺脏泡成血茶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掉,直到只剩下了肝脏。”   众人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仿佛看到一个吃的满嘴血污的人,怯意的坐在桌上,慢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你怎么知道茶壶里会有肺脏的?”   有人忍不住向释骨询问,眼神中满是怀疑,毕竟释骨只是看了几眼后,便直接找到了茶壶中的脏器。   看起来,就像是他做的一样。   释骨闻言,则很认真的向众人解释道。   “你们仔细检查过伤口了吗,向至尾的胸口被剖开一个大坑,血肉成了丝状。”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被剖出来的血肉去了哪里?”   闻言,众人一怔,转头望向向至尾的尸体,不觉一阵头皮发麻。   是啊,那被挖出的血肉去了哪里?   释骨重新回到尸体边上,蹲了下来,轻声说道。   “凶手没有用什么武器,他的指甲很长,很硬,比刀剑还要锋利,杀掉向至尾后。他便用手一点一点的撕碎血肉,然后吃掉。”   “血肉被吃个精光,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你们再看,这屋子一片狼藉,四处溅满了血液,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这桌子附近的鲜血最多,傻子也能看出问题吧。”   “最重要的是,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人。”   闻言,人群中有人信服,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则是半点不信。   “我看你就是凶手,昨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喝酒,只有鸠失师徒,和你这个奇怪的家伙不在现场。”   “说不得,就是你们三人联手,杀掉了向兄,今日又来到这里,想把嫌疑甩个干净。”   释骨有些无语,转头望着那人,说道。   “你娘的养大的莫不是个胎盘,我要是凶手,那我直接不来这里不就好了,干嘛还要主动上到大船,被你这个胎盘怀疑。”   那人呼吸一窒,恼怒交加,怒道。   “你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替鸠失师徒撇清嫌疑,要不然你让鸠失师徒说一说,他们两个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闻言,人群中鸠失与赵攻对视一眼,只能叹气,看样子确实要把昨晚的事说出来了,不然无法撇清嫌疑,还会把释骨也拉到泥潭里。   释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当有人想要冤枉你的时候,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联系到一起,当做诬陷的证据。   这个人,多半是和鸠失师徒有什么过节的,释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他却偏要把释骨也拉进去,一起泼上脏水。   释骨不是一个擅长解释的人,他自认为自己笨嘴拙舌,于是他向那个人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证明我的清白。”   那人冷笑,说道。   “如果有的话,那你倒是说出来啊。”   那人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便猛然掐来,捏紧了他的脖子,那人神色震惊,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真元被人强行散去了,使不出一点力气。   释骨捏着那人的脖子,神色温和的说道。   “这个办法就是我直接杀了你,证明我要杀人的话,从不会遮遮掩掩。”   “一个人不信我,我便杀一个人,所有人都不信我,我杀了你们所有人。” 第二十二章 食人魔(二)   “一个人不信我,我便杀一个人,所有人都不信我,我杀了你们所有人。”   那人呼吸困难,却咬着牙齿恶狠狠的瞪着释骨,沉声道。   “你……你这根本算不上证明。”   释骨想了想,松开手掌,那人的身子掉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本想再说几句狠话,却看到释骨俯下身子,冷冷的望着他。   寒气骤生,那人面皮一抖,刚刚那窒息的感觉还未散去,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释骨伸出手掌,轻轻拍在那人的肩膀上,温和笑道。   “你说的不错,这确实不是什么证明。”   “而是威胁。”   “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敢出来捣乱的话,我就真的杀了你。”   杀气弥漫,那人眼角一抽,手脚冰凉。他毫不怀疑,释骨真的会这么做,他只能屈辱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用沉默保住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围观众人中,没有一人上前解围,他们也看的出那人只是在借题发挥,可如今死了人,他们可能也处于危险境地,怎么可能愿意陪这人胡闹呢。   尤其是释骨如此干脆利落的指出了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众人不由得把是释骨当成了主心骨。   “这位兄弟,你说你见过很多类似凶手的人,敢问你所说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   释骨闻言,站起身来,向着提问那人轻声说道?   “答案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除了妖物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会吃人呢。”   闻言,众人一阵哗然,哪怕心中早有猜测,可在听到这个回答后,他们不禁有些紧张。   这些人终究只是一群七品武者,在下武林也没有占到高处,或许知道妖物的存在,可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对那些传说中的妖物,自然是心存恐惧。   “这……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们掉头回古城吧,古城有佛业大师坐镇,没有妖物敢去的。”   “可笑,我们出发前那般声势浩大,如旧灰溜溜的回去,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做人。”   人群中再次发生争执,有人想要回去,有人却不想丢脸,吵做一团。   释骨没有理会争吵的众人,只是再次观察起了向之尾的尸体。   嗯,一击致命,应该是一爪破开血肉,抓出了心脏。一名堂堂七品武者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对方要么是九品境界,要么就是一名八品巅峰的武者,早早埋伏在了房间里。   释骨这般想着,环顾四周,房间并不大,可以埋伏的地方,其实只有一处,那便是床榻之下。   赵攻站在争吵的人群中,眉头紧皱,他的师傅鸠失正在吵着让金不完把船开回古城,他虽然好面子,但也没有把面子看到比命还重。   众人七嘴八舌的吵着,很难有什么结果,赵攻不厌其烦,便挤出人群,走向释骨,却见释骨大步走向了床榻之处,蹲下身子望向床底。   赵攻好奇的凑了过去,蹲在释骨旁边,向床下望去,可当他看清床底的模样后,却是遍体生寒,眼瞳微缩。   只见,在床下一片血污,残留着一块被撕咬的只剩一半的肝脏,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且留有一行血字。   “我正在看你,你猜猜我在哪里?”   赵攻身子一冷,恍惚间似是感觉到人群之外,正有一双戏谑的眼睛,正看着他的背影,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释骨看了一眼留下的血字后,却是评价道。   “傻卵。”   居然敢留下这种吓唬人的玩意,在释骨看来,只有傻子才做的到,虚张声势对其他人或许有用,但对释骨来说,却是有些幼稚。   他连大魔都杀过,一只小小的妖魔居然敢在他面前玩这一套,吓唬谁呢?   释骨这般想着,回头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赵攻,他翻了一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了赵攻的脑袋上。   “你怕个蛋,好歹也是一个七品武境的武者,居然还怕血吗?”   赵攻回过神来,闻言有些羞愧。他从未见过妖魔,心中颇为忌惮,自然是无法释骨相比,他苦笑着对释骨说道。   “前辈,我刚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释骨又一巴掌呼在了赵攻的脑袋上,说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那个东西刚刚要是敢出来看咱们,我早就把他的脑浆都给他打出来了。”   “不就是一个妖怪吗。”   赵攻苦笑连连,心中却是想着这位前辈还真是口无遮拦,难道不怕被那位躲在暗中的妖怪盯上吗?   前辈实力再强,恐怕也没有办法像那妖魔一样,将一名七品武者无声无息的杀死。   释骨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对着还在争吵的众人说道。   “吵什么,这只妖物肯定还会出手,船已经走了一夜的时间,哪怕你们现在就返航,也够这妖物把你们杀光,慢慢吃了。”   闻言,争吵的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恐惧渐渐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   有人不安的向着释骨求助,却被释骨一眼瞪了回去。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把这小王八犊子揪出来,砍他个百八十刀。好好出一口恶气。”   众人错愕,眼神异样的望着释骨。   这人好大的胆子,怎么就对吃人的妖物没有一丝恐惧。   释骨看着众人紧张不安的模样,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气道。   “他藏在床底下偷袭,就证明他不敢对付你们所有人,既然如此,你们这么多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从现在起,你们两个人一组,保证出行相伴,若有妖物袭击,也可以及时呼救,那妖物投鼠忌器,必然会选择逃跑。”   闻言,众人心中一缓,终于是不再那么紧张,释骨走到向至尾的尸体前,仔细想了想,便以手做刀,正要准备砍下向至尾的脑袋时,屋外却传来一声闷响。   澎!闷响声中,一道人影撞破房门,横飞而出,引得众人瞬间戒备起来,纷纷运转功体,凝神以对。   片刻后,尘埃散去,一个中年男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在地上呻吟着,金不完一愣,失声道。   “刘管事?”   地上的中年男人,正是这艘大船的管事,刘历。   这时,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正是沈月,只见她一脚踢在了刘管事的身上,刘历痛苦哀嚎着,向一旁的金不完求救道。   “救命啊,少爷。”   释骨眼神一闪,快步走过,一把拉住正在痛揍刘管事的沈月,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金不完急忙将刘管事扶起,同样皱着眉头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刘管事?”   刘管事鼻青脸肿,对着金不完大声控诉道。   “少爷,我与此人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正在管教下人,这人便对我大打出手。”   “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金不完闻言,神色一变,眼神不善的望向沈月,而沈月闻言,却是眉眼一竖,对着刘管事大声呵斥道。   “你这种恶人,我见一次,就打一次,谁来都没有用。”   闻言,金不完冷哼一声,怒而挥袖,挡在刘管事的身前,对着沈月冷冷说道。   “这位兄弟,刘管事是我金府的人,你这般胡作非为,是当我金府无人吗?”   “若是赔礼道歉,此事倒还罢了,如若不然,休怪我金不完不留情面了。”   释骨拉住了正要继续动手的沈月,问道。   “你先别吵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沈月恶狠狠的瞪了金不完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释骨愤愤不平的说道。   “师傅,此人刚刚将一个丫鬟逼得跳海了。”   闻言,刘管事却是愤怒的回道。   “翠竹做事出了差错,我只是训斥几句,谁知道她会想不开,难道说做错了,就不该说吗?”   “我给她那么高的工钱,是请她回来当我的祖宗的吗!”   沈月闻言大怒,想要上前一脚踢在刘管事的脸上,却被释骨拉住。   “胡说八道,翠竹都和我说了。”   “你这人当初许诺每个月一百钱,可却欺负她不识字,签了契约后,每个月只有二十文。”   “可连这二十文,也常要克扣,到手后只剩下了几文。”   “翠竹每日起早贪黑,却连回家的钱都凑不出来,她跪着服侍你们这些大老爷,被你们毛手毛脚,非打即骂,身上却是淤青,还不敢反抗。”   “反抗就要挨鞭子,还把饭倒在地上,让她趴在地上吃完。”   “她父亲得了重病,可她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可你刚刚还要把船上死人的事算在她头上,把她下个月的工钱也给扣完了。”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刘管事闻言,却是冷笑连连,理直气壮的说道。   “她是金府的下人,做不好自然是要受罚,何时论到你这个外人管教了。”   “要怪,就怪她自己蠢,真当别人会花一百文雇佣她这个废物。”   众人听闻,微微皱眉,也觉得这刘管事做事不妥,有些过于嚣张了,但他们并没有站出来说什么,毕竟这是金府自家的事,他们坐着金府的大船,又怎么好说些什么。   终归只是一个下人,比不得妖物袭击的大事。   金不完冷着脸,望着愤怒的沈月,寒声道。   “这位兄台,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金府的事,刘管事纵然不对在先,也该由我来管教,而不是你这个外人。”   释骨同样叹气,对着沈月说道。   “这件事,你确实做错了。”   沈月闻言一怔,老实了下来,望着释骨不解的问道。   “师傅,为什么这么说?”   释骨摸了摸沈月的脑袋,教导道。   “你现在痛揍了这家伙一顿,固然解气,可在你离开之后,翠竹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沈月眼瞳微缩,心中一凛。   是啊,等自己离开之后,翠竹恐怕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比现在更糟,更坏。   释骨语重心长的对着沈月说道。   “所以啊,我们得杀了他,且要砍掉他的脑袋,剖出他的五脏六腑,挂在他的尸体上。”   场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诧异的望向释骨,刘管事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愤怒,他刚想大声喝问,却见释骨转过身来,望向了他。   杀气如麻,如临无间深渊。   金不完本想大声斥责释骨,可当释骨望来时,那刺骨的杀气,便如钢刀,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恐惧如同一只只小虫,钻入他的骨内,来回啃噬。   他恐惧,却又不得不挡着释骨。   这一定是虚张声势,自己不能退,否则自家的管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掉,自己的颜面哪里还能搁得住。   释骨望着挡在身前的金不完,认真的询问道。   “你想死吗?” 请假一天   朋友结婚,其实也不算朋友,只能说是熟人,但该有的礼数还得有,所以只能风尘仆仆的去参加婚礼,所以今天大概是没有更新的了,晚上可能会码一点,但白天估计是抽不开身了, 第二十三章 食人魔(三)   “你想死吗?”   释骨说的很认真,他骨子里本就是一个对杀人毫无顾忌的,他是诸天劫杀,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在说笑话。   杀气内敛,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但金不完却是亡魂大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吞咽了下口水,想要解释,自己家的管事,应该由自己来管教。   他有很多的理由,他也很擅长说服别人。   金不完面部微微抽动,却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僵硬的让开身子。   刘管事见状,心中大惊,恐惧之下他上前抱住了金不完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少爷,少爷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啊,难道你真的要让这个人把我杀了。”   “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的,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金不完脸色惨白,刘管事都说了这样的话,他要是再见死不救,恐怕自己的名声便要真的一言难尽了。   天性凉薄,不念旧情,一定会有人这么说的。   金不完握紧拳头,却没有勇气去看释骨一眼,只能把求助的视线,望向了其他人。   围观的一众武者,终究是坐着金府的大船,眼看释骨咄咄逼人,便有人出来劝说道。   “这位兄弟,此人虽是有错,但罪不至死,不如给他一个教训,莫下杀手啊。”   “不错,让此人像那位叫翠竹的姑娘赔礼道歉,将工钱结清便好,不必杀人的。”   “毕竟,这人手里也没有人命,日后改过,可比杀了他要好的多。”   众人劝解中,沈月听得清楚,有些被说动,拉着释骨的衣角,轻声说道。   “师傅,这个人确实罪不至死,要不……”   不等沈月将话说完,刘管家的面门,便被释骨的大手覆盖,捏紧。   刘管家顿时如杀猪一般,开始惨叫,哀嚎,众人一怔,心生不悦,他们如此劝说,释骨竟然毫不理睬,这未免有些太不识相了。   “这位兄弟,古城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释骨看也不看说话那人一眼,淡淡说道。   “我老家那边也有句话,叫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他不是第一天做这个管事了,金府是大富之家,怎么可能出不起一百文,不用想都是被他这个管事克扣了。”   “今天,那个叫翠竹的小姑娘遇到了我徒弟,活了下来,可在过去,又有多少人被他逼死呢?”   “你们不是瞎子,看不到这艘船上有多少丫鬟吗?只要他活着,就会有人被逼死,打死,累死。”   “他够贪,也够狠,如果我今天放过了他,他会把所有的事都算在那个丫鬟身上。”   “作为地头蛇,他会杀掉翠竹姑娘的家人,把她的爹娘扔在石灰缸中,用水灌满,活活烧死,毁尸灭迹。”   “这是最常见的法子。”   释骨将刘管事的脸拉了过来,低声问道。   “我且问你,这样的事,你做过没有?”   刘管事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而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众人同样沉默,过去十几年间,他们听过不少这样的案子,尸体面目全非得泡在缸中,无法分辨是谁。释骨不再说话,只是捏紧手掌。   嘶啦!血肉撕裂声与惨叫声中,刘管事的脑袋被生生撕了下来,脖子连着脊柱,带着大根白色骨头,生生扯出。   见状,众人骇然,他们虽然知道释骨要下杀手,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血腥残忍。   释骨提着刘管事的脑袋,随手一扔,将那颗头颅与脊柱扔在屋外,像是在丢一件垃圾一般。   众人又惊又惧,竟是觉得释骨比那个吃人的妖物,还要可怕几分。   “打扰了。”   释骨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身离开,沈月见状,紧跟其后,压低声音问道。   “师傅,你直接掐死他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弄的这么恶心。”   释骨踏出门外,随意一脚,将那刘管事的头颅踢到了远处船员聚集的地方,瞬间响起一阵惊恐的喊叫声,与呕吐声。   “刘管事是死了,但他手下的狗腿子还活着,我撕掉他的脑袋,就是为了让那些人看一看。”   “日后,他们若是想要对翠竹做什么,都会下意识的想起刘管事这颗脑袋,我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代价,什么是害怕。”   “就算不防这些人,也得防丢了面子的金不完迁怒翠竹这些下人。”   “对付恶人,太温和可不行。”   沈月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着释骨,问道。   “师傅,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恍然,他的功体恢复了一些,虽然杀气内敛,但终究是与以前有些差别的。   并非是他变了一个人,只是功体恢复后,让他看起来可能有些过于杀伐果断了,他拍了拍沈月的脑袋,说道。   “别瞎想了,我们回我们那艘小船上去。”   沈月眉头一挑,疑惑道。   “我们这就回去了?这船上不是死了一个七品武者吗?”   释骨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高的太阳,眯眼说道。   “那个妖物昨天白日里出手的时间更多,但他却挑在了晚上动手,想来是不会在白天动手的,等到晚上他才会出来。”   “为什么,难道妖怪怕日光吗?”   “不是。”   “那为什么他偏要在晚上动手?”   “晚上是他的饭点。”   “……师傅,我又不真的是一个傻子,你说瞎话的时候,能不能认真想一下再说。”   “嗯?你不是傻子?”   “师傅!”   ……   释骨走后,众人将向至尾的尸体收了起来,船上没有棺材,只得先将他放在了床榻上,或许是为了挽回一些颜面,又或许是记恨着刘管事之前为了活命,而将自己一起拉下水的举动。   金不完并没有为刘管事收尸,而是让他的尸体放在原地,与向至尾的尸体,同处一屋。   太阳越升越高,却遇上了厚厚的云层,被遮掩了所有的光芒,而当阳光散去之时,一双眼睛,也缓缓睁开。   床榻之上,已死的向至尾睁开的眼睛,转头望着刘管事的尸体,露出了一口尖牙。 第二十四章 僵(一)   乌云聚集,层层叠叠,只剩阴沉黑暗生长。   阴暗的房间内,本已早早死去的向至尾,却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浑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血迹。   向至尾僵硬的转过身子,落在了地上,直直的望着刘管事的尸体,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他的四肢很僵,很笨拙。   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来到了刘管事的尸体旁。   苍白的手掌探出,抓着刘管事脖颈处的大洞,拉到了自己的身前,血迹已干,流动的鲜血凝固,不再涌动。   向至尾探出脑袋,却是将自己的脑袋埋入刘管事脖颈处的大洞,他舔了舔那些凝固的鲜血,眼中闪过一抹贪婪,紧接着他便大口啃食起来。   咔嚓,咔嚓。   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在阴暗的房间中缓缓响起,没有任何听到,只有向至尾的身体越发苍白,抓在刘管事尸体手掌,指甲渐渐发黑,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尖锐,如同刀锋。   ……   与此同时,大船之上,金不完闭门不出,似乎还在愤怒于之前受到的侮辱,其他人则聚在一处,商量起了对策。   赵攻坐在椅子上,抓着一个酒杯,不断拨弄,面上无喜无悲,心中却是有些紧张。   他看到了床下的那行血字后,心中便难以平静下来,那个时候,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对方是不是妖魔,自己都绝不是对手。   未战先怯,此乃武者大忌。   赵攻知道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若是不解决的话,可能便会成为自己的心魔,再也无法突破八品武境。   心急如焚的赵攻,迫切的想要去找释骨请教,然而在见到了释骨血腥的杀人手段后,船上的武者们却都对释骨心怀芥蒂。   在他们看来,一个手段如此残忍的高手,可能要比那个吃人的妖魔更值得警惕。   窗外的风声有些紧,光线越来越暗,不得已屋中也点起了蜡烛。   “从现在开始,我们便要同行一处,不可分散。”   “那妖物躲在暗中,诸位绝不可分头行动,无论对方是什么东西,我们这么多的武者,也终究是有一战之力的。”   众人之中,一名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隐隐成了主事之人,赵攻认得他,那人正是金府的供奉之一,七品巅峰武境的武者,吴海。   吴海拿着一堆铃铛,分给众人,神色郑重的说道。   “我这里有一些铃铛,诸位拿好,系在手上,若有谁不幸被那只妖物抓走,铃铛会提醒那人的位置的。”   闻言,众人纷纷接过铃铛,系在了手腕之上,赵攻心不在焉的拿过铃铛,随手系在腰间。   吴海见状,温和一笑,对着众人拱手道。   “诸位,我家公子心情不佳,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若是度过此劫,我家公子也会重谢的,只是我要提醒各位,除了那个吃人的妖魔外,白日里的那个家伙,似乎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可不防啊。”   闻言,众人应是,只有廖廖几人没有做出回应,赵攻师徒都没有应声,除了这两人之外性情执拗的黄山则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何出此言,那刘管事本就是做了错事,死不足惜,我倒是觉得那人做的不错,恶人就该杀了才对。”   吴海闻言,并不觉得意外,黄山的脾气众人向来都是知道的,又臭又硬,他不打算与黄山争辩什么,只是笑着向黄山问道。   “黄兄弟,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黄山一怔,他与释骨只有几面之缘,自然不知道释骨的名字,毕竟释骨还没有主动报过自己的名号。   吴海见到黄山沉默,没有迟疑什么,紧接着便说道。   “此人实力绝对不弱,那日可以轻易一拳打飞赵攻,最少也该是一名七品武境的武者。”   “可是,诸位也是知道古城有多大,每一个七品武者你我都是认知的,知根知底。”   “但这个人却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或许他只是偶然路过古城,他出现之后,紧接着便是食人魔。”   “非要说只是巧合的话,我们倒也不是不能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绝不可以对此人放松警惕。”   吴海所说一番话,听上去很有说服力,黄山虽然执拗,却也听了进去,不再为释骨说话。   紧接着,屋中的众人也纷纷开始,表达对释骨的不满,房间内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   “啊!!!!!!”   忽然间,一声惊呼响起,众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同时起身,赶往屋外。   大船长长的甲板上,向至尾身形笨拙的走出了房间,他的瞳孔无神,胸口被剖开的大洞仍然存在,但衣衫之上却又多了无数碎肉屑,彻底染红。   一位船员看到了这一幕,于是便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声。   向至尾望向那名船员,缓缓张嘴,露出了一口尖牙,却见他的口腔中,此刻竟然有了数排牙齿,尖锐而锋利,令人望而生畏。   “嘶—”   向至尾嘴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响,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一切理智都已消失,只剩下了进食的本能。   他很饿,永远无法饱腹的饥饿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想要吃很多很多的人,吃光这里的所有人。   向至尾笨拙的向前挪动一步,速度极为缓慢,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妖孽,受死!”   只见一道人影穿堂而过,速度极快,一柄九环大刀由下至上,一刀劈向向至尾的脑袋。   铛!!!!!   九环大刀落在向至尾的头上,竟是发出金属一般的撞击声,刀身微颤,刀背处的铁环抖个不停,相互撞击着。   向至尾眼神浑浊,向前一爪抓去,那人急忙躲闪,却还是被撕下了一片衣角,他后退数步,直到此刻才看清了向至尾的容貌。   “向至尾?!”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惊呼声中,船上的一众七品武者相继赶来,聚在一处,望着“死而复生”的向至尾,惊呼不已。   向至尾微微扭动脑袋,僵硬且笨拙的向前跨出一步,看上去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颇为滑稽。   众人望着胸口空空如也的向至尾,突然安静了下来,神色惊诧,恐惧。   一个人,没了五脏六腑还能活吗?   又或者说,一个人没了五脏六腑却还活着,那他还是一个人吗。   “妖魔的手段,当真是诡谲怪异,向兄,你就好好安息吧。”   一人长叹一声,大步上前,双掌运起,却见他掌若流光,瞬间落在了向至尾的脑袋上。   咚!一声闷响中,向至尾纹丝不动,而那人却是连连后退,手掌微微抽动,神色惊惧。   刚刚这一掌,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了一块又沉又重的铁块上,把自己的手掌震的发麻。   “大家小心!向兄的尸体身如铁皮,很难伤的到他。”   向至尾迈出一步后,便停了下来,他察觉到自己的速度太慢,根本跟不上对方的速度。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该如何做。   于是,他将双脚一并,双手垂直于胸前,猛然发力,一跃而出。   却见,向至尾身子斜射而出,竟是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众人,众人一惊,顿时四散而退,铃铛声响个不停。   后退之时,数位使用暗器的高手,纷纷发力,无数暗器如暴雨梨花一般,落向向至尾。   铛!铛!铛!   向至尾一跃而来,无数暗器落在他的身上,竟是砸出一阵火星,纷纷弹开。   混乱之中,有一人逃的慢了一些,被向至尾一把抓住,那人大惊,却是挣脱不得,正是此时,赵攻双掌运起,一团墨水浮于掌间,他踏步而上,一掌落下,拍在了向至尾的胸口。   咚!一声巨响,向至尾的身体倒飞而出,那人也成功脱困。   赵攻运气凝神,聚拢着一团巴掌大的黑水,望向远处,却见向至尾颇为狼狈的倒在地上,胸口处已是开了一个大洞。   见状,赵攻神色一缓,放下心来,对着众人说道。   “大家不必惊慌,这并非是真正的刀枪不入,集我们众人之力,是可以破开对方的血肉的。”   闻言,众人也镇定下来,不再四处逃窜,只是望着向至尾胸口的大洞,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若是常人,刚刚赵攻这一掌,便足以要了他的命,可向至尾却是重新跃起,丝毫不惧的再次向着众人扑来。   冷静下来的众人,围着向至尾开始缠斗起来,攻守之间,一刀又一剑,向至尾的身体很快就出现各种各样的伤口。   在这其中,赵攻的每一次功击,都可以在向至尾的身上破开一个大洞,但只有头颅的位置,异常坚硬,挨了三掌后,虽然面门塌陷,却没有任何要爆开的模样。   但彻底毁掉向至尾,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般想着,赵攻再次聚起一团黑水,身形急掠而过,一掌拍向向至尾的脑袋。   忽的,向至尾浑浊的双眼,亮起一道精光,原本僵硬的手臂,忽然运起掌势,金光大作,在赵攻一掌盖下的时候,向至尾也一掌拍在了赵攻的胸口。   啪!   赵攻的身体轰然倒飞而出,在毫无防备之下,受了重伤。   另一边,向至尾却是如活人一般,缓缓吐气,真元运转,血肉抽动,竟是渐渐恢复如初,甚至连胸口那个大洞,也被新生的血肉补足。   赵攻神色惊骇,大口吐出血污,望着向至尾说不出话来。   向至尾同样有些茫然,望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嘴唇一动,竟是发出了沙哑的人声。   “我……好饿啊。”   见状,众人抓起赵攻连连后退,这向至尾铜皮铁骨,本就难以对付,此刻竟然可以如活人一般运转真元,这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向至尾身前便是这船上最强的几人之一,只有赵攻稍稍压他一线,如今赵攻大意之下受了重伤,这还有谁可以拦得住他。   向至尾活动了一下手臂,再次轻轻吐气,然后望向众人,轻声说道。   “诸位,我做了一个梦。”   “哦,什么梦?”   忽的,有人轻轻说话,可那声音却是来自向至尾的身后,向至尾闻言一惊,霍然转身。   下一刻,一道刀线一抹而过,向至尾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眼前便彻底失去了光线。   释骨手握长刀与向至尾错身而过,数步之后,一颗头颅滚落脚边。 第二十五章 僵(二)   长刀如夜,不沾一滴血水,轻轻划过甲板,释骨长发鼓荡,一身黑衣,踏步而过。   那颗头颅滚至释骨的脚边,五官错愕,却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或许在死前,向至尾都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今天,他死了两次。   失去头颅的躯体,没有抽搐,而是如一块石头一般,直直的倒落尘埃之中。   释骨回刀入鞘,蹲在了向至尾的尸体边上,仔细打量起来,低声自语道。   “死后生灵?不……应该还是原本的神魂,但肉体的强度却变得强横。”   “是僵吗?”   释骨自言自语着,不远处的众人望着释骨,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个让他们众人围攻半天不下的“向至尾”,却被释骨一刀斩掉了脑袋,那般轻描淡写,如此一来,再傻的人也该知道他们与释骨的差距了。   释骨皱着眉头,望着向至尾的尸体,伸出手指,在其胸口一划而过。   其指如刀,那原本可以抵挡刀剑的躯体,在释骨指下则如同豆腐块一样,一划而开,露出了里面的血肉。   释骨翻开皮肉,仔细的查看了许久后,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向至尾被挖去的五脏六腑并没有重生,新生的血肉之下,只是一个空壳,但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却运起了真元,口吐人言,显然已经有了自我意识。   如此种种,释骨只能联想到佛业大师曾说过的大魔,僵。   七百年前,古城的人并没有被下蛊,只是有一位大魔来了城中,其名为僵,僵喜食人,水火不惧,同时他被咬过的人,都会转化为一种另类的存在,名为僵尸。   释骨从来没有见过僵,也没有见过他手下的僵尸,大魔僵其实已在七百年前被佛业大师斩去,他的下属僵尸便自此蛰伏起来,修养生息,不敢露头。   可为什么如今这些僵尸却又敢跑出来吃人了呢?   释骨眼神晦暗,联想到了许多事,他缓缓起身,大袖一挥,一道杀气落下,如同烈焰一般,将向至尾的尸体化为灰烬。   众人见状,身子一寒,神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身受重伤的赵攻虚弱一笑,率先开口。   “前辈,可曾查出什么了?”   释骨摇了摇头,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轻声说道。   “我是知道一些,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就不与你们说了。”   若是早先时候,一定会有人出来与释骨呛声,但如今众人皆闭口不言,不敢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又惊又怕的望着释骨。   释骨忽的眯眼,视线越过众人,直直望向前方,轻声说道。   “金不完呢?”   赵攻在他师傅鸠失的搀扶下,虚弱的说道。   “金公子心情不太好,回房休息去了,前辈你找他有事吗?”   释骨神色渐冷,沉声说道。   “心情不好?我看他现在应该正要欢呼雀跃才对。”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回过味来,仔细思索之后,便都皱起了眉头,赵攻同样如此,他向着释骨问道。   “前辈,你的意思是食人魔的事与金公子有关吗,如果是的话,可有证据?”   释骨闻言,眼神晦暗,缓缓说道。   “我一直好奇,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船都包下来,原本是觉得他想与你们交好,但这两日看下来,他并未与你们刻意拉近距离。”   “当他是人傻钱多,可他看起来并不傻。”   赵攻沉默不语,他确实也好奇金不完为什么要这么做,如今联想起来,果然从一开始便透露着不对劲。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前辈,您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释骨望向大船前进的方向,皱起眉头,并未继续解释什么,只见他一步踏空,飞上大船上空,冷冷的注视着前方。   天空中,乌云汇聚,阴沉的可怕,狂风呼啸,吹起一道道海浪,拍打着巨大的船身。   此时,已是到了日落时分,在漫天阴云之下,整个海面陷入黑暗之中,大船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忽的,释骨拔刀出鞘,快若惊鸿,一道笔直刀线瞬间斩出,贯穿天地。   下一刻,刀线落入天地之间,却见凭空无依之处,在刀线下一切为二,斩出一道笔直刀痕。   咔嚓!   一声脆响中,整片天幕,生出一丝裂纹,随即便如蛛网一般迅速蔓延,爬满整座天空。   随即天幕破碎,海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浓雾包裹的岛屿,已是近在眼前。   风声顿止,取而代之的便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嘶吼声,那座岛屿的岸边,竟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影。   那些人影皮肤苍白,指甲深黑,长如利爪,嘶吼声,露出了一口如野兽般的尖锐獠牙。   大船上的众人震惊的望着眼前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惊释骨的一刀,也惊那座岛屿上,铺天盖地的怪物。   向至尾一人,他们便要费上许多心神,如果那些怪物都有向至尾一般的能力,他们恐怕便是在劫难逃了。   释骨站在空中,缓缓收刀,望着远处的岛屿,神色平静,他对幻术并不精通,但这艘大船的航行方向明显不对。   察觉到航向古怪后,释骨便想着去大船问一问,却遇到了化尸的向至尾。   正在航行的大船,忽的停下,周遭的小船也聚拢到了大船的附近。   众人屏气凝神,如临大敌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岛屿,而在此时,金不完也终于缓缓走出房间,他换了一身大红长袍,意气风发,大步来到了众人身前。   到了此刻,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有人向着金不完大声喝道。   “狗贼!”   金不完闻言,向着众人拱手而笑,神色温和,说道。   “诸位,恭喜了。”   “我这里有一份天大的机缘,送给诸位。”   众人冷笑不已,运转真元,随时准备将金不完杀掉,同时又忍不住抬头瞅了一眼还踏在高空之上的释骨,有些心急。   不是,这位前辈还在上面做什么,难道是喜欢吹风吗?   金不完行礼之后,笑吟吟的看着众人,继续说道。   “事到如今,诸位应该也已明白,我金某人为何要包下所有的船了。”   “不过,诸位莫要生气,我金某人真的是想送诸位一份天大的机缘。”   “向至尾是你害死的吗?”有人问道。   金不完闻言,微微皱眉,他同样抬头看了一眼身上高空的释骨,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但想到已到尸岛,自己已不用再怕什么,眉眼便舒展开来。   “是,也不是。”   金不完轻轻搓揉着自己的衣袖,眉头微挑,笑道。   “向兄,确实死于我的谋划,但这也是经过了他的首肯,他是自愿的。”   “哼,无稽之谈!”鸠失对着金不完怒目而视,已是将赵攻受伤的事算在了金不完的头上。   有人同样愤怒,大喝一声道。   “与此人废话什么,先拿下再说。”   说罢,数人同时出手,向着金不完暴掠而去,他们都是七品武者,而金不完只是一名四品武者,实力相差悬殊。   轰隆隆!!!!!   正是此时,水面传出一声炸响,船身顿时剧烈摇晃起来,众人惊疑不定,不敢再贸然出手。   赵攻稳住身子后,向上空看了一眼,却发觉释骨已没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海水翻涌间,一个人影踏着海水,一步步从海底走出,那人头上披着海草,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的,却是一名身穿红衣的貌美女子。   只是她的指甲极长,泛着黑光,小巧的嘴唇边上,有两颗獠牙压在唇上,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貌美的女鬼。   金不完对着红衣女子恭敬行礼,唤道。   “上使大人。”   红衣女子周身热气蒸腾,水汽翻涌,不多时,便将身上的水渍蒸发,她站在众人身前,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望着众人。   一股恐怖的威压,如绝望的火焰,遮天蔽日的向着众人碾压而来。   这是一名八品武者……   众人惊骇之时,却也想到,或许吃掉向至尾的人,就是面前的红衣女子了。   如同猜到了众人的想法,金不完笑了笑,对着众人说道。   “还是让我来向诸位解释一番吧。”   “这件事,从头到尾,确实都是我的谋划,为了给诸位送这份机缘,我可真的是煞费苦心啊。”   “我包下所有的船,便是要将古城所有的七品武者聚在一处,以供上使大人挑选。”   “上使大人选中了向至尾。”   说到此处,金不完微微皱眉,想起被释骨化为灰烬的向至尾,他便有些不安,但一想到身后的尸岛,他便又将这份不安抛之脑后。   赵攻此刻恢复了一些,站稳身子,警惕的望着那名没有出手,也没有说话的红衣女子,同时向着金不完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古城的人难得得罪过你们金府吗?”   金不完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赵兄,你耐心听我说,知道一切的真相后,你便会感谢我的。”   说罢,金不完扫视众人,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问道。   “诸位,可曾想过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吗?”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并不作答,七品武境仍是凡人,寿元不过两百年,比起普通人虽然已经够长,但比起八品武境的五百年,九品武境的七百年,便显得有些短暂了。   尤其船上的众人年岁已然不小,有人甚至过了寿元一半的时间,他们也明白,自己突破八品武境已是无望,只能看着大限越来越近。   “我金某人说句不好听的,古城从来都没有出过一位真正的高手,往后也不会有。”   金不完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道。   “我等修行,自然是为了求长生,可如今我们连八品武境都无法突破,又如何走到长生的先天境界。”   “两百年之后,皆是一捧黄土,生为血肉,死为白骨,长眠九泉之下。”   “我知道自己的天赋,这辈子无法长生,但我要是告诉诸位,现在便有一份长生的机缘,放在诸位眼前,诸位会如何呢?”   人群开始骚动,对金不完的敌意似乎少了许多,有人更是向金不完大声问道。   “别卖关子了,你所说的长生机缘到底是什么?”   金不完笑意更浓,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微微躬身,向着红衣女子行礼,说道。   “上使大人,请您为他们解惑。”   红衣女子微微抬头,声音平静的说道。   “我等并未妖魔,而是化尸为僵。”   “我生前为七品武境,化尸后为八品武境,已活了七百年。”   “而且今后,我会一直活着,没有寿元将尽的烦恼,只要我等大君不死,我等便可以一直活着,长生不死。”   闻言,人群更加骚动,红衣女子似乎不喜多言,此后不再说话,金不完再次上前解释起来。   “诸位,我说过很多次,我对诸位没有任何恶意,哪怕是向至尾向兄。”   “上使大人在吃掉向兄之前,我已将一切告知于他,他欣然同意,所以才没有一丝抵抗的被吃去了五脏六腑。”   “我原本想着,向兄化尸之后,诸位可以更为直观的看到化尸为僵的好处,却不想有贼人出手,坏了好事。”   “可怜向兄,刚刚踏入长生,便遭此毒手,明明他再吃几人,就可以成为八品武境了。”   人群中不再骚动,陷入一片死寂,有人想起之前向至尾的肉体强横的事,有人想着向至尾最后恢复自我意识的事,但更多的人则是被长生二字,勾的神魂颠倒,没了主意。   金不完再次上前一步,眼神热切,朗声道。   “诸位还再犹豫什么,你们是我挑选的人,我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一旦化尸为僵,这艘船上的下人,都是你我的口粮,若是不够,还有那些小船上的低境武者,这些人的数量,足够你我恢复意识,并且在武境更进一步。”   “江湖本就是人吃人的,你我不做,便有其他人做,难道你们就没有受够那些八品武者的冷眉冷眼吗?”   在金不完的怂恿与鼓动下,不少人都已意动,随时准备着向红衣女子跪拜行礼。   只有赵攻微微皱眉,他直直望着金不完,说道。   “若是我不愿呢?你要如何,杀了我吗?”   闻言,金不完笑容一僵,一丝阴翳爬上眼角,他望向赵攻,缓缓说道。   “上使大人已经很饿了,赵兄,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赵攻全然不惧金不完的威胁,寒声喝道。   “以人为食,这不是妖魔孽障吗,我赵攻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做这种无耻勾当。”   “我想长生,但却不想做一只妖魔,做一只吃人的恶鬼。”   金不完冷笑连连,心里却想着上使大人正缺一个立威的机会,这赵攻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然而,红衣女子并未动手,而是眉头紧皱,望向了身后的尸岛,随即她神色大变,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尸岛。   众人都看到了红衣女子的动作,同样抬头望去,心里却猛然想起,那尸岛之上的嘶吼声,怎么听不到了。   浓雾翻涌,原本吵闹的尸岛之上,却是一片死寂,而在岸边处,无数尸骸倒地,头颅皆被斩去。   金不完神色大变,跑到大船边缘,失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是谁做的!!”   另一边,尸岛岸边,释骨拖刀而行,脚下尸骸堆积,尸首分离,释骨遥遥望向远处,微微皱眉。   尸岛深处,有数道强横气息,皆是八品,没有一道是九品武境。   这么弱的实力,还不老老实实蛰伏,这些畜牲是真的活腻了吗?   释骨一边想着,一边随手一掌,将一只扑来的僵尸拍成肉酱。   这些岸边的僵尸没有神智,只有最原始的进食本能,虽然体魄比普通人要强一些,但最多只有四品武境。   释骨想了想,收起了手中的杀生,大步向着岛中深处走去,远处再次响起愤怒的嘶吼声,却见山野震动,一道黑色洪流从远处浩浩荡荡的冲来。   那便是尸潮,每一个如蚂蚁一般的小点,都是一只僵尸,那些僵尸,由远至近,越来越大,比马匹奔跑的速度更快。   释骨站在原地,等待着冲来的尸潮,眼看着尸潮越来越近,他反手一握,拔出杀生长刀,一同插入脚下的泥土中。   下一刻,尸潮碾压般撞向释骨,一触即溃。   却见一道巨大血色火圈,如焚烧天地般,迅速在尸潮中蔓延而去,将那黑色洪流,在转瞬之间,化为飞灰。   岛上的林木,草地,池水,在火圈之下,皆被燃尽,竟是生生烧出了一片夸张的荒原。   草木飞灰,烟气飘荡,火星点点。   一柄黑色长刀,插在泥土之中,刀刃之下,血火燃烧,看上去倒像是那柄黑色长刀插在火焰之中。   杀气化焰,燃尽万物。   释骨望着杀生刀下燃烧的火焰,不禁有些庆幸,自己体内的伤势缓减之后,他便可以用一些诸天劫杀的手段。   不然的话,这么多的僵尸,哪怕是他也得花上一些时间,才能杀的干净。 第二十六章 尸岛   血色的刀火燃烧,煞气缠绕,空气中弥漫着焦味。   释骨深深吸气,将那烟气吞下,然后又缓缓吐出,烧焦的血肉裹着烟灰,成做一片焦土。   烟气并不好闻,但释骨却习惯于这个味道,那是他个做诸天劫杀时,最常闻到的味道。   此刻,他想要找回那份感觉,那份杀人如麻的感觉。   微风忽起,草木中燃起点点火星,在轻风吹拂下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再次燃起一场大火。   释骨拔出插在泥土间的杀生,血色火焰骤然熄灭,只剩茫茫焦土。   这些岛屿上的僵尸并不强,只是比普通人强上几分,换作一名低品武者,也可以在一对一的状况下轻松杀掉。   一道流光追来,落在释骨身后,正是那名红裙女子,望着这茫茫焦土,红裙女子面露惊愕之意,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就逃。   然而,在其转身瞬间,一只拳头平直推来,直击红裙女子的面门。   咚!   红裙女子瞬间倒飞而出,在地上滚了数圈后,从嘴边吐出一口污血。   释骨缓缓收拳,望着倒地的红裙女子,微微挑眉。   八品武境初期,且境界不稳,但肉体强横,远胜其他的八品武者。   红裙女子趴在地上,两颗獠牙,渐渐缩回,她的皮肤苍白如雪,没有一丝的血色,嘴角吐出的鲜血却为黑色,且恶臭难闻。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红裙女子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起身,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她抬手运掌,一言不发的望着释骨。   下一刻,红裙女子脚下一点,泥土瞬间翻涌,一道土龙钻出地面,长啸一声后,便张牙舞爪的向着释骨扑去。   释骨身形不动,纹丝不动,那道土龙张口而下,一口将释骨吞入腹中。   红裙女子见状,却是如临大敌,迅速后撤,却见那条土龙周身各处生出裂纹,在瞬息之间,崩解开来,化作黄沙散落一地。   释骨保持出拳的姿势,站在正中的位置,任凭黄沙落下,却没有半点落在他的身上。   红裙女子神色渐冷,正欲再次运掌之时,一道利光射来,却是一柄黑色长刀,瞬间贯穿了她的肩膀,巨力之下,红裙女子的身体再次倒飞百丈。   黑色长刀带着红裙女子的肩膀,将其径直钉在了地面之上,杀气如附骨之蛆,钻入她的体内,瓦解了她所有的真元。   即使如此,红裙女子仍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沉默着抓着刀柄,想要把杀生拔出她的肩膀,但真元溃散的她,又如何能拔得出杀生呢。   释骨的身形一晃,便跨越百丈的距离,来到红裙女子的身边,他皱起眉头,俯身望着那个沉默的红裙女子,低声问道。   “你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红裙女子仍是沉默,一言不发,释骨手掌按在刀柄上,微微下压,杀气顺着刀身,贯入红裙女子的体内。   “噗!”   红裙女子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黑色,而是如常人一般的红色,她终于望向了释骨。   远处的海风,吹入岛中,与草木灰混在一处,多了几分咸湿的味道。   红裙女子神色平静,无喜无悲,似乎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恐惧,也没有对释骨的憎恨。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又仿佛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生也好,死也罢,皆是如此。   释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停下手来,拔出插在红裙女子肩头的杀生,沉声问道。   “你当真什么都不打算说吗,这可能是你今生最后一次说话了。”   红裙女子看了释骨一眼,樱唇微启,只是长长叹息一声,认真的望着释骨,轻声说道。   “我好想……晒一晒太阳。”   闻言,释骨不再询问,挥刀而过,然后越过红裙女子,踏步向着岛内深处走去,红裙女子的头颅落地,落在灰烬之中。   僵尸恐惧日光,如同天敌一般,除非踏入九品武境,才可无视日光,在白日而行。   或许,这个红裙女子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才可以如此平静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尸岛深处,一座山门耸立,石阶自山脚一路蔓延而上,直至山顶。   石阶久经岁月,早已爬满青苔,青叶挂在山门上,根茎扎入石块之中,顽强的吸取着养分。   释骨缓步来到山门前,微微抬头,此时已是入夜,整座岛屿被浓雾包裹,哪怕到了夜间也不肯散去,上望也看不到天,更看不到漫天星辰。   破旧的山门与地面青草连成了一体,生出无数的裂纹,细嫩的绿茎爬出石缝,一路缠绕而上,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座石头做的山门,也会彻底坍塌。   岁月洗礼下,山门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只剩一片青绿,释骨盯着那模糊的字迹看了许久,也没能看出那到底是什么字来。   释骨收回视线,望向山门之后,却见一名道人打扮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   那道人身着一身破旧道袍,拂尘灰扑扑的,像是什么老旧的物件。   他的指甲很黑,很长,嘴边有着两颗毫不掩饰的獠牙。   道人拂尘轻甩,神色平静的对着释骨打了一个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   “这位客人,请跟我来,我家门主已等候多时。”   释骨见状,神色微异,沉思片刻后,便抱拳回道。   “那便有劳了。”   道人轻轻点头,转身为释骨带路,踏上了那满是青苔的石阶,释骨跟在道人的身后,微微眯眼。   这名道人是八品武境巅峰的僵尸,是释骨感应到的那几股气息中最强的一人。   而最为古怪的是,释骨并未察觉到这些人的敌意,哪怕他已经杀了一名红裙女子,也感应不到一丝的杀意。   石阶很长,也很陡峭,释骨与那道人走的很慢,道路两旁生着古树,枝叶尽展,遮天蔽日一般。   释骨望着那一颗颗古树,微微恍惚,这个地方完全不像是有人生活,如同一片从未有生灵踏足的原始青山。   道人忽的一甩拂尘,指着道路一旁的一颗巨树,轻声说道。   “这里本该是一棵迎客松,但三百年前一道天雷降下,劈死了那棵迎客松,树木燃起天火,只留一地灰烬。”   “谁知,又是一百年后,这棵树从灰烬中抽芽生枝,活了三百年,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客人你说,是不是这里本该就是它的位置,而不是那棵迎客松的。”   释骨望着面前的古树,这是一棵他不知道名字的树,其枝叶繁茂,苍翠欲滴,却是比他所见过的迎客松更好看一些。   “这种事情哪里来的定数,或许某一日,又会有一道天雷降下,劈了这树。”   “再经百年,灰烬中会长出另一棵大树,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道人闻言若有所思,继续踏上石阶,爬着这长长的山道,似是知道释骨心中的疑惑,道人一边拾阶而上,一边缓缓说道。   “客人或许不知,此岛在许多年前也算大有来头,据说岛身乃一只巨兽尸身所化,常年笼罩在雾气之中。”   “我派祖师爷发现此处,很是喜欢,便在此建立宗门,远离尘世喧嚣,自封此岛为……”   “蓬莱仙山。”   释骨闻言,眼瞳微缩,忍不住向身后山下望去,却见云雾层层叠叠,已将山下的景色遮掩。   蓬莱仙山,一个当世武者无人知晓的宗门,哪怕是释骨也是在很久以前,从师傅嘴中提起过。   师傅说起蓬莱仙山时,总是神色黯然,她说蓬莱仙山曾为人间平荡灾祸,于这尘世有大恩。   只是这蓬莱仙山,在很久以前便没了踪影,仿佛不曾存在于世间一般。   不成想,师傅嘴中那个对人世有大恩的蓬莱仙山,如今却是变成了一座尸岛。   道人对释骨的反应颇为惊讶,忍不住说道。   “你难道听过我蓬莱仙山……也是,客人身为诸天劫杀,江湖双天之一,自然是有这等见识的。”   释骨身子一震,缓缓转身望向道人,低声说道。   “你认得我?”   道人轻轻点头,停下脚步,神色平静的对着释骨说道。   “两百年前,我曾离开这蓬莱仙山,见过你诛杀血魔的壮举。”   “那时阁下声名未扬,但我对阁下的手段印象极深,尤其是那一手杀气化焰,燃尽血魔化下血海,我这辈子也是无法忘记的。”   释骨沉默,长叹一声,他踏出一步,与道人并肩而立,轻声说道。   “道长,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释骨转头望向道人,认真的询问道。   “还有,我杀了那位红裙女子,她应该是你的同伴吧。”   道人闻言,淡淡说道。   “她是我的女儿,名为李莞。”   释骨闻言一怔,心中更是疑惑,说道。   “我杀了你的女儿,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对我一丝一毫的杀意?”   道人闻言,却是觉得奇怪,向着释骨反问道。   “我等为僵,靠着吃人苟且偷生,被人杀了又有什么道理生气。”   “只是报应罢了。”   闻言,释骨闷闷的说出话来,总觉得对方抢了自己本该说的话。   道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他眉眼低垂,轻声说道。   “况且,这对那孩子来说才是一种解脱吧。”   “她再也不用做这些她不喜欢的事了。” 第二十七 蓬莱(一)   “那孩子从小就喜欢晒太阳,讨厌下雨天。”   “她曾说,等她死后让我把她埋在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   道人眼神恍惚,悄悄握紧了手中拂尘,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沙哑。   “或许,她早就想解脱了,只是怕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太过孤单,才不情不愿的活了这么多年。”   释骨闻言沉默不语,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上岛来是为杀人,却没想到碰到了这些怪人,没有杀意,也没有敌意。   或许,要走到最后才能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吧。   道人沉默片刻后,继续前行,一步一步踏在山道之上,满是怀念与伤感的向着释骨说道。   “我生在蓬莱仙山,住在山脚之下,小时候爹娘便与我说,只要我一口气能爬上这座山,便能拜入仙门。”   “于是,我便开始爬这座山,可这座山实在是太高了,我走走停停,爬了很多次,都没能爬到终点。”   “在我九岁那年,我爬山的时候遇到了一名邋遢道人,他挂着一个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喝酒,喝完了酒,居然向我这个孩童讨酒喝。”   “我自然是没有酒给他喝的,可他并不气馁,反而大笑一声,抓起我的衣领,一跃踏空,直接到了山顶。”   “一朝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他如此对我说着,给了我一粒金丹,随意的仿佛那只是一颗糖丸。”   “很多年后,他成了蓬莱仙山的宗主,斩妖除魔,救死扶伤,为岛外的人世奔走,不敢有一刻的停歇,而我成了他的徒儿。”   “师傅发下宏愿,愿救天下世人,不受轮回之苦。”   “又过了很多年,我娶妻生子,而师傅他却成了大魔,其名为僵。”   释骨闻言低眉,长长的叹息一声,而那道人也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云雾缭绕间,山顶越来越近,一眼望去,却只有一片废墟,砖石长满青苔,长柱倒塌腐朽,生出青草。   青石路面上,生有无数积水,绿藻攀附,废墟连着废物,尘埃满面,蛛网暗结,像是无人之地,安静而又荒凉。   废墟的前方,有五人坐在倒塌的长柱之上,静静的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释骨。   坐在正中位置的,是一名白裙女子,皮肤惨白,眉眼如画,指甲黝黑长如利爪,她望着释骨,没有一丝戾气,只有疲惫。   道人带着释骨来到废墟前,他微微侧身,对着释骨介绍道。   “道友,这位便是我蓬莱仙山如今的宗主,名唤奉心”   话音落下,名唤奉心的女子,缓缓起身,对着释骨欠身行礼,低声说道。   “蓬莱奉心,见过诸天。”   释骨抱拳回礼,眉头微皱,走到此刻,他依然想不通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也想不出当年的蓬莱仙山,为什么会成如今的尸岛。   奉心轻轻挥手,温和一笑,对着释骨说道。   “请坐吧。”   话音落下,地面的青石隆起,成了一个石凳,距离那奉心不过三步的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释骨若有杀心,她便是逃也来不及。   释骨沉默着坐下石凳,望向奉心,相比那些没有神智的活尸,奉心更像是一个活人,四肢柔软,却也虚弱的像是将死之人。   奉心同样坐下,望着面前的释骨,却忍不住感慨道。   “想不到,这个江湖居然真的有人以杀气入道,我本以为你不会与我们废话什么,直接杀了就是。”   “可如今看来,你与你的道看起来并不相似。”   释骨眉眼轻动,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说道。   “蓬莱仙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奉心闻言,神色一黯,眼中的光彩散去。只剩一抹极浓的哀意。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还请诸天不要见怪。”   奉心带着些许歉意,轻声说着,随即大袖一挥,两人之间便多出一道雾气。   雾气缠绕间,却是如同一张画卷,画卷中有一名孩童,爬着长长的山道。   “很久很久以前,海上起了风浪,一艘大船遇了海难,有一个小孩被蓬莱的人救起,可他的爹娘却永远的留在了海水中。”   奉心的声音平静,飘渺,但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悲伤与怀念。   “那场海难死了很多人,也改变了很多人,便如那个孩子,他看着自己的爹娘沉入海底,却无能为力。”   “这或许就是他一生的伤疤,难以抚平。”   “他总是会想,如果自己那时能高一点,力气大一点,那么那个时候或许就能救下自己的爹娘。”   “于是,他拜入了蓬莱仙山,我父亲看他可怜,便收他为徒,我多了一个师弟,也多了一个玩伴。”   雾气中,那名孩童吃力的爬着台阶,汗流浃背,却眼神明亮,干净的令人怜惜。   奉心望着雾气中的孩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   “师弟他是一个闷葫芦,又像一头倔驴,我想让他陪我一起玩,他却拉着我一起爬山。”   雾气中,画面下移,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坐在台阶上,气鼓鼓的嘟着嘴巴,瞪着那名男童,男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转身折返,回到了女童身边,坐下。   “他一点都不会哄人开心,每次我爬不动的时候,他就像个哑巴一样,折返回来,在我旁边等着我。”   “此后多年,皆是如此。”   奉心望着雾气中那对孩子,怔怔出神,片刻后黯然的一挥衣袖,将雾气散去,低声说道。   “他的天赋惊人,在十六岁那年踏入八品武境,二十岁便是九品高手。”   “如此破镜的速度,已是我蓬莱有记载的第一人,我父亲对他寄予厚望。”   “于是,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他带着我开始行走江湖。”   “我们一同走过南山北水,去过与我蓬莱齐名的道天盟,走了很远很远。”   “这人世一眼繁华,可过后尽是枯骨。”   “江湖的厮杀,人世的饥荒与瘟疫,我们见了太多太多,可每一次受苦的都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他明明已是一名九品武者,却特别爱哭,总是一边救人,一边流眼泪。”   “江湖永远都在厮杀,每日都有无辜的人死去。”   “他便和我说,有朝一日,他要这世间再无争斗,人人不死,安享天年。”   奉心低下头去,苦涩一笑,低声说道。   “我那个时候很傻,竟然觉得他不是在说傻话,就那么信了,就那么傻傻的等着他去做这件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真的很让人着迷。”   “意气风发,舍死忘生,如何能让人不着迷呢。”   奉心眼中亮起一丝光芒,雾气再起,化出一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子。   男子身着一身邋遢道袍,抬剑指天,目光如炬,当真是英姿勃发,摄人心神。   “他说过那句话后,便再也没有离开尘世,四处奔走,想要救更多的人。”   “八百年前,两名九品武者在凡人大城决斗,他们完全不顾周遭的百姓,一场决斗过后,那座城被毁了一半,百姓死伤无数。”   “天地不仁,那座城还来不及自救,便又下起了连日的大雪。”   “当他赶到那座城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冻死在街边的女婴。”   “那个孩子被丢在冰雪之中,半个身子埋在雪中,而在雪下,是她娘亲的尸体。”   “那一日,他一夜白头,为了救人,他自创了一门功法,名为回春功,救下了许多的人。”   “可是……只凭他一人又怎么救得了一座城的人,我找到他时,他蓬头垢面,一边流泪,一边告诉我。”   “若他是先天境界的话,他就可以救下整座城的人。”   “他还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死去的孩子,他留在了那天的海浪里,永远无法解脱。”   “我陪着他,埋葬了那些城中的尸体,然后带他回了蓬莱仙山。”   “他本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经历此事之后,他变得更加邋遢,一心只想修行,成为先天之境。”   “终于,在七百年前的一日,那一代的众天皆生,杀了一名先天,先天之位有了空缺。”   “他毫无疑问的登上了那个先天之位,成了先天仙人。”   “成就先天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两个曾经决斗的九品武者。”   “而在之后,他再次回到蓬莱岛上,开始推演自己的回春功。”   奉心神色哀伤,伸出苍白的手指,落寞道。   “我不是先天仙人,甚至连九品武者都不是,在那时根本不知道踏入先天之后,继续推演功法会有什么危险。”   “更不知道,所有的大魔竟然是都是从先天仙人而来。”   听到此处,释骨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股无力之感,如附骨之蛆钻入他的体内,不停的啃噬。   大魔,每一位大魔,都曾是一名先天境。   这世间的功法,都如一个正在画的圆,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画出那个圆。   首尾相连,无穷无尽,如同蝎尾之蛇,完美无缺,这是所有先天境武者想要达到的境界,所以那些先天境的武者,会用自己无穷无尽的生命,去推演自己的功法。   他们想要完成那个圆,但他们的结局,却是功体化魔,性情大变,成就大魔,屠戮人间。   奉心神色哀伤,沉默许久后,才缓缓说道。   “七百年前,他结束闭关,魔气冲天而起,将整座蓬莱仙山所有人都变成了僵尸。”   “我们的宗门也好,山下生活的凡人也好,都成了僵尸。”   “他性情大变,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   “他说,只要整个世间化僵,便不会再有人死,所有人都可以一直活下去。”   “我想要拦下他,可他还是走了,他去了一座城,将那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僵尸。”   “佛门有一个小和尚,曾被他救过一命,且十分崇拜于他,便一直跟随在他的左右,名为佛业。”   “在他成就大魔后,佛业便也成了先天。”   “成就先天的佛业找来了众天皆生,与众天皆生一起杀死了他,也杀掉了那整座城的僵尸。”   “现在,那座城名唤古城。”   闻言,释骨眼瞳微缩,想起了守在古城之中的佛业大师。   整整七百年,佛业大师未曾离开古城一步,释骨好奇他为何如此,他却一直不肯说。   原来,大师他一直都放不下吗。   奉心侧目望向远处,那里正是古城的方向,她苦笑着轻声说道。   “那个小和尚最崇拜他了,他甚至有像小和尚的父亲,教他,护他,让小和尚一步步走到九品武境的巅峰。”   “亲手杀掉他,对小和尚来说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尤其是看着他成魔之后做的那些事……”   “小和尚又该是什么表情呢?”   释骨微微低头,神色复杂,他轻声向着奉心问道。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奉心端坐着,虚弱的笑了笑,轻声说道。   “之后吗……”   “在那之后,我们蓬莱仙山便成了一座尸山,为了防止有活尸出去,我们便封了岛,自囚于此处。”   “诸天您一定也是知道的,大魔是杀不死的,在漫漫岁月里,大魔会重新聚集魔气,从这世上复生。”   “我们便想啊,如果拼上我们这一生一世,或许能在将来让他解脱。”   “成为僵尸后,我们的时间变得很多,所以可以进行各种的尝试。”   “整整七百年,我们都在寻找着彻底杀死他的办法,毕竟与他最亲近的人是我们,我们有这个资格杀他。”   “哪怕痛苦,生不如死,只能做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可没见他从大魔中解脱出来,我们便不敢死,只能苟延残喘的等待着。”   “等待着他复生,然后与他一起死去,重入轮回。”   奉心认真的望着释骨,可释骨却觉得她是在看七百年前的那个人。   “他真的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释骨无言以对,奉心口中的那个人,确实比谁都有资格活下去,只是成为大魔之后,他便不再是他了。   奉心眉眼低垂,望着自己长如利爪的指甲,轻声说道。   “两百年前,我们终于找到了杀死他的办法,欣喜之下,我便派小左出了岛,去寻找是否有他复活的线索。”   “我们本以为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或许又要等上几百年。”   “然而,仅在三年之后,小左便回到了岛中,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说到此处,奉心深深的望了一眼释骨,缓缓说道。   “他说江湖上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以杀气入道,竟然还成功进了先天之境。”   “杀气这类煞气,与这世上的所有气都不同,可以彻底断绝大魔的功体,真正的诛灭大魔。”   “小左还说,他亲眼看到那人杀掉了被称为千秋大魔的大君血魔,若是那人的话,哪怕他复生,也注定会被诛杀,再无复活的机会。”   释骨闻言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奉心所说不假,他的功体特殊,确实天生是大魔的宿敌。   但当年诛杀血魔时,他的功体尚未大成,又是趁着血魔还未完全恢复时,才将对方诛杀。   只是,那时功体未成的他,有没有真正杀掉血魔,他并不敢确定。   奉心看向为释骨带路的道人,眼神温和,缓缓说道。   “往后的两百年,小左经常出岛,他是我们这些人中实力最强的,能见日光,也可以控制吃人的欲望。”   “他每次出岛,都会带回你的消息,我们便听着你的故事,见证着你一步步成为所有人都害怕的诸天劫杀。”   “小左的女儿,名唤左秋,她很崇敬你,不止一次的和我们说,将来要死的话,一定要和你交手一次,然后死在你的手里。”   “至少,死在你这种人物的手里,也不算白活这一遭。”   释骨手指微动,胸口忽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想起了之前那个死在他手里的红裙女子。   那便是左秋吗,可是为什么那时不和自己多说说话呢。   奉心满足的笑了笑,轻声道。   “如今,那孩子也算得偿所愿了,至少在看见你杀气化焰的手段后,她一定能认出你。”   “我想,她死的时候一定很平静,也很满足。”   释骨微微捏紧拳头,望着奉心,低声说道。   “奉心前辈,我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你们要对古城的那些人动手,你们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才是。”   奉心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叹气道。   “我们本以为只要有你在的话,一切便无需我们准备的手段,可在几年前,小左带回了消息。”   “说你死在了与众天皆生的决斗中,坠入无天深渊。”   “从那时起,我们便想着若是没了你,那么杀他的事,终究还是得我们这些人来的。”   “前不久,我们感受到了异动,他或许快要复生了,在以为你死之后,我们便只能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来了。”   说话间,奉心伸出右手,却见一抹青绿爬上她苍白的手腕,顺着经脉蔓延开来。   释骨望着那抹青绿,心头一跳,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奉心则望着释骨,解释道。   “我们花了几百年,从蓬莱仙门所有功法中,创造出了一门毒功。”   “名为丹心奇毒。”   “此毒并非是真的毒,而是源自三魂七魄,不断侵蚀自身,这毒无法外放,只能以自身蓄养。”   “于是,我们便以自身养毒,养了整整两百年,融在血肉之内,一旦他复生醒来,我们便自爆肉身。”   “他成就大魔之后,死去的僵尸血力会回归他的本体,到时候这丹心奇毒便会在他体内引爆。”   “根据我们的估算,只要数量够多,便可以杀掉他,虽然可能无法真正杀死大魔,但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了。”   释骨恍然大悟,对着几人多了几分敬意。   “所以,为了多些胜算,你们便想多找一些人,转化为僵尸,种下丹心奇毒。”   “金不完并不知道这一切,还以为是自己的机缘,便按照你们的计划,将古城的七品武者带来此处,成为你们种毒的僵尸。”   闻言,奉心微微低头,有些愧疚的叹息道。   “不错,此事终究是要犯一些杀孽的,但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大魔复生,完全没有规律,众天皆生要监视其他的先天境,恐怕也无法第一时间去杀大魔。”   “而他复生之后,哪怕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也可以让一座城的人化尸为僵,为了防止当年古城的惨剧发生,我们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   “所有的杀孽,我们愿意背负,如是死后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是我们应该受的。”   说罢,奉心忽的一笑,有些开心的望向释骨,说道。   “但如今诸天劫杀还活着,我们也不必去做这样的事了。”   “真好,那些人不用死了。”   释骨闻言,神情苦涩,他如今功体不全,又如何担得起这份期待呢,可他又不忍说出自己的事。   他看的出,所谓的丹心奇毒若是真的引爆,这些人便是魂飞魄散,自这世间彻底消失,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人想用自己永生永世,去救一座陌生的城。   释骨缓缓闭眼,沉默许久后,睁开了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会杀了那位的,让他彻底解脱。”   闻言,奉心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忽的抬手,如一个长辈般,轻轻摸着释骨的眉心,柔声道。   “抱歉啊,孩子。”   “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用,只能把最难的事交给你。”   “我看的出,你这一生或许比我们还要苦的多,抱歉啊。”   对于这样亲昵如长辈一般的动作,释骨有些不习惯,却没有直接避开,片刻后,他低下头去,眼神恍惚。   或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做晚辈对待。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奉心眼神柔和,满是怜惜之意,她缓缓收回手掌,对着释骨轻声说道。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孩子,这茫茫人世,终会有人陪你走这一遭的。” 第二十八章 蓬莱(二)   人生百年,岁月已暮。   轻风起冷山,穿过废墟缝隙间的青草,带起几粒沙尘,落在奉心的侧脸。   奉心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按在胸口之间,抬眼望向蓬莱的其余几人,却见几人也望向了她,轻轻点头。   见状,奉心释然一笑,同样轻轻点头,只见她与其他人几人同时后撤一步,指若流光,同时掐诀结印,一抹清光闪烁,几人身上顿时出现无数丝线,相互缠绕,紧密相连。   释骨有些错愕,望着面前这一幕,不知所措。   奉心几人同时抬指,轻轻按在那密密麻麻的丝线上,指间下压,却见一抹金光顺着那几人的心口,顺着一条透明的丝线一路流出,最终汇聚于一点。   金光闪烁,渐渐凝实,化为一个巨大的金色水球,液体涌动,随着奉心几人再次结起法印,金色水球开始压缩。   最后,彻底凝为一粒金色丹药。   金丹凝成的瞬间,清气外泄,竟如一场春风,扑面而来,废墟前的青草瞬间长高了几分。   释骨首当其冲,只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顺着周身毛孔,钻入他的体内,滋养全身。   与此同时,奉心几人却是同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红血污,释骨见状一惊,正要出手时,却见奉心几人已是散去功体。   霎时,一道金光从金丹之上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笔直的光柱,破云开天,将头顶的浓雾冲开一个大洞。   奉心几人则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竟是一同瘫坐在地,生息迅速流失。   释骨大惊,想要上前查看,那粒金丹却悬浮在他的身前,忽的一闪,竟是直接穿入释骨体内,悬浮在丹田之中。   奉心望着这一幕,展颜而笑,全然不顾嘴角的血迹,说道。   “一朝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这是我蓬莱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枚金丹,虽然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想来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释骨神色愕然,却见其他几人却是一脸满足,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坐化而去,只剩奉心一人,还在苦苦支撑,不愿离去。   奉心望着释骨,青丝转白发,迅速老去,容颜不再,她如一名和蔼的老人,向着释骨轻轻招手,说道。   “孩子,可以帮帮我吗,我想下山看一看。”   释骨垂下眉眼,沉默着走了过去,将已变成老妇人的奉心搀扶而起,慢慢的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奉心视线模糊,极为缓慢的踏上满是青苔的石阶,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她按着释骨搀扶她的手掌,用苍老的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说过,他是一个爱哭的人。”   “若是在最后的时候清醒过来,他一定会哭的,还请不要笑他。”   释骨低头,轻声应道。   “是,晚辈知道了。”   奉心笑了笑,握紧释骨的手掌,她的手掌很冰,像是一具尸体,却又有着释骨见过最炙热的灵魂。   星垂云海,月落满霜。   清冷的月色,透过浓雾间的大洞,洒落大地,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奉心神色恍惚,望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她曾经踏过千山万水,见过无数人间美景,可唯有这里,她却怎么也看不腻,哪怕再看上千年,万年,也是如此。   山道之上,巨木遮眼,那棵占了迎客松位置的巨木,张开枝冠,青叶密集,如同一张打伞。   奉心望着那棵巨木,心中有些得意,这岛中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的种子是她偷偷埋在灰烬中的,她向来不喜欢那棵迎客松。   尤其是当年自己在那棵迎客松荡秋千时撞掉了门牙之后,便更不待见那棵迎客松了。   奉心的身子渐渐佝偻,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当走到那棵巨树前时,她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释骨同样停下脚步,安静的像是一颗石头,而奉心则抬头望向那棵巨树的顶部,眯起眼睛,由衷的感叹道。   “这棵树真是太高了,不适合用来荡秋千。”   “唉,看走眼了。”   说罢,奉心继续踏步前行,释骨搀扶着她,走下山腰。   又行了许久,奉心的视线彻底模糊,已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她却笑着向释骨说道。   “在他成就先天后,曾向我的父亲提亲,我的父亲满口答应,可却被我一口回绝了。”   “我可不傻,他是先天寿元无限,可我终究会老去,等我老了,成了黄脸婆,走在他身边该有多难看啊。”   “可他却是真的傻,被我拒绝后便心灰意冷,偷偷藏了起来。”   奉心的神色渐渐黯淡,哀伤一点一点的爬上皱纹,占据了她的眉眼,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道。   “我愿意啊,很久以前就愿意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提亲呢,在他成就先天之前。”   “明明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可以和他去到天涯海角,他却看不出我的心意。”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   奉心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便细若蚊声,难以听到,她缓缓抬头,模糊的视线看不到那满眼的星辰,只有一轮模模糊糊的月光。   明明明月是前身。   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奉心重新低头,颤颤巍巍的向前一步走去,却身子向前倾倒而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释骨急忙扶住了奉心的身子,关切的低声唤道。   “前辈?”   奉心在释骨的搀扶下,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忽然间没有了力气,她望着前方那模糊的山道轮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是走不下去了。”   说罢,奉心忽的握紧释骨手掌,声音嘶哑的说道。   “你要告诉他……我是愿意的……我是愿意的。”   “我……想嫁给他的。”   “一直都是如此。”   在这一刻,她似乎又成了当年那个少女,不想让当年没能说出的话,永远埋在心底。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释骨重重点了点头,柔声说道。   “前辈,我会告诉他的。”   然而,奉心却已听不到释骨的声音,眼中更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她笼罩而来,她无奈一笑,低声呢喃道。   “罢了,罢了。”   话音落下,奉心的身子倒去,化作灰烬,落在了尘埃之中,自此死去。   释骨神色复杂的望着掌中的点点灰烬,躬身行礼,随即神色坚定的一步越过山道,向着岛外而去。   只在片刻后,一阵清风吹来,卷起那片灰烬,落向远方,不知归处。 第二十九章 重新启程   荒草燃尽,空气中残留着火焰燃烧过的温度,轻风卷起草木的灰烬,飘向远方。   释骨踏在灰烬之中,身前不远一袭红裙,却已没有了主人,那个被他杀死的红衣女子,已是化作灰烬,只剩衣裙在风中凌乱。   那时的沉默,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释骨驻足许久,伸手抓住卷入风中的红裙,他神色黯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如,一刀挥出。   刀芒掠过荒野,斩出一个深坑,释骨将手中红色的衣裙丢入泥土之中,手掌轻翻,气流涌动,泥土翻涌,做出一个小小的坟头。   黄土掩埋下,是那个红衣少女最后存在过的证明,释骨不知道她的名字,抬手运掌,聚起沙土,做成了一块无名碑,立在坟头。   “我好想……晒一晒太阳。”   释骨想起红衣女子最后的遗言,沉默片刻后,右手握拳,真元运转,血色的杀气凝聚,如同火焰一般,包裹在他的拳身之上。   轰隆隆!   只见释骨抬手一拳,径直轰向天空,云破天惊,厚厚的雾气被轰出百丈大洞,月光直泄而下,洒落坟前。   释骨微微抬头,收回自己的拳头,望向那被轰出的大洞,正好可以看到明月悬挂天际。   明天正午时分,这里的阳光一定很温暖吧。   释骨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坟墓,躬身行礼,对着那红衣女子,也对着奉心,对着整座蓬莱仙山死去的人,轻声说道。   “从今日起,此事便由我来做。”   “而诸位,便安息吧。”   草灰卷动,落在坟墓之上,钻入黄土之中,今日死去的所有活尸,都融在了草灰之中,翻入泥土之中,成为了最好的养料。   等到下一场春风,这里会长起青草,一望无际,不再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   青草连成一片,古树连绵,这里会成为一个新的人间美景,或许会有人来此,创立新的门派。   只是,这里或许再也不会被人叫做蓬莱了。   释骨眼帘微垂,身化一抹刀光,一闪而过,飞过厚厚的雾气,踏上归途。   大船之上,因为之前的变故,众人不敢妄动,金不完神色不安的与众人对峙着,额头生出一片冷汗。   一个时辰前这些七品武者已然动心,可是随着红裙女子的离开,众人一时间不敢做出判断,只得僵持到了现在。   此刻,任谁也知道,真正的结果需要看是谁回到这艘大船之上。   是红裙女子,还是释骨?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一道刀光破开雾气,轰然而至,落在了大船之上,露出了释骨的身形。   见状,人群的赵攻松了一口气,而金不完则面如土色,一脸绝望,他心思千转,开始思考如何活下去。   然而,释骨落地之后,看也不看,径直一刀挥过,刀光直斩而下,将金不完一刀劈成了两截。   随即释骨收刀,淡淡的看了众人一眼,说道。   “继续开船吧。”   说罢,释骨转身离开,飞向那艘远处的小船,全然不在乎其他人的意见,但此刻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见识了释骨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掉金不完后,他们只是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僵尸,不然的话,也是要被一刀劈掉的,根本没有狡辩的机会。   不说其他,刚刚那一刀便足以让众人胆寒,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金不完便已被斩成两段,换作他们也没有人能接下这一刀。   赵攻望着金不完的尸体,摇头叹息,心中却是想着金家算是彻底完了。   待消息传回古城,坐镇古城的佛业大师便会有所行动,整个古城没有一个人敢出手阻拦,毕竟那是佛业大师,古城真正的主人。   鸠失扶着重伤的赵攻,望着金不完的尸体一阵咋舌,忍不住偷偷向赵攻问道。   “徒儿,这位前辈不会九品高手吧?”   赵攻眼神一晃,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可我感觉前辈应该在八品武境,可是哪怕是八品武境巅峰,也不应该有这样恐怖的实力才多。”   “但要说是九品武境,却又感觉还差上一些。”   赵攻无论如何想不明白,释骨到底是哪个境界的武者,只是觉得释骨实在是深不可测。   鸠失眼神古怪,认真思索片刻后,压低声音对着赵攻说道。   “要不,你拜他为师吧。”   闻言,赵攻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无奈道。   “师傅,你清醒一点。”   ……   另一边,释骨飞回小船,落在了船头之上,等待许久的沈月与苏雪立即围了上来,关切的问道。   “师傅,发生什么,你没受伤吧?”   释骨有些疲惫的坐在船头,苦笑一声后,将一切来龙去脉,都说给了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有些累了,却不想那群苦苦坚持七百年的傻子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记着。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个故事说给所有人听,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群人,为了这个人世,苟活七百年,只为了杀死那个他们最亲近的人。   故事很长,但释骨刻意隐去了关于诸天劫杀的部分。   当故事讲完后,沈月与苏雪两人神色黯然,久久没有说话。   又过了许久,沈月向着释骨问道。   “师傅,他们这么做值得吗?”   苏雪则皱着眉头,向着释骨问道。   “师傅,所有的大魔都是先天境而来的吗?”   释骨闻言,先是一巴掌拍在沈月的脑袋上,说道。   “这世上哪有多么多的值得不值得,自己无悔便是值得,我们没有资格评价。”   然后,释骨又拍了拍苏雪的小脑袋,说道。   “你一个四品武境,操心先天境的事做什么,等你踏入九品武境再来问我这些问题。”   “师傅!”   释骨的一番话,顿时惹怒了沈月两人,倒不是说她们觉得释骨说的不对,而是恼怒于释骨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师傅,你把我拍傻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师傅你说话就说话,打人脑袋算什么。”   释骨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对着沈月两人解释道。   “抱歉,拍习惯了,毕竟手感还挺好。”   “师傅!”   “好了好了,我们各退一步,算你们两个错了好不好。”   “啊啊啊小雪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给这个家伙来上一拳。”   释骨成功激怒了沈月两人,却也冲淡了两人低落的情绪,在一人给了释骨一拳后,两人气冲冲的回到船舱,开始打坐练功。   誓要成为一个高手,然后给释骨一个教训。   释骨坐在船头,转头望向隐在雾气中的蓬莱,沉默不语。   船身缓缓而动,前方的大船再次启程,那座隐在雾气中的小岛,渐渐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释骨知道,从今天起,世上再无蓬莱。 第三十章 汇隐城   数日之后,一艘大船缓缓靠向汇隐城的码头,码头处人潮涌动,异常拥挤。   大船之上,一道白衣人影跃下,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刚一落地,便引来了无数女子围观,只是那名年轻男子却是眉眼阴沉,一言不发的穿过人群。   “噫,这不是玉林盟的沈追吗,怎么一个人在此,其他的玉林盟人呢?”   人群中有好事的人,认出了年轻男子的身份,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便有人解释道。   “这位兄弟应该是不知道,玉林盟虽然往往都是数人同行,但这沈公子几年前遇见了佛九姑娘,一见倾心,所以经常离开玉林盟,去寻佛九姑娘。”   “说不定,佛九姑娘此时也在附近。”   闻言,有人恍然大悟,随即由衷的称赞道。   “沈追公子年轻有为,又那么英俊,佛九姑娘倾国倾城,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   有人捧臭脚,自然有人看不惯。   “哼,佛九姑娘一心向佛,虽然如今还是带发修行,这沈追痴缠一个佛门弟子,当真是恶心。”   闻言,不少人脸色一变,纷纷侧目望向说话那人,心想着居然还真有人敢大庭广众的说这话啊。   说话的人是一名女子,戴着斗篷,遮住了眉眼,声音冷冽,毫不掩饰自己对沈追的厌恶与不耐。   “姑娘,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当心祸从口出啊。”   女子闻言,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众人,转身便走。   而在斗篷之下,小九神色不喜,望着沈追离开的方向,冷冷笑道。   “报应罢了。”   这些时日里,沈追仍旧跟在小九左右,小九对此人早已厌恶至极,而前些时日,沈追收到了消息,那个消息让沈追又惊又怒,几欲疯狂。   他的亲弟弟死了,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死状极惨。   沈追与他的兄弟感情极好,得到消息后,悲愤欲绝,发誓要为兄弟报仇。   然而在知道了凶手的名字后,小九也愤怒了。   自己果然被骗了,释骨当时一定就在那辆马车上,他身边那两个女人又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九越想越是生气,便坐船来了汇隐城,打算守株待兔,她知道以释骨的性子,若是真打算结束退隐,那么他便不会缺陷这场武典大会。   这般想着,小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大步向着汇隐城深处走去。   不多时,码头处又多了数艘大船,无数人影走下,而在其中几十口黑色的棺材,很是引人注目。   更令人惊讶的是,带着棺材的那些人,并没有雇佣码头的工人,而是各自背着一口黑色棺材,沉默着挤开人群,向着汇隐城深处走去。   这些人颇为古怪,似乎从未想过隐藏行踪,但却又用黑色的斗篷遮住了面容,周身裹着衣物,没有露出一点肌肤。   这些人便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入了汇隐城。   另一艘大船上,一位红裙少女走下船只,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红裙少女肌肤如雪,以玉为骨,柳眉轻扬,腰肢纤细,翘臀长腿,堪称人间绝色。   无论是谁来看热闹,都免不了多看那红裙少女几眼,毕竟大家骨子里都是个色胚。   一只黑色的飞鸟落下,停在红裙少女的肩头,少女眉头轻皱,缓步向前行去,嘴中却是低声向肩头的黑鸟问道。   “丹休前辈,接下来的事就要靠你了。”   黑鸟正是许久不见的丹休,而红衣少女则是赤门的朱音,却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在汇隐城中。   丹休颇为高傲,抬着鸟头,成竹在胸的说道。   “别看小爷现在这个鸟样,想当年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人物,帮你吓唬个赤门掌门,这还不是勉勉强强吗?”   朱音闻言,以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精致的小脸变成苦了吧唧的表情。   “释骨前辈为什么要让你来呢。”   丹休闻言大为不满,扇动着翅膀,扑打起朱音,朱音抱只得头逃窜。   “哈,让释骨那个家伙来,你知道他得罪的人有多少吗?”   “别的不说,玉林盟的人就恨不得把那个混蛋做成饺子馅呢。”   “把他剁碎了,淋上辣椒,再用红油泡他个七七四十九天……诶,这听起来好像还真挺好吃的。”   丹休说着说着,就流起了口水,朱音同样如此,但她想的却是把肩上的丹休给炖了。   会说话的鸟,味道一定差不了。   丹休与朱音两人流着口水,同样挤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码头处,远处渐渐有一艘小船缓缓飘来,在拥挤的码头中,这艘小船本该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这艘小船以及船上的人,太过奇特,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但船身已被毁去一半,刀劈剑刺的痕迹密密麻麻,已然不能算作一艘船了。   事实上,船身已然快要沉入水底,却有一片血影,托着残缺的船身,缓缓前行。   船身之上,一人站在最高处,仔细望去,却是可以看到那人独腿,独臂,独眼,面上还有一道夸张的刀痕。   恍惚间,所有人似是望到一只庞然巨兽,伏在水中,虎视眈眈的望着岸边所有人。   杀气如一道天幕,向着码头处的所有人,笼罩而来,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惊骇,不敢再望向那人,纷纷低头,如遇到了百兽之王的弱小野兽,除了逃跑,只剩臣服。   片刻后,那艘小船靠在岸边,那人轻轻一跃,独腿落在码头之上,千疮百孔的小船登时沉入水底,而托着船身的血影,则附着在了那人身上。   杀气凝聚,化为透明的血色的手足,甚至填补了那人空荡荡的左眼,化为一只透明的血色血色左眼。   那人腰间佩有一柄长刀,似是一柄苗刀,他无视了码头上的所有人,踏步而过,所过之处,人群中便惊慌的让开一条路来。   直到那人消失在码头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人是谁,好恐怖的杀气!”   有人心有余悸,回想着那人的恐怖杀气,倒吸冷气,那种择人欲噬的感觉,一切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混乱,仿佛随时都会让人在这股杀气下陷入疯狂。   “独腿,独手,独眼……此人应该就是这五年里横空出世的杀劫叶星。”   “据说此人极其崇拜诸天劫杀,在诸天劫杀死后,便立誓要成为新的诸天劫杀,然后杀死众天皆生,为诸天劫杀报仇。”   “成为新的诸天劫杀?诸天劫杀的气为杀气,煞气,且传承断绝……难道他……”   “不错,据说此人自己摸索出了一套驱使杀气的功法,堪称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人,可惜偏偏要学诸天劫杀。”   有人面色如土,回想着之前的冷冽杀气,咽了咽口水,颤声道。   “诸天劫杀肯定是比这人还要厉害的,我总算明白江湖所有人,为什么都想杀死诸天劫杀了,这种东西,绝对是个祸害啊。”   有人忍不住去想,低声呢喃道。   “一个叶星的杀气,便如此恐怖,真正的诸天劫杀出现时,那杀气该是如何恐怖。”   就在众人对着离去的叶星议论纷纷时,一艘小船悄悄靠岸,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释骨跳下小船,却是摘去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切,然后对着跟这他下船的沈月两人笑道。   “知道吗,玄冥司在汇隐城有座分店,他们做的滚油狗肉可是堪称一绝。”   沈月与苏雪两人依然是男子打扮,闻言却是神色各异,一脸怀疑的望向释骨。   “师傅,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诶,不对,我身上的银子呢?”   沈月与苏雪的声音骤然慌张起来,开始翻找自己身上的钱袋,而释骨则掂量着两个钱袋,慢慢悠悠的转身就走。 第三十一章 玄冥宗   玄冥司,在江湖中也算是颇有份量的宗门,足以和玉林盟分庭抗礼,只是与平日里霸道惯了的玉林盟不同,玄冥司在江湖上只做一件事。   捞钱。   魔教垄断了火锅店的生意,玉林盟受世家供养,而玄冥司则垄断了江湖中所有的狗肉店。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被狗咬过,玄冥司的祖师对狗满怀恶意,煎炒烹炸的把狗肉研究了个遍,还整出了独门秘方,把狗肉生意做大做强。   甚至,连玄冥司的大日天诀,都传说是因为玄冥司祖师为了做狗肉掌控火候而创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欠了谁的债,这世间的狗摊上了玄冥司这样的门派。   释骨带着沈月二人,来到了玄冥司在汇隐城所开的狗肉店中,店中座无虚席,释骨三人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一张桌子。   “小二,来一份滚油狗肉。”   释骨轻车熟路的点了菜,小二高声应了一声后,为释骨三人添了三碗热汤。   玄冥司财大气粗,店中的所有桌椅都是梨花木的,虽是狗肉生意,但店中却是雕龙刻风,走的文人与莽夫一起混搭的风格。   只是讽刺的是,在店中的墙壁上有着许多忠犬护主的彩画。且附有文字,写着具体的故事。   那些小故事写的很不错,也很感人,让店中的客人一边感动的热泪盈眶,一边大口吃着狗肉。   而在店中,还有一个说书人,卖力的喊着。   释骨三人点了滚油狗肉后,便有几人端着油锅,来到桌前,将一只清洗好的狗肉挂在铁钩上,待到油锅烧热之后,便有人用勺子,一勺又一勺的淋在狗肉上。   油温滚烫,几勺油浇下去后,狗肉的外皮渐渐被烫成了金黄色,每一勺油浇下去,都有一人拿着干净的刷子,蘸着独家秘方制作的酱料,在滚油流过的地方刷上一道。   几人的动作,不急不缓,配合无间,不多时,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让人食指大动。   沈月吞咽着口水,望着渐渐被滚油烫成金黄色的狗肉,时不时就会问上一句。   “能吃了吗?”   “客官稍等,这滚油狗肉就是一个细致的活,差了火候,味道可就差的远了。”   释骨端起面前的肉汤,轻轻抿了一口,香味浓郁,但他却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牛骨汤吗,玄冥司现在也拿牛骨头装狗肉汤的了吗,这江湖的的人,果然都是一群奸商。   释骨本想大声质问一番,但想着这是玄冥司的地盘,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漫不经心的向正在用滚油浇肉的几人问道。   “几位,我们今天刚当汇隐城,可否与我们说说这汇隐城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中年男子闻言一笑,说道。   “几位客官一定是冲着武典大会来的,这可就有的说了。”   “这武典大会原本是宗明府举办,这本没什么,可奖品却是不得了,那可是龙岩石与凤枝啊。”   中年男子一阵咋舌,他至今都想不通,宗明府怎么能有这种宝物,又怎么舍得拿出来做奖品。   “龙岩石与凤枝,此等宝物哪怕是九品武境的高手也会心动,毕竟谁不想化妖成龙凤。”   “若是在平时,那些九品高手自然会封锁消息,抢先出手,尤其是江湖上的那些一流宗门。”   “但可惜,宗明府将这个消息告知天下,根本没有封锁的机会,多方势力对龙岩石与凤枝虎视眈眈,却又不好出手。”   “毕竟一旦出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些大宗门也不想冒这个险,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龙岩石与凤枝的归属,由武典大会的胜者决定,谁家弟子拿了第一,就可以拿走这两件宝物。”   释骨有些意外,问道。   “弟子?你是说那些宗门长老与宗主不打算参赛吗?”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满是嘲弄之意,说道。   “那些人可太爱脸面了,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擂台上与人打生打死呢,况且他们同意这个法子的初衷,就是为了不必让九品武境动手。”   “不然,这汇隐城就得毁在那些人手里了,到时候引来众天皆生,谁也别想活。”   一勺热油浇下,狗肉发出一阵滋啦脆响,金色的油脂缓缓滴下。   “师傅,可以吃了吗?”沈月问道。   释骨摆了摆手,继续与那中年男子聊了起来。   “这么听起来,那些宗门应该都已经验过货了吧。”   中年男子当即对释骨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道。   “小兄弟不差啊,这都能想到。”   “那些宗门自然是验一验货的,不然打了半天,发现宗明府拿个假货糊弄人,这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中年男子坏笑一声,压低声音,对着释骨挤眉弄眼道。   “小兄弟,你绝对想不到,这次可不是验一验货这么简单,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五大宗门直接接管了这次的武典大会。”   “宗明府现在和这场武典大会的关系,都不如五大宗门里养的狗,从上到下,方方面面,都是五大宗门在操办此事。”   “师傅,可以吃了吗?”沈月在一旁再次发问。   然而释骨与那中年男子聊的兴起,根本没有搭理沈月。   似乎是怕释骨不知道什么是五大宗门,中年男子热心肠的解释道。   “这五大宗门,分别是魔教,玄冥司,玉林盟,东海剑宗,药王谷。”   “这五大宗门,各出一个九品武境的长老,与其他四宗的长老看守龙岩石与凤枝,并且订下约定。”   “在武典大会期间,五大宗门不得动武,包括这城中的所有江湖人士,其过往的一切恩怨情仇,都不得在大会期间算账。”   “师傅,到底吃不吃啊!”沈月拍着桌子怒道,然而再次被释骨两人无视。   释骨面露喜色,急忙向着中年男子询问。   “此话当真,这五大宗门真的这么定了?”   中年男子笑容满面,一边给狗肉浇油,一边说道。   “当然,这五大宗门要是不想落个不守信用的坏名声,这武典大会期间他们就得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他们要是不守信,以后江湖众道还有谁会服他们。”   释骨脸上的喜意更浓,接着问道。   “哪怕打过五大宗门的弟子?”   中年肯定点头。   “哪怕是打过五大宗门的弟子。”   释骨再问。   “哪怕是调戏过五大宗门高层的儿媳妇?”   “哪怕是……嗯?”   中年男子眼角微抽,但想了想后,还是点头说道。   “没问题,五大宗门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不过兄弟你很不对劲。”   “这肉还吃不吃,给句话啊倒是。”沈月的声音再次被无视,释骨颇为腼腆的再次向中年男子问道。   “哪怕弄死了五大宗门的弟子?”   中年男子嘴角一抽,却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   “哪怕是杀过五大宗门的弟子。”   “哪怕画了某位宗主小妾的春宫图?”   “哪怕……嗯?小兄弟你这损事是不是做的有点太多了?”   中年男子神色古怪,仔细端详着释骨,生怕他再问出类似的问题,毕竟着小子问的问题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刁钻。   释骨有则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还有很多类似的问题,而且一个比一个危险。   啪!啪!啪!   正是此时。沈月愤怒的用双手拍着桌子,望着释骨与那中年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要!吃!肉!”   这一次,中年男子与释骨终于再也无法无视,话题戛然而止,中年男子做起了本职工作,手掌一翻,拿出一把刀来。   那把刀很短,看起来更像一个匕首,但比匕首要宽一些。   中年男子手拿短刀,迅速在狗肉上连划数下,被滚油浇数的皮肉,在短刀下迅速划成数个方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感觉。   沈月只觉眼前一花,自己面前的盘子中,便已多了数个肉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处,沈月眼神一亮,拿起筷子便夹起一块肉塞在了嘴里。   释骨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向着沈月问道。   “怎么样,这肉香不香?”   沈月嘴里被狗肉塞得满满当当,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用力的点了点头。   “嗯!”   一旁的苏雪却看的更多一些,她颇为错愕的望着中年男子,心中却生出些许挫败感来。   这么干脆利落的刀法,她自认是做不到的,可玄冥司一个切肉师傅,就可以随意做到,自己果然还是井底之蛙。   中年男子将肉块切好之后,便一脸笑容的对着释骨三人说道。   “三位客官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吩咐,叫我们一声便好,我们随叫随到。”   说罢,中年男子便与另一人退下,不再打扰释骨三人,   释骨夹起一块滚油狗肉,塞入嘴中,微一咀嚼,一股香气与油脂便在口腔中迸溅开来,塞满整个口腔。   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释骨满意的眯起眼睛,转头望向沈月与苏雪,却见沈月正在大快朵颐,吃的很香。可苏雪却没有动筷子,眉头紧皱,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苏雪能瞒的了其他人。却瞒不过释骨,心里在想什么,释骨早已了然,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苏雪的小脑袋,哭笑不得道。   “傻丫头,别想了,刚刚那个人是玄冥司的宗主,你跟他比个什么劲。”   苏雪闻言一怔,随即神情错愕,差点吓得站起身来,好在她反应够快,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压低声音,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是说刚刚那个切人的人,就是玄冥司的宗主?!”   释骨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一边吃着狗肉,一边轻声说道。   “不错,他就是玄冥司的宗主,玄刀苏寻。”   听到释骨的肯定答案,苏雪难掩吃惊,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   “怎么可能,他就这么在店里切狗肉吗?他可是一宗之主啊。”   释骨闻言,眉头轻挑,露出一丝笑意,摇头说道。   “苏寻这个人啊,生平最喜欢两件事,吃狗肉,做狗肉。”   “他这个宗主,常年混迹在自家宗门的店里,当一个切人师傅,旁人觉得他奇怪,可他却觉得这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事。”   释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夹起一块肉,并没有立即放入嘴中,眼神恍惚的低声说道。   “这世间就是如此,旁人视为无足轻重的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是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而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你去弃之如履。”   “所以,一些道理是永远都说不通的,自己过好自己这一辈子就好。”   苏雪若有所思,而一旁的沈月吃下一块肉后,却是望着释骨说道。   “师傅,你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哦。”   释骨微笑以对,不再多说什么,苏雪也终于开始动起筷子,滚油狗肉的份量很足,但对于沈月来说,却还是不够。   沈月眼看着自己盘子里的狗肉越来越少,便将视线放在了释骨盘子的肉块,她轻咳一声,十分自然的把筷子伸到了释骨的盘子里,嘴上还故意问道。   “师傅,你和这个玄冥司的宗主是不是认识啊,我看你很了解他的样子。”   释骨望着沈月的小动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拿起盘子,分了一半的肉块给沈月,沈月顿时眉开眼笑,忘记了自己所提的问题。   “我和苏寻很熟,而苏寻也是五大宗门里唯一一个对我胃口的宗主,只是当年他被我坑了一次,我不太好意思摘下人皮面具见他。”   沈月一边吃着狗肉,一边极为敷衍的向释骨说道。   “师傅,你怎么坑他的?偷看他洗澡吗?”   释骨回想起过往,吧唧了一下嘴巴,说道。   “当年,我杀了一条狗,让苏寻帮我把那条狗做成了熟肉,那条狗的味道是真不错啊。”   沈月闻言,轻轻吐了吐舌头,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这算什么坑人啊,师傅你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我这就把那个什么苏寻叫过来,让你俩重逢一下。”   “说不定,苏寻一开心,就把一口这顿饭给免了,再多送一些狗肉给我们。”   说话间,沈月已然站起身来,正要招手唤苏寻时,却听到释骨慢慢悠悠的说道。   “那条狗的主人叫方觉,如今的魔教教主。”   啪嗒,沈月重新坐了回去,额头冷汗密布,一旁的苏雪也是瞪大了眼睛,神色古怪的望着释骨。   魔教教主方觉,当今江湖中的九品武境第一人,同境无敌,五大宗门最强者。   片刻的沉默过后,苏雪神色古怪的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损事是不是做的太多了?”   相比委婉的苏雪,向来像一只傻狍子的沈月,则是直截了当的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的。”   “可以教教我吗?”   释骨闻言,则认真的向苏雪与沈月解释道。   “我也不想的,可那条黑狗成天在我面前晃荡,毫不设防,简直是在勾引我,让我把它给狠狠的办了。”   “狗肉讲究的就是一黑二白三花四黄,那么一条又大又黑的狗肉天天在你面前走来走去,你就不想吃了它吗?”   沈月与苏雪闻言,立即连连摇头。   “不不不,我们可不想为了吃口狗肉,就去得罪魔教教主方觉得。”   “师傅,我虽然看起来傻,但又不是真的傻。”   释骨闻言,据理力争道。   “那方觉把那条黑狗养的那么大,也是想把它养胖了吃掉。”   “凭什么她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   沈月用筷子敲了敲碗碟,问道。   “师傅,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   “那条狗本来就是人家的。” 第三十二章 大魔入梦来(一)   吃过狗肉后,释骨带着沈月两人又在城中闲逛了一圈,却也意外的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这次的武典大会居然还有琴棋书画这种入围比试?”   一名武者在武典大会的报名处,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而一旁的释骨三人,同样面色不善,盯着负责报名的那名武者。   负责报名的武者是一个胖子,一身蓝衫,看上去颇为懒散,几乎快要在座位上打起盹来。   这次的武典大会,破天荒的有了一场毫无必要的参赛资格比试,而且比试的内容更是琴棋书画这种奇怪的东西。   想要获得武典大会参赛资格的人,必须要在琴棋书画四项中,选取一项与其他人一起比试,每个项目最多只能一百人获得资格。   这不是扯蛋吗,让江湖豪杰舞文弄墨,这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比赛,江湖中的比试就应该是我砍你一刀,你刺我一剑,留下血海深仇的这种温和的比试。   琴棋书画是什么鬼东西?   负责报名的胖子打了一个哈欠,对着面前的人敷衍的说道。   “一切解释权,由主办方所有,你若是不爽,可以去找五大宗门的麻烦。”   闻言,那人顿时偃旗息鼓,挠了挠头,说不出话来。   胖子看了面前那人一眼,眉头一挑,倨傲说道。   “五大宗门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哪怕你是过江龙,也得给我乖乖盘着。”   “这武典大会你爱来不来。”   那人被胖子一通奚落,脸色涨红,但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一跺脚,转身离开。   见状,释骨皱起眉头,扭头望向自己的两个徒弟,然后连连摇头,他走到那个胖子面前问道。   “一定要参加这种资格比试?”   胖子依旧懒散,看也不看释骨一眼,便敷衍的说道。   “是,没有任何人例外,哪怕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也得乖乖参赛。”   “为什么?”释骨不解,而那个胖子则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挥手说道。   “滚一边去,我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回答问题站在这边的。”   释骨脾气很好,非常客气的再次问道。   “抱歉,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些,麻烦阁下为我解惑。”   胖子冷笑连连,斜眼望着释骨,神色微嘲道。   “你蠢吗,请教别人问题时什么好处都不给,还想别人回答你的问题?”   释骨闻言恍然大悟,然后一拳砸在了胖子的脸上,他一把按住胖子的脑袋,再次举起拳头,问道。   “够吗?”   胖子被这一拳打的有些发懵,待反应过后,便是暴怒,他奋力挣扎,想要还手,却被释骨又打了一拳。   两拳下去,胖子便鼻青脸肿,但他依然不服气,扯着嗓子吼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玉林盟的弟子!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松手!”   话音刚落,胖子的脸上便又挨了一拳,这时其他的五大宗门弟子也已发现,快步赶来,怒气冲冲的抄起了家伙。   虽然五大宗门订下约定,不得在武典大会期间寻仇,但眼下对方先找事,五大宗门难道还要被欺负了不还手吗。   释骨揪着胖子衣领,认真的想了想,又看了看围上来的五大宗门弟子,然后对着那个胖子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等胖子回答,释骨直接揭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容,淡淡说道。   “我是青城释骨。”   闻言,五大宗门的弟子脚步一滞,没有继续上前,而是神色大变,转身就走。   开玩笑,面前这位爷可是江湖上胆子最大的人,又阴又损,小心眼到了极致,得罪了其他大人物,最能是死,可若是得罪了这个浑人,怕是连祖坟和家里的媳妇都得被惦记上。   “青城……释骨。”   胖子复述了一遍释骨的名号后,瞬间面如土色,想起传闻中释骨做的那些损事,他吓得骨头都酥了。   踹寡妇门,剖绝户坟,似乎就没有释骨不做的,更要命的是,传闻中释骨是一个嗜色如命的色中饿鬼,美丑不论,男女不分。   当年江湖人都说,释骨养了一个小和尚在身边,用以发泄自己的shou欲。   真不知道小九听人这么说,是开心自己和释骨在传言中有了夫妻之实,还是恼怒于自己又一次被人当做了和尚。   怕是自己这个胖子,对方要是性起,也不会放过。   胖子越想越怕,自己的媳妇恐怕要成寡妇,自己家的祖坟恐怕要被剖了,甚至自己的屎眼都要被搅屎了。   一念及此,胖子心生绝望,竟是吓得尿了裤子,点点水渍落在地面上。   释骨见状,又给了胖子一拳后,赶紧转身对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说。   “跑吧,应该有人在赶来的路上了。”   虽然五大宗门应该不会违反约定对自己出手,但一通臭骂肯定是逃不过的,释骨倒不是骂不过他们,只是担心自己骂的太狠,把对方逼的急眼了。   沈月与苏雪似乎早有准备,闻言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释骨刚想走,却又突然停下,一把拉开那个胖子,在报名的纸上,写下了自己三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后,释骨这才转身离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过了许久,沈追一脸杀意的赶到,却已没了释骨的踪影,他望着桌上白纸上释骨的名字,满脸恨意,低声说道。   “释骨,我一定要杀了你!!!”   ……   另一边,释骨三人离开报名处后,一路急步而行,却在一个街口处,被人山人海挡住了去路。   噼里啪啦!   鞭炮声不断想起,淡蓝色的烟雾弥漫场中,却见一队迎亲的队伍,穿过人海,最前方的是两名童子。   那两名童子将脸蛋涂成白漆一般的颜色,嘴巴咧起,拉到极致,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脸,他们两人穿着红袍,抱着一个大大的钱罐,一边走一边将铜钱向着街道两旁撒去。   铜钱如雨,落在人群之中,使得本就拥挤的人群,变得更加拥挤,简直寸步难行。   那小小的瓷罐中,似乎装着无穷无尽的铜钱。引得路人几欲疯狂。   可能是跟着释骨这个抠门的家伙太久,沈月与苏雪两人也跟着捡起了铜钱。   释骨眼神一扫,落在了队伍正中那个大的出奇的花轿上。   花轿很大,是真正意义上的八抬大轿,抬着花轿的人同样被涂白了脸蛋,将嘴角咧到极致,只是他们走路的动作却有些僵硬,仿佛腿部的关节硬的像是石头一样。   释骨眯起双眼,在他的感知下,那艘花轿内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反倒是死气弥漫,有一股浓郁的腐朽气息,如同腐烂后泡在水里的肉块。   片刻后,释骨收回自己的视线,抬头望天,却见不知何时起,有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天空湛蓝,一眼望去除了那片云彩外,便可以说的上万里无云,可为什么那片云彩又恰好遮住了太阳呢。   释骨忽的生出一阵冷意,恰好那两个童子又撒出一片铜板雨来,释骨伸手一捏,将一枚铜板捏在指间。   下一刻,杀气顺着释骨的手指包裹而上,那枚铜钱在杀气的冲击下,一溃而散,化作一张白色的纸钱。 第三十三章 大魔入梦来(二)   释骨手指轻动,搓揉着手中的纸钱,双眼微眯,他再次抬起头时,漫天撒下的便是无数白色的纸钱。   那两个童子仍旧笑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童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笑声,甚至是呼吸声。   纸钱落下,人群齐齐俯下身子,去捡那些在他们看来是铜板的纸钱,众人躬身,弯腰,人群之中便只剩下释骨还在站着,鹤立鸡群,想要无视也无法做到。   那两名童子齐齐望向释骨。露出那恐怖渗人的微笑,苍白的双眼中却流出黑色的血污来,他们微微张嘴,露出了满嘴的尖牙,如同恶鬼。   可是,在其他人的眼中,那两个童子仍是之前的模样,没有人发现任何的异状。   那两个童子极为嚣张的向着释骨张大嘴巴,发出一阵恐吓的低吼声。   只是,那两个童子并没有直接出手的打算,威胁过后,便满是嘲讽的看着捡着纸钱的人们。   锣鼓喧天,吵闹声中,那支迎亲队伍渐渐走远,而人群也随之而去,沈月与苏雪两人也想跟着去看热闹,却被释骨一把拽了回来。   沈月正想说些什么,回头却看到释骨神色阴沉,她见状一怔,低声询问道。   “师傅,是发生了什么吗?”   释骨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低声说道。   “没事,我们该去客栈休息了。”   说话间,释骨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月与苏雪的肩膀,动作十分自然,但却有一抹杀气灌入两人体内,冲入丹田之内,将其中一缕魔气驱散。   那些纸钱上携带着魔气,释骨看不明白,这魔气或许是一个标记,也可能是一颗种子,当人们接触到纸钱的瞬间,那缕魔气便会钻入体内。   释骨眉头紧皱,带着沈月两人赶往早已订下的客栈,他并没有直接动手,更没有去追查那个古怪到了极点的迎亲队伍。   对方既然敢在五大宗门驻扎的汇隐城做这种事,必然会不留手脚,那个迎亲队伍之中,虽然诡异,但只是一些小鱼小虾,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但问题也在此处,大魔还没有复生,为什么对方就敢在五大宗门门前如此高调?   难道说,有什么人在庇护他们吗?   一路无言,释骨带着沈月两人去了订好的客栈,沈月与苏雪也看出释骨的不对劲,很乖巧的没有打扰释骨,去了自己的房间静修。   客栈的房间中,释骨在床榻上盘腿而坐,手指轻捏,一缕青绿色的魔气萦绕在指间之上,被杀气包裹,牢牢禁锢。   释骨仔细端详这缕魔气许久,便张口一吸,将那缕魔气吸入了体内。   这缕魔气是真正的魔气,也是大魔念头所化,哪怕是九品武境的高手,也无法察觉的到,整个汇隐城也只有像他这个境界跌落的特殊存在,才能感知的到。   释骨放松身心,开始闭目养神,调息运气。   对方的手段很高明,释骨能做的只有等待那缕魔气发作时,才能顺着魔气的蛛丝马迹,找到对方。   随着释骨入,整个房间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一丝呼吸声都已听不到。   窗外,时间缓缓流逝,而在这一日,汇隐城许多人都很开心,开心于自己平白无故的捡到了不少的铜钱。   或许这些钱只够喝上一壶好酒,但终究是白捡来的,不劳而获的喜悦让他们忘记与忽视了很多事。   整整一天,那个迎亲队伍在汇隐城转了好几圈,却没有见到什么时候去接新娘子,而是就这么转悠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那支迎亲队伍出了城,消失在众人惋惜的视线中,那两个童子仍然带着那诡异的微笑,走向海边。   天际那团挡下太阳整整的一天的乌云,在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悄然散去。   橘红色的夕阳,在最后一刻落在了那支迎亲队伍身上,刹那间,火焰燃起,将整支迎亲队伍包裹。   那两个童子,以及负责抬轿的数人,在阳光下被火焰燃烧,如同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化为一堆肉泥,被海水卷起,再无痕迹。   夕阳落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缓缓而来。   ……   入夜,汇隐城中,家境贫寒的谭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谭二发了一笔横财,成了汇隐城的首富,于是他过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妻妾成群,吃着山珍海味,好不快活。   可光阴似见,日月如梭,谭二的一天天老去,年轻时的放纵,彻底掏空了他的身子,他的牙齿掉光了,再也吃不了山珍海味,当年那些貌美如花的妻妾,白发苍苍,红颜老去,只剩一张张佝偻的皮囊。   最终,谭二瘫痪在床,泪流满面,懊悔着,渴求着,想要重新再活一次。   于是,梦境破裂,一位神明来到了他的梦中。   谭二记不清那位神明的模样,只是记得那神明如同天地一样高,脑袋后顶着一个青色的光圈。   梦境中,神明俯视着谭二,循循善诱道。   “金银不过粪土,红颜美色不过是红粉骷髅。”   “若想解脱,唯有长生。”   “谭二,我传你一道仙诀,助你脱胎换骨,证道长生。”   “记住,你要日日夜夜念我的名。”   梦境到此便戛然而止,谭二慌张的从梦中醒来,本以为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可他的脑海中却真的多了一份奇怪的法诀。   《长生仙诀》   谭二大喜过往,翻身坐起,双手合十,虔诚的念道。   “僵君在上,僵君在上。”   “弟子谭二,愿拜大君为主,三生七世,不改其缘。”   说罢,谭二在床上三拜九叩,体内一缕魔气,渐渐生长。   这一夜,汇隐城中无数人做了不同的梦,在梦中他们得偿夙愿,却又在岁月长河中,大彻大悟,明白唯有长生才是解脱。   名也好,利也罢,相爱的恋人,都会在时间中慢慢逝去。   那个如同天地巨大的神明,将所有人点化,传授长生之法。   客栈中,正在打坐入定的释骨,忽的感受到体内那缕魔气发动,下一刻,他也进入到了梦境之中。   梦境之中,释骨缓缓睁眼,眼前却是一片正在腐烂的尸山。   恍若地狱一般的场景中,腐烂的血肉黏连,鲜血汇聚成了河流,淹过了释骨的腰身。   释骨认得这个地方,这是他曾经待过多年的无天深渊,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只是事到如今,他仍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但释骨没有反抗梦境,而是按部就班的顺着梦境的安排,走过了这一场梦境。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安排释骨的梦境,更不知道释骨想要什么,这场美梦变成了千篇一律,妻妾成群,荒淫无道的春梦。   这对释骨来说颇为惊悚,毕竟当他看到梦境中的师傅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他差的被吓死,更恐怖的是,梦境中还有几位妩媚的赤门长老。   好在梦境过的极快,一切具体的内容,都被一略而过,让释骨不必煎熬。   最终,所有的女子老去,死尽,只剩释骨一人时,那尊巨大的神明,终于出现。   神明脑袋后挂着一轮青色的光轮,威严,庄重,他俯视着如蚂蚁一般的释骨,缓缓开口道。   “跪下,我将赐你永生。”   释骨抬头仰望着面前的神明,嘴角一扯,露出一丝笑意,他轻声应道。   “好啊。”   说罢,梦境之中,释骨对着那尊巨大的神明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啪!   当释骨叩头行礼之际,那尊巨大的神明脸上,骤然发出一声脆响,一道恐怖的裂纹,从眼角生出,蔓延而下。   释骨缓缓抬头,望着那尊神明,笑道。   “看来,你受不住我这一拜啊。”   那尊巨大的神明,忽的多出了几分惊恐,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来不及思索,神明对着释骨一掌轰下,那如山一般的手掌,封锁天地,轰然落来。   下一刻,冲天杀气而起,凝如实质,那巨大的神明手掌一触即溃,散做漫天雾气。   见状,神明眼中闪过一抹惊骇,来不及细想,转身便要逃出梦境。   然而,神明转身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像一只虫子一样,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捏在手中,他抬眼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起,他已在释骨的掌中,渺小的如一只虫子。   释骨望着掌中那小小的人影,轻声说道。   “这是我的梦境,我才是这里的神。”   说罢,释骨一掌压下,将那虚假的神明巨人按入泥土之中,所谓的神躯当即破碎,露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年轻男子心中大骇,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可以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甚至掌控自己的梦境。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剥离而出,若是这个恐怖的家伙知道了自己所有的记忆,那大君复活一事恐怕便会有变数。   一念及此,年轻男子脸色惨白,眼中却闪过一抹坚毅,他猛然大喝道。   “大君!”   释骨运起大梦天诀。正尝试着剥离面前这人的记忆,然而听到这一声大君之后,释骨脸色一变,正要出手时,便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掌,从年轻男子的胸口伸出,划开血肉,将皮翻转,竟是有一个人影,从年轻男子的身体中,硬生生的钻了出来。   ……   现实之中,汇隐城的义庄之内,打坐闭目年轻男子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整个身体被从中撕开,化作一地碎肉。   ……   那人皮肤苍白,身形高大,而在其脑后,挂着一轮青色光轮,竟是之前那尊巨大神明的模样。   释骨望着那人,轻声念道。   “大魔。”   “僵。”   僵神色温和,他望着远处比天地还要大的释骨,竟然轻声说道。   “不错,是我。”   释骨的身形一闪,恢复到普通的大小,出现在僵的身前,神色冰冷。   僵居然已经有了意识,看来真的是复活在即,对这种大魔使用大梦天诀毫无用处,只会自取其辱。   梦境破碎,只剩一片虚无,而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僵望着释骨,缓缓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有长生大道,不知你愿意听吗?”   释骨毫不犹豫,当即一掌轰去,僵微笑着,一掌接来。   他是大魔,是这世间杀不死的大魔,哪怕是在对方的梦境中,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咚!!!!!   空间震荡,虚无的梦境空间一阵摇晃,几欲崩塌,而这一掌过后,释骨的身形倒飞而出,却也很快稳住,他停在虚空之中,望向远处的僵。   僵却也神色微变,望着毫发无损的释骨,心中有了几分警惕。   刚刚那一掌,自己是想直接灭杀对方的,毫无留手,可对方虽然倒飞而出,但却毫发无损。   这个江湖中,果然又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僵心思千转,片刻后,却是摇头轻笑,他望着释骨,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开始消散,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小辈,告诉我你的名字。”   “等我醒来时,你会成为我麾下最忠实的信徒。”   释骨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朗声说道。   “我沈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玉林盟,沈追。”   “待你醒来之时,我玉林盟上下定要斩妖除魔,战至最后一人。”   僵面露思索之意,低声呢喃道。   “沈追吗?”   话音落下,僵的身形彻底消散,他并没有真正苏醒,能使用的力量有限,在这梦境中出现的时间也有限制。   见到僵的身影消失,释骨的身形也从梦境中剥离而出。   客栈房间内,释骨缓缓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伸手擦去,眼中却满是担忧。   僵的实力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强,若是真的复生,他毫无还手之力,除非是恢复自己全部实力,才可斩杀对方。   释骨走下床铺,打开门窗,随即便一跃而出,向着汇隐城义庄的方向一掠而去。   汇隐城义庄,这是他在那个年轻男人记忆中得到的线索,他必须要去看一看。 第三十四章 义庄   夜色阑珊,汇隐城灯火通明,三五武者聚在一处,喝酒吃肉,吵闹的像是在过节一般。   而在这漆黑夜幕下,释骨身形鬼魅,在夜空中一掠而过,满城武者没有一人察觉。   冷风呼啸,释骨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面容,按着梦中得到的记忆碎片,赶往汇隐城的义庄。   梦境之中,僵的突然出现,直接搅碎机那个年轻男子的魂魄,原本被释骨剥离的记忆碎片,也变得混乱不堪。   而在那些杂乱的记忆中,唯一比较清晰的便是汇隐城的义庄,这是仅存的线索。   释骨身形极快,很快便来到了汇隐城的义庄,他停在门口,握住刀柄,没有轻举妄动。   义庄建在一处极为荒凉的地方,杂草丛生,牌匾丢在角落,上面结满了蛛网,木门上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夜风吹过,带起一阵如同鬼哭的呼啸声,纸钱随风而起,撒落一地。   释骨微微踏步,却在义庄的门口蹲下,伸手抚向地面的泥土,他的手掌轻动,挖开泥土,却是挖出一节白骨。   白骨不似人的骨头,应该是某种牲畜,但死亡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内。   换作其他人,绝对是无法发觉这节白骨的,但释骨却是这个世上对血气以及尸骸最为敏感的人,可以感知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释骨微微眯眼,望着那节白骨,瞳孔忽的化为赤红之色,在黑夜中红色的瞳孔,泛着微微光芒,竟是有着一股奇异的美感。   杀气为眼,原本是释骨在九品武境才可以使用的手段,但依托着体内那颗金丹,释骨如今也勉强可以做到。   此术以杀气为眼,感知天地间血气煞气,将过往片段重现于眼前。   释骨透过赤红色的瞳孔,却是看到地上血气化为只驴,在数道恐怖人影下,被撕扯为碎片,血肉模糊,吞噬殆尽。   最低等的僵尸,似乎是无限的渴求血食,无论对方是人,还是野兽。   释骨视线一转,望向义庄之内,在他的视线中,那里血气弥漫而出,浓郁的如同实质一般,这是死了许多人后,才会有的景象。   更加危险的是,其中有两道气息,并不是过往血气残留,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这义庄内还有活人。   释骨眉头一皱,不再犹豫,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义庄的大门,下一刻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过往的残影,纷至沓来。   有人误闯此处被活活分食,有人被在夜间抓来,成为一道血食,他们被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的残留。   这一幕,仿若地狱,足以让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都怔住片刻,但释骨却没有一丝停顿,径直穿过了血气残留的幻影。   他见过比这更像地狱的地方,更在那里待了很久,这种东西还吓不到他。   义庄之内,漆黑一片,屋外的月光竟是一丝也照不进屋内,但在释骨眼中,屋内却是亮如白昼。   诺大的义庄内,摆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除此之外,便无他物。   一股如木头腐烂的朽味,扑面而来,像是将一块香木,泡在水里许久,直到香木之上生出白花花的蛆虫来。   释骨没有去看那些棺材,而是直直望向义庄深处,有两个人被绑了起来,昏迷不醒的倒在地上,他感受到的活人气息,便是这两个人。   然而,释骨却是身子一转,行至一口棺材前,一掌推开棺材板,棺材板飞射而出,露出棺材内苍白的尸体。   尸体全身湿透,水渍未干,像是溺水而亡,释骨皱着眉头,转身走向下一口棺材。   而在他转身瞬间,那具尸体便缓缓从棺材中坐了起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悬浮在空中,露出满嘴尖牙,向着释骨漂浮而去。   释骨似是毫无察觉,继续又打开了一具棺材,然而这一次,棺材刚被打开的瞬间,棺材内便有一只生着尖利指甲的苍白手掌一把抓住了释骨。   棺材内的尸体霍然睁眼,望向释骨,张开了血盆大口,他正要发出低吼声之时,释骨一巴掌抽了过去。   “松开。”释骨平静的说道,挨了一巴掌的活尸有些茫然,并没有松开手掌,然后他的脑袋便被释骨一巴掌打成了浆糊。   释骨缓缓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而在此时,那个一直悬浮在他身后的苍白水尸,忽的发出一声低喝,向着释骨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   下一刻,一个拳头迎面而来,直直落向那只水尸的嘴巴,径直打碎那满口尖牙,贯入喉咙生出,然后在后脑勺的部位,开了一个大洞。   血肉横飞,那具水尸倒飞而出,撞碎了义庄的大门,滚落在门口的草地之中,再也没有起来。   释骨望着义庄内的棺材,淡淡说道。   “诸位,我们干脆一点吧,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嗡!嗡!嗡!   释骨话音刚落,义庄内的棺材便都突然摇晃起来,同时棺材内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似乎棺材里有人在用指甲不停的挠着棺材板。   “唉……”   忽的,义庄之中响起一声叹息,所有晃动的棺材瞬间戛然而止,不再晃动,那两个被绑在深处的人影,同时睁开眼睛,望向释骨,惋惜的说道。   “阁下实力不凡,何必非要来此地寻死呢?”   释骨抬眼望着那两人,神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两人的身份,他扫视一圈后,便又皱起了眉头。   棺材内都是最基础的活尸,对付常人或许够用,但对付武者就有些吃力了。   真正的主事之人已经撤走了,留下来的人,不过是一群替死鬼罢了,包括那两个活人。   释骨的无视,让那两人有些不悦,其中一人冷冷说道。   “阁下还真是傲慢,不屑于我等说话,难不成与我等说话会脏了你的耳朵吗?”   释骨仍是没有什么反应,但看向那两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这两人已被当做弃子,却毫不自知,真是讽刺。   释骨的瞳孔,渐渐从赤色化为正常的黑色,他散去了眼中聚起的杀气,转而拔出杀生长刀,向着那两人淡淡说道。   “你们两个在狗叫什么?”   闻言,那两人呼吸一窒,随即勃然大怒,其中一人一声大喝。   “你这黄口小儿,受死!”   话音刚落,那两人同时一动,却见满屋的棺材骤然飞起,如一支支箭矢,向着释骨飞快砸来。   与此同时,那两人运起一身功法,青光大作,攻向释骨。   释骨冷眼望去,却是站在原地,望着那瞬息而至的两人。   ……   数息之后,义庄坍塌,只剩断壁残垣,释骨踩在义庄的废墟之上,神色冷漠。   在他脚下尸骇堆积,皆被削去了脑袋,那数量不少的棺材被斩为数断,埋在废墟之中,释骨已然收刀,两只手各抓着之前那两人的脑袋。   那两人还未死去,气息萎靡,却还在奋力挣扎,可四肢却已被释骨削去。   青色的光芒闪烁,那两人的断肢处,竟是有了重新生长的趋势。   释骨望着这一幕,眉头一挑,长生仙诀,或者说回春诀,竟然有这种断肢重生的能力,果然能成为大魔的人,没有一个是弱者。   杀气灌注下,那两人的经脉迅速支离破碎,再也无法运起功法,那迟来的断肢之痛,如一千根针,刺入毛孔中,不断搅动。   “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那两人感受着生不如死的痛楚,却没了手脚,连自杀都做不到。   释骨双手一动,杀气落向两人的脑袋,却是想趁着两人意志濒临崩溃之际,直接剥离两人的记忆。   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很多,但目前来说他最想知道的是,五大宗门中是不是有人已经投靠了大魔。   然而,就在释骨即将得手之际,两人的呼吸突然停止,脑袋的血肉分开,颅骨碎裂,露出黄白色的脑花。   一只大手从黄白色的脑花见霍然伸出,一掌拍向释骨的胸口。   啪!   沉闷的掌力下,释骨眼神一凛,杀气翻涌而出,将那只手掌搅为粉碎。 第三十五章 从七百年前开始的计划   释骨脸色微白,丢下手中的那两具尸体,黄白色的脑浆溅到四处,有不少染在了释骨的衣物之上。   这一掌并不轻,应该有八品武境的全力一击,释骨接的有些勉强。   释骨身子微晃,在废墟与满地尸骸间,盘腿而坐,开始运转功体调息,他的面色沉重,满是忧虑。   在他还是诸天劫杀时,他曾与不止一位大魔交过手,那些大魔的名气比僵要大的多,举手投足间,搬山填海,但像僵这般诡异的,却少之又少。   僵还没有实体,只是一道意念,却可以短暂的借助信徒的身体,凝聚出一只手掌。   释骨坐在废墟中,大口吐息,想要尝试调动那颗丹田中的金丹,却以失败告终。   在蓬莱得到的这颗金丹,委实古怪,只是停在释骨体内,便帮他稳住了功体造成的暗伤,但却始终没有真正化开丹药,将效用发挥到最大。   释骨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强求,静心凝神,如一座雕塑,坐在废墟间。   ……   汇隐城有座汇隐寺,这个名字有些古怪,似乎是单纯的因为城为汇隐城,所以才叫汇隐寺。   至少,如今整个汇隐城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在很多年以前,当汇隐寺在此地建成时,此处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地。   此刻,在汇隐寺的雄光大殿内,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在佛前点了三柱香,声音平和的说道。   “七百年前,我寺主持汇隐大师,一人独挡大魔,力竭战死。”   “为了纪念汇隐大师,人们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寺庙,为其修筑金身,日夜跪拜,更用以其名为来叫这座城。”   “现在想来,这一切还真是讽刺。”   僧人微微抬头,神色嘲弄的望着面前的佛像,却见面前的佛像与其他宝相庄严的佛像有所不同,虽然同样慈眉善目,但隐隐之间,却有一股邪气窜动。   若是释骨身在此处,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碎面前的佛像。这座佛像赫然就是僵的模样,只是少了头发而已。   “师兄?”   忽的,大殿之中响起一声轻唤,僧人广慧转头望去,却见尾骨刀康奚正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复杂的望着面前的佛像,又或者该称其为魔像。   望着大佛般威严的大魔魔像,康奚心中惊骇不已,他臣服僵已有百年,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而更令他错愕的是,本以为死去多年的师兄,此刻竟然成了一名僧人。   广慧望着康奚,温和一笑,轻声道。   “师弟,好久不见了。”   康奚回过神来,却也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师兄,声音沙哑道。   “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死了吗?”   普慧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后,轻声说道。   “大君在上,当年我经脉破碎,被沉入死海之中,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却不想碰到了大君的一道魔念。”   普慧回想起过往,眼神恍惚,他还记得死海那冰冷彻骨的海水,不停灌入他的口腔,挤压着他的肺部。   痛苦,绝望,无助,以及那股刻骨铭心的仇恨。   而就是在那时,僵的魔念闯入他的意识,救下了他,教了他长生仙诀,修复了他的经脉。   普慧将一切娓娓道来,康奚听到出神,到了最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如此想来,你我二人都大君救下的,或许这便是你我的宿命吧。”   “终究是没有做好人的命。”   说着,康奚再次抬头,望向那尊魔像大魔,眼瞳微缩,低声道。   “今夜,大君在梦中让我来此,我想过很多,却没有想到会看到大君的佛像。”   “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普慧闻言一笑,眉眼间满是钦佩之意,他转身望着那尊佛像,缓缓说道。   “七百年前,大君降世,想要让整个尘世的人都成不死之身,再无轮回之苦。”   “可大君也知道,众天皆生乃是最特殊的先天境,刚刚成为大魔的大君不可能是众天的对手。”   “于是,大君出现在了当年谷城之中,将一城的人转化为尸,引来众天与佛业两人的围杀。”   “但那两人万万也不会想到,在古城之外,有上百活尸,袭击了此处。”   “那时这里还很荒凉,只有一个村子,二十几户人家,根本挡不住上百活尸,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名为汇隐的和尚出现,力战上百活尸,同归于尽。”   “为了纪念汇隐和尚,人们在此建寺,为其修筑金身,成了这汇隐寺。”   “之后百年,有人在此建城,修了一处码头,渐渐繁盛起来,成了如今的汇隐城。”   说到此处,康奚脸色微变,已然猜到了什么,他抬头望着那尊巨大的魔像,颤声道。   “师兄,你是说……当年的汇隐和尚……其实就是大君?”   普慧轻轻点头,眯眼而笑,说道。   “不错,七百年前汇隐和尚的壮举,只是大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他主身在古城,却派出一具化身来此。”   “成了此处的救星,得以金身祭拜。”   “大君早已算好了一切,此地位置极佳,几处水路都可以从这里绕个近路,将来一定会建起一座大城。”   “如大君所料想的那般,这里果然成了一座大城,寺中香火七百年来不曾断过。”   普慧有些激动的转身望向康奚,颤抖着说道。   “师弟,整整七百年的信仰与香火啊,你可知道这是如何的伟力?!”   “一旦大君复生,重造肉身,便是无漏金身之躯,到时候那众天皆生来了又能如何?”   “从七百年前开始,大君便注定成为这世间唯一的主人,这璀璨人世,终是要迎来真正的救星,再不用受这轮回之苦。”   康奚震撼不已,也是有些激动,但随即他却有疑惑,忍不住向普慧问道。   “师兄,既然大君已有这些准备,为什么还要我去做把魔念散播的事呢?”   普慧轻笑一声,挺胸抬头道。   “这自然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只是诱饵,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要你们那边做的够好,就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汇隐寺才是大君复生的关键所在。”   康奚恍然大悟,不再多问,而这时普慧却皱起眉头,说道。   “不过,今夜大君让你来此,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大君在梦中告诉我,有一个极为棘手的家伙来了汇隐城,正在调查大君复生的事。”   康奚不以为意,摆手说道。   “无妨,魔罗那派的人马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五大宗门里也有我们的人,在这座城里还有谁能查到什么。”   普慧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   “不要轻敌,大君很重视那个人,甚至还说那个人让他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必须尽快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说话,普慧凑上前来,附在康奚耳边,轻声说道。   “此人名唤沈追,自称是玉林盟的人。”   “什么,居然是他?”   普慧奇怪,忍不住追问道。   “师弟,你认识此人?”   康奚神色古怪,说道。   “师兄你离开江湖太久了,我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却听过他的名号。”   “哦,此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很难,他身后可是玉林盟,但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那便麻烦你了,师弟。”   ……   数个时辰后。   天将亮时,街边下起了蒙蒙细雨,一阵下到了天亮。   谷一白早早打开了店门,坐在柜台前,听着雨声,将昨日晒好的药材碾做了粉尘,他白发苍苍,满身的药草味,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名药王谷的长老,更想不到这间小小的店面,居然会是药王谷的产业。   谷一白早已没有了药王谷长老的意气风发,在门派中失势的他,暮气沉沉,被派到此处当了店主,便已证明了药王谷对他的态度。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谷一白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没有美酒佳肴,没有权势可以争夺,倒是让他的心性好上了不少。   “店家。”   正当谷一白研磨草药时,释骨顶着蒙蒙细雨,闯进了店中,直截了当的说道。   “店家,我要一颗龙虎丹。”   谷一白闻言一怔,神色错愕的望向释骨,龙骨丹乃是药王谷的名药之一,此人居然知道这里是药王谷的产业?   “店家,给我一颗龙虎丹。”   释骨再次重复着自己的要求,谷一白回过神来,却皱着眉头向释骨说道。   “这位小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可这龙虎丹虽然听起来像是壮阳药,但实际服用起来却很危险。”   “此丹服后,可以提升真元,却也容易让人滋生心魔,你可要三思啊。”   释骨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他挨了大魔一掌,体内的气血翻涌,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比起自行修养,还是吃上一颗龙虎丹来的快些。   可面前的谷一白,却提醒他当心心魔的问题。   释骨很随意的挥了挥手,对着谷一白说道。   “放心,我没有心魔。”   谷一白闻言,心里一沉。   坏了,这个样子明显是心魔大盛,不然这人怎么敢说自己没有心魔的,你吃大蒜不放蒜的吗?   谷一白思索片刻后,放下手中的药材,却是把释骨请到大厅坐下,沏了一壶好茶后,用怜悯的眼神,望着释骨,说道。   “孩子,你这几天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第三十六章 雨中的问   雨声淅淅沥沥,带来一丝丝凉意,桌上的热茶白气蒸腾,弥漫出一阵清香。   释骨看了看屋外的雨滴,无奈一笑,行至桌前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吹气,向着谷一白说道。   “老先生,你这是觉得我已经有了心魔吗?”   谷一白神色温和,药王谷多年的打压,让他不再像当年咄咄逼人,反倒是更像一名真正的医者。   温和,谦让,救死扶伤。   “孩子,修行一途是一座独木桥,并不好走,不知有多少人折在了自己的心魔上。”   “有了心魔,并不丢人。”   释骨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眉头微挑,笑道。   “可我不觉得自己有心魔。”   谷一白连连摇头,想着这个年轻人怎么会如此顽固,但还是耐心的说道。   “心魔,便是心里的一道坎,这世上有谁会没有什么遗憾,没有做不到的事吗?”   “老夫问你,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又或者说在往后的人生中,你又在准备着什么?”   “说一说你想做什么,有什么想要的。”   释骨闻言一怔,端着茶杯沉默许久后,缓缓放下茶杯,然后转头望向谷一白,认真的说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就是想这么活着,随波逐流。”   “每日吃饭,喝茶,睡觉,与世无争的活着。”   “有人惹了我,我便揍他,有人做了我不想看的事,我也要揍他,若是做的过分,我便杀了他。”   释骨说的很认真,而他也是真的这样想的,就这么活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像个傻子。   谷一白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劝道。   “你这年轻人,年纪轻轻怎么就想着混吃等死了,人生在世,终归是要闯出一些名堂的。”   “尤其是你这样的武者,就应该想着成为九品高手,成为先天。”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释骨眼神微晃,他微微抬头,听着屋外轻柔的雨声,神色温和,却又有些落寞,嘴中低声说道。   “那些东西,我在很多年前就得到过,这个江湖在很久前,就没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了。”   “名声,地位,力量,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谷一白被释骨气笑了,这年轻人脸是真大,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但想着不能去教训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他耐心的反问道,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这辈子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释骨仔细思索片刻后,缓缓抬起手掌,他的手掌有些苍白,本该满是茧子的手掌,此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在更久之前,我被人扔到了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那个时候我只想活下去,后来我便真的活了下来。”   “然后,我遇到了我的师傅,那个时候,我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想要活的像一个人。”   “我想,我应该是做到了。”   释骨转头望向谷一白,眼神深邃,仿佛如同一个无底洞,没有尽头,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让人觉得有些沙哑。   “可我的师傅却死了,我想要为她报仇,却发现我根本找不到该去报仇的人。”   “人们说她的死,是大义,可我只知道,这个世上最在乎我的人死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叫我的名字,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看我哪怕一眼。”   “她死了,我却活着,于是我便想她一样那般活着。”   “在她死后,我会去帮我遇见的每一个人,去做从前绝对不会去做的事。”   “我想告诉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她真的把我教的很好很好,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师傅。”   释骨想起了一些,被自己当年灭掉的门派,忍不住叹气道。   “可过程并不顺利,我和一些人有了一些小小的争执,说服他们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做的不太好,脾气也有些差,可能大多时候做法都有一些粗鲁。”   谷一白没有说话,已然把释骨当成了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释骨并不知道谷一白在想什么,哪怕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他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波澜壮阔的人生,我已经经历过了,现在的我,真的没有什么想做的。”   “只是想要走一走,看一看,看见路不平,便去垫一垫,看见山太高,便爬上去踩几脚。”   “我想要混吃等死,可我又不想真的死掉,所以我需要养伤。”   谷一白吧唧了嘴巴,手指一撮,却是聚起一团火焰,靠向释骨,点燃了释骨的袖子,说道。   “你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释骨望着被点燃的袖口,并未惊慌,而是静静的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焰,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说道。   “老先生你的意思是,繁华过眼,终究只是一团火焰,燃尽之后,只剩灰烬吗?”   谷一白摇了摇头,指着那团小小的火焰认真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吹会死啊。”   “……”   释骨嘴角一抽,随即一口吹灭了那团火焰,看了看烧焦的衣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谷一白起身,走到药柜前翻找起来,嘴中则慢慢悠悠的说道。   “小伙子你实在太能吹牛了,把老头子我的思路都给打乱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来这汇隐城,是为了什么?”   释骨闻言,淡淡说道。   “最开始,我是想要武典大会的奖品,凤枝与龙岩石,这两样东西或许对我的伤势有用。”   “但现在,我还要做一些斩妖除魔的事,救下这满城的百姓。”   闻言,谷一白被这释骨硬是逗笑了,他带着一个丹盒,放在桌上,向着释骨推了过去,嘴中却问道。   “你为什么要斩妖除魔?难不成你是一个圣人吗?”   释骨闻言却是有些疑惑,转头望着老者,皱眉问道。   “斩妖除魔还要理由吗?”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做的到,那就一定会去做。”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何时成了问题?”   “你可以不去做这些事,但当有人这么做的时候,也不必去冷嘲热讽,问一句你是圣人吗?”   谷一白哑口无言,沉思良久后,一脸愧疚的起身,向着释骨一拜。   “小兄弟说的不错,是老夫错了。”   说罢,谷一白指着桌上的那个丹盒。   “这里便是龙虎丹,今天便送你了,权当老夫赔罪。”   释骨闻言,忍不住笑了笑,收起那盒龙虎丹,对着谷一白抱拳回礼。   随即,释骨打开丹盒,当着老者的面将那枚龙虎丹一口吞下,便大袖一挥,径直走入雨中,走的干脆利落。   老者望着释骨踏入雨中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叹道。   “真是一个豪迈的年轻人。”   蒙蒙细雨中,释骨快步如飞,全然不去避雨。   他必须要走快一些,万一那老头反悔向他要钱可怎么办,龙虎丹这玩意可不便宜。 第三十七章 乱(一)   当释骨顶着蒙蒙细雨回到客栈时,天已经亮了许久,一些武者全然不在乎雨水,在客栈外练起了剑。   长剑挥击,甩落点点雨水,让释骨看的连连摇头,都说资格赛是比琴棋书画了,你现在搁这练剑用什么用。   释骨走入客栈之中,先去看了沈月与苏雪两人,一夜未归的他,没有引来沈月与苏雪的任何关注。   当释骨找到这两个逆徒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逆徒居然在房间里画起了画。   苏雪正襟危坐在桌前,皱眉研墨,久久没有动笔,而一旁的沈月,姿势却颇为不雅。   沈月站在桌前,身子弯下,趴在桌子上,用笔在纸上快速勾勒,露出曼妙曲线。   虽然赏心悦目,但真的有些不雅。   释骨进门之后见状一愣,神色颇为不自然的移开,然后他脑子一抽,一巴掌打在了沈月圆滚滚的屁股上,嘴中更是下意识的说道。   “站直了,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啪,清脆的声响在房中回荡,让包括释骨在内三人同时一怔。   沈月捂着自己的臀部,小脸羞红,轻咬嘴唇,恶狠狠的瞪着释骨,苏雪则嘴巴未张,神色狐疑的在释骨和沈月之间来回移动。   释骨想死,至少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氛围了。   他发誓,他刚刚真的没有多想,真的只是随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片刻后,沈月率先反应了过来,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却红的能滴出水来,她恼怒的向着释骨一喊,可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娇嗔。   “师傅,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释骨大脑一片混乱,下意识的开始嘴欠。   “手感挺好的,柔软,有弹性。”   嘴比脑子快的释骨,第一次这么恨自己嘴欠的臭毛病,释骨在挨了沈月一巴掌后,便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释骨回到房间后,便立即将房门堵死,生怕沈月追杀过来,他有点吃不消这个疯丫头。   做过这一切后,释骨便坐在了桌前,怔怔出神。   两百年里,释骨遇过很多人,也做过许多看起来就像是色胚一样的事,但似乎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明白过,什么是喜欢。   他想起了与谷一白的对话,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吗?   释骨心乱如麻,将那只手轻抬,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那只手。   “你是不是要造反啊?那可是我徒弟,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虽然手感确实不错,但你也得有点廉耻心啊,你要是想,我今晚就带你去摸玉林盟长老的媳妇。”   “禽兽!”   释骨对着自己的右手大加指责,但最后却是指着自己,骂了一句禽兽。   人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   释骨忽的有些颓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脑中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从临安城出发的那一夜时,沈月对他的轻轻一吻。   唇瓣轻柔,带着丝丝的甜意,浸人心脾。   明明是师傅的转世,明明与前世生的一模一样,可释骨却始终没把沈月看成师傅,尤其是那一吻过后。   可那一吻过后,沈月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让释骨心安的同时,也有些不自然。   释骨长叹一声,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拿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信。   僵复活在即,而且看起来很可能就是在这汇隐城复生,他现在只是一名八品巅峰的武者,做不了太多。   所以,释骨想写一封信,告知远在古城的佛业大师,让他赶来此处,镇压复活的僵。   既然佛业七百年前能杀一次僵,七百年后应该也是可以的,这种事自然要找这种先天仙人来,自己如今就不要出去拼命了。   释骨简单的将汇隐城中的事,写在了信上,并且提醒佛业大师,可以的话,最好把众天皆生找来。   但想来佛业大师是找不到众天皆生的,那个人行踪不定,谁知道她会在哪里呢?   而且一旦众天皆生来了汇隐城,遇见了自己,绝对会一剑把自己给斩了。   并非是恩怨,而是职责所在。   每一位先天境都有两个职责,杀大魔,以及不要成为大魔。   在众天皆生看来,释骨的功法推演已经出了问题,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大魔,而到那时,释骨便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秋大魔。   生灵涂炭,天地遭劫。   释骨将信写好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疑惑也写了出来,他如此写道。   大师,我知你是出家人,但我还是想问,所谓的男女之情,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听其他人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她,念着她,心心念念,朝朝暮暮。   这个说法太过笼统,若是按照这个说法,我岂不是一个人渣,喜欢的人未免有些太多了,而且真要按照这个说法的话,我当年岂不是喜欢我师傅?   请大师为我解惑,如果你不行的话,你就问问后院的那条素心,那条臭鱼不是一直自称是此道的大师吗?   写到此处,释骨提笔,轻轻吹了一口气,墨迹顿时一干,他将信纸对折,取出杀生长刀,随意的放在刀身之上,便对着杀生说道。   “去吧,把这封信带给老和尚。”   说罢,释骨轻轻一拍刀身,杀生便化作一抹刀光,带起一阵气流,撞开窗户,一闪而去。   以杀生的速度,九品武境的高手也是拦不住的,而能拦的下杀生的那些先天境则认得这柄刀,他们不敢拦的。   释骨起身,将门窗合上,重新坐回桌前,却听到传来一阵敲门声。   砰,砰,砰。   释骨正要说话,沈月便直接推门而入,把释骨吓了一跳,沈月气鼓鼓的踏步而来,似是余怒未消,释骨刚想起身解释,却被沈月一把按回了位置。   正当释骨准备再挨一巴掌的时候,沈月从从释骨身后,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抱住。   释骨身子一僵,再也无法动弹,他看不到身后的沈月,只能听到那呼吸声,越来越近,靠向自己的耳边,轻轻说道。   “师傅……你就是一个大笨蛋。” 第三十八章乱(二)   “师傅……你就是一个大笨蛋。”   呼吸轻柔,一点一点扑打在释骨的耳垂,有些温热,有些痒痒的。   释骨的心忽然静下,或许是自欺欺人,又或许是因为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喜欢这样抱住他的脖子。   “被你说是笨蛋,真的让人没办法服气啊。”   释骨静下心神,声音平静,一如往常,沈月的双手却抓住释骨的脸,轻轻扯住,又羞又恼道。   “师傅,我不是小孩子。”   释骨哭笑不得,没有说话,他不曾看到,在他身后的沈月神色复杂难明,贝齿轻咬,欲言又止。   在古城的大梦山城中,沈月在梦中又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让她有些害怕,有些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失落。   梦境之中,沈月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名叫罗敷。   罗敷与一群人,来到了一处山谷中,看见了一处尸山血海,残肢断臂散落一地,鲜血聚成河流,漫过满地的尸体。   尸体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恶臭难闻,却没有一只苍蝇敢靠近那里,而在尸山之上,坐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   少年握着一柄断刀,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木偶一样,遥遥的望着远方的天空。   那群人将那少年粗暴的从尸山中拉下,按在血泊之中,便要就地诛杀。   那些人说的话沈月听不懂,只是依稀听着,说那名少年活着,必成祸患,恐成什么魔罗复生的凭依。   沈月无意去听那些人所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名少年。   少年脸染鲜血,身子骨有些瘦弱,蓬头垢面,长发被干枯的鲜血黏连,看上去脏兮兮的,只是那依稀可见的清秀眉眼,哪怕有些稚嫩,却分明是释骨的模样。   少年的释骨被压在血泊中,没有任何的抵抗,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在众人的争吵中,在血泊中渐渐沉了下去。   似乎,他就那么淹死在血泊中,被肮脏的污血灌入口鼻,将其吞咽而下,在窒息与鲜血倒灌中,死在这里,成为一具尸体。   在众人的争吵中,一只白皙的手掌,穿入血泊中,轻轻托起少年释骨的脑袋,让他得以呼吸。   少年释骨本能的大口呼吸,眼神却依旧空洞,罗敷望着少年释骨的双眼,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挣扎呢?”   少年释骨抬头,望着罗敷那张绝美的脸蛋,却只是平静的说道。   “我的手筋与脚筋都被割断了。”   罗敷闻言一怔,沉默片刻后,接着轻声问道。   “是你自己割的?”   少年释骨轻轻点头,罗敷忍不住再次询问。   “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少年释骨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我乐意。”   罗敷愣了片刻后,随即却是哑然失笑,她望着少年释骨,轻声说道。   “你快死了。”   少年释骨望着罗敷,不再说话,似是有些累了,闭上了眼睛,但片刻后,他却又睁开了眼睛,望向罗敷,认真的说道。   “你松手吧。”   罗敷不解,皱起好看的眉头,轻声问道。   “为什么?我要是松手,你可真的要淹死在这里了。”   少年释骨瞳孔微动,却是看着混着泥土与杂物的血泊,又看了看罗敷白皙的手掌,说道。   “这里脏。”   罗敷神色一怔,微微低头,要望着自己手掌上沾染的血污,草屑混着泥土,散发着一阵古怪的臭味。   “我缺一名徒弟,要来吗?”   “不来。”   “好,既然你答应了,那么你便是我罗敷的徒弟了。”   沈月望着这一切,虽然知道是梦境,却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少年释骨的脸蛋,那张小脸脏兮兮的,没有沈月印象中意气风发,没有那种胸有成竹的得意,只有茫然与虚无,仿佛自己不曾存在一般。   只是沈月也看到了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罗敷,那个比自己更早遇到释骨的人。   这场梦过后,沈月便将这一切藏在心底,但偶尔她也会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的去想一个自己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释骨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因为自己与那个罗敷长的一模一样呢?只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这个念头让沈月难以入眠,却又不敢去向任何人说。   她甚至没去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梦境之中再做一个梦,却又如此毫不怀疑的相信,这个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不是自己的臆想。   沈月抱着释骨的脖子,眼神落寞,犹豫许久后,却是轻声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的师傅呢?”   释骨闻言一怔,陷入沉默之中,一言不发,见状,沈月却是将释骨抱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更有些不安。   似是担心,释骨就此把她抛下,再也不见。   “她死了。”   然而,在长久的沉默过后,释骨轻轻吐出一口气,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沈月心中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不安,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却又不可控的继续低声问道。   “那你会想起她吗,师傅。”   释骨微微闭眼,轻声说道。   “这个问题怎么怪怪的,但既然你问了,那我只能告诉你……”   “我很想她。”   沈月低头,神色越发落寞,她认为释骨每天都会想起罗敷,是因为自己与罗敷长的一模一样,这或许真的是释骨留她在身边的原因。   “师傅,她很好看吗?”   释骨再如何迟钝,也察觉到了沈月的不对劲,他想要转头,却被沈月的强硬的推了回来。   “怎么了,傻丫头?”   沈月倔犟的抵着释骨的脑袋,不肯让他看到自己,嘴中则低声说道,   “不许转过头来,只是女孩子的特权。”   释骨无奈,却也只能乖乖照办,轻声说道,   “师傅她……长的很好看。”   “和你一样好看。”   沈月说的没错,释骨确实是一个笨蛋,他擅长让一个人生死,却不擅长去安慰别人。   沈月抱着释骨的脖子,不再说话,房间中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释骨坐立难安,却毫无办法。   呼吸声中,沈月的嘴巴贴向释骨的耳朵,轻声问道。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师傅你最喜欢的杯子坏掉了,你会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回来,做替代吗?”   释骨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一模一样的东西,找一个替代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像是我的师傅不在了,我也不会去找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去做替代。”   “虽然我有很多遗憾,但不会把遗憾变成一个错误。”   沈月闻言,眼神微晃,她明白释骨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这些话是用来哄她的,骗她的,但她依然不争气的有些开心,忍不住嘴角上扬。   只不过在开心过后,沈月便又皱起好看的眉眼,认真的向释骨说道。   “虽然不甘心,可是……可是非要选的话,我也可以做一个替代品的。”   “师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师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释骨闻言一阵苦笑,他真的不擅长去哄,去安慰别人,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在自己长达两百年的人生路上,自己很少被人安慰的经历吧。   或许,就该用自己方式,去干脆利落的处理这种事。   释骨如此想着,长叹一声后,缓缓起身,挣脱沈月的双手,然后强硬的将她按在椅子上,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   “丫头,你知道你是谁吗?”   沈月有些茫然无措,听着释骨的问题,双手按在腿边,小声回答道。   “我是沈月啊。”   释骨轻轻点头,缓缓说道。   “不错,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但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身份。”   沈月微微歪头,眼神茫然,完全不知道释骨在说什么,释骨眼神一柔,伸手抚上沈月的小脸,低声道。   “你应该见过我的师傅了,我就知道素心那个疯婆娘不会那么老实,会在大梦山城里做一些小动作。”   释骨的手掌很大,几乎盖住了沈月一半的小脸,却也很温暖,是沈月最熟悉,也最依恋的那种温暖。   正是这只手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泥沼中拉出,给了她新的人生,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你见过了我的师傅,那么应该知道,你与她生的一模一样,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呢?”   沈月闻言一怔,她想了很多遍,但真正想到的也只有巧合两个字,只是当释骨如此问的时候,她却不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自己之前不敢去想的可能。   轮回转世,这个话题对普通人来说太过神秘,也太过虚无,有人愿意相信,但却没有办法证明,轮回确实存在。   释骨眼神复杂难明,轻声说道。   “轮回是一条河,我们都是里面的一条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无数次的游过同一处河岸。”   “我站在岸边,隔了许多年后,看到了一条曾经见过的鱼儿。”   沈月身子微颤,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双手悄悄握紧衣角,而释骨则语气平静,缓缓说道。   “沈月,你是我师傅罗敷的转世。”   话音落下,沈月大口呼吸,胸口不停的起伏,她望着面前的释骨,却像是看着一个远在天涯海角的人。   忽然间,沈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轻咬嘴唇,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傻瓜,一层水雾蒙上双眼。   “不过……”   忽的,释骨伸手摸向沈月的眼角,微微一笑,有些无奈的说道。   “再如何相似的鱼儿,也终究不是同一条鱼儿。”   “我在很多年前,便已接受了师傅已死的事,哪怕我再如何想她,这个世上都不会再有一个罗敷了。”   “哪怕是你,罗敷转世,身上也不会有她留下的一丁点痕迹。”   “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从来不会把你看作我的师傅,你便是你,是我的徒儿沈月,从来都不是谁的替代。”   闻言,沈月身子一晃,黯淡的眼神中重新泛起光芒,朦胧而又期待,像是烁灭瞬间的烟花。   “哪怕当日走进我店里的,是一个胖乎乎的沈月,是一个瘸子,只要你走进来了,我就一定会帮你。”   “无论你是不是我师傅的转世,我都会收你为徒。”   说话间,释骨一直轻轻揉着沈月的眼角,温和一笑,说道。   “我师傅可没你这么傻,如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罗敷,只是一个又馋又傻的沈月。”   “所以……别哭,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尤其见不得我徒弟掉眼泪。”   沈月痴痴的望着释骨,她努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忽的扑入释骨的怀中,将脸埋在了释骨的胸口,不肯起来,鼻音极重的说道。   “师傅……你是一个大坏蛋。”   释骨眼神宠溺,伸手轻轻抚摸着沈月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是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犯错。”   做一个替代品是什么感觉,释骨最清楚不过。   很多年前,他也曾遇到一个女子,对他极好,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只是那个女子看他的眼神,永远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她叫释骨为魔罗,从来都是如此。   仿佛释骨本人只是一具空壳,一具等待魔罗苏醒的空壳。   那种感觉,释骨不想再让其他人体验到,所以他不会去用沈月的身体复活罗敷,如果那么做了,沈月便将不在,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哪怕是记忆融合,也会是罗敷的记忆覆盖沈月的记忆,终究不会再有沈月的痕迹。   永远不要从另一个人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释骨不愿如此,罗敷也不愿,这对师徒,从很多年前便傻气的有些默契。   “好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总这么爱哭可不行。”   释骨将沈月从怀中推起,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沈月这时才有些害羞,一抹红晕染上了白皙的脖颈,她微微低头,却是忽的问道。   “师傅……我上辈子是叫罗敷吗?”   释骨轻轻点头,便算做回答,可紧接着沈月却又问道。   “我上辈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的出来,在解开心结后,沈月对自己的前世没有了什么抵触,反倒是兴致盎然。   这是这个问题,却让释骨愣在原地,似乎整个人的时间停滞,不再流动。   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释骨竟然回答不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只有罗敷的那张脸,不断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   喜怒哀乐,相聚,离别,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欲言又止。   在那座飘渺云间的山峰之上,罗敷会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飞舞,如同一场大雪,她会捡起一片银杏叶来,递至唇边,吹起一曲小调。   而释骨则会坐在银杏树的另一边,抱着一把刀,听着曲子,沉沉睡去。   她会说,徒儿,为师做了一件衣服,你试不试合不合适。   她会说,徒儿,正苍山的李子熟了,陪我去看一看吧。   她会说,徒儿,你要多笑一笑,笑起来才好看,你看为师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她会说,为师生的这么美,你这个做徒弟也该得瑟一下,以后出门要说自家的师傅,是天下第一美人。   罗敷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仿佛就在昨日,她就那么站在银杏树下,俯身眯眼笑着,望着缓缓醒来的释骨。   该如何去形容她呢,就像是释骨与罗敷在多年前,在极北之地的第一次看到的极光。   在黑暗中绽放,美丽,给予生的希望,却又让人恋恋不舍,无法真正的忘记,她像是一直都在,只是天空太亮,所以看不到她。   她救了释骨,给了他一条命,给了他一个家。   似乎在哪个时候,只要回到银杏树下,释骨便可卸下所有的烦恼,忘记别人的白眼,忘记其他人的冷嘲热讽,忘记那些把自己当做魔罗的痴人。   在她死后,银杏树还在,漫天的金色落叶,堆满了山头,可释骨却再也没有了家,只能漂泊江湖,一路走,一路杀。   杀下凶名,杀出无数的仇家,可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在按着师傅的教导活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恶人,结善果。   但他显然没有罗敷的那样好,他只是比罗敷更强,更会杀人罢了。   释骨眼神恍惚,他努力的眨了眨眼角,微微低头,看着沈月那张与罗敷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再次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小脸。   沈月的皮肤温柔,似乎吹弹可破,没有一丝杂志,光滑细腻,像是玉石雕刻而成,让人爱不释手。   “她啊,是一个很温柔很傻的人。”   “在我还十几岁的时候,她经常吓唬我和师姐,点着蜡烛,给我讲一些鬼故事,可最后被吓到的却是她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需要我的师姐去安慰她。”   “但同时,她又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可以为了别人去死,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是一个胆小鬼。”   沈月若有所思的听着,注意力却被释骨嘴中的师姐引走,正要追问时,却被释骨拍了拍小脑袋。   “行了,你再不走的话,小雪就要过来找你了。”   闻言,沈月急忙起身,她可不敢让苏雪看到自己和释骨如此亲近。   沈月提着裙子,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快步走出释骨的房间,却在踏出最后一步时,猛然停下脚步。   房间之中,无风自起,吹起沈月的长发,释骨此刻正在收拾椅子,没有发觉任何的异处。   沈月缓缓转身,眼神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望着释骨,却是看着释骨身上那件黑色长衫。   “看来,我做的衣服还是合身的吗。”   语气轻幽,似是藏着无数的喜意与欣慰,这熟悉的语调,让释骨身子一震,霍然转身,望向沈月。   轻风散去,黑色长发重新落下,沈月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转过身来。   释骨怅然若失,心中像是缺了一角,可看着沈月傻乎乎的样子,他心中的空缺又迅速被填满。   “丫头你傻站着干什么?”   沈月闻言,猛然惊醒,转身就走,只是在转身之后,沈月的表情的却变得极为精彩。   无人知道,此刻正有一个声音,在沈月的耳边,用蛊惑的声音悄悄说道。   “小沈月,加把劲,别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我教好的徒弟,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第四十章 武典大会(一)   日至正午,释骨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他手中握着一支笔,随意的在纸上写着,待到他发觉时,才看到纸上写满了罗敷二字。   释骨神色一黯,望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悄悄的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在角落中,他靠在窗边,闭上双眼,安静的像是一个哑巴。   师傅,已经死了两百年了,再如何写她的名字,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一个罗敷。   他还记得,当年罗敷死后,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要找到传说中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但最终他找到那个法子时,却发现哪怕自己复活了师傅,也只是一个伪物,一个假人。   真正的罗敷,在两百多年前便已死去,为了所谓的大业,为了天下苍生,就那么一声不响的死了。   释骨依在窗边,望向楼下想要将那些记忆淡去,却是看到一座长桥,搭过绿水,桥上聚着几对年轻男女,说说笑笑。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望着那些年轻男女,释骨更觉烦闷,他从不曾觉得自己和师傅有什么男女之情,可此刻看着那些年轻的男女,心中却满是烦闷。   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释骨当即取出一枚丹药,对准了桥下的男女。   释骨当年学习炼丹时,总是有一些奇思妙想,而更要命的是,他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   比如说,他曾想过紧要关头中,若是想把治疗用的丹药给伤者,但若是距离过远,便有可能延误时机。   若是把丹药做成投掷后爆开,化成一阵药雾,不就能让伤者吸收药雾,直接治疗了吗。   释骨经过多次尝试,终于做出了可以直接爆开化作药雾的伤丹,但这个丹药继承了释骨炼丹常有的副作用。   药雾爆开以后,确实可以治疗伤者,但与此同时,这药雾还有着催吐的作用。   明明药雾不臭,但闻到药雾的人,会立即呕吐个不停,于是一枚好好的伤丹,成了催吐的丹药。   释骨瞄准那几对年轻男女,想着能拆一对是一对,毕竟因为呕吐就能拆掉的,那显然不是什么真爱。   正是此时,一道黑光掠过,直射而来,释骨反手握住黑光,仔细看去,却是杀生回来了。   杀上刀上附着一封信,正是佛业的笔迹,回信到了。   释骨叹了一口气,不再试图拆散桥上的情侣,收起杀生,将信纸摊开,仔细看了起来,   佛业大师写的一手好字,龙飞凤舞,他在信中告诉释骨,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察觉不对,便会立即赶到汇隐城。   对于先天境的佛业来说,这个坐船四天才到的汇隐城,不过是可以转瞬即至的前院。   不过佛业大师放不下古城,觉得僵复活的位置,也有可能是在古城,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来的。   其次,佛业大师在信中问释骨,他的佛堂丢了一些银子,不知道释骨有没有头绪。   释骨看到这里,便直接把信给撕了,这老和尚简直是在问释骨什么偷得一样,根本是在冤枉好人。   信纸被释骨撕的粉碎,反手一挥,一团黑色火焰燃烧而过,将信纸的碎片彻底燃烧成了灰烬。   随即,释骨再次把头探出窗外,却见那几对年轻男女已是没有了踪影。   释骨一脸扫兴的关上了窗户,起身去看自己的那两个徒弟,有没有在为武典大会准备什么。   苏雪与沈月的房间,两人都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释骨进入房间后,沈月像是吓了一跳,把头埋的更低了。   苏雪则皱着眉头,盯着白纸,愁容满面。   释骨凑上前去,先看了一眼沈月的画,却见沈月画的是一幅美人图,栩栩如生,竟是画的不错,释骨轻轻点头,这个水准拿到资格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般想着,释骨又转头望向苏雪的画,随即他便皱起眉头,望着那黑漆漆的一片,扭头向苏雪问道。   “你是在怪石图吗,这种选题是不是有些太难了?”   闻言,苏雪却是羞红了小脸,径直扑在画上,凶巴巴的说道。   “师傅,你不许看。”   释骨一怔,反应过来,问道。   “你画的不是怪石?那你画的是什么?”   苏雪红着小脸,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而一旁的沈月却落井下石道。   “师傅,小雪画的是你。”   “……”   释骨想起刚刚看到那个奇怪的模样,嘴角一阵抽搐,怪不得苏雪不肯给人看,把人画成那个德行,哪怕是释骨自己也不好意思给人看的。   “不是,你是百劫门的千金大小姐,难道就没学过琴棋书画吗?”   苏雪羞耻的将那副画揉成了一团,然后望向释骨,说道。   “我爹很疼我,从小就给我找了很多老师,学习琴棋书画。”   释骨点头,这种事是应当的,大门派的子弟不必精通琴棋书画,但一定不能一窍不通,否则会被人耻笑的。   “既然学过,那你怎么画的是这么个德性?”   闻言,苏雪有些得意的再次强调道。   “我爹很疼我。”   “这我知道啊,然后呢。”   “然后我不愿意学这些,我爹也就没有逼我继续学下去。”   “……”   释骨一脸黑线,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惯子如杀子,但眼下还是得让苏雪获得武典大会的参赛资格。   “画你不行,那你会弹什么乐器吗?”   苏雪想了一下,然后问道。   “我会吹唢呐……算吗?”   释骨脸色一黑,伸手揪住苏雪的耳朵,恼道。   “……不是,你不会弹琴就算了,你为什么会吹唢呐啊?”   “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家千金大小姐吹唢呐啊?”   苏雪捂着自己耳朵连连求饶,解释道。   “我小时候听唢呐感觉挺喜庆的,就特地找人了学的。”   释骨松开苏雪的耳朵,长叹一声,再次问道。   “那棋呢?棋你总会下吧。”   苏雪捂着耳朵连连点头,说道。   “会下会下。”   这个时候,一旁的沈月拆台道。   “小雪是一个臭棋篓子,师傅你别指望她下棋能赢了。”   苏雪闻言,顿时恼怒的瞪向沈月,怒道。   “没义气!”   释骨闻言则一阵绝望,摆了摆手,对着苏雪说道。   “没救了,你这次武典大会就看个热闹吧。” 第四十一章 武典大会(二)   日落黄昏时,天水楼处。   天水楼距离释骨居住的客栈不远,但却是汇隐城中最大,也最为气派的客栈,客栈的老板是宗明府的人,过去仗着宗明府的势力,规矩极多。   但在一年多前,宗明府突然势微,众多产业被其他门派瓜分,这间天水楼也成了玉林盟的产业。   那一日,天水楼的那名宗明府弟子叫嚣着,想要拿到这天水楼,便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果不其然,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那名宗明府的弟子。   只是在码头的海水下,多了一具沉尸。   如此光明正大的强取豪夺,并不光彩,若是换作平常,其他四大宗门少不得找一找玉林盟的麻烦,但那一次其他的四大宗门居然默许了这桩事。   从那时起,江湖中的人们便猜测,宗明府多半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五大宗门默许了对其的瓜分。   而在如今,天水楼便成了此次武典大会热门选手的首选之地。   玉林盟的沈追,自然也住在天水楼中,且主持着天水楼的大小事物,宗门的意思便是要沈追去拉拢那些还没有归属的年轻俊杰。   这是一件美差,若是做不成,无人会去责怪沈追,毕竟那些人都是有傲气的,拉拢不成,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可若是做成了,便是一件大功,本就声名鹊起的沈追,会在玉林盟中更有威望,这显然是在为沈追接任盟主一位所铺的路。   但沈追不喜欢这样。   天水楼三楼处,沈追靠在窗边,俯视着过往行人,眼中却满是杀意。   他的弟弟死了,死在了青城释骨手中,如今青城释骨就在汇隐城中,他却不能为自己的弟弟报仇,这让一直以来便顺风顺水的沈追颇为恼怒。   至于交好拉拢那些年轻俊杰一事,沈追根本没有去做,沈追每次想起此事,都忍不住嗤笑几声。   这些废物,有什么拉拢的价值吗?   他们有谁能胜的过自己,有谁比的了自己?   不过是一群庸才废物,为什么要去拉拢,不如说,他们有什么脸面敢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天才。   沈追颇为不屑的想着,在他眼中,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入自己的眼。   从小到大,周遭发生的事,都在告诉他自己是天之骄子,生而不凡。   幼时一起的玩伴,如今只是玉林盟扫地的仆人,少年时教他的师兄,如今需要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   那些人一辈子求不得的丹药,自己可以随意取用,那些貌美的女子,也会主动脱下衣物,躺在自己床上。   从小到大,沈追想要什么,便可得到什么。   权势,地位,美人,在他看来都是可以随意得到的东西,哪怕是那些人难以破开的武境,他也可以随意破镜。   他是最年轻的八品武者,比那位号称尘世最强的魔教教主破境八品还要快一些。   沈追便是这样的人,世人只说他温润如玉,但只有玉林盟的弟子与长老知道,在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下,藏着怎样的轻蔑与暴戾。   正因为看不起你,我才愿意让你一步,愿意对你礼貌一些,这是强者对弱者的仁慈,也是真正的傲慢。   “沈追公子。”   忽的一声轻唤响起,沈追转头望去,却见一名容貌秀美的青裙女子,施施然的行来,巧笑嫣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讨好之意。   沈追思索片刻后,还是没有想起这名女子的姓名,但他并不在意,像这种主动上门的美人,他经常会遇到。   “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沈追藏起自己的轻蔑,对着青裙女子抱拳行礼,声音温和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青裙女子闻言,妩媚一笑,微微低头,却是从手中拿出一块玉来,玉石雕成了令牌的模样,刻有一只猛虎。   沈追望着那块玉牌,眼神一变,这是玉林盟专属的令牌,最重要的是这块玉牌是玉林盟三大长老才有的。   三大长老在玉林盟的位置极高,哪怕是盟主也要顾及他们的颜面,更别提沈追这个还不是盟主的弟子了。   青裙女子轻声笑着,却是压低声音,缓缓问道。   “沈追公子,刘长老让我问你昨晚你在何处?”   沈追心中疑惑,不知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看着那块玉牌,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昨晚我一直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刘长老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青裙女子眼神一闪,凑向沈追,嘴中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沈公子,你是在向刘长老发问吗?”   沈追顿觉不悦,但顾及对方的身份也不好发作,只是板起脸来,淡淡说道。   “我自然是敬重刘长老的,但姑娘你要明白,你不是刘长老,注意你的身份。”   青裙女子闻言温婉一笑,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沈公子说笑了,我这种人哪来的身份,只是想提醒沈公子你,哪怕你真的当上了盟主,也是用得上三位太上长老的。”   “哦,对了。”   青裙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的对着沈追问道。   “公子看起来对这次的武典大会势在必得啊。”   沈追神色冰冷,语气却极为高傲的说道。   “此次武典大会来人,不过是一群庸才罢了,如何能做我的对手?”   青裙女子眉头微挑,并未否认这个说法,而是附和道。   “沈追公子天纵奇才,仙人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会不怕那些庸才的。”   “不过……”   青裙女子忽的话锋一转,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过呢,那位想要成为新一任诸天劫杀的叶星,看起来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沈追脸色微变,那个叶星他也见过一面,确实不是一个可以无视的对手,不如说这次的武典大会,他唯一重视的人,便是那个叶星了。   叶星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让沈追第一次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   “我还听说,那叶星已经快要勘破九品武境了,说不定这些时日便可破镜九品。”   闻言,沈追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像他如此骄傲的人,怎么会接受同辈人比他更早破镜九品。他冷眼一扫,对着那青裙女子寒声道。   “够了,这种没有证据的臆测,就别再说了。”   “我是不会输的。”   青裙女子眼中深处闪过一抹消息,如同看到鱼儿上钩的钓客,她伸手捂住嘴巴,轻笑过后,却是再次取出一块玉简,递向沈追,低声说道。   “沈公子,这是刘长老送给你的礼物。”   沈追随手接过玉简,真元运转下,便是从那小小的玉简上,看到了一套功法,他本不在意,但粗略的看了几眼后,却是眼瞳微缩。   以沈追的眼力,竟是发觉这套功法极其玄妙,比之玉林盟的功法还要强上许多,若是练成,断肢重生,杀之不死。   而这么厉害的功法,他却从未听说过。   “这套回春诀,是刘长老偶然得来的,沈公子若是参透,破境九品不是难事。”   青裙女子巧笑嫣然,耐心的说着,天水楼中有一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只是看到一个貌美女子,在主动讨好着沈追,而沈追则眉头紧皱,似乎不愿与这女子有什么纠缠。   那人见状,心生钦佩,低声自语道。   “玉林沈追,果然名不虚传,是一名翩翩如玉的公子,这般美人都可以心如止水。”   “厉害,厉害。”   那人说着,便再也没有望向那边,转身离去。   而另一边,沈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他犹豫许久,还是将那块玉简收入怀中。   “请代我向刘长老道谢,若我沈追有破境九品武境那天,沈追便不会忘记今日重恩。”   青裙女子笑着回礼,然后功成身退,转身离开,只有神色复杂的沈追一人,留在原地。   只见,青裙女子一路出了天水楼,走入人群之中,却不知道何时起,她的身后一丈开外的距离处已是多了一个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   青裙女子与那男子一前一后,嘴唇没有任何动作,却用传音入密交流起来。   “昨晚那人绝对不是沈追,他没有那样的实力,可以惊动大君。”   “你既然如此笃定,是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不错,我调查过,他昨晚根本没有离开过天水楼,不可能是他去了义庄。”   “嗯,知道了,那他收下回春诀了吗?”   “自然是收下了,如此玄妙的功法,怎么会有人不要呢。”   “如果不是沈追,那么昨晚那个人是谁呢?难道是那个叶星?”   “很有可能,昨晚留下的尸体极为惨烈,像是那叶星的手笔。”   “可惜,此人名气不低,若是贸然出手击杀,恐怕会出大问题,引得五大宗门插手。”   “无妨,此事正好让这沈追来做,在武典大会上杀了此人便好。”   “好主意,武典大会前不要行动,让那些诱饵出去便好。”   交流过后,青裙女子径直向前走去,而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却是转向另一个街角,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片刻之后,释骨出现在街角,没有任何犹豫,隔着数丈的距离,混在人群中,跟在了那青裙女子身后。 第四十二章 武典大会(三)   黄昏渐去,夜空中有些许星辰亮起,灯火点亮,映着街道。   青裙女子低着头,在人群中走的极慢,像是一个随意逛街的普通人,释骨跟在她的身后,却渐渐快要追上那名青裙女子。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止。   释骨订下客栈时,便知道了不远的天水楼里住着沈追等玉林盟的人,于是他向僵报出了沈追的名号。   如此一来,若是僵有什么动作,想要调查自己,一定会从沈追开始查起,释骨便可在近处察觉到异常。   关于僵的线索几乎全部断掉,释骨便只能做这种守株待兔的事了。   八品巅峰以下的僵,无法在白天行动,但像这种大魔的信徒,从来都不缺没入魔的人。   便如此刻那名青裙女子。   人潮之中,青裙女子几次三番的回头望向身后,很是警惕,她的视线扫过释骨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丝察觉。   释骨混在人群之中,收起了自己的气息,这是他最为擅长的事之一,更别提杀气包裹下,哪怕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也会在转头之后,忘记自己的模样。   哪怕看他千次,万次,也记不住他这张脸。   一气通万法,这是普通人绝对想不到的神通,更别提那名青裙女子的境界,其实并不高。   释骨毫无顾忌的跟在青裙女子身后,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选择这名青裙女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她身上并没有回春诀的气息,那么还无法降临现世的僵,便无法在她身上做什么手脚。   和她接头的男子,多半是已经踏入八品巅峰的武者,有修炼回春诀的气息,若是释骨抓住那人那人也会在僵的控制下,爆体而亡。   释骨慢慢悠悠的跟着青裙女子,却是绕着一条街,来来回回的走了数次,她足够谨慎,也足够认真,但可惜她差的不是谨慎,而是运气。   诸天劫杀想要跟着一个人,那个人便逃不了,哪怕诸天劫杀境界跌落,不如一个九品武者,可他仍是诸天劫杀,江湖的双天之一。   夜幕彻底降临,街道两侧亮起了灯火,红色的灯笼,将青裙女子的脸颊染成了红色,她在绕了同一个街道三圈后,终于转身,向着宗明府的方向走去。   见状,释骨微微皱眉,快步跟了上去,心中却有些疑惑。   大魔之间,也绝不是什么盟友,他们有各自的想法,想要把整个尘世握在掌心。   可宗明府分明是妖族的地盘,是那些魔罗残余信徒的聚集之地,为什么僵的信徒,会去宗明府呢?   释骨不解,但也只能跟了上去,很快,青裙女子便来到了宗明府的府门之前。   一年前还是如日中天的宗明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偌大的府邸坍塌了一半,哪怕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修整,大部分府邸也仍是废墟的模样。   自顾不暇的宗明府,已经连门口的守卫也没了几个,大门虚掩着。   青裙女子毫不犹豫,径直推门而入,释骨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悄无声息的如一个影子。   宗明府中,一片黑暗,竟是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点起,整座府邸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死气沉沉,如同一座陵墓。   黑暗的光线下,释骨身形一闪,彻底隐入黑暗内,不知去了何处。   青裙女子毫无察觉,手掌一翻,拿出一颗夜明珠,碧光亮起,如一团绿色的鬼火,微微照亮了前路。   却见,在府邸深处,站着一群黑袍人影,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黑色的长袍遮住了那些人的面容,手脚,只剩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只是当夜风吹过时,一张张状如恶鬼的面容,在黑袍下若隐若现。   青裙女子手握夜明珠,大步上前,笑吟吟的向着那群黑袍人微微欠身,说道。   “唐霜儿,见过诸位同道。”   闻言,黑袍人中发出一声冷哼,似乎颇为不满,而为首的黑袍人,则用极为苍老的声音,淡淡说道。   “无论怎么说,怎么想,我等也和姑娘你算不上同道吧。”   青裙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如何不算呢,虽然你我大君不同,但却都是世间不容之人。”   “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若论处境,不也能算的上同道中人吗?”   黑袍人没有反驳,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阵阵寒光。   “这一次,只有一名大君能复生,你我各为其主,争这一次大君复生的机会,绝非同道,而是敌人才是。”   青裙女子闻言,却是捂嘴轻笑,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多了几分嘲讽。   “若是魔罗大君真的可以复活,你们又怎么可能让我活着走到这里。”   “我想,是魔罗大君始终都没有回应你们,你们自知自己的大君无法复生,所以才任由我走到这里。”   “不然,以你们的性子,在我踏入宗明府的第一步,就会把我生吞活剥,吃个干净了。”   黑袍人沉默不语,绿色的瞳孔中满是杀气,却也藏不住他的无奈与失望。   青裙女子说的不错,一年多前,他们察觉到有大魔苏生的迹象,便日夜尝试互换魔罗,但魔罗并没有回应他们。   一次都没有,仿佛魔罗真的已经死了。   大魔是不会死的,这是江湖高层皆知的事,至少在诸天劫杀出现前,没有人觉得大魔可以彻底杀死。   “如果我记得不错,有传言说诸天劫杀是魔罗的转世,但魔罗在争夺这一世的主导权时,却被这一世的诸天劫杀反制。”   “彻底的身死道消,再无复生的机会。”   黑暗中,释骨听着这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心里则想着。   这江湖的谣言,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他才不是什么魔罗的转世,要不然当年的罗敷也不会救他,更不会收他为徒。   但魔罗无法苏生的事,确实和他有不小的关系。   此时,场中的黑袍人也冷冷说道。   “诸天劫杀已死,我等大君也有复生的机会,哪来的身死道消。”   “只是不是这一次罢了,等魔罗大君复生,你的大君,也只有俯首称臣的选择。”   青裙女子并没有否认这个说法,魔罗号称千古一魔,确实有资格被人如此说。   “所以,诸位同道才该养精蓄锐。”   “错过这一次的机会也就算了,可若是你们也死了,等魔罗大君复活的时候,你们也是看不到的。”   “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这次你们全力协助我们,等到魔罗大君复生的时候,我等的大君绝不会阻拦。”   闻言,黑袍人中,有人冷笑一声,微嘲道。   “可笑,僵若是不傻的话,怎么敢让魔罗大君复生,难道说他愿意俯首称臣吗?”   青裙女子收起笑容,望着说话的那名黑袍人,漠然道。   “愚蠢至极。”   “能成大君的人,又有谁不是惊才绝艳之人?我等大君绝不会怕魔罗复生,他又何曾想错过争夺这千古一魔名号的机会。”   “大君就是要魔罗复生,与其一战,这才是他们那等人物想做的事。” 第四十三章 武典大会(四)   “我们知道,你们为了复活魔罗做了很多的准备,龙岩石,凤枝,以及这场武典大会。”   “可既然魔罗没有回应你们的呼唤,你们也该死心才是。”   青裙女子面带微笑,向前踏出一步,说道。   “诸位都是修为不凡的妖族高手,若想杀我这个弱女子,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可杀我容易,却阻止不了我等大君的复生,我不会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的蠢话,但错过今夜的机会,我们便是敌人了。”   黑袍人影长叹一声,落寞至极,低声说道。   “我们谋划了这么多年,居然都为僵做了嫁衣,真是可笑。”   “是我们输了。”   忽的,黑袍人影缓缓抬头,眼中鬼火摇曳,毅然决然的说道。   “我们可以帮你们,但我们绝不会认僵为大君,哪怕是死,我等也不会拜在僵的麾下。”   青裙女子轻轻点头,微笑着说道。   “这是自然,大君是开明之主,愿意给你们一些尊重,不会强求什么,若是你们就此改投大君,反倒会被看轻几分。”   黑袍人对青裙女子的话已然没有了兴趣,他探出手掌,露出一只绿色,皮肤的手掌,将一块玉石递向青裙女子。   “汇隐城有一座大阵,是我们花费数年时间建成的,名为乱魔。”   “一旦阵法发动,整座汇隐城便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将城中的所有人变为精纯的血食。”   “这块玉石,便是用来控制阵法的阵眼。”   “这本是我们为魔罗大君准备的血食,如今便交给你们了。”   青裙女子闻言大喜,伸手接过玉石,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黑袍人影心神恍惚,无奈而又悲凉,他们辛苦的谋划的一切,终究是白手送人了。   如此心境下,黑袍人们也不愿再和青裙女子说些什么,连一句客套的话都没有,转身便走,消失宅邸深处。   青裙女子见怪不怪,将手中玉石收好,转身离开,走出了宗明府的府邸。   府门之外一片黑暗,没有一盏灯火,更没有一个人影。   青裙女子踏步走出宗明府,转身走入一个小巷之中,然后就在她踏入小巷的瞬间,一只大手忽然盖下,直直按在了她的面门上。   刹那间,青裙女子身子一顿,僵在了原地,眼神空洞,如同一个木偶。   释骨站在青裙女子身前,轻声说道。   “天黑了,好好睡一睡吧。”   话音落下,青裙女子便木然的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进入释骨施展的大梦天诀之内。   释骨手掌间发出一阵清光,落入青裙女子的体内,却是将她拉入梦境之中,再强行抽离她的记忆。   片刻后,释骨抬起手掌,却是皱起眉头,取出那块玉石后,便抬手一掌拍碎了青裙女子的天灵盖,将其毙于掌下。   黑色的火焰翻涌而出,将青裙女子的尸体迅速包裹,以极快的速度化为灰烬,释骨大袖一挥,将那片灰烬卷入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释骨捏着那枚玉石,转身离开,皱着眉头消失在黑暗之中。   ……   半个时辰后,释骨回到了客栈之中,他坐在床上,捏着那块玉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僵上辈子一定是个莲藕,心眼太他娘的多了。   释骨在梦境中成功剥离了那青裙女子的记忆,却发现这青裙女子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僵的信徒们分成了无数的头目,头目之下又是一群小头目,下层无法联系,也不知道谁是上层,只能等待上层的命令。   各个头目间,也不许相互联系,但下层却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提供给上层,一层压着一层。   青裙女子在信徒中身份不高,与她接头的那个男人同样也是底层,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释骨捏着那块玉石,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然后便将那块玉石捏成了粉碎。   随着玉石的破裂,汇隐城的大阵便彻底消散,这算是今晚唯一的收获了。   说不定,今晚青裙女子的死,还会引起宗明府那群妖族与僵的信徒发生争斗,但绝对不会引发太大的风波。   毕竟,僵的势力明显已然超过了魔罗麾下的那群妖族,这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师傅师傅!”   正当释骨沉思之际,沈月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听起来颇为兴奋,释骨一怔,房间内根本没有沈月,那这声音是……   传音入密。   “师傅,你教我们的这个传音入密真好玩啊!”   沈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拿到了玩具的毛孩子,又兴奋,又想显摆,紧接着,苏雪的声音也在释骨脑中响起。   “喂喂喂,师傅你听得到吗?”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回话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加入其中,颇为暴躁的吼道。   “他娘的,谁是这两个小家伙的师傅?”   “你传音入密,倒是别用音体公放啊,都他娘的吵了两个时辰了!”   释骨身子一僵,眼角一阵抽搐,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传音入密,最重要的不是传音,而是入密,所谓的传音,其实是将意念外放,选择自己想要说话的人,发出声音。   简单来说,你得选一个或者几个具体的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所有会传音入密的人,都能听到你的传音了。   不等释骨反应过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挤了进来,吵做一团。   “吵死了!谁开的公放!关一下啊!”   “他娘的,这两个小丫头也太能唠叨了,就没有大人出来管一下吗?!”   “我要疯了,这两个小丫头居然商量了两个时辰明天吃什么,我他娘都听饿了。”   “传音入密,传音入密,最重要的就是入密,这是谁教的徒弟,要是不会教,那你不如回家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眼看着群情激愤,事态愈演愈烈,释骨适当的插了一句。   “所以说啊,你们吃豆腐脑为什么要吃咸的,豆腐脑就该是甜的才对!”   此言一出,本就吵闹的吵闹的传音,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你放屁,甜豆腐脑是人吃的东西吗。”   “信球,都是信球,吃什么豆腐脑,早点要吃就该喝胡辣汤才对。”   “啊呸,你们这些北方人根本不知道甜豆腐的好。”   “你可拉倒吧,吃狗肉的南方佬。”   “别吵了别吵了,老子真的要听饿了!”   这群人吵着吵着,话题渐渐歪向了另一个话题,成功转移话题的释骨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房间,来到了苏雪与沈月的房间,像敲鼓一样,给两人的脑袋一人来了一拳。   至此,这件事才消停了下来。   释骨把传音入密的完整功法扔给两人后,重新回到了房间,揉着眉心,有些头疼的继续整理大魔的事情。   然而,那群人却吵上了瘾,吵闹的传音在释骨的脑海里响个不停。   释骨大怒,传音怒吼道。   “他娘的,别吵了,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   “你们的师傅没教过你们传音入密,最重要的是入密吗,要是教不了徒弟,那就回家挖坑把自己埋了。”   闻言,传音安静了一瞬,然后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平静的说道。   “谢邀,人在东门大街,刚下马车。”   “我听各位吵得热闹,但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这个传音吧……是可以屏蔽的。”   “好了,我本人年入万两白银,圈子太小,熟人太多,匿了。”   “哦,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想要问一问这汇隐城有没有赤门经营的店,我朋友对赤门挺感兴趣的。”   “另外,去赤门玩的话,需不需要自带皮鞭,赤门的弟子打人的力道重不重,会不会留下疤痕。”   “……”   释骨眼角抽搐,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比这座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要强,刚刚愤怒下毫无收力的传音,大概是传遍了大半个汇隐城。   这下,要惊动不少睡不着觉的混蛋了。   果不其然,很快远处的传音迅速传了过来,每一个都是八品武境。   “玄冥司明日大酬宾,所有菜品一律八折,各位捧捧场啊。”   “寂寞午夜,异域风情,小女子好冷,好想有人来陪,我在静丽苑静待公子佳音。”   “百年老店,魔教火锅,诸天劫杀吃了都说好,十二时辰不停业。”   释骨面无表情的屏蔽了这些传音,这五大宗门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居然开始用公共传音来宣传自己家的产业。   然而,屏蔽了传音入密的释骨不知道,因为他这一嗓子,让整座汇隐城陷入了一场彻夜的争吵。   不知是谁在传音中,喊了一嗓子玄冥司用羊肉装狗肉,然后玄冥司的人便大怒,他们不知道是谁喊的大实话,索性就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我不好过,那大家就都别过了。   玄冥司的宗主,亲自在传音中大声吆喝,说魔教火锅店往酒里掺水,玉林盟的客栈从来不洗被子,剑宗铸造的剑都他娘的是外包给青绝山城的,青绝山城的男人喜欢男人。   于是,五大宗门的人纷纷下场,一边辩解,一边向其他宗门泼起了脏水。   什么玉林盟盟主又纳了小妾,玄冥司宗主其实不吃狗肉,整整吵了一夜。 第四十四章 年轻人   次日清晨,当释骨坐在床榻之上,静心凝神,缓缓从嘴中吐出一口白气。   白气如箭,笔直射出,扑打在地面之上,才缓缓散去。   释骨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受伤以来,他每次打坐,气息都有些凝滞,像是上了枷锁一般。   可自从得到蓬莱的金丹之后,那无形的枷锁便消散而去,释骨感觉的到,自己的伤势正在缓慢的愈合着。   虽然很慢,如同愚公移山一般,但终究是向好而行。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自己功体崩溃而死了。   释骨走出房间,去寻自己的那两个傻徒弟,然而见到沈月与苏雪两人,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两个傻姑娘萎靡不振,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似乎是一夜没睡,看上去颇为滑稽。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了,怎么这个德行?”   沈月与苏雪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强行提起精神,围了上来,兴致勃勃的说道。   “师傅你昨晚没听传音吗,吵得可热闹了。”   “很多江湖上的名人都加入了传音,互相揭短,可好玩了。”   释骨神色无奈,并没有多想,只是对着两个徒弟说道。   “赶紧去换衣服吧,今天可是入围大赛的初选,你们两个今天不用在女扮男装了。”   闻言,一夜未睡的两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七手八脚的把释骨推出房间,合上屋门,换起了衣服。   半个时辰后,沈月与苏雪终于是换好了衣服,随着释骨一同走出了客栈。   武典大会,是难得的一场盛事,涌入城中的武者们,让汇隐城的百姓们狠狠赚了一笔。   所以,这才的武典大会自然不会寒酸,哪怕只是资格赛的初赛,也将场面摆的很足。   汇隐城外,有一片桃园,占地极广,此时正是桃花盛开,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扑满了地面,而此处桃园也被选做了初赛的场地。   此时,比赛还未正式开始,但桃园中已经聚起大批武者,颇为拥挤。   而这人群中,沈追最为显眼,他独自一人站在场中,神色温和,负手而立,看不出半点盛气凌人的模样。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并没有在看任何人,又或许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垫脚石。   真正的傲慢,便是发自心底的无视,以及居高临下的怜悯。   沈追望着乱糟糟的人群,视线一扫而过,心如止水。   在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是年轻一辈里最强的那个人,毋庸置疑。   五大宗门中,没有一个年轻弟子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正如盟主告诉他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生来便是为了衬托少数人的。   哪怕今天比的是琴棋书画,沈追也不觉得有人会是自己的对手。   忽的,一股浓郁香味传来,且带着几分烟火气。   沈追微微一怔,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微胖的少年,在桃园里生起了火堆,烤起了狗肉。   那微胖的少年正好与沈追对上了视线,他咧嘴一笑,便向着沈追连连招手。   “沈老大,这边!”   沈追眉头微挑,换上一副笑脸,大步走了过去,那微胖的少年是玄冥司宗主的关门弟子,万业。   万业不是玄冥司最强的弟子,但却是天赋最好的,被宗门颇为看重,曾与沈追交手数次,未尝一胜,彻底被沈追打服,以他马首是瞻。   沈追行到万业的身前,大手一挥,将那堆火扑灭,训斥道。   “万业,这里不是生火的地方。”   万业闻言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烧狗腿,说道。   “沈老大,你知道我的性子,让我坐在这里干等,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对了,这肉刚刚烤好,要我分你一块吗?”   沈追连连摇头,叹气道。   “别胡闹了,你现在可是代表你们玄冥司的颜面,注意一下分寸。”   万业闻言不再反驳什么,只是咬了一口狗肉,喝了一口酒,笑着向着沈追说道。   “沈老大,我听我师傅说了,那个青城释骨居然也参加了这次的武典大会,你有什么打算呢?”   听到释骨的名字,沈追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哼,青城释骨,他敢杀我的弟弟,那我自然不会客气什么。”   “武典大会期间,我们五大宗门无法清算与他的恩怨,可待到大会结束,我便要他的狗命。”   万业一阵愕然,他从未见过沈追如此杀气腾腾,他咬了一口狗肉后,忍不住低声说道。   “老大,我得提醒你一句。”   “我师傅与释骨有些交情,他和我说过,释骨这个人没那么简单,你可要小心一些。”   沈追冷哼一声,说道。   “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罢了,没了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他算的了什么。”   “不入流的小人罢了。”   万业叹了一口气,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说道。   “既然老大你都这么说了,若是之后的擂台能碰上那青城释骨,我就先帮试试他的深浅。”   闻言,沈追神色稍缓,伸手拍了拍万业的肩膀,却是低声说道。   “不要出重手,他的命应该由我来取。”   万业微微耸肩,却是洒脱笑道。   “这我可不敢保证,老大你也知道,我出手可是没什么轻重的。”   沈追闻言笑而不语,万业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与人交手时,最喜欢折断对方的四肢,慢慢折磨对手,心性颇为狠辣。   正是此时,场中忽的吵闹起来,万业一眼扫去,脸色一沉,低声说道。   “东海剑宗和药王谷那两个讨厌的家伙来了。”   闻言,沈追眉头一皱,转头望去,却见在人群簇拥下,一对年轻男女缓步而来。   少女一身素白长裙,神色清冷,怀中抱有一柄长剑,莲步轻移间,如一柄锋利无匹的长剑,寒芒毕露,刺的人双眼微微发疼。   而那名男子则是神色阴翳,双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在其手腕上却缠着一条青蛇,蛇头极窄,如一根尖刺,让人看的心神惶惶不安。   沈追眉头轻皱,却也踏步迎了上去,对着那两人抱拳行礼。   “邹思姑娘,冯一兄,好久不见。”   被称为冯一的年轻男子,嘴唇微动,露出笑意,抱拳回礼道。   “沈兄,好久不见。”   冯一,药王谷名义上的首席弟子,八品武境初期,练就一身毒功,在江湖中极少出手,但一出手便极为阴损毒辣。   传闻中,冯一为了处罚药王谷的一名叛徒,将那名叛徒的爹娘种下剧毒,毒素蔓延,最后将一个村子化为毒地,再也没有活人,只剩下无数的紫色蝴蝶,住在了白骨堆中。   而那名抱剑少女则名邹思,东海剑宗行走,性情冷淡,沉默寡言,对着沈追微微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玉林盟与药王谷有不少往来,常有合作,是江湖中众所周知的盟友,但沈追却对冯一喜欢不起来。   冯一太过阴毒,心思狠辣,不是一个称职的盟友,所以沈追与冯一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   沈追微微抬眉,扫过几人一眼,随即微微皱眉,在其他人的眼中,这次的武典大会中,这几人便是他最大的威胁了,但沈追却不认为面前的三人是什么威胁。   过去几年间,沈追与这三人交过手,全是保持着全胜的记录,在他看来这三人只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如何算的上威胁。   真正的威胁应该是……   忽的,桃园中喧哗顿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像是一只正在啼叫的飞鸟,被大手突然扼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杀气如麻,寒气骤生。   在场的所有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神惊惧。   落英缤纷间,一个独腿,独臂,独眼的年轻男人。踩着纷纷而下的桃花,睥睨众生一般,带着波涛汹涌的杀气,缓步而来。   杀气聚拢,凝如实质,化为透明的血色腿,手,眼,补完了那人残缺的部位。   沈追瞳孔微缩,前所未有的警惕起来,缓缓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叶星。”   在所有人中,这个自称要成为下一任诸天劫杀的叶星,才是沈追真正在意的,也是他唯一认定的对手,是他真正的威胁。   叶星神色漠然,缓步走到桃园之中,周身杀气外放,竟是全然不在乎他人,寻了一棵桃树,旁若无人的坐下。   沈追见状,快步行去,眼神炙热的来到了叶星的身前,沉声说道。   “阁下,不打个招呼吗?”   闻言,叶星缓缓睁眼,透明的血色瞳孔望向面前的沈追,微微垂眉,淡淡说道。   “我认得你,你也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还要打招呼。”   沈追嘴角一挑,却是温和一笑,他背负双手,微微俯身,望着神色漠然的叶星,低声说道。   “你看起来比那些人要强上一些,我真想现在就和你打上一场。”   叶星眨了眨眼睛,望着沈追,认真的说道。   “你看起来也很强,有资格做我的对手,要和我打吗?”   两人说话间,却是无视了其他的参赛选手,在这两人眼中,这场武典大会只有对方,有资格做自己的对手。   似乎最后的胜者,也只会在这两人中决出。 第四十五章 开场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这便是叶星与沈追的第一次相见,似乎从第一眼开始,两人便对对方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那种想要把对方碾碎,烧尽,彻底从这个世上抹去的厌恶。   沈追微微眯眼,冷冷的看着叶星这个自己最大的对手,杀意上涌,但在最后,他还是收起杀意,转身离开。   “今日只是文试,你若想与我交手,就先过这一关再说吧。”   叶星闻言只是沉默,再次闭上了双眼,似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从他头顶落下的花瓣,却皆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粉碎。   桃园中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他们深知这次的武典大会,真正的主角只有这两人,其他人不过是来此做个陪衬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桃园中的人越来越多,而在这吵闹声中,释骨带着沈月与苏雪两人姗姗来迟。   从踏入桃园的瞬间,释骨便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今天他没有戴着那张人皮面具,以原本的面容示人。   这本没什么,他纵然有些名气,也不会多少人真正的高看他,但要命的是,他的脑袋真的很值钱。   值钱的让释骨都在考虑,做个假人头去领赏了。   “师傅,这些人为什么都在看你啊?”   沈月大大咧咧惯了,全然不在乎这些人的视线,但还是有些疑惑。   释骨吧唧了下嘴巴,随口说道。   “我说过的,你师傅我在江湖上是一个大人物,这些人多半是仰慕我的威名罢了。”   说这话时,释骨没有避讳什么,嗓门很高,让围观的人群听了个清楚。   人群顿时一阵哗然,望向释骨的视线变得不善,而释骨则对着人群连连招手,笑得春风满面,笑得让人火大。   “释骨!”   忽的,桃园之中响起一声斥喝声,一道白色人影破空而至,对着释骨一掌压下。   不等释骨动作,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雪霍然抬头,一掌迎了上去。   咚!沉闷巨响中,双掌轰鸣,气流狂涌,掀起一阵风来。   一掌过后,那白色人影落地,苏雪还要乘胜追击,却被释骨一把按住。   白色人影一身白色剑衫,容貌清秀,腰间有一玉佩,显然是玉林盟的年轻弟子,不过四品武境。   那名玉林盟弟子脸色阴沉,望着释骨,冷冷说道。   “你这杀人凶手,竟然还敢来到此处,是不想活了吗?”   说罢,那名玉林盟弟子嗤笑一声,双腿分开,不屑的对着释骨说道。   “想参加武典大会也行,只要你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释骨是八品武境,这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一件事,而这名不过四品武境玉林盟弟子,却敢对着一名八品武境的释骨大声斥喝。   若是在别人,人们都觉得他是活腻了,但他是玉林盟弟子,人们便觉得理所应当。   玉林盟的人,就该是这么霸道才对,哪怕对方是一名八品武境,尤其是这桃园之内,正是五大宗门的地盘。   难道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没到九品武境的人,敢在玉林盟的地盘上惹玉林盟的吗?   尤其是这释骨无门无派,还把江湖各大势力都给得罪了,全无靠山。   桃园中的人都是如此想的,认为释骨只能灰溜溜的避开这名玉林盟弟子。   苏雪眼中杀气一闪,便要拔刀而出,沈月双目微闪,似有黑色的火焰闪烁。   然而,释骨只是笑了笑,神色温和的向那名玉林盟弟子问道。   “可曾娶妻?”   那名玉林盟弟子闻言一怔,随即双眉一竖,正要说话时,释骨的身形便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前,右腿绷紧,带着狂风骤雨一般的巨力,轰然落向那名玉林盟弟子的裆部。   咚,一声闷响中,那名玉林盟弟子的五官瞬间扭曲,几乎快要揉成一团,脸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你……你……”   那名玉林盟弟子捂着自己的裆部,颤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后便栽倒在地,在剧痛下昏死过去,身体还在抽搐个不停。   释骨望着鸡飞蛋打的玉林盟弟子,连连摇头,惋惜的说道。   “没娶媳妇,就敢岔开双腿,你是一点都不珍惜啊。”   桃园中一片死寂,这个时候,人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若是释骨真的在乎玉林盟的威势,那他又怎么可能去得罪五大宗门。   “嘶……”   人群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他们看着倒地的玉林盟弟子,突然觉得胯下有些发凉,不由自主的闭紧了双腿。   “大胆贼子,竟敢伤人!”   正是此时,又是一道人影,厉喝一声,却是剑起微风,在一瞬之间,斩出一道剑芒,攻向释骨。   释骨微微眯眼,嘴唇微动轻轻一吐,竟是吐出一道剑光,瞬间将那袭来剑芒斩去。   与此同时,一名灰袍老者从空中降下,冷冷的望着释骨,寒声道,   “五大宗门有约,武典大会期间,禁止任何私斗,你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人,难道是不把五大宗门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释骨仔细想了想,然后皱起眉头,向着那名灰袍老者轻声软语道。   “你装你娘呢。”   “……”   气氛忽的凝固,围观众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那灰袍老者脸色一黑,额头青筋暴起。   释骨自认为不擅长和别人争辩,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他学了很多骂人的话。   那些话很脏,不太能入耳,所以释骨向来都很克制,比如眼下,释骨就很有耐心的说道。   “傻子都看的出来,这个小屁孩就是你们派出来故意挑衅的,等我出手后,你再出来耀武扬威,说我坏了规矩。”   “我说,你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吧?”   闻言,灰袍老者的脸色极其精彩,这个计划确实极其简陋,谁都能看的出来,但一般来说,也没人敢说出来,毕竟敢挑破玉林盟的好事,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灰袍老者从未想过,有人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人群中的视线,渐渐移向了灰袍老者,眼神古怪,其实他们也很好奇,灰袍老者要怎么解释这种事。   灰袍老者面色涨红,他不是什么善于争辩的人,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来。   “不要说这些无关的事,总之你坏了规矩。”   释骨白眼一翻,当即回道。   “我还撒了你娘的骨灰呢。”   话音刚落,明明知道不该,但人群中还是没忍住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在反应过来后,笑声立刻变得更大了。   怕什么,这么多人一起笑,你还能把我们都杀了?   哄笑声中,灰袍老者面色越发难堪,怒火攻心之下,便一掌探出,却见那只皱巴巴的手掌,在一瞬间化为一只马车大小的巨掌,向释骨抓去。   然而,与此同时,天空中又有一道人影落下,停在释骨身前,一掌击出,落在了那巨掌之上。   双掌相击,灰袍老者身形一晃,巨掌迅速收回,却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出数步。   却见,一袭白衣落地,剑眉星目,正是玉林盟的沈追,是他一掌击退了灰袍老者。   见状,众人惊诧不已,在他们看来,释骨肯定是能接下这一掌的,但想不到这一掌竟然是由突然出现的沈追接下。   灰袍老者是玉林盟的低级长老,但也是八品武境中期的武者,却被年纪轻轻的沈追一掌击退,那此人的实力又该是什么境界呢?   灰袍老者稳住身体,面如土灰,竟是有些惧怕的望向了沈追,仿佛他才是一个弟子,沈追是一名长老。   沈追神色冰冷的望着灰袍老者,怒火中烧,这件事不是他安排的,但他也并不反对,只要能给释骨一个教训,他自然是乐于得见的。   但如今这事却被搞得乌烟瘴气,尤其是自家长老被三言两语激怒,暴怒出手,这事传出去恐怕会成为一个笑柄。   沈追的视线在灰袍老者身上一扫而过,冷冷说道。   “马长老,你做的太过火了,退下吧。”   灰袍老者闻言,心中苦涩,却也只能低声应道。   “是。”   说罢,灰袍老者转身化作一抹清光,消失不见,沈追面色冰冷,缓缓转身望向释骨,傲然说道。   “你果然与传闻中一样,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人,过些时日,我会去找你的。”   “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的活着。”   说罢,沈追大袖一挥,转身离去,全然不给释骨说话的机会,似乎多与释骨说上一句话,都会脏了他的耳朵。   人群之中,有人敬畏,有人羡慕。有人不甘,敬畏于沈追年纪轻轻便可一掌击退一名低级长老,羡慕于沈追那般上位者的威压与气度,不甘于自己和这样的人物生在了同一个时代,注定只能当一个配角。   释骨望着沈追的背影,同样是心中感慨不已,忍不住向自己两个徒弟训斥道。   “你们两个好好看一看人家,啧啧啧,杀害亲第弟的仇人就在眼前,人家都能忍着不出手。”   “这是什么气度,什么格局,天下少有啊。”   沈月与苏雪神色古怪,望向释骨,心里则想着师傅你要不要听一听自己在说什么?你可别在拱火了。   释骨无视了两个徒弟的古怪眼神,而是笑吟吟的望着沈追的背影,叹息道。   “唉,我惹上这种了不得的人物,这可如何是好啊。”   “早知道如此的话,就不该把他弟弟的脑袋,当成西瓜一样,打了个稀巴烂。”   “脑浆都溅了我一身,又腥又臭的,比屎都恶心。”   不知何时起,围观的武者们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惊疑不定的望着释骨,想着此人莫不是疯了,人家沈公子不动手,你还非要一个劲的挑衅。   还未走远的沈追身形一顿,霍然回身,杀气腾腾的望向释骨,但他终究是没有出手,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不要心急,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望着远去的沈追,释骨不再阴阳怪气什么,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从那个青裙女子的记忆里,释骨看到了沈追接下回春诀的场景,所以他才故意激怒沈追,想要看看沈追有没有修行回春诀。   但可惜,他没有成功。   沈月走在释骨身侧,忍不住轻声说道。   “师傅,那个沈追真能忍啊,你这么拱火他都不出手的。”   释骨轻轻点头,低声说道。   “他确实是一个会隐忍的人,但可惜像他这样的人,越是隐忍,便越是小心眼。”   “你看他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却从来没有说过,是他那个兄弟先对我们动了杀意。”   “不问是非,不管对错,如今的玉林盟已经是污秽不堪了。”   释骨说着说着,便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无奈。   两百年前,玉林盟也曾是一个让江湖豪杰钦佩的门派,惩恶扬善,不顾生死,可两百年后,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成了那时玉林盟最不耻的模样。   释骨行走间,忽的眉头一皱,神色复杂的望向一处,却见一棵桃树下,叶星盘腿而坐,抱刀而眠,暴戾的杀气溢散而出,令人遍体生寒。   那杀气并不纯粹,如同无数混沌的念头聚合,满是混乱与戾气,仿若妖魔。   释骨眼瞳微缩,望着叶星,脸色微变,忍不住一阵咋舌,低声呢喃道。   “把如此杂乱的杀气,强行聚合在一处,这个傻子是不想活了,还是想入魔。”   退隐数年的释骨,并不认识后起之秀的叶星,更不知道叶星自称下一任的诸天劫杀。   而与此同时,桃树之下的叶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的望向前方,然而释骨已经收回了视线,离开了此处。   叶星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便皱着眉头,抱刀而起,周身杀气四散,铺天盖地的向着四周碾压而去,似是在立威。   片刻后,叶星惊疑不定的重新坐下,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叶星感觉自己外放的杀气失去了控制,变得比以往更加狂暴,混乱,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宿敌一般。   “是错觉吗?”   叶星低声自语着,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他对杀气的控制颇为勉强,所以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总有一天他可以彻底掌控杀气。   咚,咚,咚。   一阵钟声响起,这是比试开始的信号,叶星收起长刀,大步走向了桃园深处。   随着钟声传遍整个桃园,人们纷纷向着深处赶去,而在钟声响起的地方,早已站着数人。   此处桃园分出了四个通道,用红色的长布分割,互不相通,而在每个通道的入口各有一个大字,分别是琴棋书画四字。   一位中年男子,笑吟吟的站在通道前方,看着汇聚而来的人们,朗声说道。   “诸位同修,我乃东海剑宗上官云生,此次初赛便是由我主持。”   “诸位请看,我身后四个通道,便是此次大比的四个项目,诸位擅长什么,便进那个通道。”   “至于如何胜出,如何确定得到正式参加的武典大会的资格,请看我手中这个手牌。”   说话间,上官云生拿出一块奇异的石牌,对着众人说道。   “此为怪石令,诸位进入通道后,考验各不相同,但只要能在其中获得三块以上的石牌,就可以获得此次武典大会的资格。” 第四十六章 桃花   “此为怪石令,诸位进入通道后,考验各不相同,但只要能在其中获得三块以上的石牌,就可以获得此次武典大会的资格。”   “此次比试为期三日,这三日中各位可以每日选择不同的比试,但是每日只有一次机会,同时比试中禁止私斗,更不可抢夺他人的怪石令。”   “三日之后,拿到三道怪石令的人,便可获得武典大会的参赛资格。”   上官云生微微笑着,向着众人一拱手,朗声道。   “接下来的三日,便祝诸位好运了。”   话音落下,上官云生侧身让开,露出其身后的四个通道,人群一阵涌动,然后各自走向自己选择的通道。   释骨三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分开,走向了三个不同的通道,释骨选择了画,沈月选择了棋,而苏雪则选了书。   琴棋书画中,苏雪只有写的一手好字,却写不出任何好文章,怕是很难挺过这一关了。   释骨缓步走入通道之中,却见在桃园之中,已是备好了无数画桌,笔墨纸砚,一位白发老人站在桃树之下,神色温和的向着众人说道。   “诸位,老夫名叫王松,是此处的考官。”   “想要从我这里获得怪石令很简单,请画上一幅画,若是能入我的眼,便可拿到一枚怪石令。”   “但每个人只能在我这里拿到一块怪石令,而且若是没能让老头子我认可的,往后两日,便不可再来。”   “诸位此刻退出,还来得及。”   闻言,有人皱眉不语,有人踌躇不前,沉默片刻后,果然有人转身离开。   片刻后,释骨环顾四周,却是发现已经走了一大半的人,他眉头轻挑,有些疑惑,这些人为什么试也不试,就这么干脆利落的选择了放弃?   而在此时,一个眉眼稚嫩的少年,似乎也是奇怪这个问题,向着一旁的师兄问道。   “师兄,怎么一下子就走了这么多的人呢?”   闻言,少年的师兄苦笑一声,低声说道。   “小师弟你或许不知,这位王松老先生可是在画道一途颇具盛名,却也是出了名的严格,能让他点头的画,可不是会画画就可以的。”   “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自然不敢在王老先生面前逗留的,说不得就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少年闻言一怔,小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捏紧衣袖,很是紧张。   释骨就站在这两人的身边,将这话听的清楚,也是微微挑眉。   而这时,王松大手一挥,如沐春风的笑着,对着众人说道。   “诸位,请落座吧。”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落座,毕恭毕敬的盘腿坐在画桌前,释骨选了一个极为靠后的位置,却没有盘腿而坐,而是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王松站在桃树之下,伸手摘下一枝桃花,微微低头,轻嗅花香,缓缓说道。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日,我们便以桃花为题,做上一幅画,时间不限。”   “诸位可有疑问?”   闻言,众人齐齐点头,无人提问,而在这阵沉默中,却有两个人举起了手。   ““我有。””   释骨举着手掌有些错愕,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有人会说自己有疑问,他扭头望去,却见一个眉眼干净的抱剑少女,正举着自己的小短手,同样一脸错愕的望向释骨。   视线相对间,释骨微微挑眉,觉得这抱剑少女的眉眼有些憨傻。   王松微微皱眉,抱剑少女正是东海剑宗的邹思,爱剑如痴,在年轻一辈中名气不小,他自然也是认得的。   东海剑宗的人,出了名的倔。   王松轻抚胡须,先是向着邹思问道。   “这位姑娘你先说吧,是有何疑问?”   邹思站起身来,手中长剑不离,她极为认真的对着王松说道。   “东海没有桃花,今日之前,我不曾见过桃花。”   王松闻言,却是吹胡子瞪眼,恼道。   “胡说八道,东海没有桃花?你难道没吃过桃子吗!”   东海的桃子名扬天下,怎么可能没有桃园,这话连释骨听了都觉得有些胡闹。   邹思闻言,却是淡淡说道。   “我不吃桃子。”   王松顿时恼怒,问道。   “为什么?”   邹思没有任由犹豫,呆呆的望着王松,坦诚说道。   “我挑食。”   “……”   啪!王松直接捏碎了手里的那枝桃花,怒道。   “谁管你这种事,给我坐下!”   邹思闻言,茫然而又不解的望着王松,全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发怒,但还是乖乖的坐了下去,她有些委屈,有些不解。   掌门说的没错,外面的人都不讲道理。   等武典大会结束了,她一定要把这片桃园全给砍了。   王松怒气未消,他本就是暴躁的性子,此刻也不装什么和善的前辈,直接瞪向释骨,喝道。   “来,你说。”   “你是不是也不吃桃子!”   释骨闻言,缓缓起身,面带笑意的抱拳行礼,说道。   “老先生,你说题目为桃花,那这个题目可否由我们再外引出一些,毕竟这么多人都画桃花,不是太无趣了吗?”   闻言,王松神色稍缓,看着释骨顿时顺眼了几分,这好歹是一个正经的提问了。   王松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向着释骨轻轻点头,赞许道。   “你这个问题不错,画桃花不一定非得是桃花,看来你对画道有独道之处。”   “来,说一说,你打算画什么桃花?”   释骨闻言一笑,挺直腰板,一脸正气的说道。   “我打算画春宫图。”   “……你给我滚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释骨据理力争,和王松解释桃色也是桃花,甚至将江湖中广受好评的几个春宫图系列一一列举,如数家珍。   在谈到某个著名的系列时,王松脸色微变,居然真的同意了释骨要求。   争论结束后,就连释骨也有惊讶,他其实已经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了,然后等被赶出去后,去其他几个考试场地转一转的。   可没想到,这个王松居然突然松口了,让他留了下来。   就在释骨疑惑不解之际,一支带着剑鞘的长剑从侧边伸出,轻轻的捅了捅释骨。   释骨转头望去,却见邹思那个有些憨傻的姑娘,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你给这死老头塞了多少银子?” 第四十七章 邹思   “你给这死老头塞了多少银子?”   邹思问的很认真,那个王松连东海剑宗的面子都不给,却肯让释骨去画春宫图,这让她怎么也想不通。   桃花纷飞间,释骨哑然失笑,伸手捏着一片桃花,放在画纸上,低声说道。   “我没给他塞过银子,但我应该猜到他为什么会让我留下来了。”   邹思眨着眼睛,眼眸明亮,纯净,没有杂质,她的眼睛很美,美的让人忽略了她的五官也是极美的。   东海剑宗的人都很倔,认死理,却也是释骨最喜欢的一个宗门。   释骨对着邹思勾了勾手指,邹思不疑有他直接靠了过来,像在课堂上交头接耳的学生,释骨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在看他后,才低声在邹思耳边轻声说道。   “我估计啊,这老头也是画过春宫图的,我刚刚提到的那几个春宫图系列里,应该就是有他画的。”   “他大概是以为我有他画春宫图的把柄,才会提起春宫图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突然心虚,不敢再赶我走。”   邹思闻言,点了点头,微微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释骨,由衷说道。   “你好像很聪明的样子。”   释骨当即对着邹思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道。   “好眼光!”   “姑娘你一定也是个聪明人。”   邹思眼中一亮,却是露出一丝笑意,认真的点了点头,自得道。   “我师傅常说我又痴又傻,但我知道自己其实很聪明的。”   说罢,邹思抱拳拱手,说道。   “东海剑宗,邹思。”   释骨急忙抱拳回礼,笑道。   “青城,释骨。”   邹思明亮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总觉得这个名号自己在哪里听过,但她向来不关心江湖中的闲事,所以并未深思。   简单寒暄过后,释骨与邹思重新坐正身子,不再接头接耳。   场中,众人纷纷开始提笔,在纸上画起桃花,却是画的极慢,时不时有人将画好的纸张揉成一团,重新做画。   王松站在桃树下,双手负在身后,背对众人,不曾看向身后一眼。   释骨并未急着动笔,而是静静的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眼神微晃。   微风吹来,粉色的桃花聚拢,如一场雨雾,扑面而来,沾在了释骨的眉眼间。   释骨伸手捏下一片桃花,放在指间,微微搓捻,花瓣又轻又柔,香气飘渺,透着丝丝的甜味。   很多年前,罗敷很喜欢带他去捡桃花,将那粉色的花瓣捡满,她说桃花用来泡酒,一定是极美的。   桃花泡的酒并不好喝,有些酸,有些涩,只是喝起来容易醉。   可罗敷却每年都要带释骨去看桃花,将桃花捡个满怀,再与释骨将桃花泡入酒水中。   释骨神色微恍,忍不住自嘲一笑,将那片桃花放入嘴中,轻轻咀嚼起来。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会想起师傅,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来。   释骨将杂念抛之脑后,提起笔来,落在白色的画纸之上,只见笔尖急走,迅速在画纸上勾勒,将一个个线条串联起来。   春宫图,一种在江湖中销量最好,却又不受人看重。   莺莺燕燕,春光乍泄,靡靡之态,似是难等大雅之堂,但这世间卖画的画匠们,为了谋生不得不去画这下流的画作。   登堂入室,终归是要等吃饱穿暖后,才能去奢求的东西。   释骨曾经跟着一个画师同行过,但那个画师只教了释骨画春宫图,他告诉释骨,画这个可以活。   所以,释骨真的是只会画春宫图,并不是他要无理取闹,如果这次的考验不许画春宫图的话,释骨就真的只能打道回府了。   释骨手腕急动,画纸上很快便先有了一个妖娆妩媚的身姿。   说来有些羞耻,释骨的春宫图画的极好,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极品,但这确实不是什么能拿的出来说的本事。   正当释骨画的起劲时,一只小脑袋却探了过来,仔细端详着释骨的画,看的极为认真。   释骨一怔,停下手中的画笔,望向正在看画的邹思,奇道。   “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邹思头也不抬,看着释骨画到一半的春宫图,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不会画春宫图。”   释骨嘴角一抽,心里想着你要是会画春宫图,这东海剑宗的绝对是要出大问题了。、   “但我又不想画桃花,所以我想看看你是怎么画春宫图的,好借鉴一些。”   释骨闻言更加好奇,这个小姑娘似乎对画桃花十分抵触,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吗?   如此想着,释骨便直接向邹思问道。   “邹姑娘,你为什么不想画桃花呢?”   邹思抬起头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神色清冷的说道。   “那太娘了。”   “……”   东海剑宗果然名不虚传,没几个正常人。   释骨伸手轻揉额头,哭笑不得,但紧接着,他便真的向邹思教起怎么画春宫图。   “邹姑娘,画这春宫图也是有讲究的,太过直白的,往往是落了下成。”   释骨说话间,将画笔轻轻勾勒,给画上的女子添了一件肚兜。   “你看,该遮的地方一定要遮,却又不能全部遮住,让看画的人自己去想,比如说我将这肚兜的胸口画的很大。”   “看画的人,就会忍不住去想肚兜下面是什么……”   释骨说到一半,忽的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正在给一个少女教怎么画春宫图,这要是师傅还活着,非得把他的皮给扒了。   后知后觉的释骨不愿继续教了,可邹思却不愿意了,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便一脸茫然的望向释骨。   “继续说啊,我还没学会呢。”   释骨颇为无语,很想给这个看起来有些呆的小姑娘脑袋来上一记弹指,但这可不是他徒弟,他只能故作神秘的对邹思说道。   “剩下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你记着,画春宫图,最重要的是选一个漂亮的女人,只要足够好看,其他的就都是旁枝末节。”   邹思闻言恍然大悟,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向着释骨问道。   “那我好看吗?”   “……告诉我,你不会是想画自己的春宫图吧?”   “嗯,不可以吗。”   “绝对不可以!”   闻言,邹思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师傅一直说她是一个美人,那既然是美人,为什么不可以画呢?   迎着邹思干净的眼神,释骨有些坐立难安,他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女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许是福至心灵,释骨眼神一转,伸手指向邹思微微隆起的胸口,说道。   “你太平了,不能入画的。”   “……”   邹思神色呆滞片刻后,却是忽的恼怒,恶狠狠的瞪了释骨一眼,将身子缩了回去。   她虽然不懂这些与剑无关的事,但不知怎么的,听到释骨这话后,心里就莫名的有些火大。   不让我画春宫图,我偏要画!   而且我会画的比你好!把你比下去!   邹思的好胜心,在不该被激起的时候,被释骨一句话给挑了起来。   这个时候,释骨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反倒是美滋滋的重新画了起来,觉得自己阻止了一个干净的少女误入歧途。   一个时辰后,陆续有人画好,上前交付自己的画卷,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王松异常的好说话,居然让大部分人过关了。   而释骨仍在埋头作画,画笔不停,将一个妩媚的美人,从画纸上勾勒出来。   释骨画的兴起,拿起自己随手携带的酒壶,大口饮下,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邹思,然后便将嘴里的酒水喷了一地。   只见,那邹思的画技极高,在画纸上画出了一个慵懒的美妇,就是那张脸让释骨觉得有些太熟悉了。   这个看起来的憨傻的姑娘,居然在画东海剑宗宗主的春宫图?!   这个疯子!是不打算回东海剑宗了吗?! 第四十八章 崩溃的王松   东海剑宗的宗主,名为曲柳,九品巅峰武境。   曲柳生的颇美,却是个邋遢性子,整日披头散发的抱着一柄剑,坐在宗门的山上打瞌睡。   她是个随意,散漫,好说话的人。   但不是说,她会让自己的徒弟画自己的春宫图!   释骨的神色颇为精彩,看着画的极为认真的邹思,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柳今年大概有四百岁了,比释骨长一个辈分的,却不想在她四百岁这年,她的关门弟子正在画她的肚兜。   这事要是被曲柳知道了,释骨大概是活不成了,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但不得不说,这邹思画的还挺好,也挺涩的……   “咳……邹姑娘。”   释骨轻咳一声,打断了正在画春宫图的邹思,邹思抬起小脸,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此刻却是多了几道墨痕,像是一只认真,但又憨傻的过分的小花猫。   “你叫我做什么?”   邹思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眼神纯净,仿佛她画的不是春宫图。   “我想问一下,你师傅打过你吗?”   邹思闻言,认真思索片刻后,轻轻摇头,说道。   “没有,我师傅特别疼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我。”   释骨怜悯的望着邹思,摇头叹息道。   “快了快了,这两天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邹思听的云里雾里,眨了眨眼睛,询问道。   “大叔,你在说什么啊?”   释骨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对着邹思宽慰道。   “没事,咱不活了。”   “……总觉得大叔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释骨旁敲侧击的想要提醒邹思,但邹思就是听不出来,甚至当释骨直接的指出时,邹思依然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释骨发誓,他真的很想撬开这个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东海剑宗的人,都是这样,又犟又硬,像是一块臭石头,让人束手无策。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整个桃园里的人几乎快要走了干净,只剩下了邹思,释骨,以及那个面色不善的王松。   王松重新摘了一枝桃花,皱着眉头向着那两个刺头走去,他现在的心情很差。   很多年前,还是无名小卒的王松,为了谋生,不得已画了些春宫图,这是无奈之举,却也是见不得光的事。   王松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自己也没画多少春宫图,估计也就四五百幅吧,这应该不算多吧,应该不算吧。   一个堂堂画道大师,居然曾经画过春宫图,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那他的名声就算毁了。   王松有些不安,他拿不准释骨是否有他画过春宫图的证据。   就这样,王松在不安与紧张中,走到了释骨身前,摆出一幅严厉的模样,对着释骨问道。   “怎么样,画好了吗?”   释骨缓缓起身,面带微笑将画纸缓缓摊开,说道。   “请先生过目。”   王松眼神一扫,神色微惊,只见画中的女子坐在床上,上半身穿着红色的肚兜,下半身却被子压住,只有一条白皙的玉腿,探出被子,轻点地面。   女子神色娇羞,眼神迷离,脸颊泛起红潮,很是暧昧。   似露非露,欲遮还羞,色而不淫,且画工精湛,是一副难得的精品春宫图。   王松伸手轻抚胡须,忍不住点了点头,点评道。   “不错,色而不淫,给人足够的遐想之处,只是画中的女子是谁,我看她不像春宫十二图里的任何一人啊?”   春宫图也是有规矩的,绝大部分的春宫图里,出现的女子,都是源自春宫十二图里虚构的女子,有着各自的典故。   如梦中天女,与人痴缠,又如竹林巫女,妩媚众生,以及最贴合桃花的桃林女妖。   听着王松的疑问,释骨神色平静,笑着回答道。   “哦,我画的是玉林盟盟主的小妾。”   “……”   王松的面部一阵抽搐,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全当自己没有看过这幅画,然后他来不及转身,就被释骨一把抓住,王松当即大怒。   “狗日的,你想死别拉上我,不通过!”   “你这幅画绝对不能通过!”   释骨则凑上前去,面带笑意的在王松耳边轻声说道。   “王老先生,你要是不给我过的话,我就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说你看过玉林盟盟主小妾的春宫图。”   “我发誓,玉林盟盟主的小妾,真的是这个模样,也真的穿过这么一个肚兜。”   王松身子一僵,面部痉挛,像是犯了羊癫疯,他沉默片刻后,欲哭无泪道。   “不是,我给你过还不行吗,你饶了我吧。”   闻言,释骨心满意足的松开了王松的身子,但转而看到一旁的邹思,他望向王松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王松摆脱释骨后,还来不及喘口气,便看到邹思已经一脸期待的站了起来,画纸一翻,又是一张春宫图。   “……”   老实说,在这一瞬间,王松差的以为自己定的题目是春宫图,不是桃花了。   本就刚吃了一肚子气的王松,不再客气什么,一挥衣袖,语气不善的说道。   “不通过。”   邹思眉头一皱,不服气的举着自己画的春宫图,反问道。   “凭什么?”   王松被气笑了,他伸手指着画里和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的女子,说道。   “你的画工不错,可你看看你画的这个春宫图,这个人和尸体一样躺着,她是个美人又能如何,谁会觉得一具尸体色呢?只会觉得恐怖好不好。”   “你这画的根本不是春宫图,而是恐怖的鬼故事!”   “还有,你再仔细和我说一说,这究竟是什么典故?你说啊,这画里和尸体一样的女人是谁?”   “她是我师傅,东海剑宗宗主,曲柳。”   “……”   王松伸手拔下了自己一根胡子,嗯,很疼,这不是在做噩梦。   察觉到这一点的王松,顿时崩溃,他红着双眼,直接把邹思与释骨手中的画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然后对着两人,苦苦哀求道。   “算我求你们,以后别来了。”   “去祸害别人,好不好?”   “大哥,大爷,祖宗哎,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第四十九章 棋   王松发誓,自己再也不想见到释骨和邹思这两个刺头了。   好好的作画,让他们画桃花,他们非得画春宫图,一个画玉林盟盟主的小妾,一个画东海剑宗宗主。   这不就是要他的老命吗?   王松不顾释骨的阻拦,将两人的春宫图撕了个粉碎,然后六块怪石令,向着两人苦苦哀求道。   “两位大爷,我老头子真的没福气看你们两个的画,这里有六块怪石令,你们两个分了,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算我求你们了,我真的不想死啊!”   王松说的情真意切,他是真怕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原本是以为过来看人画画,就能拿钱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要命的活。   释骨闻言大喜,伸手便要去接那怪石令,然而正在此时,一旁的邹思却皱起眉头,认真的说道。   “这不合规矩吧。”   释骨与王松同时身子一僵,有些诧异的望向邹思,心里却是不约而同的想到。   你画自己师傅的春宫图,似乎更不合规矩吧。   邹思没有察觉到两人古怪的眼神,而是认真的拿起一块怪石令,缓缓说道。   “该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给我我也不要。”   “这块怪石令,是我该拿的,但剩下的我不要,我会靠自己能力,来拿剩下的怪石令。”   东海剑宗的人果真是倔犟的可爱。   王松欲哭无泪,释骨则是笑得更加开心,把剩下的五块怪石令抱在了怀中,喜笑颜开道。   “那感情好,我还能多拿几块。”   邹思眼神一转,望向释骨,轻声说道。   “你也只能拿一块。”   “……”   释骨呼吸一窒,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向邹思,错愕道。   “为什么?”   邹思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拿了就等于我也拿了。”   “谁和你是一伙的啊!”   短暂的沉默后,释骨忍不住高声喊了出来,可邹思闻言,微微歪头,有些疑惑的说道。   “我们不是一起画了春宫图吗,你还教了我怎么画春宫图。”   “没有你,我是画不出我师傅的春宫图的。”   释骨感觉到王松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鄙夷,不屑,以及毫不掩饰的憎恨。   原来主意是你出的啊,还教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画春宫图,你是真该死啊!   释骨抱紧怀里的怪石令,不肯退让的说道。   “我要是不肯呢。”   这么多怪石令要是到手了,那沈月和苏雪那两个傻丫头可就有着落了,尤其是苏雪,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可以说的上是悲惨。   邹思神色平静,抱着长剑,语气平和的说道。   “我会举报你的。”   哗啦啦,释骨怀里的怪石令落了一地,而他的脸色更是极其精彩,他用手挠了挠头,想了又想,然后捡起一块怪石令,无奈对着邹思说道。   “算了,我怕了你了。”   “一块就一块吧。”   说罢,释骨拿着那块怪石令,转身便走,邹思见状,却是眯眼一笑,抱着长剑同样转身离开。   王松望着两人的背影,神色复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低声呢喃道。   “造孽啊。”   当释骨走出画道后,却发现外面没有沈月与苏雪的影子,他心中奇怪,这两人难道还在考验中吗。   ……   今日,正午时分。   沈月随着人群,一同进入了棋道之中,在四个通道中,棋道是最为宽敞的。   只见,桃花纷飞间,许多棋盘摆在林间,无数人影站在参赛众人的对面,为首一人是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参赛众人,朗声说道。   “诸位同修,此处为棋道考验,来到此处,算是来对了地方。”   说话间,中年男子一挥手,在他身后的众人便将密密麻麻的怪石令倒在了地上,铺满地面。   “棋道,是唯一在同一天内,对怪石令数量没有限制的地方。”   “每一个进入棋道的人,在同一天内可以直接拿到一块怪石令。”   “但是,想要把这怪石令带出去,便需要你与人至少对弈一局,赢的人可以拿走对方与自己的怪石令。”   闻言,人群中神色各异,一些人显然已经想到了一些可以利用这个规则,获取大量怪石令的令牌,然而,那中年男子又紧接着补充道。   “此外,只要身在棋道之中,便不能拒绝别人的邀战,若是拒绝,就会直接抹除参赛资格。”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规则,诸位,请开始吧。”   话音落下,却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去领取怪石令,剩下的人却是停在原地,三五成群,商量了起来。   棋道的规则并不完美,只要有足够的同伴,就可以通过故意输棋的方式,将此处的怪石令带出去。   只要与可以信任的人结盟,并同其他人有一样想法的人打好招呼,互不捣乱,这里的怪石令便可轻易获得。   所以剩下的那些人,便迅速找起了可以结盟的人,没有第一时间下场。   沈月没有想那么多,她甚至没有去仔细听规则,而是直接走上前去,领了一块怪石令,四下张望后,她直接找了一张棋盘,盘腿而坐,静静等待着挑战者。   不多时,一位白发老者捏着一枚怪石令,坐在了对面。   白发老者神色和蔼,将怪石令放在一旁,对着沈月拱手行礼,缓缓说道。   “小姑娘,可不要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沈月拱手回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未多言。   她有些紧张,在围棋一道,她只是一个新手,虽然曾经在河畔下赢过几个文弱书生,但经验绝对不算多。   白发老者名为武方,在棋道一途浸淫多年,但棋力却算不上多高,他深知自己并不是什么棋道高手,所以才会选沈月这个看上去就不厉害的角色。   武方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愧疚的看了沈月一眼。   小姑娘,别怪老头子我欺负人,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猜子过后,白发老者武方获得了先行,他捏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沈月却是没有什么犹豫,立即落子。   武方下棋很慢,沈月却下的很快,却是都没有落入对方的节奏中,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落下一子又一子。   黑白阴阳,棋盘上的棋子,如同两支大军,互相厮杀个不停,向前推进。   半个时辰后,沈月额头渐渐有冷汗渗出,捏着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棋盘上,因为武方下的极慢,所以棋子并不算太多,但沈月的棋子却已显露败相。   武方不是什么棋道高手,但也不是当初那几个书生可以比较的,沈月咽了咽口水,望着棋盘上的棋子,紧张的将棋子攥出了汗水。   “慢些,慢些来。”   武方轻声说着,示意沈月不必紧张,而沈月则捏着棋子,望着对方即将起势棋龙,一言不发。   在两人的身侧,一位中年道姑,一直注视着棋盘,她是棋盘的判者。   道姑望着棋盘上的棋局,微微摇头,沈月的棋力有些太过稚嫩,开局时还能争一争,但随着时间推移,便显露溃败之势。   在她看来,这个小姑娘比新手强不了多少,这局棋胜负已定,虽然武方已经上了年纪,但与一个武者耗体力,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沈月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沈月望着棋盘,沉思良久,缓缓落子,虽然下的十分艰难,却并无痛苦之意。   下棋是一件有趣,开心的事,至少沈月是这样认为的。   不用厮杀,不用争吵就可以决出胜负,她很喜欢。哪怕会输,也仅仅只是输一局棋。   正如释骨曾经对她和苏雪说的那样,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哪怕棋势已经近乎碾压,沈月依旧心如止水,防守的同时,也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片刻后,判子的道姑神色微异,忍不住多看了沈月几眼,她以为将要溃败的棋势,竟然变得胶着起来。   武方的眉头渐渐皱起,神色变得严肃,落子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他的棋龙没有成型,反倒是被步步紧逼,如同困在沙滩上,游龙难走,但好在他仍占着上风。   然而,正当武方这般想的时候,沈月缓缓落子,落在了武方不曾想到过的地方。   武方望着那枚棋子,眼瞳微缩,手中棋子颓然滑落。   恍惚间,他似是看到一条巨龙,被一人一斩为二,彻底溃败。   武方神色黯然,投子认输,叹道。   “我输了……” 第五十章 万业(一)   “我输了……”   武方长叹一声,起身行礼,神色黯然的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旁判子的道姑哑然一笑,微微摇头,在她看来,这局棋沈月本该是必输的,但武方终究是心急了一些,犯了不少的错,这才被沈月抓住了破绽,反败为胜。   武方的棋力,肯定是在这个小姑娘之上的。   如此想着,道姑好心的向沈月提醒道。   “姑娘,既然赢了就快快拿着怪石令离开吧,若是走的慢了,被人挑战可就不好了。”   沈月闻言,却是将棋子一颗颗收回,向着道姑甜甜一笑,说道。   “前辈,我还再想下几局。”   道姑神色一怔,沈月的眼神干净,明亮,却是对那怪石令并不在乎,只是想多下几局棋,是一个真正的爱棋之人。   这让道姑心中一柔,看上沈月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她温柔一笑,轻说道。   “只要你愿意下棋,没人会赶你走的。”   二人说话间,便有一位年轻男子踏步而来,将一枚怪石令放下,向着沈月伸手示意,说道。   “姑娘,请。”   沈月见状一笑,捏起棋子,再次落在棋盘之上。   一个时辰后,年轻男子落下最后一子,沈月惨败,沈月输掉一块怪石令,却毫不气馁,而是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似有所悟。   年轻男子颇为得意的收过一块怪石令,眼神一扫,却是看到了沈月手中还有一块怪石令,他顿时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姑娘,再来一局吧。”   棋道之中,是不能拒绝邀战的,年轻男子只觉胜券在握,沈月那最后一块怪石令,一定会输给他的。   在刚刚的一局棋里,年轻男子可以确定,面前的绝色女子在棋道一途颇有天赋,但下棋光有天赋还不够,还需要足够多的练习,与人对弈。   她总不可能在一局棋里,就像变了一个人吧。   沈月双眼亮起,泛起期待的朦胧神采,她再次捏起棋子,然后落子。   又是一个时辰后,年轻男子脸色阴沉的望着棋盘上的棋子,迟迟不肯投子认输,还是在一旁道姑的催促下,才无奈认输。   这一局,沈月险胜。   年轻男子认输之后,却是急不可耐的又拿出一枚怪石令,重重压在棋盘之上,沉声说道。   “再来一局。”   棋道之中,落子声不绝于耳,但渐渐下棋的人数越来越少,有不少人并未立即立场,他们大多是痴于棋道的人,兴致勃勃的围在棋道中,看着还在继续的棋局。   沈月与年轻男子棋局,也引来了几人的围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然而,半个时辰后,年轻男子脸色惨白,颤抖的落下最后一子。   这一局,沈月大胜,是一场碾压的胜利。   一名老者从头到尾看完了棋局,此刻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嘶,这位姑娘在棋道一途,果真是天赋异禀啊。”   说罢,老者见猎心喜,掏出一枚怪石令,坐在了沈月对面,拱手笑道。   “小姑娘,还请赐教了。”   沈月微微一笑,拱手还礼,落落大方,气若幽兰,全无往日里的大大咧咧,倒像是一名千金大小姐。   日光下落,人影渐渐被拉长,时间在不知不觉间,缓缓流逝。   沈月坐在原地,下了一局又一局,她的落子越来越快,而她的对手则换了一个又一个,渐渐的,围在棋局旁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挑战者一个接着一个,却再没有人能赢过沈月,怪石令在沈月身前垒起厚厚一叠,至少已有十几块。   最后一子落下,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沈月拱手行礼,叹道。   “唉,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一旁负责判子的道姑,忍不住面露微笑,眼神柔和的望向沈月,她很欣赏这个小姑娘,心思单纯,胜不骄,败不馁。   而一旁的围观的众人也是心服口服,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这小姑娘天资过人,不知是哪家门派的弟子,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啊。”   “不用想也能猜到,如此好的苗子,一定是名门世家的子弟。”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一声冷笑却是忽然响起。   “哈,一群井底之蛙。”   众人闻言,神色不足的扭头望去,却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人群之外,带着酒葫芦,神色嘲弄的看着众人。   众人看清那人的容貌后,议论声便戛然而止,有些畏惧的低下头去。   玄冥司的万业,沈追的小弟,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万业喝了一口酒水,大步踏来,径直撞开拦在身前的众人,来到棋桌前。   有人被万业撞倒,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灰头土脸的起身。   沈月注意到了万业,却没有多想,她抬头望着万业,轻声问道。   “你也要下棋吗?”   万业闻言嗤笑一声,却是打开酒壶,将酒水倒在了棋盘上,神色微嘲道。   “和我下棋,你也配?”   酒水四溅,落在了沈月的脸与衣服上,她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时,却发现万业已经坐在了对面。   万业侧卧棋盘对面,随手扔出一块怪石令,看也不看沈月一眼,懒散说道。   “你本来是不配与我下棋的,但你今日赢了我玄冥司的弟子,我便要让你好好输上一场。”   “更何况,你还是青城释骨的弟子,那我更得让你输上一场了。”   说罢,万业再次喝了一口酒水,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男子挤入人群,一脸得意的站在了万业身后。   沈月眉头微皱,她记得那个年轻男子,确实在今天的时间,在她手下输了一局,他输棋时,脸色便极为阴沉,恶狠狠的瞪了沈月一眼,拂袖而去。   棋道之中不能拒绝邀战,而且沈月也比并不想拒绝。   万业拿着葫芦,再次饮下一大口酒水,酒水顺着嘴边溢出,流向下方,他望着沈月,大手一挥,说道。   “不必猜先了,爷我让你五子。”   沈月眉头微皱,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万业让子的说法,释骨曾教过她,该占的便宜,是一定要占的。   围观众人,此刻却是纷纷摇头叹息,有些同情的望向沈月。   万业此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他在棋道的天赋,却也是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已战败各路棋道大师。   众人不一定是觉得沈月的天赋弱于万业,但万业自幼学棋,而沈月显然是没有万业下棋下的早,时间的长短,便决定了两人的强弱。   判子的道姑眉头紧皱,她很不喜欢万业这个年轻人,所以哪怕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却也期待着沈月能赢过万业。   沈月全然不知众人的想法,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去在意。   她喜欢下棋,觉得下棋有趣,这便够了,又何必想的太多呢?   这般想着,沈月低着小脑袋,认真的看着棋盘,将棋子一颗颗落下,一旁的万业却是喝着酒水,漫不经心的落下一子又一子。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沈月落子的速度,在今天第一次慢了下来,她捏着棋子,望着棋盘,沉默不语。   围观的众人同样摇头叹气,这一局棋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了,沈月注定是惨败。   片刻后,沈月的眉头舒展开来,十分平静的扔下一块怪石令,投子认输道。   “我认输。”   在万业让了五子的情况下,沈月仍然是一场惨败,其中悬殊的差距,哪怕看不懂棋的人也能看的出来。   万业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斜眼望向沈月,嗤笑道。   “再来一局,今天你一块怪石令也别想带走。”   沈月心中毫无波澜,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婆婆妈妈,她收好棋子,做了一个手势,淡淡说道。   “请。”   万业见状一怔,倒是惊讶于沈月的淡然,他缓缓坐直身体,望着沈月,沉默片刻后,便挺胸抬头的傲然说道。   “这位姑娘,我倒不是非要与你过不去,可谁让你是青城释骨身边的人,你若是愿意和青城释骨断绝一切关系,我万某人便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沈月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她疑惑的望着面前的万业,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吗,为什么会有既往不咎这个说法?   还是说,在对方看来,所谓是非对错,都是他的东西,可以随口胡说的吗?   沈月自幼被软禁在一个不大的院子中,她曾经过的很苦,但她并不会骂脏话,不是不想,而是不会。   她本该是一名气若幽兰,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绝色美人,但可惜她遇到了释骨。   于是,沈月神色平静的向着万业轻声软语道。   “废话这么多,是你娘死的时候把舌头也留给你了吗?”   “……”   整个棋道中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万业更是愣在原地,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围观众人更是神色大骇,这小姑娘棋道天赋惊人,怎么骂人也这么厉害。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万业会大发雷霆之时,万业回过神后,却是哈哈大笑。   “有趣,真有趣。”   万业大笑过后,眯眼望向沈月,大手一挥,指着沈月说道。   “小爷我很中意你。”   “决定了,我要让你给我暖床的小妾。”   万业说此话时,信誓旦旦,仿佛只要他决定了,就没有人能违抗他。   而在此时,一个懒散的声音却也在沈月身后响起。   “哦,这听着挺新鲜啊。”   沈月闻言,眼中瞬间多了几分光彩,她欢喜的起身,向着身后柔声唤道。   “师傅。”   来人正是释骨,他在外面等到了苏雪,却怎么也等不到沈月,便带着苏雪一起进到棋道之中,恰好听到了万业刚刚说的那句话。   万业见到释骨,嘴角一咧,露出几分笑意,他坐在原地,晃着自己的酒葫芦,说道。   “正主终于来了,我正要通知你,这个姑娘以后归我了。”   释骨闻言只是摇头,让沈月站在了他的身后,然后对着万业说道。   “你可以和我下一局棋吗?”   万业眉头一挑,有些意外,脱口而出。   “和我下棋?就凭你?”   释骨微笑点头,说道。   “是,就凭我。”   万业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大笑连连,一脸鄙夷的望着释骨,说道。   “好啊,我要让你几子呢?”   “一子不让。”   “真他娘的有意思,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万业心中冷笑不已,只觉得释骨是来自取屈辱,他将葫芦一扔,便开始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打算让释骨惨败一局。   然而,当万业低头的瞬间,一大把棋子便劈头盖脸的从上方落下,如雨点一样落下,砸在了万业的脑袋上。却是释骨将一个棋盒的棋子径直倒在了万业的脑袋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万业,淡淡说道。   “嗯,我认输了。”   说罢,释骨将一枚怪石令轻轻一抛,砸在了万业的后脑勺上。   “把这枚怪石令捡起来。”   “这是我赏你的。” 第五十一章 万业(二)   黑色的棋子顺着万业的脑袋,洒落棋盘,万业眼瞳微缩,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释骨。   杀气上涌,冷风骤起。   万业死死的盯着释骨,却是一言不发,只有那恐怖的杀气,透出体外,向着释骨逼压而来。   对于一个极为自负的人,被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羞辱,这无疑是一件足以让人动了杀心的事。   冷风混着杀气,将围观的众人压的喘不过气来,负责判子的道姑同样脸色煞白,无法正常的呼吸。   万业缓缓起身,阴翳爬上他的眼角,他望着释骨,寒声道。   “你找死!”   释骨闻言,却是一笑,向前踏出一步,距离万业不到半步的距离,他望着比自己低上一头的万业,轻声说道。   “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是玉林盟的盟主,可我还活的好好的。”   说罢,释骨身子微微前倾,缓缓对着万业说道。   “孩子,你还没有资格来威胁我。”   万业眼角微微抽动,杀气已然按捺不住,他不知道的是,释骨最擅长的就是惹怒一个人,尤其是他这种自认不凡的年轻人。   阴冷的寒气聚集,将草地染上了一层白色寒霜,万业瞪着释骨,眼中血丝密布,仿佛下一刻就会出手格杀释骨。   然而,万业终究是没有这么做,五大宗门定下的规矩,他不敢破,但若是就这么算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万业狰狞一笑,恨声说道。   “你应该庆幸,若不是五大宗门定下了规矩,你今天就要死无全尸了。”   “我还要告诉你,我万业今日发誓。”   “在武典大会之后,我一定会杀了你,把你扒皮抽骨,你的徒弟会成为我的玩物,在我玩够了以后,再赏给下人亵……。”   啪!万业话未说完,释骨便一巴掌抽在了万业的脸上,万业完全没能避开,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巴掌,脸被打的侧向一边。   万业身子一僵,怔在原地,而释骨此时却好整以暇的缓缓说道。   “你不敢动手,怕破了五大宗门定下的规矩,那我就给你一个动手的理由。”   说着,释骨微微眯眼,神色微嘲,说道。   “问题是,你敢吗?”   万业目眦欲裂,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他低吼一声,却是想也不想,右拳蓄力,对着释骨的脑袋一拳轰出。   下一刻,一道白色身影瞬息而至,一掌拦下了万业的一拳,他身影一动,却是抓着万业的身子,向后暴掠而去。   万业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已是被带到数丈之外,而那白色人影一身白衣,剑眉星目,正是玉林盟的沈追,   沈追按住万业的肩膀,神色阴沉的低声说道。   “万业,冷静下来!”   “你若是真的杀了此人,就会失去争夺龙岩石与凤枝的资格,到时候你如何向宗门交待。”   原本杀气腾腾的万业,闻言顿时如浇了一盆冷水,遍体生寒。   此次的武典大会,五大宗门都是冲着龙岩石与凤枝而来的,若是自己失去了资格,不但无法向宗门交待,还会惹怒宗主。   万业向来自负,但对于玄冥司的宗主却有种难以言明的敬畏,不知道为什么,宗主不喜欢他,哪怕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宗主依然不喜欢他。   想到此处,万业冷静下来,心有余悸的望向沈追,眼神感激。   “老大,多谢,我差点就着了这小子的道。”   说罢,万业又一脸阴沉的望向数丈外的释骨,沉声说道。   “武典大会结束后,我一定要杀了这个杂碎!”   沈追轻轻点头,然后转头望向释骨,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不屑,冷冷说道。   “阁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激怒万兄,是不是太过无耻了呢?”   “若是真想分个胜负,何不擂台上见一见刀剑,还是说你不敢,只能像个老鼠一样,使一些阴损手段。”   释骨闻言,眉头轻挑,正要说话时,沈月却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柳眉倒竖,气鼓鼓的高声说道。   “明明是那个叫万业的人先上门挑衅的,他还对我说了一些很失礼的话,要我做他的小妾,给他暖床。”   “怎么在你这个大白葱嘴里就成了我们故意激怒他,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难道说,只能他欺负我们,我们还以颜色就是阴损,下作吗?”   闻言,围观众人轻轻点头,他们目睹了全程,也知道是这万业先来挑衅的,在他们看来释骨只是来为自己徒弟出气,哪里算的上下作。   然而,沈追却是面色不变,一脸正气的坦然说道。   “万业知道你杀了我的兄弟,他与我交好,自然是要找上门来,为我出一出恶气。”   “究其根本,是你残杀无辜在先,对你这种人又何须讲什么道义。”   沈月闻言大怒,当日明明是沈追的弟弟先动恶念,释骨才会出手杀人,可到了沈追的口中却成了无辜之人。   谁知道毁在那个人渣手上的良家女子有多少,他哪怕就算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算无辜。   沈月正要开口反驳时,释骨却伸手堵住了沈月的嘴巴,他微微一笑,看着一脸正气的沈追,轻声说道。   “不错,我杀了你弟弟。”   “只是,你弟弟死了,你那个当爹的玉林盟盟主却在装哑巴,他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在乎呢?”   闻言,在场众人脸色剧变,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哪怕是一直保持谦谦公子姿态的沈追,也是脸色大变。   沈追是玉林盟盟主的私生子,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多是五大宗门的高层,可哪怕是那些五大宗门的高层,也是不敢将这事拿出来说的。   更别提在场这些普通武者,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堪称劲爆的消息。   “你这贼人休得胡言乱语!”   沈追有些慌张,竟然露出几分慌乱与不安,失态的向释骨大吼一声,双手紧握,怒意勃发,额头青筋暴起,然而等他回过神后,便是心中一惊,暗叫一声不妙。   果然,原本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的众人,见到沈追居然如此失态,难免不由得多了几分猜测。   沈追见状,咬牙切齿的望向释骨,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心中恨意蒸腾,恨不得把释骨当场扒皮抽骨。   释骨笑了笑,笑容中没有半点真诚,满是嘲讽之意,他看了沈追一眼,随即望向在沈追身后的万业,朗声说道。   “在沈追身后躲的那个胆小鬼,敢出来吗?”   万业闻言,眯起双眼,再次恢复到了之前的傲慢模样,却没有回答释骨的意思。   释骨的话里,有太多的陷阱,就连沈追都栽在了他手里,万业怎么肯再与释骨做纠缠。   见状,释骨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沈月的小脑袋,朗声道。   “你信不信,明天我家的傻丫头会在棋盘赢你。”   闻言,众人一怔,然后纷纷摇头,万业让了五子,沈月也是惨败收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后,就赢过万业呢。   万业也是如此想的,他对自己的棋力很有信心,哪怕是沈追也与他相差甚远,所以在听到释骨的挑衅后,他忍不住冷冷回应道。   “痴人说梦!”   释骨莞尔一笑,却是带着沈月转身离开,背对着众人,高声说道。   “是不是痴人说梦,明天就会分晓,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只是一只蹲在井地望天的癞蛤蟆。”   在众人的目送下,释骨与沈月渐渐远去,然后人群也迅速散开。   他们很急,想要将今日发生的事传出去,包括沈追可能是玉林盟盟主的私生子的事,以及明天释骨徒弟与玄冥司万业约战棋局的一事。   毫无疑问,明天的棋道中,会很热闹,会有无数人来观战。   沈月跟在释骨身后,忍不住偷偷传音入密向释骨问道。   “师傅,你觉得我明天能赢吗?”   释骨身形不变,缓步向前,传音入密回道。   “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沈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下不过那个人的。”   释骨不以为意,淡淡回道。   “没事,等今天这件事传出去,外面的赌场就一定会开盘的。”   “我会下注万业赢的,不亏。”   沈月大怒,伸手抓住释骨的胳膊,张嘴便咬,同时传音入密道。   “师傅,你真是一个烂人!”   “放心丫头,赚到的钱,我会分你三成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五成。”   “我不要钱,我要尊严!”   “七成。”   “成交。” 第五十二章 小九(一)   傍晚时分。   释骨带着沈月与苏雪,漫无目的的走在汇隐城的大街上,街上虽然热闹,但沈月与苏雪却走的累了,几次三番的说要回客栈,却都被释骨拒绝。   大赛的第一天,释骨在画道拿到一块怪石令,但为了激怒万业,白白把那块怪石令扔在了万业的脸上。   苏雪同样顺利的拿到了一块怪石令,这让沈月与释骨颇为吃惊,仔细询问过后,才得知苏雪凭着写了一手好字,勉强过关。   而在三人之中,沈月却是拿到了十几块的怪石令,释骨与苏雪毫不客气的各自分走了一份。   片刻后,释骨三人寻了街边的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一杯茶水,稍作休息。   茶摊异常的简陋,只是一个简陋的棚子,用来遮挡的篷布,已是被油污染黄,简陋的桌椅,配着粗糙的茶碗,便是茶摊的全部。   或许是如今汇隐城的人太多,这样简陋的茶摊,也已坐满了人,三五武者聚在一处,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大声谈论着某事。   沈月并不喜欢喝茶,不喜欢茶水中那淡淡的苦味,她捧着茶碗,像只怕水的小猫,伸出舌头,轻轻舔着。   而在此时,邻桌几个武者的声音,却是传到了释骨三人的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明天棋道之中,可是有好戏看的。”   沈月一怔,放下茶碗,错愕的向领桌望去。   汇隐城不小,棋道明日约战的事,本不该这么快在这城中渲染开来的,怎么仅仅只是几个时辰,此事就变得人尽皆知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来听听。”一名粗眉汉子,向着同伴追问,同伴闻言,则是笑着说道。   “有个叫青城释骨的人,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众人齐齐点头,在释骨杀了沈追的弟弟,玉林盟的长老后,本该被江湖遗忘的他,再次被人想起,名声大噪。   “这青城释骨有一个女徒弟,今日去了棋道下棋,连战连胜,但却在最后遇到了玄冥司的万业。”   “万业是什么人,棋道第一的天才,这些年没输过一局棋,那释骨的徒弟自然大败。”   “这输了就是输了,可释骨师徒却对万业记恨在心,仗着五大宗门在武典大会期间不能与人死斗,那释骨便故意折辱万业。”   “听说是将一盒棋子,劈头盖脸的砸在了万业的脑袋上。”   众人闻言,一阵鄙夷,说道。   “释骨师徒未免太过下作,也太过输不起了。”   “不错,这对师徒实在是不堪。”   那人笑了笑,接着说道。   “好在沈追公子出现,那释骨二人见了沈追公子,便被吓破了胆,但沈追公子是什么人,哪能放走他们二人。”   “沈追公子强行让释骨师徒,定下了明日的棋战,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哪怕还想抵赖,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啊,明天的棋道之中,一定会很热闹。”   闻言,同伴纷纷点头,赞同道。   “别说其他人,我都想去看看这对师徒颜面扫地的模样。”   “哈,他们输掉棋局后窝囊的样子,一定会很精彩。”   听着几人的言语,沈月神色恍惚,按照她的性子,她一定是要争辩几句的,但现在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这件事还会被歪曲这个样子。   沈月实在是想不通,只能无助的望向释骨,弱弱的问道。   “师傅,这件事为什么会被传成这样?”   释骨神色淡然,全然不在乎那几人的言语,他端着茶碗,轻轻吹气,满不在乎的说道。   “玉林盟的手笔罢了,原本道理是在我们这边的,但沈追的名声不能被坏了,玉林盟是五大宗门,很强。”   “所以,本该是我们的道理,也被抢到了沈追那边,只要玉林盟没有衰弱,那沈追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杀人会被说是锄强扶弱,他死皮赖脸的纠缠女子,则会被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佳话,是深情。”   “所以,他敢理直气壮的说要为他的弟弟报仇,却从不说他的弟弟究竟做过什么。”   释骨喝下一口茶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或许,自己当初就该灭掉玉林盟的。   沈月不知释骨心中所想,她低着头,听着茶摊上陌生人的谈论声,眉头越皱越紧。   那些人都在夸赞沈追,而对释骨鄙夷而又不屑,时不时夹杂着几句脏话,将释骨贬低到了地里,他是仿佛这个世上最低贱的。   沈月眼帘微垂,双手藏在袖间,偷偷握紧。   释骨向来不在乎别人是如何说他的,但沈月在乎,她很在乎。   沈月轻轻抬头,对着释骨轻声说道。   “师傅,我明天想赢。”   释骨闻言一笑,轻轻点头,说道。   “有把握吗?”   沈月摇了摇头,坦诚说道。   “没有。”   释骨伸手摸了摸沈月的小脑袋,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道。   “那我明天就压你赢了,丫头。”   这毫无理由的信任,却让沈月嫣然一笑,如春风明月,温暖,明亮,她握紧的小拳头,认真的说道。   “我一定会赢的,而且会赢的很漂亮。”   释骨喝掉碗中的热茶,站起身来,说道。   “走吧,我们回客栈,你应该也想回去准备了。”   沈月与苏雪当即起身,扔下一枚铜板后,便与释骨一起踏上归途。   释骨走在前方,大步前行,心情很好,他知道沈月为何那么想赢,所以他很开心。   弟子替师傅出头,本该是有些不好听的,但释骨却很喜欢这个感觉。   三人一路前行,一路行至客栈前,然而当即将回到客栈时,却有一人拦在了释骨三人身前。   望着那人,释骨脸色一白,两腿战战,想要逃跑,而沈月与苏雪望着那道身影,似乎也明白释骨之前为什么不肯回客栈了,原来是在躲这个人啊。   只见,前方立着一道倩影,一身淡蓝色僧衣,那人明眸皓齿,容貌绝美,腰肢纤细,身姿婀娜,尤其是一头黑色长发,竟是几乎快要拖至地面。   这名美人名为佛姑娘,佛九。   又或者,是释骨最喜欢的叫的小九。   小九手握禅杖,望着身体僵在原地的释骨,却是温和一笑,眼波如水,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四个字来。   “好久不见。” 第五十三章 小九(二)   春末夏初,夜间的风有着些许的冷意,远方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慢慢一点一点渗入汇隐城中。   再次见到小九时,释骨想起了自己与小九的初遇,在堆积的白骨间,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让人心疼。   于是,释骨把小九带在了身边,可谁知这么一眨眼,那个黏着自己的孩子,已是亭亭玉立,恍若天上仙人一般,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沈月与苏雪见状不妙,便毫不犹豫的抛下了释骨,逃向了客栈之中。   小九没有阻拦沈月两人,反而主动让开了路,待到两人离开后,小九将手中的禅杖插在了脚下的青石路面上,石块如豆腐一样,被禅杖轻易穿过。   释骨眼皮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将禅杖插入砖石之中并不难,但要想像这样不发出任何声音,却并不容易做到。   小九松开禅杖,莲步轻移,十分自然的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径直挽住了释骨的胳膊,抱的极紧,似乎像是怕释骨逃走一般。   “陪我转转。”   释骨苦笑一声,无法拒绝,只能任由着小九挽着他的双臂,向着热闹的街道走去。   小九生的极美,却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僧衣,与释骨走在街上,自然会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释骨走的很慢,微微低头,望向小九,却见小九的小脸上,无喜无悲,平静的像是没有一丝涟漪的水面。   “小九……”   沉默片刻后,释骨主动唤起了小九,有些无奈的压低声音,叹气道。   “你要听我的解释吗?”   小九闻言,却是望向释骨,将释骨的胳膊又抱紧了几分,她的嘴唇微动,却是低声说道。   “你还没有和我说好久不见。”   少女的心思,总是奇奇怪怪,或许她们自己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听着小九言语中的赌气与嗔怪,释骨颇为头疼,他破罐子破摔的放弃了解释,而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样和我走在一块,对你的名声不好,你好不容易才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   小九眉头轻动,仍是无喜无悲的模样,但嘴中却是恼怒的小声说道。   “你这个时候想起对我负责了吗?”   “已经太晚了。”   释骨被小九怼的哑口无言,额头渐有冷汗渗出,他的手臂被小九抱在胸前,被一片柔软包裹,让他不敢乱动。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释骨当年以为的小和尚,小九故意将释骨的手臂放在了那个尴尬的位置。   看着释骨不敢乱动的模样,小九那张没有悲喜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她眉头轻挑,露出一丝得意,却是对着释骨说道。   “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和尚吗?”   “哥哥。”   小九当年与释骨一同行走时,便一直唤释骨为哥哥,那时释骨只觉得“小和尚”的声音很嫩,很好听,叫哥哥也很可爱。   但如今,再次听到小九的这一声“哥哥”,却比当初多了几分磁性,回响不绝,让释骨不知所措。   华灯初上,夜色下,人影阑珊。   释骨缓缓踏步,望着街边的灯火,轻声说道。   “我当年确实是有些眼拙,没看出你是一个女孩子。”   “可这也不能怪我啊,你自己当年剃个小光头,浑身脏兮兮的,我叫你小和尚,你又从辩解什么。”   小九闻言,眼神如水一般流动,在释骨的眉眼间缓缓扫过,嘴中则缓缓说道。   “我那时还小,只当你是在逗我玩,更别提被吓破了胆子,又怎么可能去反驳。”   “更何况,这种事还要我解释吗,哥哥你又不是个瞎子。”   释骨微微抽动胳膊,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那片柔软中抽出来,却发现自己微微动作,小九便立马将身子贴了上来,让他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释骨只得顺从小九,他强自镇定下来,一边走着,一边与小九说着话。   “我当初要是知道你是个小姑娘的话,我就……”   闻言,不等释骨说完,小九便抢先反问道。   “怎么?如果哥哥那时知道我是女的话,就会把我扔下不管吗?”   释骨闻言,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小九翻了一个白眼,他伸出左臂,直接捏住了小九的鼻子,说道。   “我当初都没嫌你脏,又怎么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就不管你。”   “别说你是个女孩,哪怕你那时是个妖怪,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小九神色微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她不再掩饰什么,向着释骨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可能抛下我不管的。”   “你离开我的时候,肯定是有苦衷的。”   释骨眼神一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与小九向前走去,他总不能告诉小九,她是一颗长生果吧。   然而,正当释骨与小九一同走过街角时,却有数道视线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天水楼中,沈追站在二楼窗前,望着紧紧挽着释骨的小九,脸色极为难看。   沈追爱慕小九这件事,几乎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从二人初遇的那日起,沈追便一直在追求小九,而且从不掩饰。   他一直都坚信,总有一天,小九会成为他的女人,然而直到此刻,望着对着释骨嫣然而笑的小九,他的心瞬间变得空空落落。   那是小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的表情,那抹温柔,那般含情脉脉的视线,那般亲昵的身体接触,都是他一直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   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释骨呢?!   啪!沈追面前的窗户骤然碎裂,木屑漫天飞舞,他嫉妒而愤恨的望着释骨,如同被毒蛇在心间咬了一口,种下了毒药。   夜色之下,看着释骨与小九的人,绝对沈追一人。   释骨微微低头,皱眉向着小九问道。   “那个沈追很烦人吗。”   小九闻言,轻轻点头,说道。   “很烦人,若不是他身后有玉林盟撑腰,我早就把他的脑袋打成一个瓜瓢了。”   释骨闻言,再次皱眉,端起哥哥的架子,说道。   “你是出家人,怎么能说脏话。”   小九美眸一转,望着释骨,淡淡说道。   “我不是出家人,更何况这些脏话都是你当年教我的。”   释骨眼角一抽,他确实没有教人的天赋,待在他身边的人,往往都会被带偏一些。   夜风微凉,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却是一队人马,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热闹的像是在过节一般。   释骨拉着小九让出路来,鞭炮声中,长龙舞动而过,在人群的喧哗中,烟花钻入夜空,绽放开来,在黑色的夜幕拉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   小九抬起头来,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绽放的烟花,那万道霞光,如在她眼中烁灭,美艳不可方物。   她看着漫天的烟花,而释骨却在看着她,眼神温柔。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   当年那个抱着自己哭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自己不能让她再哭了。   “小九。”   释骨忽的出声,小九反应不及,有些茫然的回过神来,却见释骨微微俯身,与她的小脸贴的极近,轻声说道。   “你还愿意继续跟在我身边,这一次,我不会不告而别了。”   时隔六年之久,释骨终于有了把握,哪怕小九就是那颗长生果,自己也不会也吃掉她。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要分别的理由了。   释骨想的很简单,在他想来,小九只是像以前那样,跟在自己身边,一起生活,就像沈月和苏雪一样。   可小九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变得慌张起来,她没有回答,而是松开双手,转而将柔软的手掌堵在了释骨的唇边,眼神温柔,轻声问道。   “我……我想要问一个问题。”   “假如说,非要在我和你两个徒弟之间选一个的话。”   “你会选哪一个?”   说罢,小九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个问题是她在看到沈月与苏雪时,便一直在想的问题。   然而,释骨却是一脸尴尬,他伸手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认真的问道。   “那个……我能都要吗?”   小九神色一怔,她看的出,释骨是认真的,虽然他很可能没能搞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   “罢了罢了。”   小九哑然失笑,不再纠缠什么,再次挽住释骨的手臂,拉着他向前走去,嘴中轻声说道。   “哥哥你有时候,是真的有点该死。”   就这般,小九强行把释骨拉到了码头上,坐在了码头上的麻袋上,此时的码头灯火俱灭,只剩一片黑暗。   小九望着流淌而过的河水,神色恍惚,释骨同样有些恍惚,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揽住小九的肩膀,但也只是动了动,便没了下文。   师傅说过,与女子独处时,要揽住对方的肩膀,只是那时的释骨并不明白,师傅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   释骨虽然在这种事毫无经验,但却知道,师傅应该比自己更不懂这些,还是别听她的话比较好。   然而,就在此时,小九却是目光游移,望着远方黑暗中群山浅影,轻声说道。   “我这些年,其实过的很好。”   释骨疑惑,不知小九为什么要说这个,而小九也收回视线,月色下,她的小脸白皙如雪,却染上了几分红晕。   忽的,小九将手中手掌紧握,十指相扣,细弱蚊声的说道。   “但在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其实过的不好。”   “我会不受控制的去想,如果过去的几年里,我要是待在你的身边,我会有多开心。”   释骨没能听请小九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几乎是只能她自己听到的声音。   “小九,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小九闻言,却是甜甜一笑,主动爬在释骨耳边,将嘴唇贴向释骨耳廓,呼出一道热气。   因为你不在,我可以为你留长发,可以走过千山万水去寻你。   因为我想你,因为我想捧着自己的一颗心,轻轻的在你的耳边。   “我说。”   “我爱你。” 第五十四章 棋   “我说。”   “我爱你。”   轻风拂面,落处似有千言万语,小九的长发飘荡,发丝掠过唇边,却是比这夜色更加醉人。   释骨眼神恍惚,怔怔的望着小九,夜色撩人,月色朦胧,小九的脸似乎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真切。   哪怕早已知道小九的心意,哪怕猜到她会说什么,但当释骨听到这贴着耳边的告白时,却还是愣在了原地。   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两百年,但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般轻柔,却又这般热切,柔肠千转,金刚绕指柔。   释骨茫然失措,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甚至没有一个答案。   小九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她靠向的释骨的身子,伸出双手挽住了释骨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甜甜一笑,让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了一处。   “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一个傻子。”   “你或许已经活了很久,或许根本不叫释骨,但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不要你现在的回答,我只是想说自己的话罢了。”   “我爱你,过去如此,往后余生也是如此。”   小九眼神迷离,似有水光闪烁,她将自己的额头贴向释骨的额头,缓缓闭上双眼,轻轻吐气,低声呢喃道。   “如果你没有听清,那我就再说一次。”   “我爱你,我想嫁给你,想为你穿上红色的嫁衣。”   “我想和你一起被人追杀,一起逃,哪怕风餐露宿,哪怕朝不保夕,我也愿意。”   “释骨,我爱你,这句话我可以说无数遍,如果你听不清,我便写给你看。”   “如果你成了瞎子,我就把字写到你的手心急。”   说罢,不等释骨作何反应,小九便抽身而去,她离开释骨,站的极远,眉眼如画,莞尔一笑。   “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也该走了。”   释骨站起身来,望着传身就走的小九,心中怅然若失,嘴唇微动,似是想要叫住小九,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曾几何时,释骨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但后来他才发现,这个世上的谜题永远都没有尽头。   两百年的人生中,他还有很多事没有经历过,有很多的东西不懂。   比如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   月光似从前,释骨也如两百年前的自己,不懂自己的怅然若失,也不懂可望不可及是什么感觉。   释骨望着小九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尽头,他重新坐下,双手抚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但仅在片刻之后,释骨便重新振作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如今他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事,大魔复生在即,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大魔复生的地点才对。   大魔的复生是天命,无法阻止,但复生后的强弱,却可以影响。   一念及此,释骨扫去所有的杂念,踏着夜色,化作一阵轻风,隐入汇隐城的夜色之下。   ……   客栈之内,苏雪盘腿坐在床上,运转真元,已入静坐的状态。   而沈月则坐在桌旁,对着一张棋盘,苦思冥想,她一人手执黑白双子,不断复盘着白日里与万业的棋局。   沈月讨厌极了万业,却不得不承认,万业在棋道一途确实比她走的远的多。她复盘多时,却是沮丧的发现,胜负手居然在开局不久后便已定下。   她的布子被万业尽数料到,织出一张大网,将她一步一步拉入陷阱之中。   而且,这绝非是万业的全力,他并没有认真与沈月下棋。   沈月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张小脸被双手挤成了一团,正当她绝望之际,却忽的有人推门而入,沈月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见小九手握禅杖,十分自然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你好。”   沈月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向小九打了一个招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小九神色平静,微微抬头,仔细端详着沈月,眼中似有光芒闪过。   片刻后,小九的神色柔和下来,轻声说道。   “坐下吧,这里是你的房间,你才是主人。”   闻言,沈月仍是惴惴不安,缓缓坐下后,双手捏在一处,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九却是捏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柔声说道。   “要和我下一局棋吗?”   沈月闻言一怔,待回过神后,连连点头,手中却也捏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棋局开始之后,沈月渐渐冷静下来,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棋局之中,出乎她的意料,小九的棋艺很强。   随着两人不断落子,白日里只输给万业的沈月,竟然渐渐落了下风。   小九轻捏棋子,一边落子,一边却是偷偷看着沈月。   沈月身着一身白裙,柳眉樱唇,肤白如雪,虽然年少,却已是绝色美人。   为什么,他明明是个榆木脑袋,身边却总是少不了如花似玉的女子呢。   难道真如他说的那样,是个桃花命,逃不开,躲不掉自己身上的桃花劫。   小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即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轻声对着沈月说道。   “你输了。”   说罢,小九落子,棋势已定,沈月迎来了一场惨败。   沈月望着棋局,眉头紧皱,片刻后,一脸颓败的投子认输。   小九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轻声说道。   “不必灰心,虽然名声不显,但我也算是一个棋道高手。”   “下棋已有数年的光景,极少能遇到对手。”   闻言,沈月眼前一亮,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些许期待向着小九问道。   “那……姐姐你有没有和万业下过棋?”   姐姐?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小九微微失神,她下意识的觉得不妥,但抬眼却是看到沈月眼神中,干净明亮,没有一丝杂志,   小九眼神一晃,却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错,她抿嘴一笑,轻声说道。   “当然是下过的。”   沈月闻言一喜,正要仔细询问时,却听到小九缓缓说道。   “我与他对弈十局,没有赢过一局,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在棋道一途,我恐怕是胜不过他的。”   沈月小脸一白,重新坐了回去,两只小手抓着脑袋,把自己的头发揉的凌乱,苦恼的说道。   “那怎么办,我连他的手下败将都赢不了,明天岂不是输定了。”   小九微微挑眉,她确定沈月这话没有什么恶意,更确定释骨不是一个好师傅。   不是,为什么当师傅的连嘴欠都要教给徒弟的吗?   小九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出声安慰时,却见沈月放下双手,再次捏起一枚棋子来,眼神灼灼的望着小九,说道。   “我得抓紧时间了,姐姐,再来一局吧。”   说罢,沈月便抢先落子,放在了棋盘之上,小九神色微异,捏起棋子的同时,低声向着沈月说道。   “你大概也是能猜到的,他对这种事根本不在乎,哪怕你明天输了,他也有办法让人去嘲笑他,而不是你。”   沈月神色坚定,没有一丝迟疑的摇了摇头,再次落子道。   “师傅他是个瓜脑壳,他是不在乎那些名声。”   “但我在乎。”   “师傅做过那么多的好事,救过那么多的人,凭什么那些人可以笑他,他们才没有这个资格。”   “他们颠倒是非,把所有脏水都往师傅身上泼。”   “我就是要证明,师傅才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   小九闻言,沉默片刻后,落下一枚棋子,对着沈月小声提醒道。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师傅他确实做过不少损事。”   沈月眉头一动,对着小九怒目而视,护短的说道。   “才没有……这种……可能。”   话说到一半,沈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没有底气,到了最后更是细弱蚊声。   小九见状,却是被沈月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捂嘴轻笑,好看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哈哈哈……你真是可爱。”   沈月脸色微红,扭捏的低着脑袋,不敢反驳什么。后知后觉的她,此刻才想起来释骨确实是损事做多了。   要知道释骨可是连自己的徒弟都骗,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就告诉沈月,把铁剑放在屋外冻一晚上,第二天舔一舔,会有白糖的味道。   苏雪没有信,但沈月信了,而且真的那么做了。   又比如说,临安城曾有一个公子哥,对苏雪一见钟情,每日徘徊在宅院之外,又是弹琴,又是念诗的。   释骨嫌那人吵闹,就给那名公子哥下了一味怪药,沈月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那名公子哥在第一天中毒之后,嗓音忽然变得尖细起来。   第二天,那名公子哥胸口还长起了两坨软肉,鼓囊囊的。   第三天,那名公子哥披头散发的穿着裙子,开始对着释骨抛媚眼,吓得释骨赶紧给了解药。   在沈月的记忆中,类似这样的损事,释骨几乎每天都在做,让整个临安城的人见了释骨都要绕着走。   如此说来,释骨真的算不上无辜。   一念及此,沈月便一脸无奈的双手扶额,叹气道。   “算了算了,师傅这样的人,只要还活着,就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仇家的。” 第五十五章 长生果   半个时辰后,客栈之中。   “你又输了。”   小九轻推棋子,定下输赢,又是一场大胜,沈月眉眼低垂,望着棋盘上的棋子,停顿片刻后,便收起棋子,轻声说道。   “再来一局。”   小九没有拒绝,默默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拢,再次落子先行,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   沈月捏着棋子,却是下的越来越慢,与白日里毫不犹豫落子的她,判若两人。   小九望着棋盘,淡淡说道。   “你不是放弃为你师傅出头的想法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如此卖力?”   沈月闻言,微微歪头,坦然说道。   “我讨厌沈追和那个万业,输给他们那种人,我会睡不着的。”   小九闻言一笑,她很喜欢沈月这种直来直往的率真性子,不像沈追那般假惺惺,明明是一个器量极小的人,却偏要装什么大度的好人。   “既然想赢,那你今晚可就没时间休息了。”   小九轻轻落子,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她望着沈月,沉声说道。   “今晚,你赢不了我一局,那便不能睡了,你要和我一直下到你赢为止。”   沈月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有些退缩,但随即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意气风发道。   “小九姐姐,你太小看我了,我不可能一直都输的。”   小九眯眼而笑,连连摇头,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去头,望着棋盘,迅速计算起来。   片刻后,房间内寂静无声,只剩两人不断落子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色下。   释骨身在一间破庙之中,杀气化瞳,静静凝视着地上两具尸体。   那两具尸体苍白无血,手掌如爪,指甲缝间残留着肉屑,正是两具僵尸。   释骨在两具僵尸之间来回巡视,最终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两具僵尸又是障眼法,拿出来便是为了引来释骨,可释骨却又不得不来,他若是不来的话,这两具僵尸便会向普通人发起功击。   释骨只能浪费时间,杀了这两具低级的僵尸。   对方的手脚很干净,这两具僵尸上根本查不到半点与僵有关的痕迹。   宗明府那边也是如此,那群魔罗的信徒并未遇到僵势力的僵尸,释骨之前做的挑拨离间,显然已经失败了。   这么下去,一切都只会是徒劳。   释骨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看来是时候找上一些帮手了。”   ……   次日清晨,当日光穿破云层,从窗户间的缝隙,洒入客房之内。   啪!   沈月神色疲惫,落下最后一子,响声清脆,她的头发凌乱至极,脸色苍白,却是彻夜未眠。   然而此刻,沈月却顾不得疲惫,望着棋盘上落下的最后一子,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轻声叹道。   “总算是……赢了。”   小九神色平静,没有一丝疲惫之意,她皱着眉头,仔细盯着棋盘上棋子,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一子险胜。   整整一夜的时间,沈月第一次赢了小九,但这一局赢的并不顺利,反倒是颇为胶着,到了最后一步,才堪堪赢下,   小九抿嘴而笑,缓缓起身,正要恭喜沈月时,沈月的身子却忽的前倾,径直趴在了棋盘上,却是无法阻挡自己的困意,想要直接睡在棋盘上。   然而不等沈月趴下,小九便伸手揪住了她的耳朵,皱眉说道。   “现在还不能睡,你要记住刚刚是如何赢我的。”   沈月又困又乏,顶着两个黑眼圈求饶道。   “小九姐姐,你就饶了我吧,现在不睡的话,一会到了约战的时间,我恐怕就要神智不清了。”   小九闻言一怔,她倒是忘了,沈月不过是四品武境,一夜不眠的话,还是会有困乏之感的。   可她这个模样,又如何去下棋呢?   小九叹气一声,伸出葱白的手指,递至唇边,却是轻轻咬碎手指,一滴金色的血迹缓缓流出指间。   刹那间,一股诡异的清香弥漫而来,让快要沉沉睡去的沈月顿时精神起来。   不等沈月反应过来,小九便有些粗暴的将手指塞入沈月嘴中,沈月下意识的想要抵抗,但那滴金色的血液落在她的舌尖时,沈月却是一阵恍惚。   那似乎不是鲜血的味道,没有半点腥味,反倒是有着诡异的香气,让人回味无趣。   沈月神色恍惚,如同失去了理智,开始吮吸小九指间的伤口,一股金色光流带着阵阵暖意,涌入她的体内。   一息之间,沈月的疲惫尽数散去,更是觉得神清气爽,只是她却像是失去了理智,不停的吮吸着小九指间的伤口,渴求着那金色的血液。   小九立即收回手指,眉头紧皱,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收回手指,沈月便要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撕咬她的手指。   沈月回过神来,神色茫然,望着小九,错愕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九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将手指藏在袖间,重新坐下,指着棋盘,淡淡说道。   “既然清醒了,那就继续下棋吧,”   闻言,沈月一脸无辜的坐下,拿起棋子,再次开始对弈,但心中却有一阵诡异之感,挥之不去。   小九见状,微微抬眉,刻意无视了沈月的疑惑,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与此同时,整个汇隐城中,在不同的地方,有许多人同时睁开眼睛,有人惊喜,有人惊骇,有人疯狂,有人愤怒。   “长生果!这汇隐城里居然有一颗长生果!”   “哈哈哈哈哈哈,上天果真待我不薄。”   “天佑大君!”   在城中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势力处,都发出了一阵阵惊喜的大吼大叫,几欲疯狂。   有人,有妖。   同样是这汇隐城中,一夜未归的释骨,却是脸色一变,然后便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掌,一团纯粹杀气聚拢掌间,然后转瞬即逝。   却见,一道血气乍现,如一团烟花,在汇隐城的上空轰然炸开,化作无数的杀气漩涡,将天地间的气机搅乱。   一些想要循着长生血气,找到长生果的人与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便察觉到天地间气机混乱,只剩一股杀气,没了长生血气的踪影。 第五十六章 落子不悔(一)   这个尘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哪怕抛开身份地位的区别,却还有美丑高矮胖瘦的分别。   同样的,有人生来,便注定是一场灾厄。   年轻时,释骨曾听佛业大师与他说过,天地间有一种人,千年难得一遇,体质极为特殊,周身精血,从诞生之初,便是最纯粹的长生血气。   若是生为男子,便是身形高大,容貌狰狞,如龙首人身。   若是生为女子,则容貌近妖,妖颜惑众,有倾国倾城之姿。   但这样的人,却往往不得长生,而是被人当做长生果,吃掉炼化,成为长生途中的一具尸骸。   小九便是一颗长生果。   释骨回到客栈之中,停在屋门之外,大袖一挥,将萦绕此处的长生血气尽数驱散,他本想闯入屋中,将小九藏起来。   然而,释骨并没有那么做。   他忽的想起,自己当年曾在小九身上下了禁制,压住了她的长生血气,只有她踏入九品武境时才会解开。   原来,小九已经到了九品武境吗。   释骨长叹一声,觉得自己之前做的有些多余,小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了,而是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九品高手。   这般想着,释骨便没有进到客房之内,而是站在门口,抱着长刀杀生,静静的站着。   客房之内,小九也已察觉到了屋门之外的释骨,她抿嘴一笑,眼神轻柔。   这或许可以算是她的试探,她想要看一看,释骨会不会关心则乱,会不会慌忙的赶回来。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此想着,小九心中涌过一阵暖流,然而正是此时,对面的沈月却是一子落下,老老实实的说道。   “小九姐姐,你输了。”   小九一怔,低头望向棋盘,嘴中却是下意识的反驳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刚过中局,哪里来的输……”   话声戛然而止,小九望着棋盘上的棋子,眼瞳微缩,神色愕然。   棋局过半,棋盘上仍有不少的空隙,然而在小九的眼中,却已是大败之局,无论她如何推演,这局棋已是毫无生路。   接下来的每一子,每一步,都将是垂死挣扎,继续落子,也只是无谓的挣扎。   胜负已定。   小九霍然起身,美眸一转,望向沈月,神色古怪,她盯着沈月看了许久,忽的长叹一声,感慨道。   “看来哥哥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徒弟。”   小九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笑道。   “沈月,你很了不起。”   沈月闻言,却破天荒的有些害羞,除了释骨之外,很少有人如此直白的夸赞她。   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喜欢听人夸奖,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而在此时,释骨也推门而入,望着屋中的几人,轻声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   汇隐城外,桃园之中。   今日的桃园热闹的有些拥挤,明明时间还早,却已挤的水泄不通。   尤其是在棋道的入口处,更是人山人海,喧哗之声如浪涛一般,此起彼伏。   万业早早来到了桃园入口,他换上了一身黑衣,去掉了腰间的酒葫芦,静静的站在人群之间。   今日的万业,神色平静,比起往日却是少了嚣张与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沉稳,他将腰板挺的很直,笔直的如一条直线。   所有人都看的出万业的认真。   万业自江湖中扬名的那一天起,便没有一人认为他是一个良善之辈。   他傲慢无礼,嚣张跋扈,似乎谁都看不起,又似乎对什么事都不认真,但凡事都有例外,万业喜欢下棋,喜欢到了骨子里。   万业背负双手,望着还未打开的棋道大门,眼神灼灼。   时隔多年,万业仍然记得,当自己拜师时,宗主曾对他说,他是一个普通人中的天才,将来总会有人能压他一头。   事实确实如此,万业在最得意的时候,败在了沈追手中,从哪天起万业便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胜过沈追。   对于沈追他认输,输的心服口服。   但唯有棋道,万业不肯认输,而沈追在棋道一途,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万业将棋看的极重,这是他最后能保持傲气的一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输。   他不允许自己输,尤其输给一个比他年纪小很多的沈月,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散乱的长发梳洗干净,想要漂亮的赢下今日的棋局。   半个时辰后,棋道大门缓缓打开,万业转头望向身后,环顾四周。   沈月还没有来,也看不到释骨的影子。   万业没有停下来等待,而是扭过头去,大步走向棋道大门。   春风微湿,片片桃花落下,喧哗的人群中望着万业独自一人的背影,忽的沉默。   无论他们有多不喜欢万业,却不得不承认,至少在棋道,无人能与万业匹敌。   万业踏入棋道之中,无视了所有人,径直选了一个棋盘坐下,双眼微闭,开始闭目养神。   人们拥挤着进入棋道,却只是远远旁观,今日的棋道中,除了万业与沈月外,似乎将不再有人下棋。   “都这个时候了,释骨那对师徒还没来,不会是怕了吧?”   “难说,江湖传言里青城释骨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名声,是个一等一的小人,他要是毁约不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议论声中,人群中有人奋臂高呼。   “万业公子,一定要给那对小人师徒一个教训啊!”   闻言,没有一人觉得奇怪,经过昨日玉林盟的渲染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释骨师徒故意挑衅,尤其他还杀了沈追的兄弟。   这个世上,只有好人才会被声名所累,因为他们做的都是真的。   沈追没有这样的忧虑,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被说成善事,就像是如今,没有人会去相信,沈追的弟弟才是那个见色起意的恶人。   人声鼎沸中,一道倩影缓缓踏入桃园之中,喧哗声顿时戛然而止。   沈月独自一人,身着一身白裙,气若幽兰,如一朵无声绽放的昙花,缓缓而来。   在这一刻,人们觉得虽然释骨师徒无耻下作,但这个小姑娘真是生的极美,可惜了。   释骨不在,小九不在,苏雪也不在。   今日只有沈月一人。   沈月行至棋盘前,盘腿而坐,静静的望向万业。   万业缓缓睁眼,漆黑的眸子中露出一丝冷意,属于他的那股傲气,重新从他的眉眼间,散发而出。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释骨是怕了吗?”   沈月眉眼低垂,只是伸手示意,淡淡说道。   “请。”   万业眉头微皱,随即捏起一枚棋子,神色漠然道。   “今日,我便要你好好看一看,什么才是棋道。” 第五十七章 落子不悔(二)   黑白二子,不停的落在棋盘之上,相互厮杀。   万业不再像昨日那般多话,但落子依旧很快,仿佛不用思考,又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推演之中,而沈月落子却要慢的多。   围观的人群中,不敢大声喧哗,怕打扰到两人,只能窃窃私语。   并不是所有人都懂棋,所以那些懂棋的人便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一名白衣老者望着棋局,不停的捋着胡须,他的眉头紧皱,似是碰到了什么难题。   有人向其低声询问。   “白先生,这棋下的怎么样了?”   白衣老者摇头叹气,望着还在对弈沈月与万业,低声叹道。   “一者攻,一者收。”   “这小姑娘天赋虽是不错,但少了一股年轻人的锐气,赢不了的。”   “现在就是要看一看,她能不能输的好看一些了。”   闻言,人群中一阵交头接耳,若是仔细听去,却多是一些鄙夷与嘲讽的话,不是在说沈月,而是将自己所有的嘲弄都丢给了释骨。   与此同时,棋道之外的一棵桃树下,释骨盘腿而坐,端着一个酒杯,轻轻摇晃,而在他的对面则是一名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身着一身灰衣,容貌普通,看上去像是人群中最普通不过的路人。   苏寻,玄冥司宗主。   释骨望着神色温和,一脸微笑的苏寻,微微皱眉,他本是打算去陪一陪沈月的,但在路上却被苏寻拦下,非要拉他在此处喝一杯酒。   “老苏,你这是什么意思?”   释骨毫不客气的将苏寻换作老苏,若是旁人听了,只会觉得释骨狂妄自大,可苏寻却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苏寻同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对释骨说道。   “大家朋友一场,来找你喝酒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罢,苏雪放下酒杯,神色一正,缓缓说道。   “当然,我今天找你,也是为了给你赔个不是。”   “我那个蠢徒弟多有得罪,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不要与他计较。”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当即把杯中的酒水倒在一旁,酒水落地,迅速激起一团水泡,将地上的桃花染做焦黑。   酒水中竟是有着剧毒。   可释骨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笑着回道。   “放心,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闻言,苏寻却也翻了一个白眼,毫不客气的回道。   “放屁,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小心眼,最记仇的人。”   “不过你我平辈论交,那你也算是万业的长辈了,就不能让让他吗?”   释骨闻言,身子前倾,认真的问道。   “你真的想让我让让他吗?”   苏寻眼角一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立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随你喜欢吧。”   说着,苏寻端起酒壶,为释骨添了一杯毒酒,缓缓说道。   “我其实不太喜欢万业这个孩子。”   “他是个苦出身,却没学会什么是忍耐,平日里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少人。”   “我不喜他的性子,而他的天赋也没有高的可以掩盖这份不喜,所以他便更想证明自己,便越来越盛气凌人,给我四处惹事。”   释骨再次倒掉了那杯毒酒,淡淡说道。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拦着我进去。”   苏寻微微眯眼,沉声说道。   “因为我是他师傅,哪怕我再不喜欢他,他也是叫我一声师傅的。”   “所以,当他想要一个公平的胜负时,我就不能让这个过程有什么差错。”   “我知道你的手段,若是你进了棋道,或许就会有手段让他输掉这场棋斗。”   “你不能进去,至少在决出胜负前,我不会放你走的。”   释骨闻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   “看来,你是觉得只要我不插手,万业就可以赢的吗?”   苏寻轻轻点头,不死心的再次为释骨倒了一杯毒酒,笑道。   “我这徒弟啊,别的可能不行但只有下棋一事,是万万不可能输给别人的。”   “更何况,你那个徒弟似乎学棋不久,赢不了的。”   释骨似笑非笑的望着苏寻,微嘲道。   “他会输的,而且会输的很惨。”   说着,释骨便要再次倒掉那杯毒酒,然而苏寻却忽的出手,压住了释骨的手掌,释骨抬眼望去,却见苏寻神色平静,对着他淡淡说道。   “这杯酒,你得喝下去。”   释骨眉头轻挑,似乎有些讶异。   “你想让我死?”   苏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告诉我,诸天劫杀到底死没死,若是死了,他的那把杀生又在何处?”   释骨没有回答苏寻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   “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   苏寻闻言一笑,低声说道。   “你逃跑的功夫一流,哪怕是我也没有办法抓住你,但此时此地,你真的逃的了吗?”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公平的擂台决斗,你恐怕不会是我那个蠢徒弟的对手。”   说话间,数道人影出现,将释骨团团围住,释骨眯眼望去,这些人竟然都是八品巅峰武境,甚至还有三个九品武境。   如此豪华的阵容,杀一个八品巅峰的释骨,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释骨微微低头,看着那杯毒酒,眼神微恍,叹息道。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苏寻同样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确实很喜欢你的性子,也喜欢做你的朋友,但我还是玄冥司的宗主,有些事不得不做。”   “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可以让你走。”   “往后你骂我,恨我,也都随你,算我有愧于你。”   释骨闻言忽的一笑,他端起那杯毒酒,缓缓说道。   “你真的觉得,万业可以赢吗?”   苏寻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说道。   “自然,我的徒儿我最清楚不过。”   “只要没有你在那里出什么阴招,他便不可能输。”   释骨眉头一挑,问道。   “那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苏寻还是没有迟疑,径直摇了摇头,说道。   “赌是一个坏习惯,十赌九输,所以我从来不赌。”   “你今天没有别的选择,释骨。”   释骨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无视围堵他的众人,转身离开,淡淡说道。   “诸天劫杀还活着,杀生自然也在诸天劫杀的手里。”   “所以我要你告诉其他五大宗门,若是不想死,不想被灭门,就做个乖孩子吧。”   苏寻闻言一怔,扭头望着释骨的背影,神色微异,他摸出一枚解毒丹,便要追上释骨。   而在此时,却有一人急匆匆的从棋道之中跑出,几个闪身,出现在了苏寻身边。   那人脸色苍白,一脸的震惊与错愕,他拦住苏寻,涩声道。   “宗主……”   “万业他……输了。” 第五十八章 落子不悔(三)   棋道之中,虽是人山人海,却并没有太过吵闹,明明很多人都不懂棋,却还要过来凑个热闹。   郑甲便是一个来凑热闹的人,他的实力普通,门派也很小,自知此次武典大会无望,本就是来凑热闹的。   幸运的是,郑甲的运气向来不错,他一个完全不会下棋的人,占到了一个最好的位置。   但不幸的是,棋盘上他唯一能看懂的东西,就是棋子的颜色了。   但不幸中又有点幸运的是,他身边的老头显然是懂棋的,所以他不看棋,只看那个白发老头,把白发老者看的心里发毛,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重口味的变态。   棋盘之上,沈月每一子都落的极慢,黛眉轻皱,似乎被逼入困境一般,而另一边的万业则正襟危坐,每一子都落的极快,仿佛不用思考一般。   郑甲看了半天,吧唧了下嘴巴,他觉得这个下棋的姑娘,可比棋局好看的多,但他不敢多看。   他又不是个傻子,虽然江湖上都对释骨嗤之以鼻,敢肆无忌惮的嘲笑于他,可这都是因为释骨并不在乎这些事。   但是,绝对没有人想得罪释骨,不说那人的实力,单说那人极为记仇的性子,若是真得罪了,恐怕就将永无宁日了。   看不懂棋,又不敢多看美人,郑甲一脸无趣的望向了旁边的白发老者,想要从白发老者的皱纹中,看出一朵花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   “老先生,你能和我说一说这局棋吗?”   白发老者轻捋胡须,眉头紧锁,一副沉思的模样,嘴中则叹气道。   “老夫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棋手,但这局棋,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万业公子攻守兼备,本该是大胜之相,但这小姑娘每次落子时,却又极为奇怪,不攻也不守。”   “但更奇怪的是,万业公子似乎有什么忌惮,居然白白放过了数个破绽。”   “想不通,想不通啊。”   闻言,郑甲还未做什么反应,身后的人群便是一阵哗然。   万业的名声没有人不知道的,但如今却与一个小姑娘陷入僵局,而且这个小姑娘昨日还大败于他。   一个人的棋力,竟然可以在一夜间暴涨到如此地步吗?   如此想着,人们的神色微异,将视线投向了沈月,心中暗暗想着。   或许,这个小姑娘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啪!   沈月轻轻落子,响声清脆,桃花飞过,黏在她的指间,与棋子一同落下。   万业毫不犹豫的捏起棋子,正要落下时,忽的神色一怔,望着棋局,久久没有落子。   风声忽止,万业望着棋盘的棋子,呼吸渐渐变重,他似是看到一条正要腾飞而起的巨龙,被切割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他在心中迅速推演,可是从一开始,沈月便没有按着他的推演落子,没有踏入陷阱,没有陷入困境,更没有被撕开口子。   一味的防守,只会陷入被动,他是如此想的。   可如今他却忽然发现,踏入陷阱的是他,被撕开口子的也是他。   对方一直在进攻,只是他没有看出来罢了。   万业呼吸变得急促,但却迅速镇定下来,他捏着棋子,久久不肯落子。   许久之后,万业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落子,然而沈月便紧接着落子,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又该万业落子了。   万业脸色微白,重新捏起一枚棋子,如同时间静止一般,望着棋盘,沉默不语。   他没有继续落子,也没有投子认输,只是呆呆的望着棋盘。   师傅不喜欢他,万业从小便知道这件事。   师傅不喜欢他的性子,很少与他独处,也很少与他说些什么。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万业便想着讨好自己的师傅。   他想要被师傅重视,想要被认可,但他越是努力,却距离师傅越远。   直到那一天,八岁的万业与师傅下了一局棋,苏寻的棋艺很差,毫无悬念的输给了八岁的万业。   那是万业第一次看到苏寻的笑脸,也是苏寻第一次像个长辈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夸他下的不错。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万业便将棋道看的比其他的东西都重了。   万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来,他捏着棋子,神色挣扎,犹豫许久后,大汗淋漓的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他抓起一把棋子,在手中不停的搓揉,双眼血丝密布,死死的盯着棋盘。   人群陷入一片死寂,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场景。万业落子越来越慢,越来越久,且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可沈月却落子越来越快,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此时此刻,哪怕是一个不懂棋的人,也该看的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哗啦啦。   忽的,万业手中的棋子滑落,尽数落在棋盘之上,将棋局彻底打乱。   众人见状一惊,心中却有些鄙夷,这万业难不成为了不输,就要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吗?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万业却神色痛苦的闭上双眼,对着沈月,深深一拜。   他将额头抵在泥土间,嗅着泥土的湿气,声音颤抖的涩声说道。   “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沈月见状一怔,微微歪头,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来下棋的,又不是来找人磕头的,这个人不会讹她吧?   一拜之后,万业取出身上所有的怪石令,放在棋盘之上,向着沈月推去,他低着头,恭敬的如一个小徒弟。   沈月微微挑眉,然后便喜笑颜开的将怪石令收起,她正要起身离开时,却听到万业轻声唤道。   “沈姑娘,我……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沈月回头望去,只见万业仍是低着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我想知道,沈姑娘是为什么开始下棋的?”   沈月闻言,认真的想了想后,便嫣然一笑,说道。   “我小时候被困在一个很小的地方,院子很小很小,从下往上看,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那个时候,我躺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就喜欢把天空画成一个棋盘,把星星看成棋子。”   “但我那个时候不会下棋,只是想着把棋盘塞得满满当当,因为我觉得那些没有星星的地方,也应该有一颗星星的。”   说罢,沈月便抱着满满当当的怪石令,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众人望着沈月的背影,想着她之前的回答,却也会心一笑,这个小姑娘真是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而万业则怔怔的望着沈月的背影,想着她之前的回答,眼中闪过一抹憧憬。   人群静静散去,无人嘲笑万业,释骨或许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奚落,但玄冥司显然不是这样的,自然是无人敢多说什么。   万业坐在棋盘前,望着被自己打乱的棋局,他伸出手去,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起,放入棋盒之中。   或许,他早就忘记了,下棋本该是一件有趣的事。   赢也好,输也罢,那种输赢两人都会觉得有趣的棋局,才是下棋的意义。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万业身前,万业一惊,扭头望去,却见苏寻站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万业身体战栗不止,惭愧的低下头去,不敢抬头去看苏寻,愧声道。   “师傅,徒儿给您丢脸了。”   “请师傅责罚。”   苏寻闻言,微微皱眉,高高的抬起手来,然后轻轻的落下,摸着万业的脑袋,轻声说道。   “输了便是输了,敢认就好。”   “你尽力了就好。”   万业身子一颤,错愕的抬头望向苏寻,然而苏寻已然转身,背对着万业,踏步离去,只剩声音随着风声落入他的耳中。   “你师傅我也不是天下第一,又何必强求自己的徒弟是天下第一呢。”   说着,苏寻脚下忽停,他望着漫天飘落的桃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我不喜欢你的性子。”   “但为师若是讨厌你,又怎么会收你为徒呢。”   说罢,苏寻踏步离去,只留一个背影,而万业望着苏寻的背影,神色复杂,他向着苏寻的背影深深一拜,低声呢喃道。   “师傅……” 第五十九章 义庄(一)   “师傅!师傅!”   沈月抱着满满当当的怪石令,一出棋道,便与释骨撞了个满怀,她顾不得被撞的发疼的额头,兴冲冲的向释骨展示着怀中的怪石令。很是开心的说道。   “师傅,我赢了!”   释骨见状,温和一笑,伸出手掌摸了摸沈月的小脑袋,柔声夸奖道。   “我家丫头真厉害啊。”   这如同哄小孩一般的话语,却让沈月十分受用,她眯起眼睛,展颜而笑,特地微微踮起脚尖,想让释骨多摸摸她的脑袋。   释骨想要接过沈月怀中的怪石令,却被沈月白了一眼,然后她便抱着那满满当当的怪石令快步跑开。   “师傅,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雪。”   释骨望着沈月的模样,神色古怪,他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钓到了大鱼的钓鱼人,好好的鱼也不收起来,非要提在手里,让路上所有人都看过一遍。   苏雪身在书道,可沈月却选了最远的路,绕了一圈,释骨见状,微微摇头,然后转身向着人群之外走去。   轻风拂面,释骨缓步在桃园之中,微微抬眉,远远的望着人群。   苏寻那毒酒一杯,却是只如清水一般,在他的体内走了一遭后,便消散无形。   人群涌动,琴棋书画的比试还在继续,但释骨却并未上前,没有踏入其中的意思,只是望着人群,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人。   释骨需要一些帮手,一些他信得过的帮手。   然而,释骨在人群中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他眉头微皱,然后便要转身离开桃园。   忽的,一道视线扫来,落在了释骨的身上,释骨眉头一皱,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一身白衣,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正在大步向着释骨走来。   玉林盟,沈追。   沈追的脸色阴沉,极为难看,今日的棋道一战,他本以为万业必胜,可以给释骨师徒一个好看,到时候他再出来好好羞辱一番。   可他没想到万业竟然输了,而且还输的那么惨,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佛九姑娘与释骨亲昵模样。   人间绝色,倾国倾城,这些对于世间绝美女子的赞誉,沈追能说出很多,他同样也见过很多的美人。   从小到大,那些美人都会主动迎他,但沈追从来没有动心过。   美色如刀,沈追自认天命在身,从不曾为女色停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世间都是庸脂俗粉,没有一人配得上他。   绝色美人,不过是红粉骷髅,他看过一眼,便觉得无趣。   他一直都是那么想的,直到他第一次遇见了佛九。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沈追依然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佛九时的那一幕。   那时大雪纷飞,佛九身着一身淡蓝色的僧衣,手持禅杖,踏过白雪皑皑,轻声颂念经文。   皑皑白雪之下,尽是枯骨,怨气凝如实质,佛九就那么颂念着经文,从白雪混着枯骨的怨气中踏步而过。   佛光普照,步步生莲。   污浊的怨气在诵经声中,被一扫而空,那隐藏在白雪之下的枯骨,化作无数金色蝴蝶,钻出积雪,围在佛九的身边翩翩起舞。   沈追那时便看着那浩如烟海的怨气,被佛光一扫而空,莲花盛开,一张白净,绝美的小脸,映入他的瞳孔中,胜过了所有的色彩。   从那一刻起,沈追便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得到佛九。   所有敢阻挡他的人,都要死去。   踏,踏,踏。   沈追停下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释骨,眼神如电,冷冷扫过,犹如在看着一具尸体。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又是如以往那般,居高临下的寒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能让万业输的这么惨。”   “但我要提醒你,佛九姑娘与你是不同的人,你再敢靠近佛九姑娘的话,我宁可坏了规矩,不要那什么龙岩石与凤枝,也会把你碎尸万段!”   释骨静静的望着面前的沈追,仔细端详,将他的眉眼看了又看,片刻后,便摇了摇头,对着沈追轻声说道。   “你配不上小九。”   沈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已是握住剑柄,寒声说道。   “我不是在说假话,像你这般污浊的人,根本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   “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但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靠近佛九姑娘一步。”   杀气弥漫,释骨能感受的到,沈追并不是在说谎,他是认真的。而除了那逼人的杀气外,还有堪称疯狂的占有欲,以及快要凝如实质的嫉妒。   释骨叹了一口气,看也不看沈追一眼,径直转身离开,只留一下句语气古怪的话来。   “执念这么深,你这个人还真是爱自己啊。”   沈追脸色微变,正要追上去时,却发现桃花散落间,竟是已没了释骨的踪影。   ……   而与此同时,汇隐城中的小巷之中,小九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僧衣,手持禅杖,下巴微低,右掌竖于胸前,不停的拨弄着一串黑色的佛珠。   小九樱唇微动,却是不停的颂念着佛经,那经文晦涩难懂,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让人无法理解。   然而,在小九行过的路上,却有一片片花瓣洒落,花瓣轻薄如纱,似乎只是一片幻影,朦朦胧胧,不似真物。   说来也是奇怪,小九的容貌堪称妖颜绝色,今日没有面纱遮掩,却也没有一人看她,仿佛她只是普普通通的路人罢了。   人声鼎沸中,小九的诵经声无人可以听清,她就这般缓缓走着。   阳光洒落,在小九的身后映出一道影子,那影子他人的影子混在了一处,分辨不清。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视角中,一道道幽魂,从小九踏过的脚印处,一点一点钻出,聚拢而来,最后钻入了小九的影子中。   那些幽魂没有恶念,没有戾气,仿佛只是残留世间的一丝残念。   不知是从幽魂残念中听到了什么,小九转动佛珠,眼神微异,一步步走向汇隐城的义庄。 第六十章 义庄(二)   天上没有仙人,地下也无地府。   小九记得在她小的时候,释骨曾对她提起过,这个世间的传说多为虚妄,天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星空,整个人间在那片星空中不过是一粒沙子。   同样的地下也无地府,但却有轮回。   在地下极深处,燃烧着一片永不熄灭的火海,火海之中,有一块巨石,名为三生石。   所有的生灵死去,都会去往三生石,然后重新投胎转世,但就像是一个土块会掉落沙子,三魂七魄也会在在尘世间会留下残渣。   生灵的魂魄会不断的磨损,待到魂魄损耗过多,便不可轮回,只剩些许残念,游荡世间,无心无感,最终彻底湮灭。   而在湮灭之前,那些魂魄的残影,便为幽魂。   小九轻轻踏步,颂念经文,身后无数幽魂恍恍惚惚的跟在她的身后。   无数噪杂,嘶哑的声音,在小九耳边回荡,混乱,疯狂,如同天魔在她的耳边私语,随时都会把她拉入无边深渊之中。   小九已是九品武境,却也不能轻视这混乱疯狂的私语,只得屏气凝神,守住灵台清明。   片刻后,小九在无数幽魂的簇拥下,行至汇隐城的义庄,却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   见状,小九眉头轻皱,望着那片废墟,再次低声诵经,想要招来更多的幽魂。   然而却有一股凌厉杀气在此盘踞,众鬼惊骇,根本不敢靠近,哪怕是那些无心无感的幽魂,也会本能的抗拒。   小九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将禅杖插在青砖之上,双手合上,想要强行招来幽魂。   从昨夜的重逢中,小九便猜到释骨在偷偷的做着什么,她跟在释骨身边多年,看的出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只是释骨不愿说,小九便没有去问,她知道释骨的脾气,只要没有主动提起,无论如何追问,都不会听到答案的。   于是,小九只能用佛门秘法招来幽魂,一探究竟。   盘踞在义庄的废墟上的杀气,其实极淡,但正是那缕若有若无的杀气,让所有的幽魂都不敢靠近,无论小九如何强行招魂,也没有效果。   半个时辰后,小九缓缓睁眼,叹了一口气,还是一无所获。   小九有些不甘心,她想要帮释骨做些什么,想要证明自己长大了。   如此想着,小九眼中闪过一抹坚毅,她大步踏向义庄间的废墟,在一地狼藉中,盘腿而坐,双手迅速结印,指若流光,划出一道道繁复的痕迹。   渐渐,金色的光屑飘荡而起,萦绕在小九身周,盘腿而坐的小九缓缓闭上双眼,似是入定,而她的身子却是缓缓飘起,悬浮在半空之中。   金光之中,小九的本体不动,但魂体却缓缓睁眼,眼中瞳孔倒映出一片金色。   小九睁眼的瞬间,无边的黑暗迅速笼罩而来,将她眼中的世间尽数吞噬。   十咒,一种极其诡异的功法,可以让生着以魂体,去看死后的世界。   死后的世界并非冥界,只是魂体才能看到的世界一角,被佛门唤做魂界。   无边黑暗中,混沌不分,没有一丝光线,寒意冷彻,而小九的魂体瞳孔泛着金光,却是能无光视物。   小九抬眼望向义庄的废墟上空,却见一道血红杀气残留,化作一柄长刀,只是望上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哪怕小九已是九品武境,心中也是一阵战栗。   “好纯粹的杀气……究竟是什么人留下的?”   小九低声自语着,不再望向那道杀气所化的长刀,她轻轻抬脚,走下废墟,来到空地处,而在空地处则有一块长镜,镜面碎裂,裂纹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   见状,小九的眉头再次皱起,此为灵镜,是人的魂魄被彻底挫骨扬灰时,才会有魂魄的碎片凝结而成。   这义庄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小九轻轻抬手,将白皙的手掌放在了满是裂纹的镜面之上,下一刻,镜面顿时如水面一般,泛起一阵阵涟漪。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涌入小九的脑海,这是魂魄残存的记忆,并不能保存太久。   记忆迅速闪过,时间被打乱,而且是许多人的记忆混在了一处,混乱不堪。   小九看到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坐在槐树下,悄无声息的逝去,却又在下一刻看到一名女子投入大河之中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之中。   这些记忆毫无用处,却又不能一一甄别,魂界之外,小九的本体脸色渐渐泛白,白皙的额头处渐有汗水流下。   半个时辰后,小九忽的收回手掌,脸色苍白的望着面前的灵镜,神色错愕道。   “怎会如此?”   咔嚓!就在小九收手的瞬间,灵镜骤然碎裂,化作黑色的碎屑,随风而逝。   小九神色复杂,却是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要离开,打算退出魂界。   然而,就在小九转身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小九前方,无声无息,仿佛他一直都在那里。   那人身着一身道袍,身形高大,肤色却苍白如雪,他静静的望着小九,却如同一座高山,让小九喘不过气来。   小九神色一变,与那人拉开距离,不知为何,此人给她的感觉,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黑暗,阴冷,而她便是深渊中的一粒沙尘,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想法。   那人任由小九拉开距离,神色平静,有着几分让人寒心的漠然,他背负双手,淡淡说道。   “这里是死者的世界,小姑娘你即是生者,也不该来这里的。”   小九站稳身形,心中惊骇难平,如临大敌的望着那名道人,低声问道。   “这位前辈,晚辈知错了,我这就离开。”   话音刚落,小九便要结印,却赫然惊觉自己魂体僵直,根本无法动作。   年轻道人伸手轻抓,黑暗如影,化作一柄拂尘,被他抓在了手中,道人轻甩拂尘,轻声说道。   “原来是一颗长生果啊,能修到九品武境,你也应该是受了不少苦楚吧。”   说话间,年轻道人瞬间出现在小九的眼前,他望着小九,缓缓张开嘴巴,露齿而笑。   却见在那年轻道人极薄的唇下,是无数尖锐如刀的利齿,如同恶鬼。   小九眼瞳微缩,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对魂体的控制,如同一只提线木偶一般,根本无法动作。   然而,年轻道人并未一口将小九咬下,甚至没有触碰她的魂体,而是就那么笑着,笑容中有着几分讥讽与不屑。   “不必害怕,我不会吃你。”   “一颗长生果,只能让一人长生,却不能让整个天下人都长生。”   “这不是我的长生路。”   年轻道人言语间,似乎对所谓的长生果颇为不屑,小九闻言却是一阵战栗,这种生死皆在别人一念间的感觉,当真是恐怖。   小九迅速镇定下来,她的四肢无法动作,却还可以说话,这或许是年轻道人故意为之。   “前辈若是不吃我,也不杀我,是要放了我吗?”   年轻道人闻言,笑了笑,他转动着手中的拂尘,轻声说道。   “我曾许过一个愿望,想要整个世间不再有苦难,想要世人不惧寒冷,不再饱尝饥饿的感觉,不再经历生离死别。”   “孩子,你这一辈子,过的也很辛苦吧。”   小九闻言不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一颗长生果,师傅是一只妖怪,养大她就是为了吃掉她。   她被锁在囚笼之中,看着师傅在她面前将其他人啃噬,那一幕幕曾让她做过无数次噩梦。   做一颗长生果,自然是辛苦的,但她却遇到了释骨。   一路走来,释骨疼她护她,让那恐怖的噩梦再也没有来,从那之后,小九便不觉得自己过的有多苦了。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面前年轻道人的问题。   年轻道人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善恶无果,似乎便该百无禁忌。”   “我年少时,曾仔细看过这个世间,只是看的越多,我便越是觉得扫兴。”   “饥饿,瘟疫,大水,这个世间每年都会有人死于非命,而这样的事,似乎看不到尽头。”   年轻道人微微低头,望着被禁锢的小九魂体,沉声说道。   “孩子,身为长生果,你是不是也对这个世间有所怨恨呢。”   小九闻言,轻咬嘴唇,却是有些倔犟的回答道。   “不,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无论前辈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告诉你,我此生过的很是不错。”   闻言,年轻道人眉头微挑,有些讶异,随即他轻笑一声,向着小九问道。   “那么,你的爹娘呢?”   小九闻言一怔,她从有记忆起,便一直是待在师傅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年轻道人微笑着轻轻摇头,继续说道。   “你见过自己的爹娘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爹娘的结局?”   “他们或许饿死了,让你成了孤儿,或许是迫于无奈将你卖掉了,又或许是你那个妖怪师傅,将你的爹娘吃掉后,将你养在了身边?”   小九心中一惊,她从未对这个危险的年轻道人说过自己的事,对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在魂界之中,对方能够读取自己的记忆吗!   “你本该可以过的更好一些的,在你的爹娘身边长大,他们会疼你爱你。”   “而不是让你被锁在牢笼中,看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如何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孩子,这个尘世间,没有人会没有遗憾的。”   年轻道人的声音一点一点钻入小九的耳中,让她一阵恍惚,让她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在爹娘身边长大,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这个人间不值得我们,所以我们要将这个人间变得更好一些。”   年轻道人微微眯眼,轻声说着。   “拜我为大君,轻唤我的名字。”   “我给你长生之躯,给你一个改变整个世间的机会。”   “唤我的名吧,僵。”   小九眼神恍惚,然而在听到“僵”这个词时,她霍然抬头,眼瞳微缩,失声道。   “你是大魔,僵?!”   年轻道人没有任何掩饰,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号,但看起来应该是对我有所误会。”   小九脸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作为曾经的佛门弟子,她曾拜访过佛门中的先天仙人佛业大师,听他说起过当年的僵祸。   “你想要把整个人间都变成僵尸吗,这算什么拯救世人。”   小九声音颤抖,本该是一句愤怒的质问,但在僵的无形威压下,却只剩无力与绝望。   僵握着拂尘,笑着回道。   “僵尸没有寿命之限,可助世人脱离轮回苦海,这又有不可呢?”   小九咽了咽口水,明知不该,但还是回道。   “可僵尸吃人,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吗?”   僵轻挥拂尘,不再微笑,只是淡漠的说道。   “人终归是要死的,想要接济苍生,自然是要有代价的,当世间只剩僵尸时,僵尸们也不会再感到饥饿。”   “如此一来,尘世不再会有饥荒,不再惧怕天灾人祸,难道这还不够完美吗。”   “比起得来的长生之躯,死去的人自然也算是死得其所。”   小九闻言,却只觉得荒唐,想要救人,却先要杀死更多的人,简直荒谬绝伦。   僵似乎不想再争辩什么,伸出手掌,按向小九的脑袋,轻声说道。   “罢了,你如此执迷不悟,还是让我亲自将你传化吧。”   “成为活尸之后,你便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   小九望着缓缓压来的手掌,心中绝望,懊悔于自己的托大,同时又有一股愤怒,似乎在燃烧着她的血液,让她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根本就不想救下整个人间!”   忽的,小九大吼出声,她望着压来的手掌,愤怒,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拯救整个人世的办法,于是便要骗自己,骗所有人。”   “你只是怕了,倦了,烦了,放弃了!所以你才会成为大魔。”   “你这个胆小鬼!”   僵神色微动,但下压的手掌却是不停,言语早已不能动他的心,他只想将面前的这个九品武境的小姑娘,变成自己的信徒,变成一具听自己号令的僵尸。   铛!!!!!   就在僵的手掌即将落下之声,魂界之中,骤然响起一声刀鸣。   僵霍然回头,却见义庄废墟之上,那道悬浮半空之中的杀气刀影,竟是在瞬间变得赤红。   忽的,一只巨掌从杀气刀影中轰然伸出,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掌扫来。   房屋一般大小的手掌,在无风的魂界中,带起一阵飓风,重重落下,竟是一掌将僵扫飞,同时巨掌一握,捏住小九的魂体,迅速收回。   下一个瞬间,被扫飞的僵再次出现场中,他望着那道杀气刀影,眉头紧皱。   “先天……不……感觉很奇怪……这个世上竟然有人能用杀气为媒介,强行进入魂界吗。”   ……   小九看着僵落下的手掌,本已绝望,甚至做好了自碎魂魄的念头,然而却在关键时刻,被那神秘巨掌强行拉出了魂界。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待到小九回过神时,她的魂体便已回归本体。   现实之中,小九缓缓睁眼,却是真元损耗过巨,径直从半空坠落而下,然而却有一人闪身接住了她,将她抱入怀中。   小九鼻尖轻嗅,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这是她最熟悉的味道,她抬眼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释骨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怎么也开始给我惹祸了?”   释骨轻声抱怨着,神色疲惫,而在他右臂的袖管间,则是血流如注,染红了衣衫。 第六十一章 青牛(一)   鲜血点点落地,却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阵青烟,蒸腾而去。   释骨将手掌藏在袖子中,五指的关节扭曲,移位,骨骼尽碎,他轻轻放下怀中惊魂未定的小九,口吻严肃的说道。   “你不要再胡来了,我不可能永远都来的这么及时。”   小九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但随即又倔犟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释骨,说道。   “有一只大魔要复活了,是不是?”   释骨沉默,没有回答小九的疑问,转身离开,小九见状,却是快步追了上去,跟在释骨的身后,追问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事只靠你一个人根本做不了什么。”   “大魔若是复生,必定是人间一场祸事。”   释骨仍旧沉默,没有开口的意思,小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快步越过释骨,将他拦下。   “我也是人,若是大魔降灾,我也会死。”   “我也有权利知道什么,做些什么。”   释骨脚步微顿,望着面前已经快和自己一样高的小九,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不想你有危险。”   小九闻言,却是捏紧了拳头,她抬起下巴,双眼灼灼的盯着释骨,高声说道。   “我是一名九品武境的高手,我可以帮你,我比这个世间大多数的人都要强。”   小九轻咬嘴唇,眼神朦胧,蒙上了一层晶莹水雾。   “我不想像以前那样再置身事外,你就不能多依靠我一点吗?”   “我……我也可以是你的支柱的。”   释骨神色复杂,他望着小九,轻轻抬起自己藏在袖间的手掌。   鲜血淋漓,指节错位,皮肉被剥去大半露出残缺的森森白骨。   这是他强行介入魂界的代价,只是触摸到僵的魂体,血肉便会崩解,若是换作其他人,此刻已是一地残渣,尸骨无存。   小九望着释骨那恐怖的手掌,身子一颤,瞬间面无血色,只是呆呆的望着那只手掌。   “抱歉……”   片刻后,小九声音沙哑的低声道歉,同时伸出两只小手,将释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轻轻包住。   为了救下小九,释骨付出了代价,一只手的代价。   小九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低声啜泣,却是从未如此无力。   释骨似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九的脑袋,低声安抚道。   “没事的,只是一些皮毛伤,明天就会好的。”   小九双手抱紧释骨那只伤手,低着头,内疚的啜泣道。   “哥哥,你真的……不会安慰人。”   说话间,小九微微俯身,樱唇轻启,吻在了释骨的伤手处,咬破的唇间,流出几滴金色的血迹,随着小九的亲吻,流入释骨的手掌。   小九的唇瓣温热,带来一阵暖意,她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舐着释骨的伤处,有些痒痒的。   却见,释骨的手掌伤处,血肉忽的迅速蠕动起来,肉芽疯长,竟是将残破的血肉黏连,迅速愈合。   生死人,肉白骨,这便是长生果的能力。   小九嘴巴轻张,含住释骨的手指,再次吐出时,释骨的手掌便已恢复如初,肌肤白皙,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   然而,小九还要继续时,释骨却强行抽回了手指,小九微微抬头,小声说道。   “我感觉的到,你体内还有暗伤……”   释骨擦了擦手指,神色古怪的说道。   “那个就不是你能治好的了,而且我也不想被人弄一手口水。”   “……”   小九闻言,微微一怔,却不像是沈月那般恼怒的扑过来,反而伸手抓住释骨的胳膊,低声说道。   “你还是像从前那样,遇到不想解释的事,就要插卡打诨的混过去。”   说着,小九依偎着释骨的肩膀,眼神轻柔。   “我听你的,不会在独自行动了,但是我这次可不是闯祸,我在魂界收集到了一些应该有用的情报。”   释骨神色微异,虽然不习惯与小九如此亲昵的动作,但也没有刻意挣脱。   “你看到了什么?”   小九微微眯眼,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残余的无辜魂魄,汇集成了灵镜,我触摸灵镜,看到了那些人的记忆。”   “从很久以前,这个义庄便是大魔信徒的据点了,只是他们那时并不敢露面。”   “而僵的信徒们,都在听从某个人的命令,那个人实力很强,应该有五大宗门宗主的实力。”   “我看了许多记忆,才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号。”   “尾骨刀,康奚。”   释骨脚步一停,神色错愕的望向小九,而小九同样神色复杂,叹息道。   “那个一百年前,被江湖叫做正阳尾骨的康奚,如今已是一名僵尸了。”   正阳尾骨,又唤作尾骨刀康奚。   康奚,这个世间的某处还流传着他故事,斩妖除魔,除恶扬善,他曾为了救人,一连奔波数月,也曾为了一个小乞丐,单枪匹马的杀上一个大宗门。   至少在一百年前,康奚比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侠义之士,可如今……   小九眼神微黯,她小时候也曾听释骨讲过康奚的故事,也曾崇敬那位不畏风雨,宁死不屈的侠士。   他曾经是个传说,他本该是个传说。9   “他在这个义庄里,接待了许多人,那些人似乎有所顾及,从来没有露过真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应该是五大宗门之中的人。”   “有弟子,有长老,甚至可能可能有五大宗门的宗主之一。”   说到此处,小九黛眉微皱,轻轻扶住自己的额头,那些杂乱的记忆,并不是可以轻易查阅的,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释骨眼神飘忽,缓缓说道。   “我今天去桃园,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南免,但他似乎在躲着我,没有出现。”   “南免是最适合调查这种事情,可惜了。”   闻言,小九眉头一挑,祸剑南免,某些人口中的江湖四害之一,小九当年跟着释骨见过很多次,但对于南免,小九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   南免本性不坏,但脑子却不太正常,热衷于做各种损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偏偏喜欢拉着释骨一起去做那些损事。   所以小九很不喜欢南免,她总觉得释骨的名声这么差,南免至少得负一半的责任。   “还有一件事。”   小九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望着脚下的地面,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在魂界的时候,总觉得汇隐城的地面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释骨闻言,径直俯下身子,捏起一把泥土,递至鼻间轻嗅,然后将泥土随手扬去。   “没有煞气,也没有尸气,可能是你的错觉,也可能是奇怪的地方在更深的位置。”   “今天晚上挖深一点试试吧。” 第六十二章 青牛(二)   入夜时分,汇隐城中,天水楼顶层。   月光洒落,映入房间之中,驱散了些许黑暗,忽的一朵火苗跃起,将一支蜡烛点燃,终于将映照出了整个房间的模样。   只见房间并不宽敞,只有一张巨大的圆桌,像是一个小小的雅间,陈设简单,而在房间中,五人各自分坐一处。   点燃蜡烛那人的手掌,有些粗糙,可以嗅到一股油烟的味道,正是玄冥司的宗主苏寻。   其余四人则是玉林盟沈追,东海剑宗邹思,药王谷冯一,以及一名全身笼罩在紫色长袍之下的人影,那是魔教的人。   苏寻轻轻甩了甩手掌,将那朵火苗抖落,视线在那四人身上一扫而过,忍不住微微挑眉,有些不悦。   这份不悦毫无隐藏的意思,除了抱着剑打瞌睡的邹思外,其余几人都注意到了苏寻的情绪不佳。   沈追神色平静,静静的坐在原地,这次的会议是苏寻发起的,本意是想招来其他五大宗门长老或是宗主,却没有想到来的人只是像他这样的小辈。   这自然是一种极为失礼的怠慢。   沈追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却没有补救与解释的意思,虽然他与万业关系不错,但玉林盟与玄冥司这些年里,可是绝对算不上和睦,而东海剑宗的邹思则抱着长剑,睡眼惺忪,昏昏欲睡。   苏寻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望着面前的四人,缓缓说道。   “真有意思,我玄冥司找你们四大宗门有要事相商,居然只派四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来。”   “是我苏寻人微言轻吗?”   沈追眉头微动,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神色平静的说道。   “苏前辈,稍安勿躁。”   “我玉林盟盟主近日来,被琐事缠身,脱身不得,盟中长老同样如此,有什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晚辈虽然年少,但在玉林盟说话也是有些份量的,前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闻言,苏寻只是冷哼一声,他之所以不太喜欢自己的徒弟万业,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万业与沈追交好。   如此想来,苏寻真正不喜欢的人是沈追才是。   年少有为且虚伪,明明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却偏要装做谦谦君子,这些特质总是会让苏寻想起一个故人来。   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故人。   苏寻将视线投向抱剑打盹的邹思,邹思则睁开迷糊的双眼,望向苏寻,意简言赅道。   “汇隐城中,只有我一个东海剑宗的人。”   “我要是不来,就真的没人来了。”   苏寻闻言,脸色稍缓,毕竟东海剑宗的人就是这个德行,虽然有些死板,但确实不是会搞什么弯弯绕绕的手段。   而在此时,那个一直隐在紫色长袍之下的魔教中人,却是吐气开声,声音冰冷,旁若无人一般的说道。   “说吧,苏宗主,你找我们前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那声音清冷,却只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仿佛金属摩擦一般,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沈追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名紫袍人影,眼中满是敌意。   玉林盟曾惨败于魔教手下,被吞掉了不少势力,也因此所有的魔教弟子遇到玉林盟时,总是趾高气扬,而玉林盟弟子则只能忍气吞声。   苏寻停顿片刻,用手敲了敲桌子,淡淡说道。   “今日找你们来,只是为了说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尚且不知真假,但我想还是有通知你们的必要。”   其余几人神色不变,但沈追的脸色却黑了下来,本就心情不好的他,放下茶盏,沉声说道。   “前辈,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你找人送来便是,为什么还要让我等前来,莫不是想要戏耍……”   不等沈追将话说完,苏寻便径直打断道。   “诸天劫杀可能还活着。”   “……”   话音落下,房间内便迅速陷入一片死寂,阴冷无声,沈追神色错愕,怔怔不语,而一直抱剑打盹的邹思也霍然睁眼,再不见一丝睡意,眼瞳微缩,死死的盯着苏寻。   而那名魔教弟子,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紫色的长袍鼓荡,仿佛有一阵暴风在长袍下酝酿。   一个还不知真假的消息,确实没有资格让五大宗门的人聚在一处。   但诸天劫杀的消息可以,哪怕不知真假,哪怕可能只是一个谎言。   诸天劫杀,那个在五年前一直压在五大宗门头顶的庞然大物,压的五大宗门惴惴不安,喘不过气的名字。   在几人之中,沈追的脸色最为难看,在诸天劫杀销声匿迹的五年中,五大宗门都开始疯狂扩张,而在其中手段最为狠辣的便是玉林盟了。   有不少门派覆灭在了玉林盟手中,也有不少门派宗主在覆灭之时,曾对玉林盟发出一声声质问。   若是诸天劫杀还在的话,你们玉林盟还敢做这样的事吗?   说来也是荒诞,那些曾经觉得诸天劫杀多事的门派,在诸天劫杀消失之后,灾祸降下之时,才觉得诸天劫杀不该死。   沈追脸色阴沉,他向来自负,但也不觉得自己是诸天劫杀那般的大人物,所以他讨厌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苏寻看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后,才继续说道。   “当天诸天劫杀最后见到的人,是青城释骨。”   “我今日以毒酒威胁,向释骨询问诸天劫杀的生死,得到的便是诸天劫杀还活着的消息。”   闻言,沈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释骨,释骨,怎么又是这个名字!沈追恨死了这个名字,自从遇到释骨后,他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如今整个汇隐城,也都是在议论着释骨,而不是他,这个人仿佛就是为了抢走他的所有风头,才出现在这里的。   沈追眼角微微抽动,面上浮现一抹杀意,寒声说道。   “哈,青城释骨,此人首鼠两端,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若要真想得到可信的消息,就该把他直接拿下,穿了他的琵琶骨,好好拷问一番才是。”   “苏前辈要是愿意等的话,我现在就去把那青城释骨拿下,抓来此处。”   苏寻嘴角一撇,嗤笑道。   “你家盟主都抓不到的人,你觉得你可以吗?”   “若是在擂台之上,释骨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若是在擂台之外,你们两人生死相杀,死的人只会是你。”   沈追霍然起身,早已不顾及什么礼数,死死的盯着苏寻,似乎是想讨要一个说法。   然而不等沈追开口,一直没有插话的邹思,却是若有所思的说道。   “青城释骨吗,我听我师傅提起过,说我在进入先天之前,都最好离此人远一些。”   “那个人邪的很。”   魔教紫袍人影同样开口,仍旧是那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   “我教的白虎护法也嘱咐过我,若是遇到青城释骨,可以色诱,但不可以硬碰硬。”   话音刚落,邹思便扭头要向那道紫袍人影,认真的询问道。   “关于色诱的部分,可以详细说说吗?”   “……”   苏寻一脸黑线,他是真的受不了这些东海剑宗的人,真就什么都敢问,也从来不讲什么礼数。   然而,紫袍人影停顿片刻后,居然颇为认真的回答道。   “白虎护法说,先撩裙子,把腿露出来,然后弯腰,把胸挤出来,等他凑上来的时候,就给他一巴掌。”   “诶?怎么还打人呢?”   “白虎护法说,这叫欲情故纵,男人都喜欢小辣椒。”   “听起来好厉害,那个白虎护法一定是个情场高手吧。”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的话。”   苏寻见到话题逐渐偏离,急忙出声说道。   “好了,我要说的事都已经说完了,我先走了。”   他可不想继续听这些小辈们在他面前说什么虎狼之词。   说罢,苏寻便转身离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片刻后,沈追脸色阴沉的同样离开。   邹思还想多问一些关于色诱的事,但那个紫袍人影说着说着,居然开始害羞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于是,天水楼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了邹思一人。   邹思抱着长剑,望着面前空荡荡的桌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自语道。   “原来……不管饭的吗?”   邹思听师傅说起过,五大宗门的会面,都是要讲礼数的,无论谈什么事,都是觥筹交错,摆上一大桌的酒席。   所以,邹思特地空着肚子来的,本来以为能吃到一顿玄冥司的狗肉,可结果只有她最不喜欢的茶水。   邹思有些埋怨抱起长剑,从窗口一跃而下。   师傅说过,江湖上的高手是不走正门的,规规矩矩的开门离开,是很掉价的。   有窗跳窗,有悬崖就跳悬崖,什么都没有,就把房间打出一个洞来。   邹思落在街上,抱着长剑,缓步而行,夜风吹拂,长长的街道上,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影。   今夜的夜空中,星光稀疏,偌大的夜幕之上,只有廖廖几颗星光。   邹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迟钝的人,至少在东海剑宗中,她绝对不算一个迟钝的人。   然而,邹思行出百步之后,她缓缓停下脚步,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迟钝了。   汇隐城,至少在如今的汇隐城里,不该有空无一人街道的。   邹思眼神一凝,反手拔剑而出,长剑如琉璃,寒光闪烁。   与此同时,前方有一道人影,缓步而来。   邹思眉头轻皱,望着那个缓步而来的人,淡然说道。   “东海剑宗,邹思。”   远处那道人影停下脚步,似是轻笑一声,随即那人从漆黑阴影中,拔出一把黑色骨刀,说道。   “尾骨刀,康奚。”   话音落下,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将月光尽数遮掩。   ……   次日,天明。   释骨坐在客栈之中,拿着一块石子,轻轻嗅着,却是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昨夜的时候,释骨与小九在义庄的废墟上,挖出了一个大洞,但是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只是深处的泥土,确实残留着些许尸气,尸气很淡,若是推算的话,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此处也没有地脉的影子,或许是僵尸们在很多年前,将此处的地脉取走。   但地脉这种东西,其实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至少对大魔这种级别来说,地脉属实有些看不上眼。   释骨正皱眉思索间,双耳忽的轻动,他眉头一挑,反手将那块石子捏成粉碎,快步走到房门前,推门而出。   门扉打开的瞬间,数道飞剑凌空而来,停在释骨的脖颈前,再进寸步,便可直接斩落释骨的脑袋。   却见,客栈的走廊之中,已是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将释骨的房间团团围住,八品武境巅峰五十人,九品武境初期三十人,九品武境中期二十人。   以及,一名九品巅峰武境,玄冥司宗主,苏寻。   释骨神色平静,伸手弹了弹面前的一柄飞剑,向着苏寻说道。   “老苏,可以问一下你家的祖坟位置吗?”   苏寻神色复杂,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真元运转,周身电弧缠绕。   “东海剑宗的邹思……失踪了。”   释骨神色微怔,他记得邹思那个又呆又认真的小姑娘。   “所以呢,邹思失踪了,关我什么事?”   苏寻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他转头环顾四周,这里的高手都是五大宗门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说假话的必要。   如此想着,苏寻叹气道。   “邹思是东海剑宗懒女人的宝贝疙瘩,实力不差,已是八品武境。”   “但在昨夜,这城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释骨嘴角一抿,笑着说道。   “所以呢?”   苏寻叹气声又重了几分,无奈的说道。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和你没有关系才对,但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有人觉得,无论是不是你做的,都可以用这个理由,把你抓起来,若是你敢反抗最好,可以就地诛杀。”   释骨微微耸肩,口吻轻松的说道。   “嗯,玉林盟的一贯作风,应该是诸天劫杀没死的消息,把玉林盟的杂种们都吓坏了吧。”   说罢,释骨眼神一沉,直直的望着苏寻,缓缓说道。   “抓我,就凭你们吗?”   闻言,苏寻神色微异,却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我知道你逃命的本事天下第一,可你为什么要收徒呢?偏偏要给自己添个软肋。”   释骨微微眯眼,杀生在他的腰间,体内的伤势在近日来,恢复了不少,已经恢复到了八品巅峰武境的实力。   若是真的想逃的话,虽然会麻烦一些,可能会受一些伤,但带上自己的两个傻徒弟与小九,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我朋友一场,我苏寻有愧于你,所以你若是听话,我可以保证你那两个徒弟的安全。”   “最重要的是,我不会让他们刺穿你的琵琶骨。”   苏寻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释骨的脾气确实很对他的胃口,若是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释骨死无葬身之地的。   “好啊。”   释骨忽然洒脱一笑,将腰间的杀生长刀解下,扔在脚边,笑吟吟的说道。   “希望你们五大宗门的牢饭可以好吃一些。”   “还有,我希望你们的祖坟里都埋了好东西。”   苏寻轻轻挥手,叹气一声后,便转身离开,随即人群蜂蛹而上,银阵封穴,锁链加身,将释骨径直拿下。 第六十三章 青牛(三)   银针封穴,锁链加身。   释骨没有任何反抗,银针刺入穴道,将他的真元压制,粗重的锁链又将他捆的严严实实。   数道人影围着释骨,将包在其中,一路押送出了客栈,人影密集,街上的人们根本看不到被围在中心的释骨。   而在整个过程中,释骨没能见到沈月与苏雪,也没能见到小九,来不及做些嘱托。   沈月的房间之中,数道持刀的人影退去,为首一人,看向神色平静的小九,沉声说道。   “佛九姑娘,你知道五大宗门的手段,请不要做多余的事,不然后果自负。”   说罢,众人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九黛眉轻皱,手掌一翻,金光汇聚,在掌心中聚出一朵金莲,她望向沈月两人,轻声说道。   “你们两个看起来并不担心你们的师傅?”   另一边,沈月与苏雪两人,神色自若,眼中没有半点焦急,苏雪盘腿坐在床上,缓缓开口道。   “其实在入城之前,师傅就告诉我,如果有人把他抓起来,我们两个不用担心。”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困住师傅。”   小九讶异,苏雪说话时,语气平稳,成竹在胸,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仿佛哪怕释骨死在这两人的面前,她们也会觉得释骨可以死而复生。   释骨为什么可以让这两个徒弟,如此相信他呢?   小九微微低头,望着手中的金莲,轻声说道。   “五大宗门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苏雪微微挑眉,却是莞尔一笑,不言不语,一旁的沈月则毫不迟疑的说道。   “师傅这个人虽然爱骗人,但逃命的本事可是没有人比得了的。”   “他说过,只要他不想死,这个世上就没有人杀的死他。”   小九无奈一笑,随即散去了掌中的金莲,却是想起了当年与释骨一起行走江湖时的经历。   那时遇到的危险,远远比今日更恐怖,有好几次小九都觉得自己要和释骨死在一起了,但每一次释骨都可以化险为夷。   如果青城释骨这么好抓,五大宗门也不会放任他活了这么久的。   小九想了想,抓起身边的禅杖,向着沈月与苏雪说道。   “也罢,在释骨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便要听我的话。”   “我会护着你们。”   身为一个九品武境的高手,小九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在汇隐城中护下沈月两人的。   苏雪微笑点头,而沈月则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小九姐姐,师傅说你是一个小高手,那你的实力到底是几品武境啊?”   小九微微一笑,仗着自己是屋里最年长的人,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模仿释骨的模样,伸手摸了摸沈月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月亮,你不能叫我小九姐姐的。”   “哦,那我们应该叫你什么呢?”   “应该叫我师娘才对。”   “……”   ……   释骨被五大宗门的人,一路押送,最后却是来到了城外。   汇隐城外,一名老农模样的男子,抱着一杆锄头,正靠在一棵树下打盹,一头青牛拴在路边,低头啃着青草。   苏寻带着释骨停在老农身前,却是郑重的向着老农行了一礼,低声唤道。   “范正前辈,我们把人带来了。”   闻言,老农微微抬头,睁开浑浊的双眼,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了被锁链捆着的释骨。   “哎,这个小子看起来有些面熟啊。”   老农的声音洪亮,声震如钟,却并不尖锐,他好奇的打量着释骨,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眼熟。   苏寻则苦笑一声,低声向老农说道。   “此人便是当年的青城释骨,您应该是有些印象的。”   闻言,老农依然皱着眉头,口齿不清的说道。   “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说着,老农挥了挥手,随口说道。   “算了,老头子我不关心你们的事,赶紧把人送进去吧。”   话音落下,那头啃食青草的青牛,忽的抬头,张开嘴巴,用力一吸。   刹那间,那密集的人影,竟是被那青牛一口吞下,进入了腹中。   释骨微微眯眼,再望向前方时,已是一座暗无天日的黑狱。   狱道极长,一眼望不到边际,上方不停的有浑浊的水渍滴落,弥漫着一股腐臭青草的怪味。   苏寻手掌轻翻,一朵火苗跃于掌心之中,将黑狱照亮,也照亮了一旁的狱室,却见在那每间狱室之中,挤满了关押的犯人。   只是那些人脸色苍白,虚弱至极,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双眼空洞,看也不看苏寻一行人。   “你的牢室在前面,跟我来吧。”   苏寻开口说着,又转身挥手,让身后的众人散去,然后才踏步前行。   释骨拖着粗重的锁链,踏步跟上,脚步落下时,鞋底却是沾了一脚污泥,仔细看去,是一团正在腐烂的草根。   见状,释骨微微皱眉,一边跟上苏寻的脚步,一边轻声说道。   “这里是那头青牛的胃?”   苏寻背负双手,缓步前行,闻言,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回道。   “不错,此处是青牛的胃所化。”   释骨脸色微沉,低声说道。   “他是妖!”   苏寻脚步不停,冷冷回应道。   “是妖便该死吗?你这种态度,实在是像极了那些老古董。”   哗啦啦,释骨拖着锁链,快步追上苏寻,挡在他的身前,沉声说道。   “不是所有的妖都该死,但这一只绝对不能活。”   “他是一只老妖,别告诉我你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煞气,这是吃了多少人,才能有的煞气!”   苏寻停下脚步,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释骨,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从很久以前,我们便开始试着驱杀妖族,但这么多年下来,妖族也始终是杀不干净。”   “你也该认清这件事了,妖族由人而出,人族不死,妖族不灭。”   “既然如此,我们便该试着与他们共处,试着接纳他们。”   说着,苏寻大手一挥,指着黑狱,沉声说道。   “你看,此处黑狱,便是人与妖共处得来的,一旦进了此地,便是插翅难逃。”   “关押也好,封印也罢,都胜过当年的天石狱,且旁人想救也是无门可入。”   “我们用他做黑狱,而他吃掉了黑狱中的恶人,便不会再去吃世间的凡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此事利大于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释骨闻言,视线从一旁的牢室一扫而过,望着那些牢室中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犯人,眼神微冷。   “这头青牛真是方便。”   “那些不方便杀的人,不该见光的人,都一股脑的扔进这里,如此一来,便是尸体也留不下,真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苏寻低头沉默,却是不再回答释骨的问题,大步越过了释骨,继续向前行去。   释骨眼神闪烁,叹了一口气,转身跟在苏寻身后,缓缓说道。   “七年前,有一个不小的村子,村民百户,却在某一日被吃了干净。”   “现场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骨头都没有,但有人看到过,有人牵着一头青牛,从那个村子走过。”   苏寻只是低头,没有回答释骨的问题,见状释骨却是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   “再往前一些,三十年前,北海有一世家的小孩走失,那世家花了大力气去找那个孩子,最后找到了一处荒野。”   “荒野上,小孩子的尸体堆积如山,五脏六腑被吃了个干净。”   “青妖范正。”   “那里留的名字,就是这个吧。”   听到此处,苏寻终于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释骨,眼神恐怖,恨声道。   “你说够了没有!”   释骨停下脚步,迎着苏寻的视线,淡淡说道。   “没有,类似的事,我还可以说很多。”   “青妖范正,他杀人也好,吃人也罢,都只是为了玩乐,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闻言,苏寻眼角微微抽搐,他上前一步,死死的瞪着释骨,低声喝道。   “我来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很强,他是堪比化妖大境的强者,杀他的代价,不是五大宗门可以承担的。”   “能让他与我们合作,已经是最好的选择,难不成为了杀他一只大妖,我们五大宗门便要让自己元气大伤吗。”   “无论你是否喜欢,五大宗门依然维持着这个下武林的和平。”   “若是五大宗门发生变故,元气大伤,这个江湖便会动乱,那样死的人只会更多。”   释骨皱眉不语,而苏寻见状,长叹一声,语气稍缓,伸手拍了拍释骨的肩膀,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事实便是如此。”   “如今范正与我们合作,便不会出去随意杀人,而我们则将他物尽其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释骨双眼微眯,轻声说道。   “魔教的方觉可以杀的了范正,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让范正活着。”   “所以,与范正合作的宗门,其实只有你们玄冥司与玉林盟吧。”   苏寻神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反驳释骨的话,他收回手掌,重新背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一句复杂的低声呢喃。   “魔教……这些年,有些强过头了。”   释骨不再追问,也不再说些什么,静静的跟在苏寻身后。   一切都有了答案,所有的说辞,终究都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魔教教主方觉,很强,强的让魔教几乎快要凌驾于其他四大宗门之上,所以玄冥司与玉林盟才找到了青妖范正。   这是他们的后手,一个用来对付魔教的凭依,而青妖范正也有理由对付方觉,因为方觉并不会容许这样的妖族活着。   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无耻与龌龊混杂的理由。   苏寻将释骨带到了一间牢房之中,便将他扔了进去,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苏寻神色有些复杂,他隔着牢门,对着释骨轻声说道。   “将你关在这里是玉林盟盟主的意思,他知道一旦让你得知了我们与青妖范正的关系,我们玄冥司也没有什么理由保你了。”   “但……我们终究是一起喝过酒的,等此间事了,我会偷偷将你掉包出去,当然也会洗去你关于这里的记忆。”   “释骨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苏寻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而随着苏寻的离去,整个黑狱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无一丝光线。   释骨拖着锁链,盘腿坐在牢房之中,神色平静,但双眼之中却有些疲惫。   苏寻比他年长一些,在他还不是诸天劫杀的时候,苏寻便已是玄冥司中有名的天才少年。   或许苏寻并不知道,在两百年前,还不是诸天劫杀的释骨,便与他一起喝过酒。   那时的苏寻意气风发,一身傲骨,端着酒碗,对着带着人皮面具的释骨夸下海口,说他终于一日,会把这个世间的妖魔斩尽。   两百年的时间,对于苏寻并不算太长,他还可以活很多年,但他却再也不似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或许,正是那个魔教的方觉,以睥睨众生的姿态,扫尽了苏寻的锐气,让他变得如此暮气沉沉。   释骨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他屏气凝神,运转真元,随着真元的运转,一根根银针被他逼出体外,落在了地面之上。   银针封穴,这种手段对于九品武境初期的武者来说依然有用,但若是到了九品中期,体内真元便不再受穴位制约。   释骨如今虽然只有八品巅峰的实力,但他终究曾是一名的先天境,真元虽然比不得曾经,可也不是银针封穴可以限制的。   银针落地后,释骨轻轻抬手,身上的锁链便如纸糊的一般,被他轻易扯烂,碎裂成了数截,掉落尘埃之中。   腐草的臭味,徘徊在释骨的鼻尖,他微微皱眉,抬眼向前望去。   没有一丝光线的黑狱,落在释骨眼中,却是亮如白昼,而在释骨的视线之中,一人身穿青衣,正站在他的牢房前。   那人容貌妖艳,做儒生打扮,但在其眼角,却有一道刀疤从额头拉至侧脸,看上去有些恐怖。   “你果然看起来有些眼熟。”   青衣男子抬脚,径直跨过了牢门,来到了释骨面前,眼神平静的望着释骨。   青妖范正。   或者说,眼前的才是青妖范正的本尊,外面那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只是一个障眼法。   范正微微俯身,仔细端详着释骨的容貌,眉头渐渐皱起。   “小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释骨认真的看着范正脸上的那道刀疤,轻声说道。   “这么明显的刀疤,我若是见过,就一定不会忘记。”   闻言,范正瞳孔一缩,随即打开折扇,挡住了自己脸上的那道刀疤,冷冷说道。   “罢了,无论见没见过,你今日终究是要死的。”   释骨闻言一笑,摊开双手,说道。   “前辈真是爱说笑,我今日才来,按理来说,哪怕要处刑,也得先审问,然后才是处刑才对。”   范正眼中瞳孔邪气窜动,闻言则是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按照我和玄冥司与玉林盟的约定来说,确实是如此,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玉林盟的人出了一个好价钱,让我将你好生折磨一番后,再将你吃个干净。”   说话间,范正轻摇折扇,地面便蠕动着化出一张长桌,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刑具,让人不寒而栗。   释骨颇有兴趣的望着面前的刑具,然后笑着问道。   “什么好价钱,可以与我说一说吗?”   “我想死的明白一些。”   范正一身儒生打扮,似乎也沾染了儒生的唠叨,居然还真的耐心说道。   “玉林盟承诺,只要我杀了你,便会为我准备三千童男童女。”   范正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脸回味的说道。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小孩子的肉最嫩,若是切成薄片,再准备上一些蘸料,那可真是最极致的享受了。”   “我好久没有吃过小孩的肉了,还真是想念那个滋味。”   释骨轻轻点头,随即不再说话,而范正则拿起一柄小刀,幽幽说道。   “小辈,你也算有福气了。”   “老夫已经很久没有折磨过人了,倒是颇为想念这个过程,你应该能多活一些时间。”   “只是,你恐怕不愿多活。”   说着,范正抿嘴而笑,邪气涌动,然而他却没有看到释骨惊慌的模样,这让他眉头一皱,再次端详着释骨的容貌,说道。   “话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曾经在哪里见过?”   释骨抬眼,望着范正一言不发,却把范正心里看的发毛,他勃然大怒,向着释骨大声喝道。   “小子,说话!”   “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呢我得换个样子,你才能想的起来。”   释骨轻声说着,随即在范正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一缕缕最为纯粹的杀气,随即弥漫而出,凝如实质,竟是化作一块块甲片,相互勾连。   范正眼瞳微缩,看着一具黑色铠甲,渐渐凝结,他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杀气化甲。   黑色的铠甲顺着释骨的身体,覆盖而上,而释骨则轻轻抬手,按向自己的面部。   刹那间,杀气在他的指间迅速凝结,化作一张血色恶鬼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   诸佛不见,邪魔不现。   痴邪无错,杀生无过。   释骨抬眼,双瞳化为血色,他望着身体开始颤抖的范正,低声道。   “好久不见了,小妖。”   当啷,刀器坠地,范正脸色惨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无力的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着,低声念道。   “怎么会是……怎么会是你。”   “诸天……劫杀。” 第六十四章 杀甲   噼里啪啦,骨骼舒展,发出一阵清脆的爆裂响声。   黑色的铠甲在黑暗中,散发诡异的微光,浓重的血影味扑面而来,血甲覆面,化作一张凶恶恐怖的恶鬼面具。   青妖范正跪倒在地,脸色惨白,瞳孔中倒映出的那道肃杀身影,如同山岳一般高大。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自己只是一只蝼蚁,在不经意间,倒在了一只参天入云的蛮荒巨兽的脚下,只能仰望。   范正恐惧到了极点,瞳孔颤抖不已,身形战栗,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多年前的记忆。   那年,妖君青荒召集妖族,意欲建立一个属于妖族的皇朝,范正臣服于青荒,成为他手下一员大将。   妖君青荒率领大君,攻城拔寨,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仿佛世间再无敌手。   于是,在那一日,一道身穿黑色铠甲,面覆鬼面的人影来了。   诸佛不见,群魔不现。   痴邪无错,杀生无过。   血色的烈火熊熊燃烧,将一座城池化作焦土,那道人影带着狂暴的杀气,浮光掠影一般,将那满城妖族碾做血泥。   妖君青荒与诸天劫杀厮杀了一场,只是范正再也想不起那日的战斗情形,他只记得在众妖的注视下,诸天劫杀提着妖君青荒的头颅,高高举起。   只是他逃走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以及一道刀光的余波扫来,落在了他的面门之上,留下一道再也无法祛除的刀疤。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你不是死了吗?!”   范正手脚发凉,却是绝望的向着释骨嘶吼着,释骨微微低头,血色双瞳,在黑暗中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   迎着那双血瞳,范正一阵战栗,随即眼神一闪,释骨的气息还在八品武境巅峰,并未增长。   此时此刻,已无隐藏的必要,诸天劫杀一定是身负重伤,境界跌落。   他……现在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范正心中一定,迅速聚起妖力,而在此时,释骨则微微俯身,血色双瞳中,却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你要试一试吗?”   那声音淡然,清冷,那般的居高临下,不可一世,但范正却在听到这句话后,体内妖气骤然溃散,再也无法聚集。   范正颤抖着,抬起手掌,此时此刻,他若是一掌落下,便能伤到释骨。   但那恐怖的梦魇,那无时无刻让自己恐惧的模样,却让他不敢落下那一掌,面上的刀疤,更是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楚。   范正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妖族,他知道妖君青荒的实力,那是他此生都得仰望的境界,更知道面前这个亲手斩下青荒头颅的人,究竟有多恐怖。   哪怕他身受重伤,哪怕境界跌落,他依然是那个睥睨众生的诸天劫杀。   范正颓然放下抬起手掌,卑微的将头抵在地面上,颤声道。   “诸天大君在上,小妖范正……愿永生永世为仆。”   “只要大君肯留小妖一命,小妖愿献上所有,燃魂损魄,臣服于您。”   释骨闻言,却是轻轻抬手,对准了范正的脑袋,一掌轰下。   啪!血掌落地,地面顿时崩裂,可范正的身影却化作一团青烟,消散不见。   释骨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收回手掌,踏步向着牢门之外行去,低声自语道。   “不是本体吗,倒是足够谨慎。”   黑狱长廊中,一道身影暴掠而过,正是青妖范正。   此刻的青妖范正已是大汗淋漓,神色紧张至极,他是接近化妖境界的大妖,最清楚那些先天境的恐怖。   哪怕境界跌落,那些人也会有后手,会有秘术,可以短暂的使出先天境的力量,哪怕力量并不完整,有很多的限制,但要杀他却已足够。   更何况,此人是他今生最恐惧的诸天劫杀。   范正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要来到黑狱的出口处,他面上一喜,正要冲出去时,耳边却是传来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   咔嚓,咔嚓。   范正一惊,霍然转身,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被铠甲包裹的手臂,破开风声,轰然落下,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面门之上。   炸裂声起,空气之中泛起凝如实质的力量波动,如一记重锤,将范正的身体轰然砸去黑域深处。   黑域不止一层,范正的身体径直撞碎了一层又一层,土石崩裂,贯穿了整个黑域,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层,十八层中,且将十八层的地面,砸出一个房屋大小的巨坑。   范正身形狼狈,满脸惊恐的从坑中爬起,这不是八品武境巅峰的力量,难道说诸天劫杀已经动用了秘术。   他就这么想杀自己吗?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呢!   黑色的铠甲缓缓从空中降下,传来了释骨漠然的声音。   “我记得,妖君青荒本体便是一头青牛,当年大战过后,我忘记了将他尸体毁去。”   “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个曾经的部下,将青荒的尸体炼化,成了这一间黑狱。”   范正抖落身上的碎石,眼中仍是恐惧,但也有了几分怨毒。   诸天劫杀留在他脸上的刀气,虽然只是余波所留,但其中的杀气却一直在侵蚀他的身体,若不是他炼化青荒的身躯,躲在了此处,压制住了刀气的侵蚀,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黑色的妖气泛起,如同无数黑色粘稠的液体,从范正的脚边,一路攀附而上,将他的身躯彻底包裹,最后化作一只通体漆黑,面有复眼的黑色身影。   范正轻挥手臂,黑色粘稠液体迅速聚拢,化作一柄巨大的弯刀,如一轮巨大的残月。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吃更多的人,想要百无禁忌的活着。   在求生的欲望下,对于诸天劫杀的恐惧,被强行压下,只剩深入骨髓的怨毒。   “诸天劫杀!”   范正歇斯底里的低吼一声,随即身形一动,便如一阵轻风,骤然出现释骨身侧,黑色的巨大弯刀,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光,一斩而落。   铛~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鲜血四溅的场景,只有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场中幽幽响起。   只见释骨手臂抬起,巨大的黑色弯刀落在手臂的铠甲上,擦出一道火焰,却是不得寸进。   见状,范正眼瞳微缩,那份被强行驱散的恐惧,再次从心底深处蔓延而来。   下一刻,铠甲摩擦声再次响起,一记重拳落来,打碎了范正的半个面门。   血肉崩裂中,范正看到了自己的一个眼球与血肉一同飞溅而出,他手掌翻转,却是凶性大发,巨大的黑色弯刀再次斜斩而去。   然而,释骨的身影却如一阵轻风,擦着弯刀的边缘,再次贴身而进,又是一拳,正中范正的胸口。   咚!!!   闷响声中,范正的背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拳印,随即血肉便随着那个巨大的拳印,崩解,碎裂,化作漫天血雨。   恐惧如野火,漫过无边的草原,将范正的内心化作一片火海。   “不!!不要!!不要杀我!!”   范正声音凄厉,大声哀求着,释骨充耳不闻,只是举起拳头,然后落下。   每一拳落子,便有一处血肉崩解,白色的骨骼被碾成粉末,血肉化作淤泥,四溅而去。   片刻后,释骨终于收拳,而范正则凄惨的躺在血泥之中,半个脑袋,半个躯干,四肢尽碎。   范正双眼血丝密布,却再也没有怨毒,只剩恐惧,妖族的生命力极强顽强,他依然保留着神智。   求饶已经无用,只是范正想不通,为什么,诸天劫杀一定要杀他,哪怕动用秘术,也要杀他。   那些秘术不可能没有代价,而自己对于诸天劫杀来说,只是一只小妖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为了杀自己,甘愿付出动用秘术的代价?   范正望着释骨,发出了最后的疑问。   “为什么?”   释骨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俯身,恶鬼面具下,他的嘴唇微张,轻轻吸气。   杀气如瀑,一股极为浓郁的杀气,从范正体内缓缓溢出,被释骨尽数吞入口中。   与此同时,范正的身躯,似乎被强行剥取了生命力,如经霜的野草,变得枯如稿木。   范正瞪大双眼,恍然大悟一般,不住的低声呢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你…你才是妖魔……妖魔。”   话音落下,范正的身躯彻底变成了一具干尸,魂飞魄散。   释骨吸取了最后一丝杀气,然后惬意的呼出一口浊气。黑色的铠甲渐渐散去,化为纯粹的杀气,重归释骨体内。   此时,释骨的境界冲破八品武境,终于恢复到了九品武境初期。   释骨盘腿而坐,将那道从范正身躯中剥离的杀气,一点一点吸收。   这是一道他全盛时期的杀气,一道可以侵蚀化妖境界高手的杀气。   范正直到临死之际,才终于明白,释骨根本没有动用什么秘术,只是将范正体内的杀气牵引着,回归本体。   那道停留在范正体内百年的杀气,一直在侵蚀他的身躯,虽然过程缓慢,但随着百年时光已将范正的身躯变得千疮百孔。   那些妖力,那些本属于范正的生灵精血,都成了那道杀气的养料,当释骨吸取这道杀气时,释骨便会越来越强,而范正则会变得越来越弱。   如此诡异的功法,不说人族,便说妖族之中也是没有的。   或许,这也是众天皆生,想要杀死释骨的原因。   以杀气为根本,本就是邪功。   数个时辰后,释骨缓缓睁眼,彻底将那道杀气吸收,只是他的境界,还是停留在九品武境初期,没能更上一层。   释骨散去眼中血色杀气,低头看了看脚边范正的干尸,皱眉沉思,不知是想着什么。   但在片刻后,释骨似乎想通了什么,然后他对着范正的尸体吐了一口痰。   “呸。”   ……   黑狱之外,青牛仍在啃食着青草,一旁的老农靠在树边,将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暮色起,残阳半落。   此处寂静无人,唯有风声,忽的,青牛嘴巴一张,吐出一道人影。   释骨落在草地间,转身望向那名老农,视线一扫,随即念头一动,一缕神念钻入了老农的身躯之中。   到达九品武境后,便可动用神念,不过这本该是九品巅峰武境才能有的能力。释骨终究不是普通的九品武境,哪怕是初期,也是可以动用神念的。   下一刻老农缓缓抬头,眼神空洞,静静的望着释骨。   这是一具范正制作的傀儡,不是活物,靠着神念操控,释骨并不想暴露自己已经脱困的事。   释骨这个身份,终究是有太多的制约,青城释骨是个名人,同时也是释骨最喜欢的一个身份。   哪怕释骨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他也依然喜欢。   但接下来的事,青城释骨这个身份并不方便,所以借此机会换一个身份,反而要方便的多。   于是,释骨分出一缕神念,控制了这具傀儡,黑狱之内,释骨也用范正的尸体,做了一具假身,若是有人来看他……   嗯,应该不会有人来看他的。   释骨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是空空如也,杀生已被玉林盟与玄冥司收走,虽然只要释骨唤一声,杀生便可自行而来,但那样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好刀,一把杀人的好刀。   一念及此,释骨叹了一口气,视线一转,望向远处,无奈的低声念道。   “过来吧,小白。”   ……   古城,佛堂之中。   佛业大师坐在蒲团之上,轻声念诵着经文,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佛堂本该是一个清静的地方,但此刻的佛堂之中,却不停的响起一阵刀吟之声。   只见佛堂正中,有一柄白色长刀,刀身轻颤不已,时不时发出一阵长啸,吵的佛业大师静不下心来。   要不还是把这刀折了算了,等释骨问起的时候,就说是这刀自己活腻了。   佛业大师起心动念,看向那柄白刀的眼神,越发不善,就在佛业大师准备出手之际,白刀忽止,佛业大师一时惊诧,心中还想着这刀何时这般通人性了。   咻!白刀顿化一道流光,飞射而出,落入夜空之中,如一抹流星,划过夜空。   佛业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喜笑颜开,自言自语道。   “阿弥陀佛,这倒霉玩意总算是走了。” 第六十五章 年少轻狂(一)   深夜时分,刀光忽来。   纯白色的长刀,如一道拖着尾巴的流星,穿过大山大河,拨开云雾,落入汇隐城外的林间。   释骨脚步虚踏,伸手握住那道流光,白色的长刀被握住的瞬间,便发出一阵龙吟虎啸般的刀吟,长啸声回荡在整个林间。   百兽皆伏,如同遇到了自己的君主,瑟瑟发抖,狂暴的杀气瞬间狂涌而出,将此处的林间尽数包裹。   偌大的林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如同静谧的时间尽头。   释骨眉眼低垂,望着手中的白色长刀,瞳孔中有一道流光划过。   咔嚓!   纯白的刀身上,忽的发出一声脆响,竟是生出无数密集的裂纹,一片白色的薄片从刀身之上剥落,露出里面透明如琉璃的刀身。   刀名,杀生。   杀生本是一柄刀,释骨六年前杀生分离成了两把,一黑一白。   黑刀杀生喜静,杀人不沾血迹,虽可帮助释骨操控杀气,但并凶戾之气,且刀身可随着释骨的念头改变,无形无质,可以随意揉捏成各种形状。   白刀杀生喜动,吞血噬肉,聚拢着狂暴的杀气,暴戾而疯狂,斩金断铁,是一柄真正的凶刃。   两刀一黑一白,一动一静,将诸天劫杀与释骨这两个身份分割开来。   刀身的白色碎片,是为了压住杀生的邪气与戾气,但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压制的必要了。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   白漆剥落,如水晶琉璃一般的刀身,却如同像是在水里滴入了蓝色海水,纯粹的蓝色迅速占据了刀身。   只是刀身仍是透明的模样,仿佛是一块蓝色的水晶,晶莹剔透,让人心醉。   释骨深吸一口气,将杀生放出的杀气重新收回刀身之内,随即转身,一刀斩过,将一棵巨木自底部斩开。   刀总是需要一个刀鞘的。   巨树倒在了释骨的脚边,释骨提刀,用杀生削出了一个简陋的刀鞘。   释骨挥刀时,笔直,利落,有着异样的美感与韵律,仿佛这个世间的刀就该是如此,干净,美丽。   木屑飞舞间,释骨削出了一个刀鞘,他将杀生纳入刀鞘之中,伸手覆面,他的面部一阵蠕动,片刻后五官便已换了模样。   夜色之下,释骨放下束发,披在肩头,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稚嫩,普通,皮肤微黑,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年。   “这一次要用什么名字呢?”   释骨轻声自语着,背起杀生长刀,转身向着汇隐城的方向走去。   “要不就叫白云苍吧。”   “这一次,应该要嚣张一点,少年就该有年少轻狂的模样。”   ……   踏,踏,踏。   汇隐城中,魏不凡抱着包裹,快步狂奔,穿过冷清的街角,奔向了城门的方向。   魏不凡是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小人物,他没有名气,没有师门,一身功法也只是最初级的烂大街功法,是这个江湖最为低级的一品武境。   他本不该成为江湖中人的,因为他的天赋太过普通,踏入江湖不会成为人上人,只会沦为他人揉捏的垫脚石。   但魏不凡还是踏入了这个江湖,时隔多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或许是为了儿时所见的那抹斩开天幕的剑芒,又或许只是为了爹娘那殷切的目光。   “呼……呼……”   魏不凡大口喘息着,视线有些发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很重,像是绑了无数块石头,每次抬脚时,都像是在抬起千钧巨石一般。   随着他的奔跑,街边的灯火越来越少,黑暗在前方聚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夜色下微弱的灯笼。   那是城门前的灯笼。   魏不凡拖着沉重的双腿,不敢停下来,继续向前奔去,大汗淋漓。   疲惫间,他不禁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跑的这么急呢?   是了……自己要用怀中的怪石令,去换一笔大钱。   武典大会怪石令不可抢夺,却并未禁止买卖,所以有些想要进入武典大会的人,便会开出高价,买下其他人的怪石令中。   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有这种多财,又爱出风头的傻子。   魏不凡只是一品武境,实力低微,但他却练了一手好画,在画道中连拿了三块怪石令,他知道自己进入武典大会,也只会是草草败下场去,所以还不如卖出去,换些银钱来。   不,不,不。   自己应该也想进武典大会的。   魏不凡否定着自己的想法,却没有立即想起,自己真正想要卖掉怪石令的原因。   忽的,魏不凡脚下一空,却是在疲惫之下,重重的摔了一跤,怀中的东西洒落一地。   他挣扎着起身,急切的望向怀中掉出的物件,那是三块怪石令,以及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魏不凡忽的一怔,呆呆的望着那个信封,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理由。   很多年前,还是小孩子的魏不凡在一个晚上,见到了一道斩开夜幕的剑光,那耀眼的光芒,撕碎了夜空,照亮了那个小小的山村。   于是,魏不凡心生憧憬,可转身之后,他便将此事渐渐遗忘。   他只是一个农家的小孩子,憧憬也好,梦想也罢,都在田间泥土中,化作汗渍流下,浸入地脉,看着自家的麦田,将所有遗忘。   用他爹娘的话来说,这就是命。   一切本该是这样的,但他的爹娘却不这么想,某一天,他的爹娘为他带回了一本薄薄的功法,很多年以后,魏不凡才知道,为了买下那一本最普通的功法,爹娘究竟筹备了多久。   或许是在娘亲有身孕的那天,爹娘便做好了准备。   他爹说,一切都是命。   但那天,他爹却又对他说,这不该是他的命。   爹娘花费了半生的积蓄,只为了魏不凡不要再过他们那样的生活,他们希望魏不凡要过的比他们好。   于是,他们找了算命先生,改了他的姓氏,更名魏不凡,在他们殷切的眼神中,魏不凡成为了一名武者。   只是泥鳅始终都是泥鳅,无论多么努力,也只能活在淤泥之中。   但哪怕是一只泥鳅,也是想要看一看大海的。   所以,魏不凡到了武典大会,且极为幸运的拿到了三块怪石令。   武典大会近在咫尺,那曾经望不可及的大海,终于来到了小泥鳅的眼前。   接下来,只要他纵身一跃,便能跃入那大海之中,哪怕是死,也终究是死在了大海中。   魏不凡又惊又喜,他感谢着上苍,花了大价钱,为自己置办了一桌酒菜。   他坐在寒酸的客栈中,对着烛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然后收到了母亲寄给他的家书。   家书中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有爹娘的嘘寒问暖,担忧与眷恋。   魏不凡酒醉,开心的拿出纸张,便想要将自己进入武典大会的好消息,告诉自己的爹娘。   他提笔写字,却在写到一半时停笔,泪流满面。   自己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了吧。   哪怕进入了武典大会,泥鳅也始终都是泥鳅,跃不了龙门,只会在潮起潮落间,被海水将尸体卷回岸边,埋骨泥沙之间。   大海从来都不会是泥鳅的埋骨地,哪怕大海那么大,也容不下泥鳅那小小的尸体。   魏不凡撕碎了信纸,起身离开,他抱着自己的那三块怪石令,走向属于自己的淤泥地。   这就是命,他如此告诉自己。   但若是卖掉了这三块怪石令,至少能换来一大笔钱,在老家买下一个宅子,置办一间酒楼,至少可以让爹娘不再那么苦。   他会开始攒钱,等到将来,为自己的孩子买上一本更好的功法。   或许有一天,他的后代不再是一条脏兮兮的泥鳅,可以真正的踏入那片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大海。   魏不凡狼狈的爬起身来,酒气渐渐散去,记忆也变得清晰,他慌张的想要将那三块怪石令收起。   啪!   忽的,一只大脚落下,重重的踩在了魏不凡伸出的手掌上,魏不凡的脸色苍白,颤抖的抬起头,望向前方。   却见三道白色人影,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不屑而又鄙夷,如同看到了什么龌龊不堪的事物。   那是玉林盟弟子。   是了,这就是自己想要逃走的原因啊。   魏不凡的酒意彻底散去,他本是想高价卖掉那三块怪石令的,愿意出高价的人很多,然而这三名玉林盟弟子却是突然出现。   他们给了魏不凡一个极为夸张的低价,一枚铜板,而其他人不敢得罪玉林盟,纷纷散去。   魏不凡不愿意如此,他不甘心如此。   于是,一身酒气的他,想出了一个极为愚蠢的办法,那就是带着那三枚怪石令,暂时逃出汇隐城,等到明天白日的时候再返回城中。   白日里街上的人很多,自己不会被轻易找到,到时候就可以把自己的怪石令卖出一个高价。   这显然是一个极为愚蠢的想法。   为首的玉林盟弟子,用鞋子狠狠碾着魏不凡的手掌,剧烈的痛楚顿时让魏不凡惨叫出声,而那名玉林盟弟子却是冷冷的说道。   “把你的脏手从我的怪石令上拿开。”   魏不凡手掌被那人的鞋底碾的血肉模糊,血污顺着手掌落在泥土间,可他却咬着牙,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怪石令,声音嘶哑的喊道。   “五大宗门说过,武典大会期间,不可私斗!”   啪!   话音刚落,那名玉林盟弟子骤然抬脚,然后一脚将魏不凡踢翻在地,如此仍不解气,又上前对着魏不凡的面门,狠狠踢了几脚,皆是落在了魏不凡的嘴边。   魏不凡的嘴边顿时血肉模糊,血流如注,牙齿被踢落了几颗,却顺着污血,被迫咽了下去。   “蠢货!”   “你看这里还有其他人吗,我现在杀了你,也不会有一个人知道。”   “竟然还想吓唬我,真是蠢得可以。”   “下等人果然都是没有脑子的窝囊废。”   那人大声嘲笑着,将脚踩在魏不凡的脸上,鞋子狠狠摩擦着他的面皮,似乎想要磨出一个血洞来。   其余两名玉林盟弟子见状,却是上前催促道。   “别废话了,赶紧动手杀了他,省的待会有人来看到我们。”   那名为首的玉林盟弟子,则是不屑一笑,有恃无恐的说道。   “看到又如何,难道会有人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得罪我们玉林盟吗?”   这些话,每一字都清晰无比的落在了魏不凡的耳中,可他只能歇斯底里的大声嘶吼着,挣扎,如同一只可怜的虫子。   泪水不停的涌出,模糊了魏不凡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自己娘亲寄来的那封家书,被风卷起,落向了远方。   愤怒,不甘,绝望,可到了最后却只剩下无能无力的空洞。   踏,踏,踏。   忽的,一阵脚步声响起,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那三名玉林盟弟子骤然警觉,扭头望向城门处,却见一道人影,在黑暗中缓步而来,那人少年模样,眉眼稚嫩,披散着黑色长发,皮肤微黑,身后背着一柄长刀。   见状,为首的玉林盟弟子眼神阴冷,当即大声喝道。   “玉林盟办事,不想死的,就给我滚远一点!”   话音刚落,那名少年便停下了脚步,正当玉林盟弟子觉得那人识相时,那名少年却缓缓拔出了身后的长刀。   刹那间,蓝色的微光亮起,一柄如水晶琉璃的长刀,在黑夜中,将光芒映照而出。   那是一柄美到极致的长刀,让人一眼望去,便会痴迷,光屑点点,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在场几人一时呆住,痴痴的望着那柄长刀,似乎被迷住了一般。几乎是瞬间,玉林盟的三名弟子便同时动了杀人夺刀的念头。   然而,起心动念的瞬间,那少年便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下一刻,长刀饮血,一道笔直的刀线,竖斩而过,那名为首的玉林盟弟子的身体,骤然二分,被自中切开。   没有一点血迹溅出,甚至尸体那光滑的切口处,也没有半点血迹。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剩下的两名玉林盟弟子脸色骤变,毫不犹豫的后掠而逃。   如此快的一刀,他们根本看不清,实力相差悬殊。   难道是踢到铁板了?   那两名弟子亡魂大冒,后掠而逃的同时,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我们是玉林盟的弟子!城中有五大宗门的人,杀了我们你也逃不了!”   话音刚落,那名喊话的弟子身子一歪,身体自腰部一分为二,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各落了一处。   剩余那名弟子见状,双腿战战,竟是被吓的腿软了,而那名少年却是看了他一眼,语气漠然道。   “你逃吧。”   那名玉林盟弟子闻言如逢大赦,转身就逃,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迹。   魏不凡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玉林盟弟子,竟然被一个少年杀鸡屠狗一般,在短短瞬间杀了两只。   而且那少年应该没有出手的理由才是。   被腰斩的那名玉林盟弟子,上半身落在了泥土之间,痛苦的哀嚎着,在彻底死亡前,都会保持着神智。   而在痛苦的哀嚎之余,那名玉林盟弟子则歇斯底里的吼道。   “你究竟是谁!我玉林盟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那名少年却是看也不看,只是一刀挥过,笔直的刀线再次斩下,将那人残存的身躯一分为二。   魏不凡倒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过于杀伐果断,惊到了他。   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连杀两人的少年,魏不凡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恐惧,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人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会杀他。z   片刻后,那名少年再次动身,身形一闪,便化作一道流光,暴掠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迹。   魏不凡怔怔的望着那名少年,心中庆幸之际,却也有些遗憾,可当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那三块怪石令已是不见了踪影,但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见状,魏不凡神色呆滞,想了许久后,才神色复杂的对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拜,涩声道。   “多谢恩公。”   ……   与此同时。   那名逃出的玉林盟弟子,惊慌的一路狂奔,一路上撞开人群,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众人不敢招惹玉林盟,被其撞开也只好在心中暗骂几句。   一路狂奔,那名玉林盟弟子终于穿过人山人海,来到了天水楼前。   当耸立的天水楼映入眼瞳的瞬间,那名玉林盟弟子,终于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天水楼是玉林盟的地盘,到了这里,便是这汇隐城最安全的地方了。   “时间到了。”   就在此刻,一个漠然的声音响起,那名玉林盟弟子心中一惊,霍然回头,然而在他回头瞬间,便只看到了一个从上压下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   啪!   如拍死了一只蚊子一般,那名玉林盟弟子的身形,在一瞬间被磅礴巨力碾压,压成了一团血水,四溅而去。   “……”   刹那间,整个街道的时间如同瞬间静止,所有人都停下来了自己的动作,眼神惊恐的望向了少年,紧接着便是惊呼声起,尖叫连连。   “混蛋!!!”   一声暴喝炸响,天水楼的窗户骤然破开,无数玉林盟弟子从楼中降下,将少年团团围住。   对此,少年只是抽刀,目空一切般,傲然说道。   “我乃诸天劫杀首徒,白云苍。”   “哪个活腻了的,想要被家师灭宗除派的,便攻上来吧。” 第六十六章 年少轻狂(二)   诸天劫杀首徒,白云苍。   这或许是一句较为简单的自我介绍,却让整个场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的玉林盟弟子,脸色变得惨白,握着长剑,却再也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一位玉林盟的灰袍长老,悄然落地,一柄飞剑停在他的身前,瞄准了那个自称白云苍的少年,却在听到诸天劫杀四个字后,默默向后退去。   天水楼之中,沈追已是抽出长剑,望着那名眉眼稚嫩的少年,终是没有下楼。   片刻后,死寂一般的场景中,掀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   “诸天劫杀!我没听错吧,这个小子说他是诸天劫杀的徒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诸天劫杀都死了五年,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徒弟。”   “可是……除了诸天劫杀的徒弟,又有谁敢当街杀掉玉林盟的弟子呢?”   “此事若是为真,那这五大宗门恐怕就有难了。”   人群中,不断有人飞掠而去,将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信息,传递而出。   一时间,整座汇隐城都陷入沸腾之中,人们奔走相告,嘴中不停的唤着同一个名字。   天水楼上,沈追眯眼望着楼下的白云苍,瞳间闪过一道杀机,向着楼下的灰袍长老传音道。   “赵长老,试一试他的深浅。”   赵长老正躲在暗处,听到传音后,眉头立即皱起,不安的用传音回道。   “公子,不可啊。”   “虽然不知道此人的真假,但若是此人真的是诸天劫杀的徒弟,那就不是我们玉林盟可以惹得起的人了。”   沈追靠在窗前,神色不悦,再次传音催促道。   “赵长老,难道你要让我们玉林盟被一个名字吓到吗。”   “你要是不出手,明日起我玉林盟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此人不过是一个骗子,怕他做什么。”   “诸天劫杀纵横江湖两百年之久,从未听说过他有徒弟,他不是一个会收徒的人。”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今日来的便会是本尊,又怎么会是一个毛头小子。”   赵长老有些被说动,但还是心有顾及,推辞道。   “可是,公子万一……”   沈追冷哼一声,强行打断了赵长老的传音,语气不善道。   “你若是不出手,那这个玉林盟的长老,你也不用做了。”   闻言,赵长老脸色一白,终于是不敢再反驳什么。   玉林盟中,长老无数,都以衣袍区分,灰袍为级别最低的长老,皆在八品武境,为外门长老。   如赵长老这样的外门长老,在玉林盟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又如何敢得罪下一任的盟主沈追呢。   赵长老在心里不停的咒骂着沈追,却也身不由己的从暗中走出,对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朗声道。   “诸天劫杀已死,你这小辈还想着狐假虎威,真当我玉林盟无人吗?”   一柄飞剑,悬浮高空,剑身一竖,却是剑尖对准了白云苍的脑袋。   听着赵长老中气十足的声音,玉林盟弟子们神色一缓,像是有了主心骨,胆子也大了几分,再次提剑,将白云苍团团围住。   白云苍,自然便是易容之后的释骨。   释骨神色平静的望着围来的玉林盟众人,反手握住背上的刀柄,缓缓拔出杀生长刀。   他做了太多年的释骨,喜欢插科打诨,喜欢每天躺着晒太阳,也喜欢藏拙。   但时隔多年,他偶尔也会想起做诸天劫杀时的自己,做一个干脆利落的人,管他什么大魔复生,什么五大宗门,一刀斩落便是。   铛~   刀身出鞘,发出一阵清脆的金戈之声,刀吟声起,纯蓝如海的刀身,一点一点的拔出,杀气散落,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向着四面八方,碾压而去。   当那柄如玉石一般,散发着蓝色荧光的长刀,拔出刀鞘之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禁落在了那柄长刀之上。   有人说美人如玉剑如虹,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把刀,胜过了这世间的美人。   杀生出鞘,众人的眼神变得炙热,似乎忘记了正在发生的事,只想多看那把刀几眼。   风声渐起,释骨单手抬刀,遥遥指着那个躲在玉林盟弟子身后的赵长老,轻声说道。   “要试一试吗?”   赵长老微微眯眼,望着释骨手中的杀生,却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传闻中,名刀杀生通体血红,杀气腾腾,是一柄当之无愧的凶兵,眼前这柄刀虽然也是珍品,但显然不是杀生。   一念及此,赵长老豪迈的长笑一声,大步向前,穿过身前的玉林盟弟子,朗声道。   “小辈,你当老夫没有见过诸天劫杀吗?”   “诸天劫杀寡言少语,你若真是他的弟子,刚刚就该一刀杀来,而不是与我废话。”   闻言,人群中一阵喧哗,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至少在那些传闻中,诸天劫杀就该是直来直往,从不解释。   那么他的徒弟,也应该像他的师傅一样。   而在此时,夜空之中,有数道流光暴掠而来,那是其他五大宗门的高手,玄冥司的宗主,苏寻也在其中。   见状,赵长老更觉心安,眯眼而笑。   既然其他宗门的人已经赶来,那么自己也该有所表示了。   赵长老神色一肃,一挥衣袖,高声喝道   “玉林盟弟子听令,此人当街杀人,实属大恶,速速与我一起拿下此人!”   “是!”   话音落下,玉林盟弟子齐动,身形一动,剑光同起,向着释骨穿插而来,与此同时,赵长老手指一勾,悬于天际的飞剑,笔直贯下。   释骨抬脚,踏步,当脚尖落地的瞬间,他的身形却是骤然出现在了赵长老身后,大拇指轻按刀柄,收刀入鞘。   下一刻,场中血雾暴起,玉林盟弟子的脚腕处,在同一个位置,留下一道血痕,血流如注,顿时倒了一地,抱着脚腕哀嚎不断。   赵长老瞳孔微缩,身子一阵踉跄,向后连退数步,身子一软,却是单膝跪地,从嘴中吐出大口黑色的血污。   啪嗒,一声闷响中,一柄被斩为两截的飞剑,从半空之中坠落,断掉的剑身向下,插入了砖石之间。   释骨俯视着单膝跪地的赵长老,淡淡说道。   “还要继续吗?” 第六十七章 废沈追   “还要继续吗?”   赵长老嘴唇颤抖,正欲说话间,却是再次吐出一口污血,手臂处更是有一股鲜血,顺着手掌,一路流下,在地面聚起血泊来。   他的身子晃了晃,紧接着便倒落血泊之间,生气不知。   与此同时,数道流光降下,却是五大宗门的高手终于赶来,只是他们还是来的晚了一些,什么都没能阻止。   苏寻带着玄冥司的高手,站在一处楼顶,俯视着下方,身子紧绷。   “宗主,我们不出手吗?”   有人在苏寻身后,低声询问,而苏寻则挥了挥手臂,无喜无悲道。   “等一等,再看看此人的深浅。”   其余宗门的高手似乎也是这个想法,他们立于楼阁之上,却皆作壁上观,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   接下来沈追会出手,这是必然。   沈追只是想让赵长老试探一番,在他想来,对方年岁不大,哪怕赵长老不敌,自己也有机会出手,将赵长老护下。   那样护下了赵长老,又显露了自己的实力,还可以震慑对方,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胜负却在一刀间分出。   一名灰袍长老,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一刀重伤,他若是不把场子找回来,那么他在玉林盟的威信,便会一落千丈。   释骨也是如此想到,于是他抬起头,望向天水楼,与沈追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间,沈追微微眯眼,脚尖一点,白衫飘动,翩然落地。   沈追眼神凝重,抱拳拱手,朗声道。   “玉林盟,沈追,请赐教。”   释骨却将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诸天劫杀首徒,白云苍,请赐教。”   说罢,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静静的望着对方,忽的,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   咚!!!!!   狂风骤起,两人的身影瞬间撞在一处,一刀一剑,划出两道明亮的轨迹,泥土翻涌。   刀剑摩擦,却又在瞬间化作无数线条,在一息之间,不停的撞击,火星迸溅,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只是有趣的是,两人都是那般站着,若是忽略掉那撞击的线条外,倒像是两个人站在那边聊天一样。   真元内敛,力不外泄,两人的打斗却是并未落在旁处,皆在一刀一剑之中。   然而,八品武境以上的武者,却是纷纷皱起了眉头,别人看不出,但他们却看的清楚。   那个叫白云苍的小子,每一刀的轨迹,都是在等着沈追的剑自己撞上来,每一刀都是如此。   而沈追则如他掌中起舞的玩偶,每一剑都在他的牵引下,落在了他想要的位置。   “相差悬殊啊。”   苏寻叹了一口气,他本想看看这个白云苍的深浅,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可以将沈追如此碾压。   场中的沈追则依然镇静,他并未拿出全部的实力,所以不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而接下来,便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刀剑相击,却见一刀一剑,同时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却也让彼此空门大露,沈追忽的眼神一凝,单手握剑,却是骤化一道青芒,速度暴涨,竟是比之前快了数倍,向着释骨笔直撞去。   空门大露的释骨,似乎已经来不及重聚真元,他抬手,挥刀,却是如打铁一般,将刀身重重挥下,动作随意的像是在玩耍一般。   铛!   金属脆响声,巨大青色剑芒,应声溃散,如破裂的水泡一般,在炸裂的瞬间,散落各处。   沈追瞳孔一震,一截碎裂的剑身,如一道流光,擦着他的侧脸飞射而去,留下一道血痕。   长刀忽至,纯蓝的刀身停在沈追的脖颈间,那张微黑的稚嫩的面容,则平静的看着他,淡淡说道。   “你输了。”   说罢,释骨收刀入鞘,却是看也不看沈追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场中众人一片死寂,他们从未想到过,这场交手,结束的如此简单,如此迅速,如此的不精彩,毫无势均力敌的感觉,只是一场碾压的戏弄。   从来没有人想过,那个玉林盟的沈追,会输的这么简单。   苏寻没有这么想过,就连沈追自己也没有想过。   所以……   “站住!!!”   场中忽的响起一声暴喝,声震八方,释骨腰身一闪,回头望去,却见沈追死死的盯着他,目眦欲裂,周身真元疯狂汇聚,竟是凝如实质一般,如同青色的烟雾,在他身上包裹,飘荡而出。   “我还没有输!”   暴喝声中,沈追脚下猛然发力,顿如一颗陨石一般,暴射而出,瞬间踏出一个大坑,砖石碎裂。   一记重拳破开风声,包裹着青色烟雾,向着释骨的面门重重砸下,在这瞬间,释骨身子微侧,拳风呼啸而过,落在了对街的酒楼之中。   咚!!!   炸裂声中,那座酒楼竟是被拳风毁去大半,释骨眉头一皱,这样打下去,会伤及无辜的,而沈追双眼发红,已如同疯魔,不管不顾的又要挥出一拳。   这一拳释骨若是躲开,那么旁观的众人,便会死伤大半。   就在沈追便要一拳挥出时,释骨的大手便猛然压在了他的面门之上,下一刻,释骨带着沈追,轰然撞向了天水楼。   霎时,木屑飞舞,两人就那般撞入了天水楼中,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天水楼中,释骨背负双手,傲然而立,而沈追则倒在一堆桌椅中,神色愤恨的缓缓爬起身来。   释骨望着沈追,皱起眉头,淡淡说道。   “你输不起吗?”   沈追起身,青色的烟雾将满身的木屑燃做火点,他望着释骨,拳身一摆,声音嘶哑的说道。   “我没输!”   “我还没输!”   说罢,沈追身形一动,却是再次踏步,青烟笼罩,将整个天水楼包裹其中,青色烟雾化作无数的拳头,四面八方的笼罩而来。   释骨有些意外,却是单手出拳,拳化残影,将那四面八方的拳头,尽数打落。   这青色烟雾所化的拳头,竟然有着玉林盟的剑意,沈追的拳法,比他的青玉剑法,竟是要厉害的多。   砰!砰!砰!!   拳头的交击声中,一拳赶着一拳,一拳压着一拳,而在那青色烟雾中,沈追身形鬼魅,仿佛身体也化作了烟雾。   释骨一拳扫去,本该扫到了他的面门,可他的身躯却化作烟雾,立即散去,让释骨的拳头,落在了空处。   踏,踏,踏。   脚步急踏声传来,沈追的身影骤然出现,硕大的拳头,在青色的烟雾下,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释骨单拳应敌,与沈追对了一拳又一拳,而沈追则每轰出一拳,便立即抽身而退,再次隐藏在青色烟雾之中,等待着释骨下次空门大露的机会。   这并不是玉林盟的功法,却也不是僵的回春诀,而是沈追自己钻研出的手段,是他真正的杀手锏之一。   释骨不停的出拳,似乎不会疲惫一般,从一开始,他便将自己的实力压到了八品初期,自然不会去用神念去找沈追的位置。   打个小孩,还要用境界压人,哪怕他是臭名昭著的青城释骨也做不出来。   当然,若是杀人的话,释骨便不会顾及这些。   “我没有输!”   青色烟雾中,传来了沈追歇斯底里的声音,他踏着青色烟雾,骤然出现在释骨身侧,右拳蓄力,对着释骨的胸口轰出。   一拳不中,沈追便再次退入青色雾气之中,而他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自幼修行,每日不敢懈怠。”   “我是玉林盟沈追!我不会输!”   释骨微微侧身,随意一脚踢退了骤然出现的沈追,语气冷淡的说道。   “这个世上,没有人不会输。”   青色烟雾翻涌,化作一只巨掌,对着释骨一掌拍下,却被释骨抬手一拳轰散,而沈追的声音也再次响起,满是不甘与愤怒。   “我不会输!”   “别的孩子还在吃奶的时候,我便被泡在药浴。”   “别的孩子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我便被银针刺穴。”   “从小到大,我每日只睡一个时辰,喜欢的食物,一年之中只许吃三口,一年只见我娘一面。”   “为了比你们所有人都强,我琴棋书画都去学了,哪怕我不喜欢,我也要学。”   “因为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强!”   青色烟雾忽的聚拢而去,露出了沈追的身影,而那青色烟雾则疯狂的涌入他的拳头之中,聚力充元,散发出一阵恐怖的力量波动。   沈追双目血红,死死的盯着释骨,声音嘶哑的喊道。   “我娘病重,我在修行,我娘死时,我还是在修行!”   “若是我不能赢过你们所有人,那我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我不可能输!”   释骨闻言,轻轻摇头,低声喃喃道。   “又一个修行把人味都修没了的。”   说话间,沈追踏步而来,每一脚都踩碎了木制的地板,右拳烟雾笼罩,重若千钧,对着释骨一拳轰来。   释骨不闪不避,一拳对去。   咚!!!一声巨响中,力量的余波,让地面龟裂,无数裂纹,蔓延而去。   而释骨与沈追的双脚,却是向下陷去,两人皆是不退,一拳又一拳对轰着,而每一拳过后,两人的脚下便会深陷几分。   不多时,两人的下半身竟是埋入了泥土之中,却仍在不停的对拳,每一拳便是前一拳力量的一倍。   泥土飞扬,整座天水楼在余波下,开始颤抖不已,坍塌。   “你很愧疚吧。”   忽的,释骨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沈追只是死死的望着他,一言不发,继续出拳。   “我曾经见过一个与你有些相似的人,他舍弃了所有,只为一个最强的名号。”   “我曾说他是一个假人,但他却比你要纯粹的多,他舍弃了那些,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也没有真正拥有过。”   “但你不同,你一点也不纯粹。”   啪,一声脆响间,释骨五指分开,拳身化掌,径直捏住了沈追的拳头,沈追大惊,想要抽回自己的拳头,却发现拳头纹丝不动。   释骨望着大惊失色的沈追,轻声说道。   “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怎么可能会说我想修行呢,从一开始,你便不是自愿的。”   “药浴,银针刺穴,从来都不可能是一个婴儿会喜欢的东西,因为那很疼。”   “我想……你娘一定很心疼你吧,她不愿你如此,所以你一年只能见她一次。”   “她会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可你只能吃三口,因为你知道,若是吃的多了,那个人便会让你永远见不到你的娘亲。”   沈追脸色微变,他奋力挣扎着,一边试着抽回自己的拳头,一边高声怒喝道。   “荒言谬语!”   释骨微微眯眼,继续说道。   “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觉,你一直在提起你的娘亲。”   “你说你娘病重,你还在修行,你说你娘死去时,你还在修行。”   “若不是记得太深,又怎么会在此刻提起呢?”   “你那时是想见她的吧,想见她最后一面,在她面前好好的哭上一场。”   “但你不敢,你怕极了你的父亲,那个可能是让你娘病重的凶手。”   “你只能像他掌中的泥巴,被他捏成他想要的模样。”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了。”   沈追脸色剧变,却是不同之前的疯狂,而是被人捅破秘密的气急败坏。   “你胡说!我要杀了你!!”   释骨捏着他的拳头,却是确定了他的体内没有半点回春诀的气息,他没有修炼回春诀。   啪!一个耳光,在沈追侧脸响起,让他一时愣神,而释骨则缓缓说道。   “我今天,就代替你的娘亲,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个没人管教的孩子。”   说罢,释骨手掌一挥,却是将沈追的身子一把拔出泥土,扔向高处,沈追的身体径直撞碎了天水楼的楼顶,飞向更高处。   释骨身形一动,却是骤然出现高空,沈追身旁。   下一刻,无数拳影笼罩而来,密密麻麻的打向沈追周身各处,他的经脉,他的丹田,他的气海。   数拳过后,释骨一脚踩下,将沈追的身体一脚踩落高空,落入摇摇欲坠的天水楼中。   轰!!!!   巨响声中,天水楼轰然倒塌,沈追落在废墟之间,经脉尽断,面目全非,他的真元溢散而出,却是体内气海破碎,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再也锁不住真元。   今夜之后,他的父亲便会舍弃他,玉林盟不需要一个废人,毕竟盟主还可以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释骨悄然落地,望着废墟中奄奄一息的沈追,说道。   “你比起风刀山剑李幕生,差的远了。”   说罢,释骨转身,挥袖,大步离开。   沈追瘫在废墟之间,望着夜空,泪如雨下,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不甘而又绝望的哀嚎。   “啊!!!!!!” 第六十八章 混乱(一)   夜色阑珊,废墟之间满是烟尘,往日里汇隐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成了断壁残垣。   无数的视线投来,落在释骨身上,与此同时,数道身影落地,向着释骨迅速围了上来。   那些人皆身着黑袍,是玉林盟高于灰袍的长老,每一人都在九品武境,虽然皆是初境,却也足以灭掉一个中等势力的门派了。   黑袍长老们望了释骨一眼,然后便与他擦肩而过,匆匆赶向沈倒落废墟之中的沈追。   释骨脚步微停,转头望向那群黑袍长老,缓缓的说道。   “不必去了,他的经脉俱断,从今往后便只能做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了。”   闻言,那群黑袍长老脚步一顿,转头望向释骨,眉眼之间却是没有多少怒意,只是轻声问道。   “小兄弟说自己的恩师是诸天劫杀,此事是真的吗?”   释骨闻言,重新转过身去,缓步向前踏去,口吻冷漠的说道。   “若是不信的话,诸位大可一试。”   “只要你们敢的话。”   闻言,那群玉林盟的黑袍长老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更没有去追杀废了他们少盟主的释骨。   玉林盟并不是铁板一块,由于现任盟主当年将玉林盟化为自家的私地后,盟中其他人自然是有样学样,开始划分自己的势力。   如今的玉林盟中各方势力混杂,争心斗角,为了一记私利,争斗不休。   玉林盟的盟主正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势力,才刻意强行将自己的儿子沈追,用拔苗助长的方式,成了年轻一辈中最强的人。   只是沈追似乎有些太优秀了。   释骨微微眯眼,玉林盟盟主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头子,但至少还有五百年的寿元,而沈追以是八品巅峰武境。   按照常理来说,以沈追的天赋,五十年之内必进九品武境,等他成了九品巅峰武境时,玉林盟盟主应该还有几百年好活。   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死老头会退下盟主之位吗?   他自然是不愿的,对于玉林盟盟主来说,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所以,沈追这个儿子,在他成功稳住自己的势力后,便有些碍眼了吧。   那些黑袍长老其实早已来到,甚至在释骨打伤沈追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出手阻止,但他们没有那么做。   哪怕这其中有玉林盟其他势力所属的长老,但不可能没有一个是玉林盟盟主的人。   如今的场面,正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从始至终,沈追这个私生子,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随时可以舍弃,他们绝对不会为沈追治疗伤势。   今夜之后,沈追或许还可以活下去,作为一个废人,被养在玉林盟中,只是对于一个如此自负的人来说,这般活着,或许便是生不如死了吧。   释骨缓步行至街边,围观的人群望着释骨,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出数步,噤若寒蝉。   或许在他们眼中,释骨应该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先杀了玉林盟的弟子,又打伤了玉林盟的灰袍长老,最后又将玉林盟名声极好的沈追打落尘埃。   蛮不讲理的同时,却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这也是当年江湖之人,对诸天劫杀畏惧以及厌恶的原因吧。   释骨看了众人一眼,眉头微挑,他换了一个身份回来,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那么就应该再嚣张,再凶恶一些。   想到此处,释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聚念动气,藏在体内的杀气开始汇聚。   三息之后,释骨猛然睁眼,与此同时,澎湃汹涌的杀气,如海水一般,从释骨体内向着四方席卷而去。   杀气如麻,释骨的双瞳化为血色,凝如实质的杀气,在他的脚边聚起血沙,而在旁人眼中,则是冲天的杀气,拔地而起。   狂暴,混乱,暴戾,无数疯狂的念头,聚在杀气之中,留给众人的,只剩恐惧。   所有人神色惊惧,想要逃离此处,却吓得不敢乱动,高楼之上,苏寻蹲下身子,望着那近乎凝如实质的杀气,搓了搓手指,神色复杂的说道。   “错不了,这种操控杀气的手段,我只在诸天劫杀身上见到过。”   闻言,玄冥司中一人脸色惨白,不安的询问道。   “宗主,你是说……诸天劫杀真的还活着吗?”   苏寻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这个说不准,如果诸天劫杀真的还活着,我们五大宗门恐怕早就被灭掉一半了。”   “他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如今的诸天劫杀若是真的还活着,恐怕也是身受重伤,不然他不可能收徒的。”   说罢,苏寻扭头望向身后宗门的一众长老,宽慰道。   “怕什么,我们这六年虽然一直在扩张势力,但手段温和,又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哪怕诸天劫杀真的来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闻言,一名长老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他握紧拳头,不安的说道。   “宗主,我们这些年不是一直用猪肉当狗肉的吗,这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吧。”   闻言,苏寻当即瞪了那名长老一眼,怒气冲冲的说道。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用兔子肉装狗肉的,你居然还敢拿猪肉充狗肉,有没有一点诚信?”   “宗主你这不也是半斤八两吗。”   ……   此时,天水楼的废墟之前,释骨脚踏血沙,凌空而起,他俯视着众人,血色的瞳孔,在黑夜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街上无人敢与其对视,都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面。   然而,在人群之中,却有几个另类,释骨眼角一抽,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月与苏雪,以及站在她们两人身后的小九。   这三个傻丫头,此刻皆是一脸狐疑的望着释骨,神色古怪,一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模样。   释骨确定自己换了容貌,声音,虽然没有改变身高,但他确信绝对不会有人会把他和青城释骨联系到一处的。   但是……这三个家伙怎么一副像是认出自己的模样呢?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的沈月三人,却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是师傅的鞋子呢。”   “师傅那个笨蛋,果然没发现他的鞋子是我们两个缝的呢。”   小九听的迷糊,便忍不住向沈月两人问道。   “不是,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啊。”   闻言,沈月与苏雪对视一眼,然后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沈月则心虚的小声解释道。   “那个……就是今年开春的时候。”   “我们两个给师傅缝了一双鞋子,我是右脚,小雪是左脚,然后把他的鞋子偷偷给换了。”   “这本来是一个惊喜的,但师傅那个笨蛋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鞋子不是以前的鞋子了。”   小九闻言却是不解,接着问道。   “一双鞋子而已,你们两个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沈月与苏雪同时点头,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不会认错的,我们两个都有在鞋子上做了记号的,不可能认错的。”   闻言,小九将信将疑的望向天空中的释骨,仔细盯着他的鞋子,想要找出沈月两人所说的记号,然而她看了片刻后,却是一脸无语的转过头来,望向沈月两人,问道。   “你们两个做鞋子的时候,就没发现两个鞋子做的一大一小吗?”   ““诶??””   “不是,师傅他到底是怎么穿鞋的?一大一小都没感觉出来吗?”   “难道说……是假肢?师傅他一定是在一场大战中,被人砍掉双腿,换上了假肢,所以才不知道自己的鞋子一大一小。”   “小雪,你想象力这么好做什么。”   小九无奈摇头,抬头再次望向天空中的释骨,她没有鞋子做记号的事,本该是认不出释骨的,可在那一夜,小九用自己的血为释骨疗伤。   时间间隔不到一天,所以小九可以隐隐约约感觉的到,所以这其实也是一种记号。   天空之中,释骨环顾四周,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气势放出,然后向着下方的人群,高声喝道。   “大魔将至,此城中有大魔信徒,暗中肆虐,五大宗门中,有人与大魔信徒勾结,所图甚大。”   “我白云苍奉师尊之命,来此斩妖除魔,希望诸位长一长眼睛,否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第六十九章 混乱(二)   释骨踏在半空,说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话,但视线却一直落不远处的苏寻身上。   然而,苏寻板着个脸,面上无喜无悲,看不出什么异状,只是冷冷的望了释骨一眼后,转身离开。   苏寻不喜欢诸天劫杀,自然也不会喜欢他的徒弟,如果有机会的话,苏寻绝对会想要亲手杀了诸天劫杀,哪怕是同归于尽。   释骨收回视线,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上一任的玄冥司宗主,曾是一个名声显赫的大人物,名声极好。   但二百多年前,释骨成名的第一战,便是杀了那位名声赫赫的玄冥司宗主,将他肢解,让他死无全尸。   那本是一位释骨极为敬重的前辈,他一生中都没做过什么恶事,知行合一,是位难得的好人。   只是……那年血魔出世,以血种魔,江湖中无数人在不知情的状况,被下了血魔种,包括苏寻的师傅,整个江湖只有释骨与众天皆生知晓此事。   于是,在那一年,释骨与众天皆生一同做了一个决定,为了决战时血魔无法借体逃生,为了决战后血魔再次复生。   在双天与血魔的决战前,先行杀掉所有血魔种,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善是恶,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这是释骨与众天皆生定下的事,但最后却是释骨抢先一步,将所有的血魔种杀了个干净,得来了骂名与凶名。   那年的众天皆生,刚刚接任,因为功法的特殊,其实根本比不得正常的先天境,她没能争过释骨。   多年之后,当血魔再也没有现世,而受人敬重的众天皆生也从不去过问诸天劫杀当年屠杀半个江湖的事,这种种异常,也让世人猜到了什么。   只是,有些事哪怕明白,也是无法放下的。   正如苏寻对于诸天劫杀那刻骨铭心的恨意。   释骨收回自己的思绪,身形一晃,却是化作一团血色的雾气,骤然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面上的人们,怔怔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天际,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爆发出一阵吵闹的喧哗声。   诸天劫杀的消息,重现江湖,他的弟子白云苍废掉了玉林盟下一任的盟主,这些消息注定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传遍整个江湖。   而最令人震惊的便是,白云苍口中那个大魔复生的消息。   大魔,一个人们已经快要忘却,但只要想起便会心生恐惧的称谓。   在那些久远的书籍中,每一次的大魔现世,都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厄。   天降暴雨,海没大地,大饥,人相食,这种种恐怖的传说,每次都伴随着大魔这个名号,互相传音道。   天水楼废墟中,玉林盟的数位黑袍长老,围在已经昏死过去的沈追身旁,却是看也不看沈追一眼,低声商量着什么,而在其中有两道身影,却避开同伴,暗自传音起来。   “麻烦了,大君复生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这个武典大会也差不多要黄了。”   “不错,万一引来众天皆生,大君复生一事,也是要出差错的,到时候你我都别想活下来了。”   “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压下去!”   “怎么压?在场这么多人,难道要把他们都杀了?”   “自然不是,那白云苍刚刚也说了,他只是来调查,显然他也不确定大君复生的地点,是不是汇隐城。”   “那又如何,哪怕他不确定,可只要有一定的风险,这些江湖上的杂碎吗,也没胆子继续留在汇隐城的。”   “这个其实也简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我们证明大魔复生其实指的是另一件事,不就好了吗。”   “哦,马长老这是有了对策,我等愿闻其详。”   “康奚说过,魔罗教的信徒还在汇隐城中,只要我们把这口黑锅,扣在魔罗身上,将大魔复生的消息,变成魔罗余孽临死反扑。”   “当然,这件事不能太小,我想魔罗信徒们,手里一定有魔罗的血肉,做出一个假魔罗,问题不大。”   “康奚他们刚抓了东海剑宗的邹思,邹思便可作为血肉凭依,再找一些祭品来,复生一个假的魔罗。”   “好!就这么办,那送给范正的三千童男童女,正好可以拿来做祭品。”   那两名黑袍长老三言两语,便做出了对策,随即他们望向倒在废墟中沈追,沉默片刻后,却是不再传音,而是直接说道。   “黄长老,你是盟主的人,你说说这小子要怎么处理?要禀报给盟主吗?”   黄长老是一名中年男子的模样,容貌普通,身子又高又瘦,他望着沈追,眼中露出一丝讥讽,摇头笑道。   “不必了,他的经脉已废,用多少天材地宝也修复不了他的经脉。”   “盟主大人可不会在他身上浪费那些宝贝,而且如今的他,可能更合盟主大人的心意,毕竟他老人家还可以再生几个儿子。”   “我们把他带回去,养起来,就当养一条狗,省的别人说我们薄情。”   闻言,其余几位黑袍长老相视一笑,指着黄长老说道。   “老黄啊,你看这小子不顺眼很久了吧。”   黄长老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俯下身去,伸手捏住沈追的脸部,缓缓说道。   “我这都是为了盟主大人,既然这小子已经废了,也就不必传他是盟主大人的私生子这件事,他没有这个价值了。”   “正好替盟主正一正名声,明天我就会派人把消息传出去,终归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人成言,三人成虎。   只要肯去运做,沈追可以是盟主的私生子,也可以是一个爱慕虚荣,杜撰自己是盟主私生子的卑鄙小人。   沈追在这一夜,失去了自己的修为,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   释骨化作血雾散去,当他再次出现时,却又是一副年轻道人打扮,大步行于街上,挤入人群之中。   人群之中,正在议论着突然出现的诸天劫杀之徒,但更多的却是在说着大魔复生一事。   但议论此事的人虽然多,当真的人却寥寥无几,整整两百年没有大魔现世,已让许多人开始怀疑这个世上是否有大魔,   释骨微微低头,挤开一人,确定了方位后,再次踏步。   无论如何,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大魔信徒们这一次总不可能还藏在暗处了。 第七十章 善恶无果(一)   次日,天明。   旭日东升,汇隐城的码头处,有一艘大船在喧哗声中,缓缓停靠在了岸边,大批货物从船上卸下,却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箱子。   那些箱子看起来不小,足有半人多高,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码头的工人们,搬卸箱子时,还能感觉到箱子中有什么在晃动。   但最终这些工人都没有去深究这件事,因为对方给的钱足够多,封住了他们的口。   大船之上,一道惨白人影,披着长长的黑袍,躲在阴影之间,望着那被卸在码头上的一个个木箱,耐心的数了起来。   待到最后一个木箱卸下后,那道身影也吐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三千……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恰时风起,一只白色的飞鸟从高空掠下,穿过流云,飞入下方的闹市之中。   车水如马龙,今日的汇隐城依然热闹,街上随处可见的摊位上,人们议论纷纷,却是都在商量着昨晚发生的事。   “不是我瞎说啊,那白云苍虽然容颜普通,但却有一股子傲气,而且有傲气的实力。”   “玉林盟的沈追知道吧,那白云苍打他跟玩一样,出刀便是压制,闲庭信步,每一刀都是随手捏来,但沈追就是挡不住。”   “两人这实力相差甚远,当初大家吹嘘这沈追,可真是你我坐井观天了。”   “听你这么说,那个叫白云苍的确实厉害,但我还听说,那个白云苍还说什么大魔复生的事了,这是真是假啊。”   “他是说了,但你怕个什么啊,我都听说了,五大宗门的宗主要全部在这汇隐城碰碰头了。”   “你这话说的,五大宗门的宗主估计也挡不住大魔吧。”   “五大宗门是挡不住大魔,但人家认识的人可以啊,说不定就能拉来一个成名已久的先天仙人呢。”   “再说,这大魔复生的消息不知真假,就连白云苍说起时,也只是说有可能,我们就再观望几天,情况不对,我们就跑呗。”   “我听说,已经有人在张罗着离开汇隐城的事了,胆子真是小的可怜。”   茶馆的议论声不停,角落处的康奚,却是放下茶碗,压下几枚铜板,转身离开。   康奚身着常服,脸色微白,大步走在阳光之下,却在一个眨眼间,走入街角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   汇隐城某处,黑暗笼罩,鬼气阴森,却是一处宫殿模样的所在。   康奚踏着黑暗,穿过长长的走廊,这阴森的宫殿中,还有着池塘,花园,只是如今的池塘中,只有大片的血污,肉泥翻涌间,白花花的蛆虫在其中游动。   所谓的花园,却是白骨累累,一支支白色的手骨插在黑色的泥土之中,手掌顶部撑开,像是绽放的花朵,让人一阵发寒。   康奚穿过走廊,来到了一处房间之中,房间之中罕见的亮着一盏烛火,却泛着诡异的绿光。   烛火摇曳,一道白色身影盘腿而坐,眉眼精致,且在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正是已经失踪的邹思。   邹思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眼,下意识的便要拔剑而起,然而她的身子刚一动,她的四肢处便亮起来一抹绿色。   绿色的光芒构成一条锁链,将她的四肢牢牢锁住,一旦活动,便会显现。   邹思脸色一白,重新坐了回去,抱着长剑,眨着那双纯净如水的眸子,静静的望着踏入宫殿之中的康奚。   康奚望着邹思,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邹思的那双眼睛,干净,明亮,毫无杂质,总是会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   沉默片刻后,邹思神色平静的向康奚问道。   “你是来杀我的吗?”   康奚闻言,缓步行至邹思身前,淡淡说道。   “本该是如此的,在那个青城释骨被解决后,你也没有了利用价值,要作为一个血食,喂给我手下的僵尸。”   “但你运气不错,计划有了小小的变化,你可以多活一些时间了。”   邹思闻言,神色依旧平静,似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抱紧怀中的长剑,认真的说道。   “我不喜欢洗澡,所以应该不太好吃。”   康奚闻言,轻声回道。   “没事的,僵尸们就喜欢味大的。”   邹思皱起小巧的眉头,低声说道。   “我讨厌不挑食的人。”   康奚看了一眼邹思,认真的解释道。   “我们不是人,只是一群会动的尸体。”   邹思微微歪头,却是掠过了这个话题,仔细端详着康奚的面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疑惑。   “尾骨刀,康奚。”   “我小时候听过你的故事。”   康奚眼神闪烁,想要回避这个话题,但最终却是身不由己的盘腿坐在了邹思身前,轻声问道。   “故事里的我,又是什么模样呢?”   邹思眉眼低垂,望着地面,声音却变得有些低落。   “我师傅说,你是一个嫉恶如仇,仗剑走天涯的豪侠。”   “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但如今看来,我师傅她又骗了我一次。”   闻言,康奚神色恍惚,眼神晦暗,他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骨刀,又缓缓松开,用一副释然的表情,缓缓说道。   “人总是要变得,更何况我是一个死人呢。”   邹思抬起头来,望着康奚,望着这个故事中行侠仗义的豪侠,她板起小脸来,沉声问道。   “前辈……你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呢?”   康奚叹了一口气,有些萧索,也有些落寞,低声说道。   “可能,只是我想通了吧。”   邹思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你想通了什么。”   康奚闻言,微微挑眉,忍不住反问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   邹思摇了摇头,板着小脸回答道。   “我师傅都是说我话少的,但我现在都快要死了,自然是要多说一些的。”   “把曾经没能说的话,抓紧时间补回来。”   康奚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不太想看邹思那双眼睛,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和一个将要死掉的人多说什么。   毕竟从一开始时,便没有人把邹思的命看的太重。   康奚想要解决掉总是找他们麻烦的释骨,但他却没有自信解决掉释骨,毕竟释骨逃命的本事是闻名整个江湖的。   所以才想和玉林盟联手,栽赃释骨,再由青妖范正暗中吃掉释骨。   在计划中,邹思本该在第一天就被吃掉的。   一念及此,康奚便想要起身,不再浪费时间,然而他迟疑片刻后,却又重新望向邹思,轻声说道。   “这个世人的人,是救不得的。” 第七十一章 善恶无果(二)   “这个世人的人,是救不得的。”   康奚望着眼神纯净的邹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继续说下去,他的嘴唇微动,无奈的自嘲笑道。   “我当年还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听过许多行侠仗义的故事,憧憬,神往,想着要像故事里的人一样。”   邹思眼神微恍,她看不懂康奚眼中的自嘲,不解的小声说道。   “可你做到了,你可是尾骨刀康奚。”   康奚嘴角一撇,眼中的自嘲却是越来越浓,他收起自己的骨刀,横放在双腿之上,缓缓说道。   “你知道吗,小姑娘。”   “所谓的行侠仗义,于我来说,其实更像是求名。”   “我翻山越岭的,却救下一个个与我不相识的人,听着我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到了最后更是报出我的名号后,对方便会主动退让。”   “这便是在求名。”   “那时我行走江湖,仿佛五湖四海的人都是我的朋友,见我便叫一声大侠,与我喝酒吃肉。”   “我与许多人结拜,仿佛像是真兄弟一样,豪气冲天,但过了很多年后,我成了一具僵尸之后,才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善恶无果,一个人可怜,并不能说那个人便是一个好人。”   邹思听得认真,闻言便忍不住做出些许猜测,她其实看过不少的闲书,一时间便自行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恩将仇报,又或者什么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才让康奚弃善从恶,这种戏码,在邹思看过的书里有很多。   虽然老套,但却很能说服人。   康奚眉眼低垂,望着宫殿的地面,伸出手指,在地上一抹而过,摸起一指的灰尘,他仔细端详着指间的沙粒,嘴中则慢悠悠的说道。   “我曾见过一对恩爱眷侣,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只是那两人的家中却有世仇,本该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遇到那对恩爱眷侣时,他们正在被各家派出的人手追捕,我见他二人恩爱,便帮了他们两人一把,摆脱了追兵。”   邹思眼前一亮,抱着长剑出声打断道。   “我听过这个故事,那两人的家里势力不小,你为了替他们开路,将两家派出的高手一刀击退,刀去留痕,留下一道沟壑。”   康奚缓缓抬头,眼神古怪,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那个故事是瞎编的,那两家只是普通的富商,派出的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家丁,哪里来的高手。”   “……”   邹思身子微僵,尴尬的低下头去,想着要是自己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把那个编书的人站出来,狠狠收拾一番。   康奚不知邹思在想些什么,便接着继续说道。   “那件事过了数年,我在巧合下,再次遇到了那对男女。”   “那时他们已然成亲,有了孩子,隐姓埋名,住在了乡下,但依旧是恩爱的让人羡慕。”   邹思轻轻点头,虽然故事被人夸大了不少,但结局终归是好的。   康奚似乎猜到了邹思在想着什么,嘴角带起一抹冷笑,低声继续说道。   “我那时也算是高兴,觉得他们两人有了一个好结局,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那两人对我很感激,要留我过夜,我没有推辞,便留了下来。”   “然而,在那个晚上,我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的人影,一直在向我哭诉,他说自己被人杀了,扔进窑里,血肉混着泥浆,烧成了瓷盆,就在我的床下。”   “那个人的面部血肉模糊,像是被生生砸烂了脑袋,连五官都看不清,四肢也被扭向相反的方向,全身都是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让我埋了那个瓷盆,好让他入土为安,轮回转世。”   康奚微微眯眼,轻轻弹去指间的沙粒,轻声说道。   “第二天清晨,我在床底找到了那个瓷盆。”   “灰扑扑的,有些发臭,仔细问起来像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邹思闻言,身子一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哪怕以她修为,真的遇到鬼怪,也只是一剑扫去的事。但听到这个故事,还是觉得有些许寒气,正在一点点渗入她的骨头里。   康奚深吸一口气,不去看邹思的反应,继续说道。   “那是一个家丁,受了自家老爷的命令,寻他家私奔的少爷,寻到之后,却被他家的少爷给杀了,做成了一个瓷盆。”   邹思眉头一皱,忍不住追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   康奚嗤笑一声,缓缓说道。   “因为在那对男女看来,他们两人自然要比一条命重要的多。”   “那个家丁不过是少了一条命,却保全了他们恩爱的幸福生活,这很值得。”   “才子佳人故事里,没有会去在意有多少下人死在了这个过程中,大家只会去想那才子佳人究竟有没有走到一起。”   邹思眉头紧皱,盯着康奚问道。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替那个家丁报仇了吗?”   康奚看了邹思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报仇?那两人已经有了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我若是杀了他们两人,那个孩子又要怎么活下去。”   “我要让那个孩子没爹没娘吗?”   邹思闻言一怔,呼吸微滞,她仔细思索,却是真的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她无法做出取舍。   杀人偿命,这本该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此刻看起来却又是最难的一个问题。   哪怕爹娘该死,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终归是这个世上最无辜的人,他还来不及做恶,做善,又怎么能看着他死呢。   沉默片刻后,邹思眼帘微抬,向着康奚轻声问道。   “你也想不出答案,所以成了大魔的信徒吗?”   康奚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毫不在乎说道。   “怎么会如此简单呢,我只是想向你这个小丫头说一说。”   “像这种难以解决的事,我遇过很多次,也见过一些更让人无奈的事。”   “所谓的行侠仗义,其实更像是多管闲事罢了。”   康奚忽的有些落寞,他想喝上几杯酒,可一个僵尸应该喝的,是人血才对。   一念及此,他更加落寞,长叹一声后,轻声对着邹思说道。   “当然,真正让我死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第七十二章 善恶无果(三)   “我去过东海,那里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风景好,物产丰盈,还有你们东海剑宗坐镇。”   “但你去过西海吗?”   康奚的声音平缓,空洞,似乎在照本宣科一般,说着他记忆中的东海。   邹思微微皱眉,摇头说道。   “西海我不曾去过的,师傅和我说过,西海那里地广人稀,虽然有海,但却异常的寒冷,我是个怕冷的人,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去西海的。”   康奚闻言一笑,伸手扶额,却是沉默不语,待到邹思等不及想要追问时,康奚才缓缓说道。   “你师傅说的不错,西海是一处极为古怪的地方,冰天雪地,漫天的飞雪,这本不该是靠近海域的气候。”   “但你知道西海在往西,又是什么地方吗?”   邹思闻言,便觉得康奚脑子应该是有点大病,自己连西海都没去过,又怎么知道西海再往西,会是什么地方呢。   康奚不知邹思腹诽,他的眼神微黯,却是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之中,极为缓慢的将过往一切,娓娓道来。   “西海再往西走,穿过飞过茫茫大海,便是一处陆地。”   “那里飞雪漫天,雪连着雪,白茫茫的一片。”   大雪纷扬,遮天蔽日,万里冰云,那便是康奚越过西海时,看到的一切。   康奚踏入雪地,大雪便没过了他的双膝,根本无法行走,他断定这片大陆,应该是没有生物可以生存的。   哪怕是武者,也得是八品武境,才能在这漫天大雪中存活下来。   于是,康奚便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兴趣,想要转身离开,可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宿命。   在那白茫茫的大雪之中,康奚看到了一个人。   宫殿中,鬼火摇曳,倒映在康奚的眼中,他悄悄握紧拳头,轻声对着邹思说道。   “我初到那里时,觉得那里不会有活物,便想着转身离开。”   “可就在我即将动身的时候,却在大雪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哪怕时隔百年,康奚仍然清楚的记得,在那鹅毛大雪之中,一个少女穿着野兽的皮毛,冻的小脸发紫,拖着一具尸体,极为缓慢的踏过那白雪皑皑。   “我遇到了一个少女,她穿着不知名的野兽皮毛,像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她行走在白雪之中,拖着一具尸体,极为缓慢的向着海岸边走去。”   冰天雪地中,少女的脸颊被冻的发红,口鼻呼出的热气,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结成了冰晶。   那是一个没有修行过的普通少女,在这样的雪天中,不等她走到海边,就会冻死的。   哪怕她真的走到了海岸边,也是无法活着回去的。   于是,一百年前的康奚,如一名仙人一般,从天而降,落在了那名如野人一般的少女身前。   那时的他是如何想的呢?如今康奚已经记不清了,但直到此刻,他仍是记得那名少女被吓的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就像是被吓到了的一头傻狍子,在雪中跳来跳去,最后栽倒在雪中,双手抱着脑袋,蜷缩起身子。   康奚眼中有一抹温柔一闪而过,他的拳头颓然松开,眉眼低垂,望着脚下的宫殿,低声说道。   “我应该是想帮帮她,顺便问一问那片大陆中,是否还有其他生命存活。”   “令我惊讶的是,她能听懂我的话,相隔大海的另一片大陆上,居然用着与我们一样的语言。”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是一个奇迹呢?”   邹思闻言,却是沉思片刻后,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曾师傅说起过,在久远之前,曾有一名大魔,将我们生活的大陆,强行分割出了一部分,而那名远古大魔,则自号极君。”   康奚闻言,恍然大悟,无声的笑了笑,轻声自语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康奚连说两声原来如此后,便继续轻声说道。   “那名少女告诉我,她叫小蛮,居住在鹿原,而她拖着的那具尸体,是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死了,而按照她们部落中的习俗,死后的人若是能葬在海中,下一世便能转生在彼岸。”   “一个没有冰天雪地的世界。”   说到此处,康奚眼神微晃,声音不自觉的有了几分干涩。   “小蛮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弟弟。”   邹思闻言,心中也是有些感慨,但紧接着她却是向着康奚问道。   “小蛮好看吗?声音好听吗?”   康奚闻言一怔,不解的皱起眉头,向邹思问道。   “这些……重要吗?”   邹思却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说道。   “当然重要了,如果详细的描述,鬼知道我会把小蛮的模样想象成什么模样。”   康奚仍是不解,却没有继续纠缠,他伸出手指,在地上开始勾勒,然而他刚刚勾勒了几笔,便怔怔的望着那勾勒出的痕迹,沉默不语。   他的指尖点在地上,沾满灰尘,指节发白,似乎很是用力。   片刻后,康奚收回手指,眼帘半垂,声音喑哑的说道。   “我画画很差,画不出她的样子。”   “而且时隔百年,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很大,脸很小,脸蛋红红的,像是一颗果子。”   “她算不得美人,只是能算清秀,但她的眼睛很干净……很干净。”   康奚微微停顿,似乎是找不到什么好的说法,忽的,他的眼神一转,却是落在了邹思的脸上,神色一恍,喃喃自语道。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或许,直到此刻,康奚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邹思的眼睛,却又忍不住把一切都说给她听。   因为邹思的那双眼睛,真的和小蛮太像了,恍如昨日。   邹思毫不扭捏,落落方方的点了点头,说道。   “眼睛像我,那一定丑不到哪里去。”   康奚闻言一怔,随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将那些杂念清出脑海,然后继续说道。   “小蛮的声音……很好听。”   他清楚的记得,白茫茫的雪地中,小蛮抱着脑袋,嘴唇微动,却是如珍珠落在玉盘,那般清脆,那般好听。   “我帮了小蛮,带她御空而起,将她的弟弟葬在了海中。”   “小蛮吓坏了,说我是神仙,又栽倒在了雪地里。”   “我解释了很久,也没有解释清楚,便让她带我去她的部落之中看一看。”   康奚说的很简单,抛去了所有的细节,那些他自己记得最清楚的细节。   比如他带着小蛮飞入天空时,小蛮手舞足蹈的模样,兴奋,震惊,剩下便只有傻笑,她的眼睛光彩流转,如漫天星辰一般,让康奚一眼便沉沦其中。   “小蛮的部落在一片雪原中,住在冰屋之中,她告诉了我很多事。”   “比如像她们那样的部落,在那片极西的大陆中数不胜数,她们住在冰屋之中,依靠着捕猎为生。”   “在如鬼域一般的环境中,居然有着白色的熊,白色的狐狸,冰面之下还有着许多鱼,它们适应了那里的寒冷,也给了那里的人留了一条活路。”   “部落里的人如小蛮一样,把我当做神仙,对我又跪又拜,最后更是让小蛮来贴身照顾我。”   康奚没有说的是,是小蛮主动要来照顾他的,更没有说小蛮带着他去雪原中,打了一场雪仗,堆了一个雪人。   在最初的震惊后,那个单纯的姑娘,似乎是忘记了康奚“神仙”的身份,而是把他当做了一个玩伴。   “那里的人过的很苦,每日都要出去捕猎,忍受着天寒地冻,食物短缺的生活。”   “于是我便想着,把她们带回这边,只是又听她们说,像她们这样的部落多的数不胜数。”   “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帮着他们抓到了足够多的猎物,堆满了她们的冰屋。”   “然而,也是三个月后,我见到了那处冰原的主人。”   康奚缓缓抬头,眼神变得锐利,再无一丝暖意,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们自称为神使,他们可以穿着单薄的衣物,在雪原中如履平地,是统治着那片大陆的家伙。”   “如今想来,他们便是大魔的信徒吧。”   “那些神使来到部落中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冰屋中猎物全部拿走,然后开始清点部落中的人数。”   “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轻举妄动,但也注意到了,那些神使来时,带着整整一车的熊皮袋子。”   “等到清点完人数后,神使向那个部落宣布,部落的人数超过了一百人。”   “这听起来是一个好消息。”邹思插嘴说道。   康奚停顿片刻后,却是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望向了邹思。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神使宣布了这个消息后,部落中的所有人都毁在了地上,然后那些神使便开始杀人。”   邹思脸色微变,错愕道。   “杀人?为什么?”   康奚则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在极西那片大陆上,一个部落的人数,一旦超过一百,便会被神使杀掉一半。”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却是根本没有理由,也从来没有人解释,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那些神使动手很快,待我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有十几人被割下了脑袋。”   “我出手了,那几个神使像是武者,又不像武者,但若是按照江湖中的说法,他们应该都有七品武境的实力。”   “那时,我已是八品武境初期,虽然苦战一番,却也把那些神使全部斩杀。”   康奚眉头动了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低声说道。   “打斗中,我打翻了神使带来的那辆车,熊皮袋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无数颗人头从里面滚了出来。”   “密密麻麻,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里是真正的地狱。”   “杀人,剥皮,吃人,这种事在那里似乎习以为常,哪怕在我杀了那些神使以后,部落中的那些人,也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没有害怕,也没有惊喜,更没有我习以为常的感激。”   “他们……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看着那满地的人头,仿佛只是在看那满地的白雪。”   “无喜无悲,无善无恶,让我心底发寒,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人。”   “如果……他们还能算人的话。”   邹思咽了咽口水,她忍不住想象了那样的画面,却感觉像是无数尸体站立着,一起望向她,那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后来是怎么做的?”   闻言,康奚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望着宫殿深处的黑暗角落,低声说道。   “那时的我,与现在不同,看到那幅场景,便觉得自己不能不管。”   “我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   “我想把那片大陆的所有人,都救下来,杀光所有的神使。”   “于是,苦思冥想了一夜后,我返回了这边的大陆,将极西之地的所有事,都告知了师门。”   “我的师傅……我的师兄师弟,都是古道热肠之人,于是整个门派都随我去了那极西之地。”   “我们想要让极西大陆上的人,像人一样活,而不是可以随意宰杀的牲畜。”   这些话,听的邹思心中生起一股豪气,但说话的康奚却神色痛苦,声音嘶哑,露出一股浓浓的哀意。   “后来呢,后来呢,你们做的怎么样?”   邹思迫不及待的追问着,有些憨傻的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康奚那复杂的神色。   康奚指间微动,又没了声响,他缓缓起身,望着盘腿坐在地上的邹思,淡淡说道。   “后来的结局很简单,我成了一具僵尸,而我的师傅,师兄,师弟,则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灰飞烟灭,死不超生。”   邹思闻言瞳孔微缩,望着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的康奚,一时无言,只是静静的与他对望着。   在那片极西大陆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也是说不明白的,但想来对于康奚而言,那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   一个让他甘愿成为僵尸,助纣为虐的噩梦。   但……即使如此,邹思也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所以,邹思低下头去,如之前那样,轻声问道。   “所以,这个故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第七十三章 善恶无果(完)   那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康奚曾听过许多的故事,那些故事或长或短,总有曲折,但在最终,都会有一个好结局。   他们说,善恶有报,总不能让好人流血又流泪。   康奚曾经很喜欢报应这个说法,仿佛这个词可以给他勇气,给他动力,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   宫殿中,康奚重新坐了下去,他真的很讨厌邹思那双眼睛,一旦对上视线,他便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将那段深埋于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从坟土里刨出来。   只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康奚思索片刻后,吐气开声,他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开来。   “极西之地的雪,是下不完的。”   “当我带着师门所有人,再次越过西海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蛮。”   “小蛮在海岸建了一座冰屋,她守在那里,一直在等着我。”   康奚那时只是八品武境,随然可以踏空而行,却做不到九品武境那般长时间的滞空飞行,时不时需要落在海面上。   更多的时候,他是踏着海浪前进的,所以一来一回,便是近乎半年的时间。   单纯的小蛮,却是以为康奚永远不会回来了,但她却还想去等康奚,于是便建了一座冰屋,守在那里。   所以,当重逢之时,小蛮便直接扑进了康奚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哭的梨花带雨,在那长长的睫毛上,再次结起了冰晶。   康奚问小蛮等了多久时,小蛮却对他说。   等一天是等,等一辈子也是等,只要能等到,那么等一天,与等一辈子是没有差别的。   小蛮是生在冰原蛮荒之地,不懂什么是喜欢,却明白她想等一个人,哪怕等不到。   “那片冰原很大,真的很大,所以哪怕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其他的神使都没有察觉,有同伴已经被我杀掉。”   “我与师傅商议着,以小蛮的部落为起点,一点一点的扩大范围,将那些神使统管的部落占下。”   “最开始的时候,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的多。”   “那些冰原上的人们,虽然比普通人强壮一些,但终归是普通人,我们接手那些部落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在这期间,我们也遇到了发现异常的神使,所有厮杀,皆是我们大胜而归。”   康奚口吻冷漠,没有半点喜色,仿佛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有当谈到小蛮时,才会有些许情绪波动。   只是那时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那片雪原里,待上整整五年的时间。   踏入冰原的第三年,时光流逝,却没有在小蛮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当初那个个子小小的少女,跟在他的身后。   冰原上没有火种,所有的食物都是生肉,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下,人们的寿命都不长。   那一年,小蛮的爹娘生了一个孩子,她又多了一个弟弟,那个孩子生下来时,却不似普通婴儿的紫红色,而是通体雪白,如同雪做的一般。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小蛮喜欢的紧,每天都抱着那个可爱而又脆弱的孩子。   康奚有时会偷偷去想,若是自己和小蛮生下一个孩子,或许也会是那般可爱。   但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那时的他,每日奔波劳碌,与师门一同截杀着那些神使,已是没有时间再去看小蛮。   想着这些过往的回忆,康奚却还是简单的一笔带过,轻飘飘的对着邹思说道。   “神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我们渐渐无法抽身,每日都是在厮杀中度过。”   “而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雪原,那些神使做过的事,便越发让我们愤怒。”   “有一个部落,只因一个神使一时兴起,便挖去了所有人的舌头,让他们口不能言。”   “还有一个部落,被全部削去了一只手臂,毫无理由的暴行,在那片冰原上比比皆是。”   “那时我便想,一定要将那片冰原上的神使杀个干净,一个不留。”   “只是……我们还是力不从心。”   “那些神使像是杀不完一样,他们似乎是不惧生死,从不求饶,也从不泄露半点消息。”   康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搓揉着自己的眼角,叹息道。   “我们渐渐被越来越多的神使包围,困在雪原中,杀不出去,也逃不了。”   “我师傅是一个性情刚烈之人,哪怕身陷险境,也没有半分气馁。”   “最后,我们决定分头逃离,向后方转进,我们救了许多部落的人,后方有我们的地盘。”   “那是一场恶战,出现了许多身穿红色长袍的神使,那些红袍神使实力已是九品武境,我与师兄弟不敌,只有我师傅可以抵挡。”   “为了我们的一线生机,师傅一人拖住了所有的红袍神使,而我们则在神使的包围下,撕开了一道口子。”   康奚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场恶战,关于那一天的记忆,似乎都被鲜血染红,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鲜艳的红色第一次占据了那片冰原。   狂风呼啸,铁锈般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在师傅的怒吼声中,在无数神使的包围下,用长刀卷过白雪,劈开血肉。   鲜血淋漓,落满衣衫,黏连着飘落而下的雪花,他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   康奚不记得那天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冲出包围后,便倒在了雪地中,被白雪覆盖,沉沉睡去。   “我逃了出去,却也昏迷了过去,昏迷之前,我看到了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   故事似乎已经要到了结局的时候,邹思坐正身子,虽然这个故事被省略了太多,但她还是一个极为称职的听众,很认真的向康奚询问道。   “你落在了那些神使手里了吗?”   闻言,康奚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复杂,摇曳鬼火下,他的眼神晦暗难明,像是一把藏在刀鞘中长刀,锈迹斑斑却也鲜血淋漓。   “不,我成功的去到了被我们解救过的一个部落。”   康奚的声音很冷,如同身处地狱无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冷意与煞气。   直到此刻,他似乎才有了一具僵尸该有的模样。   邹思神色微异,她想不通康奚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只得小心翼翼的向他问道。   “那个部落里发生了什么吗?”   是啊,那天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那一日,康奚从冰屋中醒来,周身伤口没有半点包扎过痕迹,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已是开始恶化,那是一个储藏猎物的冰屋,而康奚也躺在那堆那堆冻僵的血肉中。   康奚强撑着身体,从冰屋中爬了起来,想要找人来,帮他包扎一下伤口,身受重伤的他,已是压不住冰原的寒气。   于是,他走出了冰屋,看到了部落中的人群,看到了他此生的噩梦。   穿着兽皮的人们,蹲在雪地里,分发着食物,一个壮汉拿起石头磨成的刀,重重砸下,将猎物的躯体切割开来。   没有人注意到康奚,而康奚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缓步走去,恰好看到一个孩子,抱起了一块猎物的肉肉,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那是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   宫殿之中,康奚忽的眯起眼睛,周身尸气如化作滚滚烟尘,弥漫开来,将他的身子遮掩,而他则在烟雾之中,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   “当我醒来看到的第一幕,便是那个部落正在分食猎物的场景。”   “那个猎物……便是我的师傅。”   “他们将我师傅的尸体切碎,分食,就着雪与血,生生撕咬着,把他碎尸万段!”   “我说过的,冰原上没有火种,所有的食物只能生食,你明白吗。”   邹思目瞪口呆,惊愕不已,失声道。   “怎会如此……你们可是他们的恩人啊。”   滚滚烟雾之中,康奚咧嘴冷笑,却看起来像是在哭一样。   “是啊,我们应该是他们的恩人,可是恩人的肉,也比那些冰原上的野兽,更加好吃。”   “我的师傅,师兄,最后都成了他们肚子里的一块烂肉,那些重伤未死的,则被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便生生分食。”   “因为活人的血更热,肉更嫩。”   “我重伤昏死,在雪地冻了太久,他们错认为我已经死了,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   邹思闻言,神色复杂,她不知道那时的康奚是何种心情。   那些被他们拼上性命保护的人,从不感激他们,更是将他们分食,残杀。   滚滚烟雾,忽的颓然散去,露出了康奚那张冰冷的面容,他望着邹思,寒声说道。   “我不顾一切的逃了出去,我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们追我,用石头砸我,不肯放过我这块快要冻烂的肉,但我还是逃了出去。”   “我聚起最后一丝真元,飞出了冰原。”   听到此处,邹思忍不住问道。   “那小蛮呢……”   故事的中途,似乎便没有了小蛮的踪迹,却让邹思心存一丝侥幸。   那个叫小蛮的小姑娘,应该不会背叛康奚才是。   然而,康奚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却又沉默了许久,才声音嘶哑的说道。   “她死了,死在了我踏入雪原的第四年。”   “我说过的,那里的人寿命很短,而一个不肯与族人繁衍后代的女人,是不受待见的。”   “在我们师门战败的消息传来时,她便被部落中的人,扔进了冰冷的海水里,死在了海里。”   这是康奚成为僵尸后,重返冰原时才知道的事,在他当年飞出冰原那天,小蛮的尸体便沉在冰冷的海水之中,与他隔着海面,再也无法相见。   “所以在经历了背叛,师傅惨死之后……你变成一个吃人的僵尸吗。”   出乎邹思意料的是,康奚却是轻轻摇头,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我逃出了冰原,飞过了西海,但在靠近西海的海岸时,终于力竭。”   “我摔在了沙滩上,那里很冷,也是冰天雪地,却好过极西的那处冰原。”   “那时的我很虚弱,但伤不至死,只要有人来救我,我便能活下去。”   康奚神色恍惚,眼神空洞,声音苦涩的说道。   “我想着……我是尾骨刀康奚,我是一个名扬四海的侠士,而那里也不是极西的蛮荒之地,没有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   “我总归是会得救的。”   “我碰到了第一个人,我向他求救,我告诉他我是尾骨刀康奚,然而他却拿走了我的刀。”   “我又躺了一天,伤口彻底溃烂,这个时候我碰到了第二个人,他没有救我,而是扒掉了我的衣服。”   “此后,再没有人来,我便赤着身子,躺在那片雪地中,冻死在了那里。”   那时,大雪覆盖,落了满面,康奚的脸贴着雪地,双眼浑浊,嘴中发出一股腥臭味,他望着飘落的雪花,发不出半点声音,就那场大雪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直的死后,他仍是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无人为他收尸,也无人为他哀悼,他就那么赤身**的,深埋白雪之中,那般丑陋,那般可怜。   “我死了,却没有真的死,西海那里严寒,保存了我的尸体,而就在那个时候,大君聚拢了我的魂魄,将我化作了僵尸。”   “我重新来到了这个世上。”   康奚用双手揉了揉脸,声音从他的指缝间露出,却是恢复了平静。   “我这一辈子,救过不知多少人,但在死时,却无人愿意救我,反而让我曝尸荒野。”   “我被想救的人背叛,害死了我的师门,害死了小蛮。”   “你说,在我成为僵尸后,我会如何呢?”   说着,康奚站起身来,俯视着康奚,冷冷说道。   “小姑娘,善恶无果,我此生不会在可怜任何一人。”   “因为我的所有善念,都埋了那场大雪里。”   说罢,康奚不再理会邹思,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的宫殿深处。   ……   一百年前。   康奚转身踏入冰原,然而转身的瞬间,却有一只小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转头望去,却是小蛮怯生生的模样,她望着康奚,欲言又止,想了许久,才低声哀求道。   “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话音落下,耳边便传来了师兄们的笑声,康奚心中一柔,伸手握住小蛮的小手,拥她入怀,柔声说道。   “没事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说罢,康奚松开小蛮,放下一切不舍,随着师兄们一同踏入冰原,只是当他再次回头望去时,却发现小蛮仍在那里,痴痴的等着。   这一回首,便是他们两人今生最后一面。 第七十四章 阎王爷   最近的汇隐城很不太平。   东海剑宗邹思下落不明,又有号称诸天劫杀首徒的白云苍现世,将玉林盟的沈追打至重伤,废去功力。   紧接着,便传来了五大宗门宗主向汇隐城而来的消息,哪怕是再蠢的人,也嗅的出风雨欲来的味道。   武典大会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在找到邹思之前,这场武典大会注定是不会重启的。   如此状况下,自然是有人想要离开汇隐城,却被玉林盟的人拦下,并被告知,在邹思一事没有结果前,谁都不可以离开汇隐城。   水路,陆路都被玉林盟封锁,这汇隐城已成了一座许进不许出的牢笼。   然而,就在这般紧绷的气氛下,汇隐城中,却还是有地方热闹的厉害。   比如说……赌场。   汇隐城是座大城,大城自然是有大赌场,城北有一条赌街,赌街内除去赌场,还有青楼,客栈,酒楼,应有尽有。   而这所有的店面,却都是一个人的产业,那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却没有知道他的姓名,只是唤他为严老板,而在背后则称其为阎王爷。   无数人在他的这条赌街上,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卖儿卖女。   而在这一日,却有一名年轻道人,走入了赌街中,那年轻道人身着蓝色道袍,手持竹幡,上面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七个大字,俨然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   年轻道人正是改变了面容的释骨,白云苍这个身份有些招摇,太多人都在盯着,若想自由行动,他便只能换一个毫不起眼的身份。   赌街异常的热闹,人来人往,有人一身富贵,有人却是一脸颓废,喜怒不一。   释骨拿着竹幡刚踏入赌街,便有一个人被扔在了街上,一群打手模样的人围了上去,对着那人拳打脚踢。   “王八羔子,敢在这吃霸王餐,你活腻了吧!”   “不长眼的,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说了算,阎王爷的便宜你都想占,你有几条命都不够。”   释骨看了一眼,随即便主动饶开了那群人,来这条街的人,都是烂赌鬼,而释骨对于赌徒向来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然而,释骨绕开那群人,却恰巧走到了青楼的门前,门前几位年轻姑娘见他走来,妖媚一笑,顿时缠了上来,用撒娇的声音说道。   “哎呀,这位道爷真是英俊,奴家看的心都化了,进来吃杯酒呗。”   “道爷,你想不想看看奴家身子有多软吗?”   莺声燕语中,那两位年轻的姑娘一左一右的抱住了释骨的胳膊,努力的往他的身上贴去。   释骨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这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轻声说道。   “两位姑娘,难道看不出贫道是个道士吗?”   闻言,其中一名女子捏起兰花指,轻轻点在释骨的胸口,一脸幽怨的说道。   “死相,奴家知道你们这些道士和尚憋的狠,我们两个可能不够,但楼里的姐妹可还多呢,够你这个死鬼玩了。”   另一名女子闻言,也是巧笑嫣然,不停的抛着眉眼,软绵绵的说道。   “道长,奴家的身子可软了,够你摆出十八般花样的,而且奴家的舌头也很软哦。”   说话间,那名女子还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一圈。   释骨哭笑不得,这两个女子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倒是让他想起当年见过清衣宗了。   清衣宗练的便是采阳补阴,平日里穿着极为暴露,遇到释骨时,便不停的诱惑,把释骨烦的要死。   于是,释骨一怒之下,药翻了整个清衣宗,让清衣宗上下所有门人都趴在地上,挨个给她们拔了满背的火罐,可把释骨累的够呛。   反正那一次之后,释骨就没见过清衣宗穿过露背的衣物了,也是那一次之后,追杀释骨的赏金又翻了一倍。   一念及此,释骨有些手痒,他看了看这两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轻声问道。   “两位……你们的背好看吗?”   闻言,两名女子不以为意,还以为释骨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连连点头,娇笑道。   “道爷……这背好不好看,还是得脱了衣服以后,才能看的明白的。”   释骨闻言一笑,不再推辞什么,径直伸出手去,揽住那两名女子的腰肢,笑道。   “那你们两个今天可要快活了。”   说罢,释骨揽着那两名女子便走进了青楼之中,一入楼中,便是莺莺燕燕,酒气扑鼻,男女嬉闹之声,一股脑的挤进了释骨的耳朵。   释骨眉头微皱,随即缓缓舒展开来,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场景,但却也无法阻止这种皮肉生意的存在。   那两名女子将释骨径直迎上了二楼一处房间,要了一些酒菜后,便将屋门紧闭,笑吟吟的望向释骨,问道。   “道爷,你打算怎么折腾我们姐妹俩呢?”   释骨放下竹幡,大手一指,指向床榻,吩咐道。   “两位,请吧。”   两名女子当即一边脱衣,一边走向床榻,嘴中调笑道。   “道爷真是心急,一点前戏都没有的吗?”   ……   片刻之后,紧闭的房间内,传出一阵女子的声音。   “道爷,你这手法不错啊。”   释骨点燃一张废纸,将火罐叩在一个女子的背上,轻声说道。   “姑娘,你这湿气重啊,要忍一忍,总归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   “道爷,奴家也算见过许多怪人了,但像你这么怪的癖好,奴家还是第一次见。”   “是啊,我们姐妹还是第一次见人花钱给人拔火罐的。”   释骨手中动作不停,却是将床榻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当做了两块抹布,眼中没有半点色心,与此同时,他向着那两位女子问道。   “两位姑娘,我想打听一些事。”   古往今来,赌场与青楼都是消息流通最多的地方,三教九流的人,汇集一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得在这两个地方走上一遍。   若是想要打听消息,没有比青楼与赌场更方便的地方了。   “道爷您问吧,但我们姐妹只是小人物,可没有什么耳听八方的神通,不知道的事,自然是答不出的。”   释骨微微一笑,拿出两粒碎银,放在了床榻之上,那两名女子见状,顿时眼前一亮,一人捏起一粒碎银,谄媚的笑道。   “道爷您尽管问,我们姐妹俩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话说回来,若是您要问其他客人的事,我们姐妹俩就不好回答了。”   释骨没有立即发问,而是又拿出两粒碎银,他一点都不心疼,大不了一会把这青楼的金库偷了便是。   眼见释骨如此大方,那两名女子喜笑颜开,收好碎银之后,再次说道。   “道爷您这是要打听什么啊?”   释骨略微思索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汇隐城的义庄,你们两个知道吗?知道的话,就说详细一些。”   闻言,其中一名女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自然是知道的,这汇隐城其实前前后后一共有两个义庄,早些年呢,有人说旧义庄闹诈尸,被人编成了好几个鬼故事呢。”   “后来汇隐城就拆了旧义庄,在原来的地方盖了一个新义庄,但我听说这个新义庄不久前又毁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次是估计没人再出钱建这个新义庄了。”   释骨神色微异,轻声笑道。   “听姑娘的意思,上次建新义庄的时候,是有人主动出过钱的吗,那人是谁呢?”   另一名女子闻言,则接着回答道。   “这事我听说过,上次要建新义庄的时候,这城里没有人愿意出钱,还是我家老板出钱建的。”   释骨心念一动,来之前他打听过这赌街的老板,他思索片刻后,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关于赌街老板的事,而是随口问道。   “那最近汇隐城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那个诸天劫杀首徒的事就不必提了,贫道已经听过了。”   闻言,两名女子面露思索之意,一时半会也没想起什么有趣的消息,正当释骨想要旁敲侧击问一问赌街的老板时,一名女子所忽然开口道。   “对了,道爷可能不知道,最近码头来了一艘大船,您说这个时候,整个汇隐城许进不许出的,怎么还有人来汇隐城呢。”   “奴家觉得,这艘船多半是有些问题的。”   释骨闻言一怔,这个时候来这汇隐城的人,自然是有问题的,除非那些人是五大宗门的人,但五大宗门可不会这么低调。   “可以仔细说说吗?”   见到释骨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那名女子便继续笑着说道。   “道爷也觉得这艘船有问题吧,奴家听码头的人说了,那艘大船拉了几千个箱子,若不是这些箱子太多,太明显,瞒不住其他人的眼睛,这些人肯定会把消息捂的死死的。”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道爷这就太看的起奴家了,码头上的人可说了,那些箱子封的死死地,一个也不漏风,谁知道装的是什么呢。”   “活物,还是死物?”   “肯定是死物了,那箱子封的严严实实,要真是活物,在海上这一走,也得成死物了,箱子里也没有什么怪味道。”   释骨轻轻点头,附和着女子的说法,心中却对那些箱子起了兴趣。   妖族与大魔信徒手段诡异,有太多神通,可以把活物暂时变为死物,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这时,一直没能插上嘴的另一名女子,却是忽的说道。   “对了,道爷,对这江湖上的事有没有兴趣呢?”   释骨正在思索那艘大船上的货物,随口敷衍道。   “姑娘尽管说就是,贫道就是想听一听有趣的事。”   闻言,那名女子便笑着说道。   “道爷多半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最近这汇隐城的几个风云人物,但其实在半个月前,这汇隐城的风云人物,其实是一个俊俏剑客。”   “那俊俏剑客当时可出名了,听说打败了鼎鼎大名的金刀客,还带着一柄神秘兮兮的剑,听说那剑谁也拔不出来。”   “那人还放出话来,谁能把剑拔出来,就把剑送给谁,当时赌场开盘的时候,这个人可是武典大会的夺冠热门。”   释骨一脸茫然,他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哪怕是琴棋书画的比试中,也没有见过,如果那人真有传闻中那般厉害,他不可能忽视掉那人。   “不过呢。”   这时那名女子继续开口,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说道。   “说来也是古怪,那个俊俏剑客,突然间就没了消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赌场只能把那人从赌桌上拿下来,把钱退了回去,让我们老板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一种说法是,好像是那青城释骨来的那天,那俊俏剑客便突然没了踪影,所以就有人说。”   “一定是青城释骨为了扫除障碍,暗害了那名俊俏剑客。” 第七十五章 阎王爷(一)   神秘剑客,无法拔出的剑,真是好大的噱头。   这个江湖中,向来不缺高调的人,但如此高调的人,也向来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释骨心念一动,若有所思的将火罐放在一名女子的背上,紧接着轻声询问道。   “两位姑娘,你们两人说那神秘剑客打败了金刀客,可这金刀客又是谁呢?”   闻言,那两名女子发出一阵轻笑,回道。   “道爷真是爱开玩笑,金刀客就是金刀客啊,那么出名的人物,你居然没有听说过吗?”   释骨连连摇头,这种一听就是暴发户的名字,他确实没有听人说起过,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把那人的金刀给偷了的。   见状,其中一名女子便想要解释,下意识的说道。   “金刀客便是金刀客啊,他可是……哎?”   那名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头紧皱而起,她望向一旁的另一名女子,疑惑不解道。   “奇怪……我怎么记不起那金刀客做过什么大事了。”   另一名女子闻言,正想取笑对方记性差,可她随即也是一怔。   金刀客,一个在江湖有着赫赫威名的人物,一切本应该是这样的,但现在这两人却根本想不起那金刀客究竟做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大事,但他应该是做过什么大事。   这听起来颇为混乱,且没有道理的逻辑,让两名女子陷入沉思之中。   而一旁的释骨见状,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要找的帮手,终于是有了眉目。   大梦天诀,这个江湖中,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也就只有大梦天诀可以做的到了,利用大梦天诀的特性,日日夜夜在汇隐城在梦中给他人种下暗示。   模糊,不清楚,像是一棵不知名的植物,在所有人的梦境中生长,将那模糊的印象烙印在众人脑海之中。   什么金刀客,什么神秘剑客,只是那个小王八蛋搞得鬼罢了。   释骨收起火罐,再次摸出几粒碎银,扔给了那两位女子,随口说道。   “两位姑娘好好休息吧,贫道要去旁边的赌场转一转了。”   闻言,那两名女子颇为意外,忍不住出声唤道。   “道爷真的什么都不做吗,这让我们两个无法安心啊。”   释骨闻言一笑,说道。   “这有什么不安的,贫道终究是一个道士,此番也只是修行,怎么可能真的与两位姑娘有露水姻缘一场呢。”   “道爷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老板说过,来了青楼,却不碰楼里姑娘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释骨眉头一挑,转头望向那两名女子,却见那两位女子已是披上衣衫,眼中似有期盼之意。   “道爷,您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吧。”   释骨没有否认这一点,他仔细的望着那两名女子,这两名女子浓妆艳抹,但容貌其实并不出众,只是身段较好一些。   这般的青楼女子,等到年老色衰之后,应该便会被人低价赎走,至少会有一个归宿。   但前提是,她们得有一个好老板。   “贫道勉勉强强也能算一个人物吧,但绝对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两位姑娘是有什么话要和贫道说吗?”   闻言,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眼,有些意动,但最终却是心有顾及,没敢说出什么。   释骨看的出,这两个女子想要赎身,她们两个还年轻,自然是想着能早些脱离苦海,但却又十分恐惧那个传闻中的阎王爷。   一个开青楼,开赌场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善类。   “相逢是缘,贫道想要问一问两位,若是某日重获自由,两位要何去何从呢?”   闻言,一名女子苦笑一声,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无奈道。   “自然是找个不嫌弃我们的人嫁了,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客人往往会给一些赏钱,我们会把那些赏钱攒下来。”   “等到我们赎身之后,便用攒下的钱财,为自己做些脸面,找个归宿。”   释骨闻言眼神一动,低声说道。   “你们的老板听起来,可不像是一个会让你们留下赏钱的人。”   闻言,那两名女子脸色一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如释骨所说,在那个阎王爷的看管下,她们是不允许留下半个铜板的。   释骨拿起竹幡,慢慢悠悠的说道。   “不用太担心,过些时日,那个阎王爷就真的得去地府见阎王爷了,到时候楼里的姑娘们,都可以拿到一笔钱。”   等找到失踪邹思以后,释骨便打算把那个姓严的老板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上一会,反正用白云苍这个身份杀人不会有什么负担。   诸天劫杀的徒弟,自然是要杀人的。   然而那两名女子闻言只是苦笑,没有半点当真,在她们看来,那个绰号叫做阎王爷的人,便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怪物。   来这青楼中的客人,有谁不会说些大话呢。   释骨拿起竹幡,正要推门而出的时候,却听到其中一名女子幽幽叹道。   “哎,道爷过些日子可要再来啊,再过两天这楼里可能要有两位新姐妹了。”   这话似有深意,释骨脚步一停,转头望向那两名女子,皱眉问道。   “姑娘这么说,那两位姑娘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名女子闻言,则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道爷应该是知道青城释骨的。”   释骨颇为意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自己的名字。   “道爷可能不知道,青城释骨有两名貌美如花的弟子,那脸蛋白的发光,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释骨被关起来后,就有人出了大价钱,雇佣我们老板去把那两个小姑娘抓到楼里来。”   “可怜啊,那两个小姑娘年纪那般小,就被人给盯上了。”   释骨眼角一抽,觉得有些滑稽,现在小九可是在那两个丫头身边的,要知道小九现在可是一名九品高手。   如今在整个汇隐城中,想从小九手下把人抓来,还得神不知鬼不觉,除非是玉林盟那群黑袍长老一同出手了。   可是一个赌街的老板,怎么可能调动玉林盟的黑袍长老,别说是他,哪怕是曾经的沈追也没这个权势。   再说,释骨也在那两个宝贝徒弟身上留了后手,哪怕是那群黑袍长老也不可能短时间拿下那两个傻徒弟的。   “姑娘说笑了,那两位姑娘虽然没了师傅,但好歹也是江湖中人,哪有那么好抓的。”   见到释骨不信,那名女子接着说道。   “道爷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我们的老板可是阎王爷,听说背地里更是玉林盟某个长老孙子,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释骨闻言,只是摇头轻笑,摆手说道。   “姑娘不用再说了,贫道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兴趣。”   说罢,释骨便不再停留,推门而出,穿过楼中的莺莺燕燕,一路走出青楼。   青楼百步之外,便是一家赌场,也是释骨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释骨拄着竹幡,大步行去,看上去神色平静,颇为淡然,但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忽的,赌场之中有一人被扔在了大街上,一群打手围着那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嘴中说着那人似是在赌场出千,被抓了个现行。   路人行人纷纷避让,不敢上前,那群打手在这条赌街向来横行霸道,逞凶斗狠,逼着赌客借赌场的债,手里有不少人命,这条街上没人敢去触霉头的。   除了心不在焉的释骨。   释骨表面淡然,但脑海中却是一直在想着刚刚听到的事。   有人在打苏雪与沈月的主意,虽然知道那两个傻徒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就像是自己养了两颗白菜,养的极好,可是某一天却发现,有一头恶心的猪,正在对着自己家的白菜虎视眈眈。   释骨有些不爽,有些烦闷,而正是这个时候,心不在焉的他,与正在打人的打手们,撞了个满怀。   正在耀武扬威的打手老大,被释骨这么一撞,却是被直接撞倒在地。   那人倒在地上之后,先是看了一眼释骨的打扮,看他一身破烂道袍,确定是自己可要惹得的人后,他便勃然大怒。   “他娘的,你小子找死是不是!”   那人叫喊着,上来便要揪释骨的衣领,释骨正是烦闷,心头火起,见到那人要上来揪自己的衣领,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掌拍了过去。   啪!   清脆的响声中,血雾爆开,那人的脑袋竟是如同一个西瓜一般,被一掌拍了个粉碎。   血污四溅,黄白色的脑浆落向脚边,整个赌街在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释骨抬眼,望着那群愣在原地的打手,心中还是烦闷,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生气一些。   于是,他杀心大动。 第七十六章 阎王爷(二)   在沈月苏雪之前,释骨从未收过徒弟,孑然一身,虽然有带着小九一起浪迹天涯,但那时却没有人盯上过小九。   然而,就在今日,释骨却听到有人对苏雪与沈月动了歪邪念,甚至想把她们两人抓进青楼中。   释骨并不担心沈月两人的安全,也知道这些人找上门去,也只是送死,但还是有一丝火气,在他心底缓缓燃起。   这条赌街上,满是污浊,肮脏的邪念,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份邪念,悄悄盯上释骨如今最亲近的两名弟子时,便是一场大火。   一片死寂的赌街上,,释骨缓缓收回手掌,他望着掌中沾上的血肉,瞳孔中燃起一丝怒意。   心底那处小小的火苗,越来越大,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如毒蛇一般,钻入释骨的心湖之中,不停的游动,喷吐毒液。   赌场之中,一群打手迅速跑了出来,手持兵刃,将释骨团团围住,但看着地上那具脑袋被一掌拍碎的尸体,那些打手便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赌街闹过事了,那些大门派的弟子不屑来此,小门小派的人则是无力与这赌街背后的实力争斗。   这些打手武境只是三四品,平日里也只是欺负一些普通人,真要打生打死,他们便没了那份嚣张跋扈的气焰了。   释骨轻甩手掌,将掌中的血迹甩在一边,抬眼望向身前的那群打手,眼神渐冷,嘴中则低声说道。   “让开。”   杀意上涌,如熊熊大火,引着释骨那压抑许久的狂暴杀气,让此刻的释骨如同一只蛮荒巨兽一般,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而这一幕落在那一众打手眼中,却是恍惚间,看到一只如山岳一般巨大的斑斓猛虎,压低身子,弓背探爪,冷冷的俯视着他们。   如此威势下,那些打手两股战战,手中兵刃落了一地,慌忙的让开路来,低着脑袋不敢再看释骨一眼。   释骨强压杀意,拿着竹幡穿过那群打手,径直越过了赌场的门口。   重入九品武境后,释骨的杀气似乎越来越重,他担心自己此刻若是不离开,恐怕自己便会大开杀戒,他只能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正当释骨行出百步之后,他却是眉头一皱,迅速回头望去。   噗!   鲜血四溅,如泼染在白纸的水墨,染在脚下的青石路面之上,那群打手竟是倒在了血泊之中,被杀的一干二净。   一名年轻男子,身着一身紫衫,站在血泊与尸骸之中,当释骨转头望来时,那名年轻男子当即对着释骨拱手行礼,朗声道。   “这位前辈,手下人不开眼,冲撞了阁下,还望恕罪。”   赌街的老板,应该是一名中年男子才对,而不是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他是阎王爷的下属吗?   释骨微微皱眉,体内的杀气却在怂恿着他,现在就把这个年轻男子生生撕碎,用他的血画一幅画,把他挫骨扬灰。   “我家主人目睹了刚刚的一切,此番冲突错在我们,所以主人才回让我杀了这些不开眼的家伙,作为向阁下的赔礼。”   释骨闻言,随意的望向四周,似是在寻着赌街老板的身影,但他也只是随意的看了几眼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面前这人实力为七品武境,应该是赌街老板的心腹,而赌街老板就藏在暗处,默默注视着街上的一切。   阎王爷吗……看起来倒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在不清楚敌人实力的状况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找回场子,而是表达自己没有敌意。   明明是叫阎王爷,却只敢对自己的小鬼耀武扬威。   释骨压着狂涌的杀气,面无表情的轻轻摆手,说道。   “我对阎王爷没有敌意,此事就此作罢吧。”   说罢,释骨便要转身离开,而那名年轻男子却是伸手掏出一张银票,手腕一动,那张银票便如一片刀片,飞射而来。   释骨头也不会,双指向后一夹,便将那张银票夹在了手中。   “前辈,这是我家主人的心意,今晚林水楼会摆上一桌宴席,我家主人会在那里等你,还望前辈赏脸。”   释骨收下那张银票,随意的瞟了一眼,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他的手指轻轻搓揉,从银票上摸出些许粉末。   那些粉末极小,但释骨却很熟悉,这是一种慢性的毒粉,发作时间差不多就是今天晚上。   这个阎王爷有些谨慎,但不多,骨子里终究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今晚的宴席,只会是一场鸿门宴,对方想在宴席中把白天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释骨将银票收入怀中,大步走过,嘴中则淡淡回道。   “我会来的。”   年轻男子闻言,对着释骨的背影再次一拜,待到释骨离开后,他才缓缓起身,这才惊觉,自己的背后已是被冷汗浸湿。   他没有撒谎,他确实目睹了整个过程,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想的是杀掉这个来闹事的道士,然而在释骨杀气外泄时,他也在恍惚中,看到了那只遮天蔽日的斑斓猛虎。   那如同百首之王的威压,让他心生恐惧,惶恐不安,不敢有丝毫的妄动。   若不是主人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出来。   正是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年轻男子背后缓缓响起。   “武道三极,威,势,破。”   “想不到今日居然能见到一个修势的武者,倒也是罕见。”   年轻男子闻言,立即转身,躬身行礼,恭敬的说道。   “主人,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恐怕不好招惹啊。”   却见,在年轻男子身后的,是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面容柔和,手中还捏着一串佛珠,正是这条赌街的主人,被称做阎王爷的人。   中年男子轻轻捏动佛珠,望着远处,神色温和,笑着说道。   “小李,你不懂。”   “这江湖上的位置,是有数的,是要看脸面的。”   “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今日的脸面便是被人扫了,今后的位置便会下落一个台阶。”   “什么都不做,可以保命,但却保不住我的地位。”   “与其如此,倒不如做绝一些,再说上面的大人物如今都在这汇隐城,我若是忍气吞声,恐怕会让大人们不开心。”   年轻男子点头应是,心中仍是七上八下,他跟在阎王爷身边已有多年,知道所谓的阎王爷,其实也只是一个用来敛财的小鬼,赌街每年赚下的白花花银两,其实都是别人的。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大人物,更不知道那些大人物究竟来自何处。   似是猜到了年轻男子的想法,中年男子温和一笑伸手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笑道。   “今夜,真正的大人物也是要来的,这道士若是识相,就可以留一条命。”   “若是不识相,那就是死了。” 第七十七章 阎王爷(三)   释骨大步走过长长的赌街,只是当他走过街角之时,他的步伐却骤然加快,如同一个模糊的虚影,撞向迎面而来的人群,穿行而过。   行人只觉眼前一花,释骨便已直接越过了他们,他眉头紧皱,双拳握紧,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光影流转,释骨如同与整个尘世剥离,穿行在那模糊不清的剪影之中,踏隙而过。   片刻后,释骨行至汇隐城义庄的废墟前,却是面色苍白,面部的肌肉一阵蠕动,却是不受控制的变回了原本的面貌。   释骨忽的吸气,右臂骤然发力,轰然落下,一拳砸在废墟之上。   杀气聚拢,顺着释骨的拳头,如澎湃汹涌的潮水,灌入地面之下。   没有想像中的惊天巨响,也没有任何的异状,甚至释骨落拳之处,也没有坏掉半分。   然而,地面之下,杀气疯狂窜动,藏在泥土间的虫子如被千万根丝线切割而过。   释骨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密布,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杀气,是戾气,是凶,也是恶。   起心动念,不经意间的厌恶,偶然的情绪失控,又或者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想要将一个人杀死,想要将他千刀万剐,想要碾碎他的三魂六魄。   混乱与疯狂,这便是杀气的本质。   所以,整个江湖之中,无人可以以杀气入道,除了还是诸天劫杀时的释骨。   释骨的功体由杀气推动,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只是杀气终究是凶恶之气,整整两百年里,释骨都没能完善自己的功法。   或者说,他没成为一个新的大魔,便已是一个奇迹了。   如今随着释骨的境界重回九品武境,功法的反噬也随之而来,便如今日,那突然而起的杀心。   因为沈月与苏雪,释骨动了杀心,这份杀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于是他只能离开那里,将体内汹涌澎湃的杀气,灌入汇隐城义庄的废墟之下。   九品武境的功法反噬,释骨还可以应付,但他却不想浪费自己体内的杀气。   义庄的地下,一定藏着什么,哪怕释骨与小九曾经仔细探查过一番,他也依然如此相信。   或许便是如同那青妖范正,将一个空间藏在一个极小的物体中,释骨的神念无法寻到,那便把自己快要失控的杀气灌注而下。   若是那个空间中还有人在,在杀气的搅动下,那处空间或许也会被撕开一个口子。   在杀气不停涌入的状况下,地下深处,深深的泥土之中,一只被泥土挤压包裹的贝壳,生出了一丝细细的裂纹。   然而,下一刻那只贝壳却如同活物一般,急忙向着深出下潜而去,如一只鱼儿一般,将那厚实的泥土化作了大江大河,潜入深处。   ……   黑暗的宫殿中,整个宫殿的主体都在剧烈颤抖,摇曳的鬼火骤然压低,似是要熄灭一般。   邹思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身子不得动作,却看到头顶宫殿生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纹,几乎贯穿了整个宫殿。   见状,康奚脸色大变,双指迅速结印,嘴中念着不知名的口诀,紧接着在邹思的感知中,整座宫殿如同成了一艘海浪的船,颠簸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康奚这才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宫殿上方那道巨大的裂纹,眼角一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此处地宫,是僵传下来的宝物之一,须弥芥子般的宝物,这样的宝物自然是有着自我修复的能力。   然而,面前这道巨大的裂纹,至少也要三天的时间,才能修复,刚刚的逃离,让这宝物陷入了短暂的沉眠,用于修复自身。   在这三天中,康奚是无法与同伴一起碰头了。   一念及此,康奚的脸色便越发难看,按照计划,这三天里他便要和同伴接头,他们会把那三千童男童女送来,以及魔罗残余的血肉。   再将那三千童男童女献祭之后,将魔罗的血肉与邹思结合,作为凭依,造出一个怪物,用来给五大宗主一个交待的。   可如今这个计划,却不得不推迟了,刚刚宫殿的裂纹中露出的杀气,让康奚这个僵尸久违的感到了毛骨悚然。   那股杀气范围极广,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地下深处逃去,却也让自己来到了无法出去的地步。   康奚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想下去,他盘腿而坐,却是开始试着通过梦境中的大魔,将消息传递给同伴,让他们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义庄的废墟上,释骨缓缓起身,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他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同样在废墟上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   释骨许久没有睡过了,但在入定中,却也如同一场深睡,眼帘垂下,张开,眼前的景色便已被夜色笼罩。   星垂云海,大月正悬。   一晃眼,已是夜间,释骨缓缓吐气,一道乌黑的浊气随着他的鼻息,一同被喷吐而出。   释骨的脸色彻底恢复,已如往常那般,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再次化身为年轻道士的模样,只是那根竹幡却没了踪影,不知白日里被丢在了何处。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看一看那个阎王爷了。”   释骨轻声自语着,伸手向身后抓去,只听一声刀吟,一柄纯白的长刀,便落在了他的手中,白色的刀身在转瞬之间,化为晶莹的蓝色,散发着美丽的微光。   撕啦,布帛撕裂声中,释骨随手扯下道袍的一角,将刀身包起,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启程,慢慢悠悠的赶向赌街。   与此同时,赌街,林水楼中。   在林水楼最为奢华的一处房间内,有人隔桌对望,桌上五光十色,摆满了各种吃食,美酒佳肴,而这两人却并未动筷,只是静静的望着对方。   两人中,一人是中年男子的模样,正是号称阎王爷的赌街老板,另一人则是身着一身青衫,容貌稚嫩,看上去像是一个少年。   中年男子忽的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不悦道。   “姚兄,我没想到今日来的人会是你,难道是我白日里给的消息不够清楚吗。”   闻言,少年模样的那人,却是老声老气的苦笑摇头,缓缓说道。   “严会师弟,难道我一个九品初期,还不够做你的脸面吗?”   严会,便是所谓的阎王爷,这是他的真名,却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名字。   严会神色渐冷,神色不悦的端详着对桌那个少年模样的怪人。   那人名为姚枝,与严会是同年拜师的师兄弟年纪相差无几,但严会的实力却是有些普通,只是一名八品武境,而姚枝则是一名九品武境的武者,远胜严会。   于是,本该年龄相差不多的同辈,此刻看上去却像是一对父子,武境的相差,便是会带来时间的沟壑,无法填平。   严会放下茶盏,冷眼扫去,沉声说道。   “我白日里见过那人,虽然没能看到他真正出手,但想来绝对不是我可以应付。”   “他的功法应该是武道三极的势,这种人一般都是硬骨头,你或许不惧于他,但我要的是彻底压住他的气焰。”   “阎王爷的面子,不是谁都可以踩的。”   姚枝闻言,心中暗暗叹息,自己这位老友,在这赌街中待了太多年,已然沾染了这赌街的味道,说话也是像是一个绿林老大。   “既然那人实力不低,我们应该想的是将他收入麾下,或者于他交好,而不是强要一个面子。”   “严会师兄,你应该也记得,我们这一门的规矩,只管赚钱就是,不要在乎其他的东西。”   严会闻言,却是冷笑连连,毫不客气的回道。   “姚师弟,我今天斗胆再叫你一声师弟,你不要忘了,这些年里,我为门派赚了多少银两。”   “宗门中不知有多少人拿着我的好处,我驻守这赌街多年,尽心尽力,也比你更清楚。”   “今日,我就要一个脸面,在这汇隐城里,最重要的就是脸面,若是丢了脸面,落了身位,我这个阎王爷,还能叫阎王爷吗。”   姚枝眉头越皱越紧,再次劝道。   “你白日里的手下对那人毕恭毕敬,为什么过了一个白天,你就非要压那人一头?”   严会手掌一动,拨开茶盏,转而拿起一个酒壶,淡淡说道。   “江湖有大有小,师弟你走大江湖,而我则困在这汇隐城的小江湖里。”   “而这里的小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真正的胜负,往往得在第二回合才能决定。”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不知深浅的人,总是先让他三分,等第二回合开始,才是真正的胜负。”   “我这辈子是离不开这个小江湖了,既然离不开,我便要做这个小江湖的第一。”   “银子,面子,我全都要。” 第七十八章 姚枝   释骨穿着一身道袍,缓步行至赌街,街上灯火通明,楼中人声鼎沸,但在街上却看不到几个人影。   酒色财气,如同化为实质一般,夹在风中,扑面而来。   林水楼在赌街正中的位置,靠在青楼一旁,正对着对街的赌场,那招牌做的极大,似是怕人看不到一般。   释骨望了一眼那林水楼,缓步行去,进入楼中后,却是发觉整座酒楼除去店小二外,便再无他人。   白日里的那名年轻剑客,做了店小二的打扮,快步迎了上来,笑着释骨说道。   “前辈,我家主人已经等候你多时,请随我来吧。”   说罢,年轻剑客转身带路,领着释骨上了楼梯,林水楼很好,却只有两层,于是这楼梯便显得极长,九曲回折,朱漆浸染。   释骨踏在台阶上,抚摸着那光滑的红漆,淡淡说道。   “这一条街,每年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年轻剑客闻言一笑,脚下不停,边走边说道。   “前辈说笑了,只是赚一些辛苦钱罢了,绝对算不得什么大富贵。”   释骨眉头一抬,没有反驳什么,赌街的手段他很清楚,他们不会在赌场出老千,却会对那些赌徒放印子钱。   那些钱一旦放出,利息便是一天高过一天,将赌徒的家底全部套住,最后让对方妻离子散,再将对方的儿女收入赌街,男为仆,女做娼。   就像是吸血的蚂蝗一样,吸干那些人的血液,将整个赌街养的又肥又大,用人血馒头,换来泼天富贵。   不多时,释骨踏过最后一个台阶,来到了二楼,那年轻剑客轻敲屋门,禀报道。   “主人,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屋中便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请客人进来吧。”   年轻剑客闻言,当即推门,释骨踏过门槛,走入屋中。   奢华的房间中,所谓的阎王爷严会,正襟危坐,语气虽然柔和,但却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而另一名如少年模样的姚枝,同样如此。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没有半点热气,显然是早已做好,却没有等客人到来,便端上了桌椅。   冷茶冷饭,这便是严会是态度,也是他的下马威。   释骨没有客气什么,拉过椅子便坐,拿起筷子,径直吃起了桌上的冷菜。   按照江湖规矩,这便是服软的意思,代表着我愿意吃阁下的剩饭。   但释骨并不是服软了,他是真饿了。   严会看着吃着冷饭的释骨,脸色稍缓,只当释骨已经服软,便起身倒了一杯酒水,笑着说道。   “这位道长,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释骨没有放下筷子,也没有去接那杯酒水,只是自顾自的吃着,而严会的脸色也僵在了原地,一旁的姚枝见状,急忙起身,想要打个圆场。   然而,不等姚枝说话,释骨一边吃着冷菜,一边轻声说道。   “严老板,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严会举着那杯酒水,微微眯眼,淡淡说道。   “生意可以谈,但酒也是得喝的。”   姚枝连忙接过那杯酒水,对着严会说道。   “师兄,既然人家是来做生意的,就不要让人喝酒了,喝酒误事啊。”   话音刚落,姚枝便看到释骨倒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看也不看他和严会两人。   严会见状,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将酒水径直倒在桌上的饭菜上,冷冷说道。   “这位朋友,你看起来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酒水四溅,将本就口感不好的冷菜彻底毁了,释骨叹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筷子,他抬眼望向严会,轻声说道。   “我听说,有人出价要买青城释骨那两个徒弟,敢问那人是谁呢?”   闻言,严会神色如常,而一旁的姚枝却变了脸色,他扭头望向严会,错愕道。   “师兄,可有此事?”   严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   “确有此事,我在这条街上,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有人出了高价,我便去做,有何不妥?”   姚枝闻言,神色复杂,连连摇头,劝说道。   “青城释骨,那人就是一个刺猬,对他徒弟出手,是会有麻烦的。”   严会对于姚枝的劝说嗤之以鼻,不屑道。   “如今那青城释骨自身难保,还怕他的徒弟做什么,畏首畏尾岂不是成了胆小怕事的老鼠。”   姚枝闻言,只得苦笑摇头。   释骨没有理会师兄弟两人的争执,他擦了擦自己的嘴巴,继续说道。   “我要那个人的名字。”   闻言,姚枝先望了古怪,神色古怪,他还在劝说严会,这个道士却旁若无人的插话,实在是有些嚣张了。   严会更是对着释骨怒目而视,寒声道。   “阁下不喝我的酒,不肯给我阎王爷这个面子,现在还想要和我做生意,我倒是想知道,你的底气是什么?”   “年轻人,江湖也分大小,你在你自己的小江湖,或许是天下第一,但到了我的地盘,那便不是了。”   释骨神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严会的话,只是再次轻声重复道。   “我要那个人的名字。”   啪!   严会骤然落掌,拍在桌上,酒桌顿时四分五裂,酒水与饭菜落了一地,满地狼藉,洒落的酒水,混在饭菜之中,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怪味。   那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臭味。   “你想要那个人的名字,好啊,把地上这些酒菜吃光,我就告诉你。”   释骨低头,看着脚下的一地狼藉,眉头微皱,他抬手握住刀柄,慢条斯理的将刀身缠着的布条,一层层解下。   见状,姚枝瞳孔微缩,急忙上前挡在两人身前,他先望向了严会,低声说道。   “师兄,别忘了你的身份,宗门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来耀武扬威的,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做生意,不是打打杀杀。”   说罢,姚枝又转头望向释骨,苦笑道。   “这位道长,你或许是艺高人胆大,但单凭你一个人,也是捅不破天的。”   “说来,你真的知道我们是谁吗?能承担起动手的后果吗?”   说到此处,姚枝苦笑一声,摊开双手,无奈道。   “你仔细想一想,我师弟或许对你不客气,但我姚某人从见面时,对你也算是尽到礼数了,可否给我姚某人几分薄面,好好说话呢。”   释骨闻言,却是抬眼望向正在苦笑的姚枝,他微微挑眉,随即缓缓说道。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已经下了十三种毒在饭菜上,包括我喝下的酒水,这里的烛火,皆是奇毒。”   “你可比你的师兄要狠辣的多。”   闻言,姚枝神色一怔,眼角抽动,脸上的苦笑也随之散去,而一旁的严会,也是神色微变,仔细的端详着身旁的姚枝。   啪,啪,啪。   房间内忽的响起一阵鼓掌声,姚枝双眼微眯,抚掌而笑,只是笑容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真是好眼力,阁下比我的傻师兄要强的多,确实有嚣张的资格。”   严会闻言脸色一白,正要说话,喉咙却是一甜,吐出一口污血来,他错愕的望向姚枝,颤声道。   “你对我下毒?你居然对我下毒!”   姚枝闻言,瞟了严会一眼,淡淡说道。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只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   “从明天起,这条赌街会由我的徒儿接手,你不必再插手了。”   闻言,严会怒目圆睁,大步踏去,便要伸手去抓姚枝的衣领,然而姚枝只是一挥衣袖,严会的身体便倒飞而出,撞破了窗户,坠落而下。   林水楼,是赌街最高的楼,普通人坠下,自然是会死无全尸,但严会终究是一名八品武者,哪怕中了毒,也不会就这么摔死,但那坠落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姚枝笑吟吟的望着释骨,温声说道。   “我这个师兄在这世俗里厮混太久了,他本就不是一个聪明人,如今却是变得更加愚笨。”   “他只晓得自己威风,做个土皇帝,想要脸面,还想要白花花的银子。”   “但他不知道,要了脸面,就要不得银子。”   姚枝轻声笑着,大袖一挥,却是有无数毒虫,从他的袖口落下,密密麻麻,那些毒虫迅速啃食着地上的饭菜,不多时便将那满地狼藉啃了干净,甚至连碗碟也一同吃了个干净。   毒虫蠕动着,却没有立即回到姚枝身上,而是继续蠕动,聚拢着,相互堆叠,竟是生生用身躯拼成了一张桌子。   姚枝重新坐下,望着释骨,笑道。   “我和我师兄不一样,我不要脸面,只要银子。”   “只要价钱合适,什么生意都可以做。”   释骨停下解开布条的动作,坐了下来,颇为不解的望着姚枝,轻声说道。   “以你的武境,黄白之物应该是随手可得的东西才是。”   姚枝闻言,长笑一声,缓缓说道。   “此言差矣,随手可得的只是小财,而我要的则是大财。”   “我自知如今的境界已是我的瓶颈,若想再进一步,不知需要多少天才地宝。”   “天材地宝,每一样都是天价的数字,而持有天材地宝的人,没有一人是好惹的,从他们手中拿到宝物的办法,便是以物易物,便是海量的白银。”   姚枝微微俯身,盯着释骨的双眼,认真的说道。   “所以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要破镜,我要长生!”   释骨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起了他带来的“生意”。   “我今天来这里,有三笔生意要和你谈。”   姚枝闻言,则是竖起三根手指,说道。   “每笔生意一万两黄金,不还价。”   释骨再次看了一眼姚枝,这人见钱眼开的德性,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可以,生意成了之后,我会付账的。”   姚枝晃了晃手指,轻声说道。   “不可,万一你走了呢。”   释骨叹了口气,随手把缠着布条的长刀,扔在由毒虫组成的桌子上,说道。   “我的命就是最好的抵押,若是食言,你杀了我便是。”   姚枝眉头轻皱,似是不悦,但沉思片刻后,他却拍了拍手,说道。   “今天是你我第一次做交易,便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复息,把人带上来吧。”   随着一声吩咐,屋门当即推开始却见本该是严会心腹的年轻剑客,押着灰头土脸的严会,走进了屋内。   看来在严会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腹已成了姚枝的人,他这个阎王爷做的真是糊涂的很。   “第一笔生意,严师兄,事到如今,你便说了吧,是谁出价要买青城释骨的那两个徒弟。”   严会灰头土脸,真元溃散,极为狼狈,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也不知那名年轻剑客用了什么手段,严会竟是没有任何抵抗,垂着脑袋,低声回答道。   “出价的人是南城的马员外,是街上青楼的长客,他虽年过花甲,却嗜色如命,出了五万两白银。”   释骨记下这个名字,转头望向严会,轻声问道。   “第二桩生意,我想问问你,多年前你为什么要出钱翻新汇隐城的义庄,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愿意出钱做善事的人。”   闻言,严会一怔,仔细思索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道。   “那件事……是玉林盟的刘长老让我做的,钱是他出的,我只是借他一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刘长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想借着那个机会,与刘长老拉近关系,便没有多问。”   玉林盟,刘长老。   玉林盟有很多刘长老,但释骨能想起来的,只有玉林盟的太上长老,刘重,九品后期。   释骨轻轻点头,重新望向了姚枝,问道。   “这位阎王爷怎么会变得这么老实,你对他下了蛊?”   姚枝轻轻摆手,笑着说道。   “差不多吧,我这位师兄一直都是个蠢人,又好大喜功,没多少本事,却又极爱面子。”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早早的在他体内种了一些东西,今日借着酒里的毒药,将其催发。”   “从今往后,他只能作为一条好狗活着了。”   释骨眉头一抬,颇为意外的问道。   “你和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姚枝眼神一闪,淡淡说道。   “升米恩,斗米仇。”   “多年以前,我与他一同拜师,但我体弱,倒在了拜师的路上,是他把我背到了师门。”   “从那以后,他便仗着这份恩情,对我颐指气使,哪怕我的身份已经高过了他。”   “我可以忍他一时,却忍不了他一世。”   释骨轻轻点头,对此不做评价,他坐正身子,说道。   “好了,该第三笔生意了。”   姚枝微笑以对,说道。   “请说。”   释骨嘴角微抿,露出一丝微笑,口吻轻松的说道。   “我要这个赌街的所有地契,所有赌徒的欠条,所有青楼女子的卖身契。”   气氛骤冷,一丝寒气开始在屋中蔓延,姚枝收起嘴角的笑容,双眼微眯,低声说道。   “这可不是三万两黄金可以解决的生意,阁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释骨笑了笑,身子向后仰去,说道。   “我没有在开玩笑。”   “至于价钱倒是好说,用人命来填便是。”   说着,释骨抬起手指,顺着严会与那年轻剑客挨个点了过去。   “你的,你的,还有你的。”   最后一指,却是点向了脸色渐冷的姚枝。   咚!!!   忽的,一声暴响,整座林水楼轰然炸开,整座楼体轰然倒塌,化作一地废墟。   与此同时,数道人影落在街上,抬眼望去,却是释骨,姚枝,以及严会与那年轻剑客。   踏,踏,踏。   原本四下无人的街道中,却是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影,手持刀斧,将释骨团团围住。   姚枝神色冰冷,一脸杀气的望着释骨,低声说道。   “我还是高估了你,没想到你也是一个找死的蠢货。”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释骨抓起长刀,再起开始解长刀上缠着布条,嘴中则淡淡说道。   “贪财,下蛊,这答案再简单不过了,你是药王谷的人。”   姚枝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但随即那抹惊讶,便被杀气占据。   “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便更活不得了。”   释骨知道姚枝的意思,五大宗门是有规矩的,他们门下有很多产业,但却不可以碰青楼与赌场的生意。   这是很多年前就定下的规矩,但五大宗门有没有真的遵守,或许看一看面前的姚枝,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姚枝张开双臂,无数毒虫从袖中落下,将地面铺满,随即他嘴巴一张,竟是吐出一只金色的毒蛇。   金蛇迎风便涨,再短短几息间,竟是已成一条仿佛大小的金色巨蟒。   姚枝踩在金色巨蟒的头上,随着蛇身直立而起,他的身子也越来越高,他冷冷的望着释骨,说道。   “临死前,报上自己的名号吧,至少可以给你立一个碑。”   释骨闻言,伸手一抹,将刀身还未解开的布条,径直撕碎,露出晶莹剔透的刀身。   与此同时,他的五官蠕动,若是变了模样,成了少年的模样,皮肤也变得微黑。   释骨脚步一踏,单手持刀,身形骤然化作一抹刀线,踏着满地的毒虫,而他的嘴中吐气开声,淡淡说道。   “诸天劫杀首徒。”   “白云苍。”   下一刻,一抹刀线穿场而过,那无数毒虫,那些手持刀斧之人,被刀线从腰部一斩为二,倒落血泊之中。 第七十九章 九品武者(一)   嘀嗒,嘀嗒。   一抹刀线,穿场而过,划过所有人的腰间,肉身分离,却有一丝暴戾杀气,顺着那光滑的切口,钻入血肉之中。   那丝杀气,永不停歇的暴风,撕扯着血肉,将残躯的血肉由内向外的翻转。   于是,血液抛向了高处。   赌街下了一场血雨,猩红的血水,抛向高空,然后如雨点一般坠落而下。   释骨站在街头,微微眯眼,在血雨之中,望向不远处那条金色巨蟒。   巨蟒的瞳孔竖着,一片碧绿,如故事中妖魔巨兽,然而此刻,却有一道笔直的血线,从巨蟒的身子上一抹而过。   噗通。   一声闷响中,金色巨蟒的头部,侧滑而落,却身首分离,而在金色巨蟒之后,姚枝惊魂未定的望着金色巨蟒的尸体。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姚枝在心底咆哮,他从未设想过,安排好的伏杀手段,会在一刀下瓦解,若不是金色巨蟒挡下了那一刀,他刚刚便已尸首分离。   释骨向前踏步,一步踏出,他的身形却是骤然出现在姚枝身前,刀身微转,对准了姚枝的脖颈,一挥而下。   姚枝霍然抬头,腮帮子却是蛤蟆一般,鼓起两个巨大的圆球,他张口便吐,一道浓绿色的液体,瞬间如同一道箭矢一般,射向释骨的面门。   如蓝水晶一般的长刀划过风声,将那暴射而来绿色水剑一斩为二,而趁着这个机会,姚枝脚下骤然发力,却是化作一道绿芒,暴掠而去。   释骨身子微侧,避开了那四溅绿色液体,那液体落向一旁的房屋,顿时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   绿色的液体迅速腐蚀木层,将木屑化作新的绿液。   轰隆,闷响声中,支撑房屋的木柱被腐蚀,整座房屋轰然倒塌。   释骨抬眼望去,那处房屋已是如蜡烛一般,融化在绿色的液体中。   见状,释骨眉头一皱,低头望向刀身,只见刀身残留的绿色液体,此刻正在冒出丝丝热气化作一团绿色的热气。   释骨指尖一捏,杀气聚拢,化作一点火苗,随即指间一弹,那点火苗顿时化作四散的火星,追寻着残留的绿色液体而去。   那绿色液体是释骨没见过的毒,若是放着不管,那么整个赌街都将被腐蚀掉。   姚枝终究是一个九品武境,哪怕只是九品初期,但还是避开了释骨索命的一刀。   释骨没有立即追上去,因为他明白,若是让一个九品武境落入绝境,拼死反极,那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余波中。   那道绿芒划过夜空,却是没有向着药王谷势力所在的客栈飞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汇隐城外。   释骨见状,这才踏步,脚下一点,化作一抹刀光,追了上去。   姚枝是不敢找药王谷的。身位五大宗门之一,怎么可以和赌街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有关系呢。   明明立过了规矩,却还是做了这下九流的勾当。   哪怕药王谷手中有着无数条相似的赌街,他们也不会承认,姚枝若是敢去找药王谷,恐怕会被直接杀人灭口。   九品武境的长老在任何宗门都会受到重视,但在药王谷却是一个例外。   药王谷所走的路,便是用丹药堆积,他们宗门的愿望便是练出可以直接破镜先天的丹药。   不知多少年的传承至今,药王谷虽然没有做出可以破镜先天的丹药,却知道如何用丹药喂出一个九品武境。   所以,药王谷的九品武境是五大宗门中最多的,同时也是最水的九品武境。   五大宗门中,药王谷的实力最弱,但九品武境却是最多,多的可怕,哪怕都是一些水货,可那恐怖的数量也是可以弥补的。   一名九品武境的武者,对于药王谷来说并不重要。   汇隐城墙上,有着数人看管着边界,如今的汇隐城许进不许出,但当姚枝架着绿芒破空而过时,那些看守却没有一人出声。   许进不许出,这确实是新定的规矩。但也没说碰到九品武境的人,还要遵守。   宗门一个月给你几个钱啊,玩什么命啊。   姚枝脸色阴沉,飞过汇隐后,却是在城外的桃林落地,他的神念告诉他,那个人已经在追他了,而是比他快。   所以,姚枝放弃了逃跑的打算,他终究是一名九品武者,怎么可能愿意被人如此追杀。   之前那一刀来的太快,姚枝又是轻敌,他输的并不服气,他还有很多的手段,根本没能使出来。   一念及此,姚枝不再犹豫什么,真元运转下,他大口一张,却是不停的吐出绿色的脓液。   夜色之下,那绿色的脓液竟是泛着微光,源源不断的从姚枝的口中吐出。   不多时,脓液聚起,如同一条小河一般,流淌在整个桃园之中,没过了姚枝的脚背。   桃树接连倒塌,落在脓液之中,被融化的干干净净,再望去,整座桃园竟是化为了一片毒沼,将所有的桃数融化在了脓液之中。   一抹刀光破空而至,释骨停在空中,单手持刀,望着下方的绿色脓液,一时错愕。   “这手段倒是有趣。”   毒沼之中,姚枝的鞋子,小腿的衣物,都已彻底溶解在了脓液之中,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狼狈的叫花子。   姚枝抬头,望向半空之中的释骨,神色平静的说道。   “可以和解吗?”   话音刚落,一抹刀光便瞬间斩至,然而毒沼之中,却是伸出一只如房屋大小的巨掌,挡在了姚枝身前。   刀光落入那液体聚成的巨掌中,却是并未将那巨掌斩开,只是削掉了一根手指。   释骨见状有些意外,说道。   “你看起来和药王谷那些水货不同。”   粘稠的绿色液体流动中,迅速补上了巨掌断掉的手指,将姚枝护在了身后,而姚枝的声音,也从巨掌后缓缓传来。   “我在药王谷,是一个异类。”   “修行至今,我没有服用过任何丹药,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想要的更多。”   “药王谷的丹药,可以把一个人喂到九品武境,但那是有代价的,他们失去了破镜先天的资格,就连九品中期都可望不可及。”   释骨望着那巨大的绿色巨掌,眼神一闪,绿色脓液还在不停的腐蚀地面,将泥土,植物,全部转化成了那绿色毒液。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聚集巨量的毒液,而那只巨掌便是把那些脓液压缩至极点,硬度远胜山石,刀剑。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绿色毒液只会越来越多。   这个叫做姚枝的人,确实不简单。   “姚兄如此坦诚,让我有些意外啊。”   释骨轻声说着,却又是斩出一道刀芒,刀芒笔直而落,却在触碰到那绿色巨掌时,颓然散去。   金属重击声回荡在毒沼,却是如同一座大钟,沉重,缓慢。   果然,这绿色巨掌变得越来越硬了。   忽的,绿色巨掌缓缓下沉,落入毒沼之中,姚枝显露,他抬头望着释骨,认真的说道。   “我骨子里是一个生意人,所以我觉得什么都可以谈。”   “这份坦诚,是我的诚意。”   “我姚某人自认天赋稍可,可以在药王谷修成九品武境,手段自然不会弱的。”   “但我讨厌生死相杀,只要阁下愿意,你我就当今夜无事发生。”   “日后相见时,你我还是可以做生意的。”   什么都可以谈吗?   释骨眼神微晃,想起曾经某个人也是如此对他说的,他苦笑一声,冷眼望去,轻声说道。   “姚枝,你确实是一个人物,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一定会是将来药王谷的谷主。”   “可惜了。”   一声可惜,便是一抹刀线,释骨的身形骤然消失,出现在姚枝身后,刀线划过,姚枝的脖颈处,便多了一道血线。   噗通,姚枝尸首分离,倒在了毒沼之中。   释骨却并未收刀,而是低头望向地面那粘稠的绿色毒液,轻声说道。   “别装了。”   “假死这招,我比谁都拿手。”   绿色毒沼之下,不知不觉间,毒液已将地面腐蚀深至百丈,俨然已是一座不小的湖泊。   而在最深处,姚枝盘腿而坐,抬头望向毒沼顶面,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假死都不管用吗?” 第八十章 九品武者(二)   绿色的毒液下,姚枝手掌轻动,真元在指间流转,仿佛抓住了无数根透明的丝线,轻轻挑动。   霎时,毒沼的表面一阵翻腾,毒液蠕动着,一只巨大的绿色手掌,从毒沼中猛然伸出,一掌拍向释骨。   释骨身形一闪,出现在百丈之外,静静的望着那只绿色的巨大手掌。   只见,那只巨大的手掌按在毒沼之上,猛然发力,却是如一个攀登山体的人,巨大的身形,从毒沼中一点一点钻出。   手臂,肩膀,脑袋。   一只如小山般的绿色巨人,在毒沼中露出上半身,比汇隐城还高,而释骨则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   绿色巨人没有五官,只是有着简单的人形,但在毒沼的表面,生出一个个粘稠的结块,蠕动着,化出一只只眼睛,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一同望向了释骨。   释骨见状,忍不住再次感慨。   “你这手段……确实厉害,待在药王谷做长老属实是埋没了。”   毒沼底部,姚枝借着那成千上万的眼睛,望到了释骨,且没有任何的死角,而他本人却是闭上了眼睛。   “现在可以和解吗?”   姚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这个巨大的绿色毒沼,便是他本身。   释骨没有回答,只是一刀扫过,将那密密麻麻的眼睛,扫去了大半,然而在下一刻,又有无数眼睛,浮出毒沼,似是嘲笑着释骨的徒劳。   “这样啊。”   姚枝一声轻叹,不再说些什么,他的指间一动,那巨大的绿色巨人,便再次一掌拍向释骨,与那巨大身形不同,这一掌的速度却是极快。   释骨不敢轻敌,抬刀便起,直直迎了上去。霎时刀气纵横,如有龙吟虎啸,声震四野。   毒沼底部,姚枝神色平静,手指轻动,抓着那透明的丝线,操纵着那个绿色巨人,如同像他小时候那样。   姚枝,一个有些秀气的名字,小时候经常有人说这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这确实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姚枝的爹娘告诉他,他也曾有过一个姐姐,名叫姚枝。   只是姐姐没有活过一岁,便早早夭折了。   在天罗山,早夭的孩子比山上的石头还要多,在姐姐死后,姚枝这个名字便成了他的。   姚枝有些瘦弱,也有些秀气,这样的人,在天罗山是活不下来的。   天罗山,是一座巨大的监狱,也是一处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那里的人都是疯子,或者正在变成疯子,他们毫无理由的互相厮杀,殴打,争先恐后的舔着山上的石头。   那些石头有着极为古怪的味道,会让人上瘾,产生幻觉,宁愿死在那里,疯在那里,也不愿离开。   姚枝的爹娘,同样也成了疯子,衣衫褴褛的在山上游荡,自言自语,从不去管姚枝。   那里压抑,疯狂,混乱,在姚枝的记忆中,他便是枕着一颗头骨睡觉,那时他蓬头垢面,像是一个野人,每日只知道舔舐那些古怪的石头。   天罗山的石头让人疯狂,也让人痛苦,在短暂的清醒时,会有人嚎啕大哭,也会有人从高高的山上跳下,一了百了。   姚枝在尸体与哭声慢慢长大,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了魂魄,但这一切,在他十岁那年迎来了转机。   时隔多年,姚枝仍是清楚的记得,一抹剑光,划破天罗山的云海,将层峦叠嶂的重云一分为二,云海翻腾,如同澎湃汹涌的大海,为那抹剑光让开路来。   那时的姚枝望着那道剑光,忍不住感慨,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幕。   无拘无束,腾云驾雾,上至云海,下至九幽,那种自由如一把锁,将姚枝的心门牢牢锁住,再也打不开半分。   于是,他离开了天罗山,戒掉了那令人疯狂的石头,却又成了一个小乞丐,他开始重新作为一个人而活。   他想要读书识字,便躲在学堂偷听,比学堂的所有学生都要认真,教书先生见他认真,便偷偷收下了他,与自己的儿子一同在学堂读书识字。   姚枝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用来读书识字,先生对他视如己出,宛若他的父亲一般。   然而,在他十五岁那年,先生不知从何处,求来了一块令牌,可以拜入药王谷。   姚枝知道,无论先生对他多好,那块令牌也不会是他的,他想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忘记那时惊魂一瞥的剑光。   于是,那一晚,姚枝拿了一把刀,亲手杀死了那名教书先生与他的儿子,他对着那两具尸体又跪又拜,却没有为那两人立下一座坟墓。   他是天罗山长大的孩子,他知道该怎么杀人,却不知道让人没有痛苦的死去。   姚枝拿了那块药王谷的令牌,穿上了教书先生为他儿子准备的新衣服,那身衣服并不合身,鞋子也有些小了。   所以,那段路姚枝走的并不顺畅,他的脚又酸又痛,倒在了中途,遇见了严会,而年少时的严会,便背着他,拜入了药王谷。   姚枝从不后悔,也从不内疚,他只是想要成为那道剑光,没有束缚,没有约束,逍遥天地间。   为此,他可以抛弃一切,亲人也好,恩人也罢,相识多年的师兄,都可以是一块烂肉,一块垫脚石。   毒沼之上,释骨的身形如同鬼魅,倏尔远逝。在一息之间,连番移动数个位置。   那绿色毒液所化的巨人,速度并不慢,却始终追不上释骨的速度。   释骨没有再次挥刀,只是静静的望着那绿色巨人,不知不觉间,杀气着色,染上了他的双瞳,成了血色。   啪!!   巨掌贯下,释骨却没有再次闪开,却是将刀身后置,大步迎了上去,长刀拖行,蓝色的刀身,划开粘稠的绿色湖面,却是带起点点血色火星。   刹那间,释骨一刀挥出,由下至上,斜斩而去,浮光掠影中,释骨与那绿色巨人却是在瞬间错身而过。   绿色巨人手掌落下,重重拍在毒沼上方,紧接着却是身子一滞,刀气纵横,环绕着绿色巨人的身子,交错而过。   刀气过后,绿色巨人便一溃而散,重新化为绿色液体,落入毒沼之中。   姚枝眉头轻皱,他清楚绿色巨人的硬度,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一刀斩碎。   “徒劳罢了。”   姚枝轻声说着,手指连动,绿色巨人不过是毒液所化,再次聚起便是。   然而,正当姚枝如此想的时候,他的双指处,却是忽的一顿,他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就在刚刚,他与毒沼内的毒液间,似乎多了什么杂质。   像是在一碗清水中,滴下一滴浓墨,漆黑的墨水迅速将那碗清水染成了黑色。   姚枝,正在失去对整个毒沼的控制。   毒沼上方,释骨踏空而立,血色的瞳孔俯视着这片绿色的毒沼。   却见,本该是粘稠的绿色毒沼,此刻却是燃起一团团血色的火焰,那火焰似是毒沼的克星一般,轻易的在毒沼表面燃起了一片火海。   杀气化焰。   杀气如剧毒,所过之处,便是血与污浊,腐蚀,侵染,将原有的东西,变得千疮百孔。   此刻的毒沼,已被杀气污染,再也无法与姚枝有所联系。   毒沼之下,姚枝脸色阴沉下来,满脸的怒意,却也有几分惊惧之意。   他从未想到,一个名不经传的白云苍,居然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还是说,自己终究是没有天赋吗。   姚枝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叹息一声,却是伸手虚握,刹那间,光华流转,一柄青色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自然是有剑的,如他这般憧憬那道剑光的人,怎么会没有剑呢。   姚枝握住青色长剑,抬头望向上方,恰在此时,释骨同样一眼望了下来,两人隔着厚厚的毒沼,遥遥相望。   下一刻,两人同时一动,姚枝眼中清光流转,长剑骤起,一剑上斩。   剑光纯粹,划过厚厚的毒沼,笔直,刺眼,就如他那年所见的剑光,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   然而,下一个瞬间,天光乍现,一道明亮的光芒,在姚枝眼眸深处亮起。   磅礴巨力下,如开天辟地,一道笔直的刀芒,瞬间将整座毒沼一分为二,如神明分海,月光洒落,照进毒沼底部。   释骨立在半空,如引刀劈海,静静的望着下方。   姚枝瞳孔颤动,一抹刀线自他的额头向下,一路划过,姚枝瞪大了双眼,意识渐渐远离,身体自中而分。   但在最后一刻,姚枝却是伸手向前虚握,神情恍惚。   他一生所求,便是这般耀眼的光芒,这一分天地的强大。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能斩出这样一刀的人,不是自己呢?   最后的意识散去,姚枝的躯体化作两半,落在了底部,紧接着刀光分开的毒沼,再次翻涌而上,填满了底部。   绿色的脓液迅速将姚枝的残骸腐蚀,尸骨无存。   姚枝,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离开天罗山,他看到的那道剑光,也只是一块新的石头,饮鸩止渴罢了。   释骨悄然落地,深吸一口气后,张口一吐,却是吐出一团血色火焰,落在了毒沼之上。   血焰会把这里的毒沼烧的干干净净,只是此处被毒液腐蚀出的大坑,释骨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今夜这一战有些出乎释骨的意料,这个姚枝远比其他的九品初期要强的多,且足够谨慎,始终藏在毒沼底部。   若是这一战发生在汇隐城中,不知会卷入多少无辜的人。   姚枝很强,甚至在释骨看来,他若是能活下去,将来是可以踏入九品武境后期的。   释骨看了一眼燃烧的血焰后,便转身离去,他再次化作一抹刀光,消失在夜空之中。   ……   次日,天明。   当汇隐城的人们醒来时,惊讶的发现,往日里最热闹的赌街,竟是一片尸山血海。   被整条街畏惧的阎王爷,被人腰斩,与其他尸体一样,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青楼处,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厚厚一沓卖身契,一张简短的信纸,同时又放满了银票,有一只断手,被钉在了桌子上,似乎是在警告什么。   一名大胆些的青楼女子靠近桌旁,将那张信纸拿起,片刻后,她便惊喜如狂,大呼小叫的将其他的青楼女子唤了出来。   青楼中的女子,很快将那桌子围了起来,望着那叠卖身契与银票,又哭又笑,红了双眼。   无人知晓的是,汇隐城中,一名姓马的员外,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沉在了肮脏的粪坑之中。   而在汇隐城外,原本的桃园,已是成了一处长达百丈,深百丈的天坑,绿色的液体早已燃尽,而在天坑的底部,一柄青色长剑,只剩剑柄,埋在泥土之中。   五大宗门的人早已聚集而来,长老们站在天坑的底部,皱眉沉思,时不时低声交谈。   “错不了,双方都是九品武境的武者,而且实力不低,若是换作我,可没办法整出这么大的场面来。”   “可惜,此地只留一个剑柄,并无尸骨,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一个。”   “真是奇怪,九品武境如今这么多的吗?”   人群之中,身着一身青衣的药王谷长老,同样低声交谈着,他们同样不知,死在此地的人是谁。   谷中姚枝长老一夜未归,但姚长老向来孱弱,昨夜交战的两人那般强横,怎么可能是姚长老呢。   药王谷一名白发老者,俯下身子,将那柄青色的剑柄捡了起来,递至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后,却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姚枝啊姚枝,想不到你就这么死了。”   白发老者心中喜悦,他曾见过姚枝的剑,也是药王谷中,唯一知晓姚枝实力的人。   姚枝擅于藏拙,天性凉薄,白发老者曾见过他的手段,对他颇为忌惮,没想到那个恐怖的姚枝,竟然就这么死在了这里。   一念及此,白发老者心中大悦,也不想继续停留,他转身离开,随手一挥,将那残缺的剑柄抛出。   剑柄在空中打转,最后插入了一个隆起的土包上,如同一座无名的坟墓,而那残缺,被毒液侵蚀的剑柄,便是姚枝此生最好的注解。 第八十一章 天火帮(一)   日至正午,赌街上喧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回复了平静。   释骨躲在暗处,将今日来赌街的人,都仔细看过了一遍,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祸剑南免,素心的徒弟,平日里最爱厮混于赌场这种地方,释骨可以肯定南免一定在汇隐城,但他却刻意的躲着释骨。   为此,南免甚至连最喜欢的赌场都不肯来了。   释骨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赌街,南免是个挥金如土的人,贪财却不好色,亦正亦邪,是个让释骨见了就想教训一下的浑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南免才刻意躲着释骨。   释骨离开赌街之后,便去了码头,去找了自己最不愿意打交道的一群人。   天火帮。   江湖上都说,最该死的人是释骨,最冷血的人是诸天劫杀,而最让人不想打交道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天火帮的人了。   简而言之,这个天火帮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   释骨来到码头处,还未主动去找天火帮的人,便看到一群人发生了冲突。   一个壮硕的汉子,背着一柄黑色巨剑,指着一个少女,正在破口大骂。   “你们天火帮会不会做生意,黑了我的货,居然还敢来找我要钱。”   “看到我这柄玄铁重剑没,信不信我一剑活劈了你。”   这话听起来天火帮不占理啊,释骨抬眼望向被骂的那名少女,然后他的眼角一抽,说不出话来。   那名天火帮的少女,身着一身紫色长裙,身后背着整整十二柄长剑,那十二柄长剑显然是极重的,压的小姑娘有些驼背。   而最显眼的,不是少女身后的十二柄长剑,而是她的头上蹲了一只猫,黄黑相间。   准确来说,这是一只小老虎。   小老虎显然也很重,压的少女的脑袋微微下垂,这让小姑娘看起来驼背,脖子短,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小姑娘容貌。   因为她在自己的小脸上,画了一张红色的脸谱,就是唱戏的那种脸谱,红的发亮,亮的让人心慌。   错不了,这小姑娘就是天火帮的人,正常人想不出这么夸张的穿搭风格。   “我们天火帮,做生意讲究就是童叟无欺,你的货确实不见了,但绝对不是我们黑掉的。”   少女据理力争,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说服力。   那名壮汉嘴角一扯,勃然大怒道。   “放屁,这货在你们船上不见了,除了你们谁能动手脚?”   “你怎么不说,你们在海上碰到了神仙,神仙一挥衣袖,就把所有东西带走了。”   少女闻言一怔,思索片刻后,认真说道。   “其实,我们在海上遇到了神仙,那个神仙一挥衣袖……”   “你他妈……”   释骨听的一脸黑线,但心中却也有些疑惑,天火帮的人虽然脑子不太正常,但做生意却还是有口齿的,应该不会做出黑人货物的事。   正当释骨思索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到了要动手的地步,围观的路人见状,纷纷出言相劝。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嗯?你们就这么劝架的吗。   壮汉反手抽出背后玄铁重剑,剑锋一指,对着那少女说道。   “我这玄铁重剑,乃是仙人遗留,一旦出剑,便是见血封喉。”   释骨看了一眼那柄玄铁重剑,错不了,这剑里面是空心的,而且也不是什么玄铁,更像是用铸造兵器后的边角料随手打出来的。   行走江湖,果然是要有噱头的。   另一边,那名少女却伸手示意。   “且慢,我的功法需要提前准备,给我一些时间。”   释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江湖中的厮杀,有谁会等你做准备,这小姑娘是当那个壮汉是什么傻子吗?   “那你快点准备。”壮汉收起大剑,如是说道。   不是,兄弟你真就这么讲究吗。   少女没有啰嗦,开始了她的表演,她先是搬来了一张桌子,铺上红布,然后又拿出一个香炉,将一个牌位放在了香炉后。   然后,少女又点了几支白蜡,抿了一口酒水,张口一吐,酒水顺着白蜡的火苗,迅速点燃,喷出一条长长的火焰。   “好!!!”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围观的路人纷纷叫好,看的释骨五官一阵痉挛。   不是,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还有这小姑娘你是要和打架的,搞这套干什么,那个壮汉可不会像看热闹的人为你叫好的。   “好!!!”那名壮汉拍手交好,瓮声瓮气的叫喊着,让释骨很想过去给他一巴掌。   这壮汉不会也是天火帮的人吧。   吐火之后,少女又跪在那牌位前,点了几张黄纸,磕头三次后,又摸出三柱香来,将其点燃后,插在了香炉中。   然后,她就跪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那三柱香。   “不是,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壮汉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出声催促,而那名少女闻言,则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你急什么,还早的很呢,我得等这三柱香烧完才能和你动手。”   壮汉闻言,看了一眼那三柱香,眼角一抽,随即他的眼神发狠,一跺脚,大步走向少女,行至桌前,吐气开声,一口浊气便扑在了那三柱香上。   “我帮你吹吹。”   “大叔,你好聪明啊。”   “……”   这一次,围观的众人与释骨一同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有人说道。   “要不我们散来了吧,两个傻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随即,众人一哄而散,不愿再浪费时间,只剩下释骨留在了原地。   他今天倒是要看一看,这小姑娘到底能用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来。   许久之后,码头上人来人往,有人见到这副场景后,便忍不住询问。   “那里是在干嘛?”   “别提了,两个傻子在准备打架呢。”   “那剩下的那个人呢?”   “额……他应该是闲的蛋疼。”   就在这时,那三柱香终于燃尽,少女起身,先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然后双手合十,对着牌位再次一拜,高声喊道。   “请祖师爷保佑,请祖师爷显灵!”   “请祖师爷保佑,请祖师爷显灵!”   “许祖师爷保佑,请祖师爷显灵!”   啪!一记脆响忽的响起,却是释骨终于忍不住,上去就在那少女脑袋来来了一记弹指。   “他娘的,我以为你要整个大的,结果你给我拉了坨大的!”   少女捂着脑袋,恶狠狠地瞪了释骨一眼,然后却是转头望向了那个壮汉说道。   “来吧,我们可以交手了。”   壮汉瘫坐在地,大口喘息,闻言却是连连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明……明天吧……我……我有……喘不过气了。”   少女闻言,却是如释重负,说道。   “其实,我的腿也跪麻了,那我们明天再打吧。”   壮汉点了点头,对着少女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   “姑娘,讲究人啊。”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一笑泯恩仇,种种怨气,都要消散而去,但可惜释骨不答应。   释骨双眼发红,却是毫不讲理的将两人一手抓起一个,然后扔在了一处,怒道。   “不行!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打。”   “不然我就揍死你们两个缺货!”   壮汉闻言大怒,便要起身,说道。   “我这柄玄铁重剑乃是……”   释骨二话不说,一把抢过那柄玄铁重剑,一记弹指便将那所谓的玄铁重剑弹了个稀碎。   壮汉重新坐了回去,小声说道。   “便宜货,我早就想换了,谢谢兄台。” 第八十二章 天火帮(二)   汇隐城的码头上,释骨让那名天火帮的少女与壮汉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两个人到了最后也没能打起来,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   释骨搬过来了一个箱子,他坐在箱子上,俯视着这两人,没好气的问道。   “说说吧,你们两个到底为了什么吵架的。”   闻言,那名壮汉连忙指向了那名少女,控诉道。   “老大,他们天火帮黑了我的货物,还不想赔钱。”   “我不是你老大。”释骨纠正道。   壮汉闻言,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叫道。   “爹?”   释骨眼角一抽,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壮汉的脑袋上,壮汉一脸委屈,再次叫道。   “爷爷。”   “不是,怎么我这辈分还越来越大了!”   释骨再次确认,这壮汉脑子确实有坑,他转头望向那个头顶着小老虎,画着一张大花脸的少女,问道。   “你说一说,你们天火帮为什么不赔钱?”   少女被小老虎压的缩着脖子,却一脸倔犟的说道。   “我们没有黑他的货,这是一件悬案,在查清楚之前,我们怎么可能掏钱。”   悬案?   释骨眼前一亮,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兴致勃勃的问道。   “什么悬案,说来听听。”   少女闻言,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壮汉,然后才一脸委屈的说道。   “他的货,一直放在船舱里,但不知怎么的,在某天早上变得只剩骨头。”   释骨闻言一怔,转头望向那名壮汉,问道。   “你的货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是活物?”   壮汉闻言,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我托朋友买了两只孔雀,让天火帮运过来的。”   啪,啪。   两记脆响声中,释骨面部痉挛,给了少女和壮汉一人一巴掌。   “天杀的,吵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生意,结果就是两只孔雀。”   “你们两个玩呢?!”   闻言,壮汉与少女却是都不服气的抬起头,争辩道。   “生意不分大小!”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孔雀肉,想吃个孔雀有罪吗?”   释骨一脸黑线,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两个傻缺踢到海里去。   还悬案,你们两个脑袋上的坑,就是最大的悬案。   释骨伸手揉向自己的眉心,叹气道。   “这算什么悬案,天火帮的船,天火帮的人,肯定是你们自己人吃了那两只孔雀,赶紧赔钱吧。”   少女闻言,鼓起腮帮子,像只松鼠一样,愤愤不平的叫喊道。   “胡说,那两只孔雀明显是被生吃的,我们天火帮的人才不会吃生肉呢。”   “再说,我们帮里就养了一群孔雀,这玩意的肉早就吃够了。”   生吃的?   释骨眼角一抽,望向了少女头上那只懒散的老虎。   “你头上不就有一个会吃生肉的东西吗?”   少女闻言一怔,随即伸手取下那只小老虎,双手轻轻抚摸。   “怎么可能,小黑是一只猫,孔雀那么大,怎么可能是小黑吃的。”   “我就没见过吃孔雀的猫。”   壮汉的眼神变了变,望着少女怀里的“猫”,忍不住说道。   “你这猫……不纯啊。”   少女闻言,却是颇为得瑟的举起小老虎,炫耀道。   “我家小黑可是很罕见的,其他猫都没有这种花纹,比一般的金渐层要好看,要大。”   释骨反手给了少女脑袋来了一巴掌,少女顿时大怒,泪眼婆娑的瞪着释骨。   “你干嘛?再打我就不聪明了。”   释骨站起身来,用怜悯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姑娘,说道。   “你这只金渐层,是不是只吃肉?”   “是啊。”   “那你看看它身上是不是有黑色的花纹?”   “是啊。”   “那你再看看它额头上的花纹,像一个什么字。”   “王字啊,我家小黑真霸……气。”   “你听过它的叫声吗?”   “听过啊,小黑不会喵喵叫,但声音也很好听,它一叫,师兄养的狗就怕的要死……诶?”   “……”   少女的身子忽的僵住,她怔怔的望着那只小老虎的额头,汗如雨下,把脸上脸谱弄的更花了。   释骨随手拿出一个钱袋,扔给壮汉,说道。   “这钱我替她赔了,这事就算了了吧。”   壮汉捡过钱袋,看了一眼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可那名少女却依然一脸茫然,像是信仰崩塌的信徒,开始怀疑整个世界。   “怪不得每次上街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怪不得,我们抓到的师兄怎么都不肯承认是他吃了孔雀,我们都打了他三天三夜了。”   嘶,这天火帮的冤假错案应该是不少。   释骨叹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说道。   “好了,带我去见你的老大,我有事找他说。”   少女抬起头,眼神茫然,嘴中则说道。   “凭什么?”   释骨想了想,从怀里摸了很久,才摸出了一块令牌,扔给了少女。   “我是玉林盟的人,现在怀疑你们天火帮与东海剑宗弟子失踪有关,请配合我的调查。”   少女看着怀里的令牌,顿时精神起来,连忙起身,说道。   “我们天火帮没有卖禁书!”   好吧,看来天火帮除了做船运生意外,还偷偷卖禁书。   释骨扶额叹气,摆手说道。   “我不是来查这个的,你赶紧带路吧。”   释骨好说歹说,那傻乎乎的少女,才给释骨带了路,汇隐城如今许进不许出,城中客栈已是人满为患。   天火帮的人无法离开汇隐城,也订不到客栈,便只能住在了他们自己的船上。   少女把释骨带到一艘大船前,便说自己要先去禀报一声,这是江湖礼节,释骨便没有多说什么,耐心的等着。   然而,释骨等了许久,大船上才下来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身上没有一件兵器,怀中抱着一条绿色长蛇,他上前抱拳行礼,笑吟吟的问道。   “在下,许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许仙……   释骨听着这个名字,又看了看年轻男子手中的那条青蛇,眼角一阵抽搐。   这个名字,对于这条青蛇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恶意了。   “在下方重。”   简单回礼后,许仙一脸歉意的说道。   “实在是抱歉,本不该让方兄等如此长的时间,但这几天我被师兄妹怀疑吃了客户的孔雀,吊起来打了三天,刚刚才把我放下来的。”   嘶,天火帮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正常的。   许仙一脸得意,笑着说道。   “不过我神功大成,他们纵使打上三天三夜,也是伤不到我半点毫毛的。”   释骨看了一眼许仙脸上淤青,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许仙却自顾自的叹气着,用手抚摸着手里的青蛇。   “就是可怜了我家小青,守了几天活寡。”   说话间,那青蛇张开了嘴巴,吐出长长的蛇信,释骨看的清楚,这条青蛇的毒牙被拔掉了。   嘶……这家伙玩的好变态啊。   释骨不敢再听许仙胡扯下去,开门见山的说道。   “许兄,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借你们的天火令一用。”   闻言,许仙颇为惊讶,他将食指伸入青蛇的口中,进进出出,反反复复。   “天火令,方兄居然知道这个东西,看来是和我天火帮有些渊源的。”   释骨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没有解释什么。   许仙是一个爽快的人,直接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了释骨。   释骨接过令牌,低声道谢后,便拿着令牌后退了数步,他拿起天火令,指间微动,将真元注入了令牌中,然后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轻声唤道。   “南免,是我。”   江湖上除了释骨无人知晓,天火帮的宗主,便是祸剑南免。   南免是一个纯粹的乐子人,心血来潮的创建了天火帮后,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只留了一堆天火令,通过天火令,天火帮的弟子们便可以直接联系到南免。   天火帮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疯子和傻子,便是因为追根究底,他们的帮主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天火令泛着微光,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释骨知道南免在躲着自己,他微微眯眼,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便低声说道。   “今夜我在汇隐城的义庄等你,你若是不来……”   “等我下次见到你,就直接宰了你。”   说罢,释骨散去天火令上的真元,反手把令牌扔给了许仙,许仙正在用手指逗弄那条青蛇,见令牌落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发现码头上已经没有了释骨的踪影。   而与此同时,汇隐城的某处,一名衣着的暴露的美艳女子,一脸绝望的将天火令收了起来,嘴中则低声呢喃道。   “完蛋了,老大真的生气了啊。”   哐当,正在这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走了进来,他望着那名美艳女子,色咪咪的笑了起来。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给狠狠的办了。”   说罢,中年男人将屋门关上,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大步向那美艳女子走去。   似乎,一场激烈的肉搏便要上演。   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房间里便传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啊!!!!”   “你怎么也有这玩意!!!!” 第八十三章 梦境之外   入夜,释骨早早到了汇隐城的义庄。   释骨向来不是一个守时的人,却也从不迟到,他喜欢比约定的时间更早些去,然后设置陷阱,下毒,再装作姗姗来迟的模样。   但今天释骨并没有去准备那些无用的陷阱,他只是比平时来的更早。   祸剑南免,素心的徒弟,八品武境巅峰,他其实随时都可以破镜九品,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破镜。   释骨上一次见到南免,还是七年前的时候,那时的南免得了一张妖族的美人皮,他便披着那张美人皮,四处扮美人,把一群好色的家伙勾的心痒难耐。   有不少人甚至为了他大打出手,当那些人好不容易的得到南免后,南免便会媚眼如丝的望着他们,让他们去摸南免的**。   毫无疑问,那些人带着下流的心思,却摸到了一个极其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南免便会脱下那张美人皮,在那些人吃了屎一样的脸色中,肆意嘲讽。   南免就是这样一个人,非善非恶,热衷于一些满是恶意的恶作剧。   一个时辰过后,释骨还是没有等到南免,他并不心急,而是望着空荡荡的废墟,淡淡说道。   “你再不出来的话,我真的会宰了你。”   释骨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丝毫的杀气,但在那片废墟中,却有一人缓缓站了起来,脸色发白,赔笑说道。   “老大,好久不见了啊。”   哗啦啦,废墟中砖瓦被掀起,从中又钻出了两个人影,皆是年轻男子。那两名男子望着道士打扮的释骨,却是眼神灼热。   “这是老大的声音啊!”   “我就知道,除了老大,没人会来这种鬼地方。”   说罢,那两人同时一动,一脸热切的向着释骨飞扑而来。   释骨抬脚,将两人从半空中踹了下来,一人一脚,都踢在了脸上,那两人却并不生气,捂着沾了鞋印的面部,欣喜的说道。   “这个力道,这么嫌弃劲,老大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这两人皆是身穿黑衣,一人带刀,一人带剑,一人满脸络腮胡,但五官却稚嫩的像个孩子,一个面白如玉,英俊异常。   这是南免的两个结拜兄弟,络腮胡的叫李不缺,像小白脸的那个叫乔赴。   有一段时间,这两个人非要拉着释骨做他们的老大,因为这两个人不太服南免,总想着拉一个人把南免从老大的位置上挤下来。   南免身子一闪,出现释骨身前,一脸讨好的凑了过来。   “老大,我们几个听说你被五大宗门抓起来了,正想着怎么救你呢,今天一看,不愧是老大,玉林盟这些王八羔子,铁定是困不住你的。”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这南免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他不想浪费时间,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南免的后脑勺上。   南免顿时痛的呲牙咧嘴,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却不敢躲闪,一旁的李不缺与乔赴则幸灾乐祸,看起来很是痛快。   释骨拍人脑袋时,可以很轻,没有半点痛感,当然也可以很痛,痛的南免这个八品武境的武者呲牙咧嘴。   这或许就是南免躲着释骨的原因。   很多年前,释骨跟着师傅罗敷,见到了所谓的大梦天君素心,以及她的徒弟南免。   那时南免年轻气盛,还是一个小屁孩,却嚣张跋扈,好死不死的去挑衅了释骨,然后南免残缺的童年便被释骨补完。   他成功的有了童年阴影。   素心经常去找罗敷,连带着南免也经常可以见到释骨。   换句话说,南免就是被释骨从小揍到大的。   “我有几件事要你们三个帮忙。”   释骨轻声说着,南免则捂着脑袋,苦笑道。   “老大,帮忙好说,但别是让我用大梦天诀吧?”   释骨看了南免一眼,有些意外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找你正是为了大梦天诀,怎么你现在不方便吗?”   南免眼神闪烁,思索片刻后,便是换上一副笑脸,说道。   “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最近汇隐城好像是来了什么脏东西,我大概是惹不起他们的。”   “所以小范围的用大梦天诀我可以帮大哥,但是让我笼罩全城,我可就没办法了。”   释骨微微皱眉,南免不是在推辞与敷衍,而是如今的汇隐城确实藏了太多的脏东西,但这件事却是不得不做的。   “有大魔要复生了,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他的信徒。”   “一旦大魔复生,整个汇隐城都会变成一城血海。”   南免闻言,却是有些疑惑,说道。   “大魔复生与我有何关系,大不了我今晚就逃,汇隐城的人死便死呗,又不是我死。”   “反倒是今晚沾染了那些脏东西,可能会让我死的更早一些。”   话音刚落,南免的脑袋上便又挨了一巴掌,他没有躲闪,硬接了下来,虽然比之前还要痛,但南免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   南免不喜杀人,却也从看不见他人的苦难,所以释骨才会说他亦正亦邪。   普通人会想要独善其身,但终究会有不忍,愧疚,同情等情绪,但南免只会静静的看着他人,无喜无悲,置身事外。   释骨知道南免的性子,他没有说教,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而是转头望向了南免,杀气入眼,将他的瞳孔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在夜色下散出光芒。   “你只管做就好了,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南免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是真的不再推辞,他盘腿坐在了地上,说道。   “唉……你知道我最怕你这个样子了,我帮你就是了。”   “毕竟我师傅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说罢,南免又看向一旁的李不缺与乔赴,怒道。   “你俩卖呆呢?赶紧过来搭把手啊!”   李不缺与乔赴闻言,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三人同时盘腿而坐,却是相对而坐,如三花聚顶。   只见三人同时掐诀,掌中的动作毫无二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对掌推行,一股白气如长蛇游走而起,绕着三人,不停旋转,且越来越大,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白色的雾气,随着夜色,一同潜入整座汇隐城中,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人早已入睡。   这一场大雾,便将他们一同拉入了梦境之中。   而与此同时,汇隐城的各处,有许多人霍然睁眼,一脸杀气站了起来。   释骨站在三人身前,望着渐渐笼罩整座汇隐城的白雾,凝神以对。   大梦天诀,确实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功法,释骨修行多年,也只是掌握了些许皮毛,做不到像南免这般夸张的阵仗。   只是,这一场大梦,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却也是一种冒犯。   咻!   忽的,雾气翻涌,一道金芒破开云雾,暴射而来,正对准了正在施展功法的南免。   霎时,释骨拔刀而出,一刀斩过,长刀无光,也无刀气,却是干净利落的将那道金芒一劈为二。   白雾翻滚,一道人影从雾气中走出,那人佝偻着身子,面上的皱纹如刀凿斧刻一般,苍老之极,老者手中抓着一根龙头拐杖,用浑浊的双眼望着释骨,寒声道。   “小辈,你犯忌讳了。”   江湖中人,最在乎便是自己的性命与秘密,大梦天诀便是窥伺他人的秘密与梦境,自然是碰不到的忌讳。   释骨无意解释什么,单手振刀,将刀身上的水汽径直抖落,落下一片水渍。   老者见状,冷哼一声,脚步一踏,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握着龙头拐杖,猛然向前一砸。   刹那风起,狂风呼啸,白雾顿时一散而清,更有一条金色巨龙,甩动龙尾,向着释骨呼啸而来。   龙影所过之处,地面骤生无数裂纹,砖石化为细粉。   巨大的龙首瞬间而至,对着释骨的身影,一口咬下,便要将他粉身碎骨。   下一刻,释骨两只双手抓住龙影的嘴巴,上下一撕,却是在刹那间将那巨大的龙影径直撕碎,散做点点微光。   老者脸色一白,满是不敢置信之意,大喊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就在老者大声呼喊之时,释骨的身影骤然出现,踏步,挥臂,由上至下,一拳将老者打入了泥土之中。   老者直接昏迷了过去,身子嵌入了泥土之中,却是并无性命之忧,这样一来,这名老者也便是入了梦境。   释骨收拳,没有要这名老者的性命,在不知道对方的善恶前,释骨是不会下死手的。   忽的,释骨大袖一挥,却是单手做掌,向着南免三人方向一抓,白雾凝为巨掌,抓向空处,却是从那空无一物的空地处,硬生生抓出一道人影。   释骨看也不看,向下轻拍,那白雾凝成的巨掌,便也同样向下拍去,将那人直接拍晕在了地上。   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窥视自己的梦境,所以无论善恶,当知道有人正在窥视自己梦境的时候,这些人的选择都是直接打上门来。   哪怕自己可以抵抗大梦天诀,却不敢保证自己亲近的人,也能抵抗大梦天诀。   “好胆!”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却是数道人影破开云雾,看也不看,便是一掌对着释骨几人一掌轰下。   光影流转间,数道掌力化作巨掌,直接覆盖了半个街道,碾压而下。   释骨见状,手腕一转,刀柄顺着他的手腕转了一圈,掉转刀身,随即释骨反手一抛,长刀便旋转着,飞射而出。   刀身旋转,却是带着一丝血色的火焰,迎风便涨,几个呼吸间,便是巨大血色火轮,与那巨大的掌印轰然相撞。   光华大做,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半个汇隐城,释骨抬手,杀生落回他的手中,天上的数道人影,也纷纷落地,倒地痛呼不已。   释骨行步踏去,将那数人纷纷打晕了过去,这些人都只是九品初期的武者,或许哪个小门派的长老,宗主一样的人物,此刻却被释骨砍瓜切菜的全部放倒了。   这一幕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吓到不少人。   释骨并未放松,而是盯着白雾深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踏,踏,踏。   片刻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雾气中缓缓响起,那些脚步声很轻,却可以穿过厚厚的雾气,隔着极远的距离,清楚的落入释骨的耳中。   “点灯。”   雾气中,有人轻咳一声,似是在吩咐他人,紧接着,数盏灯笼亮起,白雾似是惧怕那灯笼一般,顿时四散而去。   没了白雾的阻隔,街上的人影,也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却见足足十人,身着黑袍,提着灯笼,站在距离释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   他们是玉林盟的黑袍长老。   片刻后,又是一群人影出现街头,他们提着与玉林盟一模一样的灯笼,身着青衣,但人数却是更多一些。   药王谷也来了,足足三十名九品武境初期。   然而,药王谷与玉林盟的九品武者们,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就这么与释骨遥遥相望。   释骨知道,他们在等人,等一个在汇隐城真正有份量的人来。   恰在此时,风吹火低,灯笼中的火苗被生生压低,晃动的烛光将影子拉的极长,来回移动。   而待到风去火留,长街之中便已是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一身黑衣,负手而立,面容普通,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玄冥司宗主,苏寻,九品武境巅峰。   只是与往日不同,今日的苏寻腰上,多了一块满是裂纹的玉牌。   苏寻望了一眼年轻道人打扮的释骨,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柄如蓝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长刀,忍不住摇头说道。   “你做的太过火了,释骨。”   释骨闻言,却是脸色不变,朗声说道。   “我是白云苍,不是你说的释骨,苏宗主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苏寻闻言,却是取下腰间的那块满是裂纹的玉牌,手指一动,那枚破碎的玉牌便化作一道清光,对着释骨飞射而来。   清光射至释骨面门,却在距离释骨眉心一指出,被无形的刀气挡下,一斩为二。   苏寻望向释骨,淡淡说道。   “这是青妖范正的命牌,在我们把释骨关进去的当夜碎的。”   “还是命牌碎掉的当夜,有一个自称诸天劫杀首徒的白云仓出现,在城里大杀四方。”   “释骨,你当我傻吗?” 第八十四章 围杀(一)   “我叫白云苍,从来不认识什么释骨,苏宗主你认错人了。”   面对着苏寻的质问,释骨不为所动,打算就这样赖过去。   你都没有证据,凭什么让我认?   而且就算真的有证据,释骨也不打算认,装死耍赖这种事,他很擅长。   苏寻叹了一口气,望着释骨身后的南免三人,轻声说道。   “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祸剑南免是素心天君的徒弟,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啊。”   “五大宗门和素心天君有过约定,不得在五大宗门管辖范围内,施展大梦天诀,若是违约的话,五大宗门可以就地格杀。”   闻言,释骨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截了当的说道。   “素心天君定下的约定,关南免什么事。”   “你这是耍无赖啊,南免不是素心天君的弟子呢?”   “南免他被逐出师门了。”   “哦,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   苏寻眼皮微跳,他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心,轻轻搓揉,无奈道。   “你还说你不是释骨,我可不信诸天劫杀能教出像你这般无耻的徒弟来。”   释骨神色古怪,要是苏寻知道他就是诸天劫杀本人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咳咳。”   玉林盟的黑袍长老们,轻轻咳嗽了几声,似是提醒,也似是在催促。   苏寻眉头一皱,有些不悦的回头望了一眼,只是一眼,那名黑袍长老便脸色一白,嘴角流出点点污血。   九品巅峰与九品中期之间,实力相差远远胜过了八品到九品,只是苏寻愿意,他可以杀光在场的所有人。   其余黑袍长老见状,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苏寻冷冷看了玉林盟众人一眼,这才回头,望向释骨,缓缓说道。   “我和释骨朋友一场,两百年的交情,但这次重逢,我却总是做些对不住他的事。”   “所以,我是亏欠他的,只要你承认自己就是释骨,我今晚便不会出手,更会护你周全。”   释骨嘴角一扯,忍不住说道。   “别说的那么肉麻,不就是一起吃狗肉的交情吗。”   苏寻抬眼,微笑道。   “这么说,你承认了?”   释骨连连摇头,回答道。   “我是白云苍,不是什么释骨,但苏宗主你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不该阻止我。”   苏寻闻言,手掌一翻,却是露出一柄短刀,他向前轻轻踏出一步,一步落下,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骤然无数裂纹,如同要将大地裂开一般。   “我倒是想听听,你说的良心是什么?”   裂纹瞬间蔓延释骨的脚底,释骨同样抬脚,轻轻一踏,却是同样踩出一道裂纹,两道裂纹相遇,同时停下。   下一刻,释骨与苏雪之间,骤然多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占据了整个街道,却没有向两人落脚处扩展半分。   苏寻眼神一闪,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释骨手段极多,但从未如此与人正面相对,更意外于释骨的实力,为何会突然暴涨至九品。   这般想着,苏寻的眼神便落在了释骨手中那柄水晶一般的长刀上。   是这把刀的原因吗?那就是名刀杀生?   释骨隔着沟壑,遥遥望向苏寻,缓缓举刀,声音平淡的缓缓说道。   “五大宗门由来已久,管辖的范围也尽是富庶之地,众天皆生不管你们,道天盟也不管你们。”   “但是你们也有自己的责任。”   “大魔复生,可你们还在玩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手段,与范正这样的妖魔相互勾结。”   闻言,众人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尤其是玉林盟的黑袍长老们,更是对着释骨露出了讥讽之意,只有苏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而这些话,释骨也是说给苏寻听的。   “玉林盟为了杀释骨,承诺进献三千童男童女给范正。”   话音刚落,玉林盟的黑袍长老便变了脸色,一名黑袍长老更是暴怒而起,身形一闪,便是一掌拍来,大喝道。   “大胆贼子,竟敢污蔑我玉林盟的清白!”   然而,未等黑袍长老一掌拍出,一只黑色雾气凝聚的大手便从天而降,一掌将那黑袍长老按在了地上。   苏寻脸色铁青,双手却是未动,他望着释骨,冷冷说道。   “此事当真,你可有证据。”   释骨却并未回答苏寻的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三千童男童女,进献给一名妖族当做血食。”   “真是大方,诸位年纪最小的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是不是在你们眼中,那些八九岁的孩子,便是牲口一般了吗?”   “所以他们就可以被妖怪生吞活剥,残忍的虐杀,被吃肉剥骨了吗?”   玉林盟众长老面皮抽动,闻言,却是冷笑道。   “空口白牙的就想泼人污水,阁下真当我玉林盟没有火气吗?”   “你所说种种,可有半点证据?”   释骨迎向众人,神色坦然,说道。   “你们做的很干净,我自然是没有证据,但正因此,那三千童男童女便可能还活着。”   “我今天便要问一问,苏寻宗主你肯不肯为了这三千童男童女信我一次。”   苏寻闻言,脸色极为难看,眼中满是挣扎,但他终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没有血肉的木偶。   见状,释骨眼中满是失望之意,当年那个仗剑走天涯的少年,如今真的已是一名合格的宗主,会踌躇,会顾虑,会计算得失,却唯独没有了那份侠气。   “玉林盟与大魔勾结,你们若是还算是人的话,便不该阻止我。”   话音落下,药王谷的一众长老中,却是响起一阵笑声,一名白发老者踏步上前,遥遥望着释骨,嗤笑道。   “阁下这张嘴真是厉害,说谁勾结大魔便是大魔,嘴皮子碰一碰,就要我们去怀疑玉林盟与大魔勾结。”   “真是可笑!”   “我们五大宗门守护这片疆域不止千年,其中辛苦你知道吗?玉林盟祖上为抵抗大魔不知死过多少人,他们的地位是用命堆出来的,容不得你这宵小之辈污蔑。”   “且不说功与过,你这小人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肯承认,苏宗主我且问你,你难道要信这种人吗?”   苏寻仍是不答,只是脸色一息比一息难看,他身在此处,却像是作壁上观的路人,一言不发。   释骨早已不去看苏寻,他望着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影,缓缓说道。   “如今早已不是一千年前了。”   “你们五大宗门藏污纳垢,草菅人命,江湖中各大门派连年厮杀争斗,你们也从不去管,反而开始在暗地里去碰青楼,赌场,这种约定里不可以去碰的生意。”   “宗明府与妖族勾结,你们也不去管,当他们给了好处,你们便愿意做一个瞎子。”   “短短六年的时候,整个江湖就被你们搅的人不人,鬼不鬼。”   “杀人越货,拐卖人口,假和尚占据农民的耕地,吃的肠肥肚满,却逼得那些农夫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他们的儿女进了你们暗中掌控的青楼,赌场,一生不见希望。”   “这便是你们的功绩,便是你们的底气吗?”   “既然如此的话……”   释骨伸手抚向面门,手掌抚过后,露出他的真容,他伸手抚刀。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青城释骨。”   “今夜便想要用刀求一个公道。”   说着,释骨将刀身一指,指向五大宗门的众人,平静的说道。   “想死的,便来吧。”   “包括你,苏寻。”   杀气如麻,从释骨的刀身,瞳孔,每个毛孔中,蔓延而来,逼向众人。   苏寻神色微动,正要说话时,一旁的玉林盟长老,却是缓缓说道。   “苏宗主,我们五大宗门中,魔教势大,东海剑宗地势偏僻,也只有我们玉林盟,玄冥司,药王谷三家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望苏宗主,能明别是非啊。”   闻言,苏寻呼吸一窒,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抬头望着释骨,却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释骨,低声说道。   “我累了。”   “你们今夜便当我没有来过吧,释骨的生死我不再过问。”   苏寻疲惫的眯起眼睛,大步离开了此处,他知道今夜的结局,玉林盟与药王谷足足有四十位九品武境。   今夜,释骨注定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苏寻曾想保下释骨,只要释骨不再让南免继续运转大梦天诀,可是迎着释骨那一连番的质问,苏寻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保下释骨。   因为他回答不出来,那些质问,苏寻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三千童男童女吗?   两百年前,苏寻与释骨第一次相识时,便是从一伙山匪中,救下了三个孩子,而他与释骨还都是少年,而释骨也还不叫释骨。   那三个孩子山匪窝中,翻出了粗酒,粗茶,以及冷的发硬的面饼。   混着杂质的酒水,泛着酸味,还浮着蚂蚁的尸体,那晚释骨喝的酩酊大醉,被苏寻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但也是那一晚,苏寻扶着大树,吐的死去活来。   两百年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那般粗糙的酒水,却也再没有喝醉过。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苏寻轻声念着这句话,忽的闭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在夜色之中,低声呢喃道。   “抱歉了,释骨。”   “玄冥司,不能在我手里衰落下去。” 第八十五章 围杀(二)   苏寻走后,玉林盟的十位黑袍长老与药王谷那三十名长老便同时围了上来。   黑袍抖动,十道人影披着黑袍,凌空而起,像是黑色的乌云,悬浮于天际,高傲的俯视着地面。   巨大的沟壑前,释骨单手握刀,一言不发,而那些黑袍长老中,却有人轻声说道。   “我们若是同时动手,这座汇隐城恐怕也保不住了,事后恐怕会追究你我的责任。”   “这有何难,将所有的事都推给青城释骨便好,到时候他一个死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几人谈笑间,却并未真正的轻视释骨,而是在半空之中,调整的方位,缓缓逼近。   释骨微微眯眼,呼吸却渐渐变得越来越重,口鼻间不断呼出一股股白气,如同火焰燃烧,蒸腾而去,飘向夜空。   他的实力还未恢复,也还只是九品武境初期,想要砍瓜切菜的解决掉这四十名九品武境,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命相搏了。   “小辈。”   忽的,一名玉林盟的黑袍长老对着释骨一声轻唤,下一刻,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释骨身前,以掌为剑,瞬间贴向释骨的胸口。   铛!!!!   金戈交击声中,长刀划过掌面,带起一阵尖锐的声响,在那手掌上带起一阵火星。   长刀未止,便有一人出现在释骨身侧,剑出如龙,如天光洞开,直射释骨。   释骨抽刀,身子却是向后暴掠而去,避开那洞射而来的剑光,然而不等掠出数步,地面上便骤然生出两团烂泥,在一瞬间缠住了释骨的双脚。   在释骨停下的瞬间,却有六道剑光,从四面八方,瞬间包围而来。   释骨呼出一口热气,长刀骤起,却是以极快的速度,在一瞬间,劈向无数刀影。   刀光起,剑光落。   释骨脚下发力,便将脚上的泥土挣脱,但与此同时,终于有一掌落来,再也避无可避,重重的落在了释骨胸口处   一声闷响中,一道清光贯穿释骨的躯体,释骨脸色一白,连连后退,而那人却是推掌跟进,一步不让。   释骨连退数步,脚下骤然一停,眼神一凝,却是张口一吐。   “吼!!!!!”   刹那间,如虎啸山林,刺耳的音波响彻天际,更有一道刀光,从释骨口中喷吐而出。   刀光出口,便瞬间暴涨,明亮,刺眼,笔直如柱,其中杀意狂涌,如同混沌的巨兽,在场众人皆神色一变,纷纷避开。   而如此近的距离下,推掌那人根本来不及闪避,那光柱一般的刀光过后,便只剩下了下半截躯体,停在了释骨身前。   噗通,那半截残躯颓然倒地,却无半点鲜血流出,似乎那狂涌的杀意,在一瞬间吸干了他所有的血液。   玉林盟与药王谷众长老望着那具尸体,眼中同时闪过一抹惊骇。   他们并没有轻敌,刚刚的连番出手,十名黑袍长老没有半点藏私,杀招,困敌,围杀之阵,却被释骨全部化解。   唯有最后的剑掌真正伤到了释骨,却在即将击溃释骨时,被其口吐刀光,一击溃释。   “呸。”   释骨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右胸的位置已是开了一个大洞,但与此同时,那颗悬浮在体内的那颗金丹,也终于有了反应。   丹气流转,却是如不死药一般,让释骨的伤口迅速愈合着,肉芽蠕动。   哪怕没有那颗蓬莱得来的金丹,释骨也有办法修复破开的胸口,但那样却会损耗真元。   无论如何,这颗蓬莱的金丹算是帮了大忙了,但也是仅此而已了。   释骨伸手摸过手中长刀,手指微屈,刀锋划过皮肤,渗出点点血迹,落入刀身之中。   一人身死,但玉林盟与药王谷的众位长老,却没有一人觉得惋惜,反而极为冷静的望着释骨,淡淡说道。   “不一般,看来你真的得到了诸天劫杀的传承。”   “我记得你该是一个用剑的高手,但没想到你的刀法远胜剑法。”   “今夜,决不能留你。”   释骨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望着众人,真元运转间,没有一丝气息外泄,正如他教给沈月与苏雪的那样。   与真正的高手生死搏杀时,便要放弃声势浩大的招式,而是要将力集于一点。   忽的,黑袍再动,却是数道人影再次在转瞬之间,出现在释骨身侧,长剑如雨,如同无数剑痕,在一瞬间划出无数条轨迹,向着释骨碾压而来。   释骨抬脚,踏步,冲入人群之中,转身,扭腰,挥刀。   长刀如月,划出无数弧光,在那密集的剑痕中,斩出一轮残月。   火星迸溅,却是在鬼魅的身影中,如同烟花一般,在黑夜中接连绽放。   铛!一剑横来,落在长刀之上,势大力沉,刀吟剑啸,震的释骨手掌微颤,那人近步而来,却是一手按剑,逼压而来。   释骨抽刀不得,却有无数剑芒落来,他的脚步一踏,向后掠去,可那长剑却也同样如此,一步不退,欺身而进。   一名黑袍长老站在远处,不断吞吐,周身真元近乎凝如实质,迫体而出,他霍然睁眼,单手起剑,却是如闪电一般,一剑笔直刺出。   青光乍现,一道恐怖的青色光柱,如马车一般大小,贯穿整个街面,瞬息而至。   释骨身前众人,瞬间抽身而去,避开了那道恐怖的青色剑柱,但释骨却是避不得,他若是避开,那青色剑柱便会落在南免三人身上,将那三人化为飞灰。   “呼……”   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释骨却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的瞳孔一片鲜血,如同有鲜血流淌,却再无那迷人的微光。   刀起,刀落。   释骨第一次双手握刀,长刀呼啸而过,划过空气。   然而,释骨这一刀劈出时,距离那出剑黑袍距离百步,可当刀身落下时,释骨却是出现了那出剑黑袍长老的身前。   一抹笔直的刀线,由上至下,斩过空间,血色的火焰将那青色剑柱瞬间斩开,也斩开了出剑那人。   尘埃四起,滚滚烟尘如大雾一般,弥漫场间,然而在众多九品武境眼中,这些烟尘恍若无物。   只见,出剑的那名黑袍长老,他的身体被笔直切开,切口光滑如镜,仿佛那一刀斩下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   释骨保持着劈刀的动作,全身衣物全是被毁去了大半,尤其是右上身处已是**,露出无数伤疤以及健壮的肌肉。   他如同被大火炙烤过一般,周身冒着丝丝热气,飘向空中,他的右眼处更是流下一滴鲜血,看上去很是凄惨。   “呼……呼……”   释骨像是筋疲力尽,大口喘息着,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气,胸口急速起伏着。   这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释骨眼中的长刀之上。   那一柄刀极长,却也极美,刀身略窄,也有些薄,像是苗刀,却比苗刀更长,更薄。   第二名黑袍长老身死,玉林盟众长老也急躁起来了,释骨每次杀人时,都是选玉林盟最强的那几人,目标明确,且还没有失手。   “药王谷的朋友,不要旁观了!”   随着一声大喝,药王谷的众长老也纷纷动身,落向场中,其中一名长老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青城释骨果然不简单,他这实力,恐怕已经摸到了九品后期的门槛,平日里却装八品武者,真是卑鄙!”   “我们一起上,不要给他半点机会!”   “不错,把这片区域直接毁了吧!”   明月照长空,杀气如麻,血液渐渐变得滚烫。   释骨再次吐出一口热气,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燃烧,不停的灼烧着他的血管,然后汇入心脏的位置。   心火燃烧,是拼命的时候了。   释骨如此想着,却是从喉咙中吐出一大口的血污。   愤怒如火,吞噬着释骨的心智,他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人杀人,妖吃人。   本该是抵抗大魔的名门正派,却成了大魔走狗,要送无辜的人去死,去做祭品。   一季繁花过眼,过后却是白骨皑皑。   这个世间,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至少师傅宁愿死去,也要保下的世间,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嘶啦,在布帛撕裂声中,释骨双目血红,撕下了上半身那残破的衣物,单手抬刀,刀尖掠地而起,画了一个半圆,燃起一道血火。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诸天劫杀的本领吧。”   血焰燃烧,将释骨包裹在火海之中,片片甲片凝聚,顺着释骨周身包裹而上,却是一副黑色的盔甲。   盔甲通体漆黑,却有一阵肃杀之意,令人毛骨悚然。   释骨霍然抬头,双目流血不止,他抬脚一踏,却是骤化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直直迎向了那足足几十人的九品武者们。   无匹的杀气,破云冲霄,火焰弥漫,似是下了一场火雨,无数火星,如雨点一般,从天际飘落而下,落地后化为点点白灰。   早已远去的苏寻,霍然抬头,神色错愕的望着天空,望着漫天而下的血色火雨。   肃杀之气,由天降下,也如神明发怒。   苏寻望着夜空,却只看到了一抹刀光,贯穿天地,带着愤怒与杀气,与漫天火雨,一同降下。   像是有一个人,愤怒举刀,想要劈开这片天地。   苏寻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火雨,望了很久很久,沉默着,像是一具木偶。   ……   大梦天诀让整座城的普通人,都陷入了沉眠之中,这是一件极为耗费心力的事情。   南免不如素心,施展起大梦天诀时,自然是颇为吃力的,尤其是如今的汇隐城中,汇聚了不知多少武者。   将整座城的梦境都看一遍是不现实的,哪怕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   南免要做的,便是将所有梦境复制,融入自己的大梦山城之中,待到之后,慢慢查看,但这也是一件极其费时的事。   整整两个时辰后,南免缓缓睁眼,掐诀结印,收功回体。   南免长出一口气,这次的大梦天诀,居然真的没有脏东西来打扰,也不知道老大用了什么手段。   这般想着,南免抬眼望去,随即便是瞳孔微缩,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夜色仍在,月照长空。   鲜血如海,铺满长长的街道,满地尸骸,却是找不出哪怕一具完整的尸首。   一人浑身浴血,单手握刀,少了一条左臂,伤痕累累的立在满地尸骸之中,犹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呼……”   在南免震惊的眼神中,释骨长长呼出一口热气,拄着刀身,身子微微佝偻,转身望向了南免,苦笑道。   “你这也太慢了。”   南免三人惊愕起身,望着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释骨,却不由得有些恐惧,不敢上前,只得遥遥问道。   “老大,你的左臂?”   释骨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他将杀生长刀丢在了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   “小伤,会长回来的。”   闻言,南免三人一阵沉默,对于九品武境来说,断肢重生,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说话的人是释骨,他们便没有半点怀疑。   尤其是南免,他知道释骨真正的身份,哪怕境界跌落,可释骨也还是先天之躯,哪怕不完整,那也是先天之躯。   是人世的仙人。   释骨不知南免几人的想法,他只觉得很疲惫,想要大睡一场,他回头望去,望着那满地尸骸,却是咧嘴一笑。   鲜血殷红,染尽了这片街道,在那残肢断骸中,释骨的笑容却无多少笑意。   然后,释骨身子一歪,径直倒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见状,南免三人中,还是南免最先反应了过来,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释骨身侧,将其背在了身后。   杀生长刀一闪,却是凌空而起,将刀身对准了南免。   南免对着杀生便翻了一个白眼,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你主人都快死了,还跟我玩这套,要不你来背!?”   杀生晃了晃,然后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刀身微低,跟在了南免身后。   南免叹了一口气,低声咒骂了几句后,便背着昏死的释骨,跃入高空之中,消失不见,其余两人见状,也紧跟其后,不愿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停留。   这一夜,玉林盟十名黑袍长老,药王谷三十名长老。   总计四十名九品武境,无一生还,也无一全尸。 第八十六章 美梦   释骨许久不曾真正的睡过了,不知从何时起,大梦一场,对释骨而言已成了一个奢望。   而这一次,借着激战过后的疲惫,心血燃烧后筋疲力尽,释骨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傻徒弟,你长高了。”   烈日当空,罗敷身着一身白裙,坐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树上,笑吟吟的望着释骨,眼神温柔似水,让人一眼便会沉溺。   还是少年模样的释骨,坐在树下,抬头望去,白裙飘动,阳光洒落,直射他的瞳孔,罗敷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模糊不清。   “我一直都是这么高的。”   从相遇那天开始,释骨就比罗敷高出一个头来,使得罗敷每次与释骨说话时,都要找个箱子站上去,才能与释骨对上视线。   罗敷眯眼而笑,伸出白皙的手指,摘下一片树叶,说道。   “你当初瘦的像一个骨架,长的再高,我也觉得你矮,现在看来是我把你养的不错。”   少年释骨抱着怀中长剑,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些慵懒的说道。   “我一直都比师傅你高的,是师傅你太矮了。”   啪,一块石子扔来,正中少年释骨的脑袋,释骨不躲不闪,捡起那块石头,随手扔向了那万丈悬崖。   罗敷轻轻跃下,赤着小脚,落在释骨背后,她嘴角一挑,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少女,抬起小脚,轻轻踩向释骨的脑袋。   “你这个徒弟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怜爱,为什么不能学学你的师姐呢?”   释骨的脑袋被那只白皙的小脚踩的微低,他有些无奈,低声叹气道。   “师傅,这样很脏的。”   罗敷嘴角微撇,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师傅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是脏的。”   释骨皱起眉头,转过头来,认真的询问道。   “可是,这个名号不是你自封的吗?”   罗敷神色自然,没有半点窘迫,反倒是有些神气,双手叉腰,笑道。   “废话,我要不自封,谁来送我这个名号呢。”   释骨再次叹气,他望着不像样的罗敷,说道。   “师傅,那我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差不多吧,你问这个做什么,就这么想要师傅给你起一个名字吗。”   “也不是想要名字,只是被你叫了好几年的傻徒弟,我有些不爽。”   “明明师傅你才是山上最傻里傻气的那个人。”   罗敷收回小脚,双手负在身后,却无半点高手的模样,反倒是像个活泼的少女,她踮着脚,行至悬崖边上,望着黑漆漆的底部,轻声说道。   “朱天介。”   “这是我给你想的名字,喜欢吗?”   释骨抱着怀里的长剑,闻言,却嘴角一撇,轻声说道。   “我不喜欢剑,但师傅你喜欢,我依你了。”   “但这次可不行,朱天介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闻言,罗敷转过身来,微微俯身,眼睛眨啊眨,笑着说道。   “你听我说完嘛,这个名字我可是有花不少心思的。”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便是名声,等你将来离开道天盟,离开大梁,去往江湖时,便用这个名字。”   “到那时,你便自号诸天劫杀,压他众天皆生一头,这名气不就来了吗?”   释骨苦笑,连连摇头,似乎对诸天劫杀这个名号很不喜欢。   罗敷脚尖轻点,绕着释骨,如一个贪玩的少女,蹦蹦跳跳,兴致勃勃的说道。   “到时候,你行侠仗义,除魔卫道,名声就会越来越大,说不定将来江湖上的人,会把你与诸天劫杀并称双天。”   释骨闻言,只是拨弄了下怀里的长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认同。   罗敷越说越兴奋,她再次走到释骨身前,背对着他,说道。   “你一定要救下很多人,除恶务尽,美名远播。”   “救人,便是救己。”   “这就是师傅我要教给你的。”   释骨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说道。   “可是,若是我救人之后,却没有人来救我呢?”   罗敷蓦然转身,俯下身子,将那张精致的小脸靠向释骨,嫣然一笑。   “到时候,我会来救你的。”   “傻徒弟。”   释骨闻言一怔,眼中的光彩却缓缓散去,他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声音沙哑的说道。   “可是……”   罗敷微微歪头,疑惑道。   “可是?”   释骨神色怅然,一字一顿的说道。   “可是,你已经死了。”   罗敷一怔,呆呆的望着释骨,沉默许久后,却只能无奈一笑。   “这样啊……”   释骨缓缓起身,已不再是少年的模样,他伸手向罗敷伸手探去,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罗敷的身影,如一阵青烟,在他眼前消散而去。   “这算是一个好梦吗?”   释骨轻声自语着,不再说话,他抬头望天,神色复杂。   该醒了。   这个念头一动,梦境之外,释骨便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瞬间,释骨便觉得身体有些沉,他视线一扫,便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两道柔软的身体,正趴在他的身上,沉沉的睡着。   正是沈月与苏雪。   此刻的沈月与苏雪的睡脸,看上去很是憔悴,应该是没有好好休息,说不定就是在他的床边守了整夜。   释骨心中一暖,伸出右手摸向两个傻姑娘的额头,轻轻拨弄着两人的碎发。   “左拥右抱,好福气啊。”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幽幽响起。   释骨抬眼望去,却见小九正站在床前,明亮的眸子盯着释骨的动作,满是幽怨之意。   不等释骨解释什么,小九便倒了一杯热茶,递至床前,说道。   “我其实也想爬上去的,但我比她们两个年长一些,总归是不能这么胡来的。”   释骨正要伸手接过茶杯,却看到小九将热茶含在口中,将身体贴来,用眼神示意,让释骨张嘴。   “别胡闹了,小九。”   小九一脸幽怨的咽下茶水,将那杯只剩一半的热茶递来,轻咬嘴唇,不满的说道。   “我可是长生果,口水也胜过灵丹妙药许多,我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释骨苦笑摇头,接过那杯只剩一半的热茶,说道。   “你怎么也被这两个傻丫头带傻了,别跟着她们两个胡闹,还是赶紧和我说一说,我睡了多久。”   闻言,小九果然没有继续捉弄释骨,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缓缓说道。   “昨夜南免把你背过来的,那个时候你和个死人一样,快把你的两个傻徒弟吓死了,虽然没有哭哭啼啼的,却跟丢了魂魄一样,六神无主。”   “南免安顿好你后,她们两个便守在了你的床前,但因为大梦天诀的影响,她们两个其实困的要死,守到清晨,就不知不觉的趴在你身上睡着了。”   释骨眼神一柔,望着沈月与苏雪,眉头一挑,望向了小九,笑着问道。   “别说这两个小家伙,你呢?你见到我的惨状后,是不是又吓的要给我喂你的血。”   小九闻言却是有些恼火,恶狠狠的瞪了释骨一眼后,侧过身去,不愿再看释骨。   片刻后,小九的声音轻轻传来,细若蚊声。   “我哭了。”   “……”   释骨神色一怔,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擅长这种事,下意识的便想要说些插科打诨的话,好转开话题,却不想小九再次开口。   “我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我很想你,想粘着你,就像从前那样。”   “可我知道自己长大了,要知道什么是克制,不能把你再吓跑一次。”   “很别扭,是吧。”   小九低下头去,双眼如明月,映着微光,她低垂着眉眼,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手指绞在一处。   “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我是个出家人,可我不喜欢光头,也不喜欢吃斋念佛。”   “我更讨厌清心寡欲,讨厌佛门的那些狗都不听的大道理。”   “但我喜欢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   “所以我怕,我怕你就这么死了,明明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你也还有很多事从未向我说过。”   小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了微尘里,释骨却也只能沉默以对。   释骨想了又想,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生硬,笨拙的转开话题。   “我是有把握的,别说昨天的那些人,就是苏寻也跟着出手,我也不会死。”   “只要我还想活,就没人杀的了我。”   小九闻言,则是转身瞪了释骨一眼,她起身,眼圈泛红,行至床前,却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在了释骨的脑袋上。   随即,小九转身便走,看也不看释骨,显然是恼火于释骨的逃避。   释骨叹了一口气,喝下了小九留下的那半杯热茶。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了睡的正香甜的沈月与苏雪,再无他人,直到正午时分。   正午时分,释骨没好气的把沈月与苏雪推醒,恼道。   “别睡了,你们两个的口水都流进我的伤口里面了!”   ““师傅,你醒了。””   沈月与苏雪惊喜的叫喊出声,可迎接她们两个的却是释骨的弹指。   “我再不醒,就要被你俩的口水给淹死了!”   …… 第八十七章 说服   “昨夜玉林盟与药王谷损失惨重,十名九品中期,三十名九品初期。”   “如今汇隐城中,玉林盟只剩下了一名九品武境后期的太上长老,而药王谷却还有二十名九品初期,一名九品中期的长老。”   “药王谷这个特例不说,单说玉林盟可是真的元气大伤了,恐怕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正午时分,南免三人终于赶来,除却南免外,李不缺与乔赴皆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唉声叹气。   南免则神色平静,向着释骨说着昨夜的后续。   “老大你可能不知道,昨夜玉林盟太上长老其实便已到了客栈外面,准备动手杀了我们,但不知怎的,却迟迟没有动手,到了天亮的时候,他便离开了。”   释骨坐在床上,伤势竟已恢复了大半,就连短掉的左臂,也重新长出,只是不知为何,那条重新生出的手臂,也是挂满了伤疤。   “刘重吗,那个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说好听一点是谨小慎微,说难听一些就是胆小如鼠。”   释骨活动着左臂,披上衣物,随意的点评着玉林盟的那位太上长老,言语间,很是瞧不上那位九品后期的刘重。   南免不以为意,在他眼中,释骨完全有资格瞧不上这世间任何一名武者。   “南免,梦境整理的怎么样了?”   闻言,南免便抬手举起一团雾气,眉头轻皱,说道。   “梦境已经整理好了,但奇怪的地方有很多。”   “我用大梦天眼看了整座城,药王谷与玉林盟都沾染不少魔气,而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宗明府中,则有着一群妖族。”   “那群妖族中虽然有九品武境,但明显境界不稳,能发挥的实力估计也只有八品巅峰。”   “除此之外,我没有发现那三千童男童女,整整六千人,却没有一人做梦,他们似乎都成了死物。”   闻言,房间内众人神色微变,忍不住猜想那三千童男童女难道已经遇害?   释骨却是神色淡然,穿上衣袍之后,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血祭只能是活物,但在血祭之前,妖族可是有不少的办法,把活物暂时变成死物的。”   “我之前去码头调查过,有人运过三千个木箱,那个木箱的大小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孩子,只能是有妖族把那些孩子变了模样。”   “血祭还未开始,他们怎么可能杀了那些孩子。”   “所以,那三千童男童女一定还活着。”   闻言,众人神色稍缓,而南免则手掌一扬,将掌中那团雾气抛向空中。   雾气顿时散来,相互勾连,蠕动,却是化作了一个微型的汇隐城,其中闪烁着许多黑色的小点。   “这是所有负着魔气的人,我在梦境中做了记号,但随着推移,记号会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散去。”   “差不多今天太阳落山后,我们就会失去所有的记号。”   微型的汇隐城中,义庄的地面上,有着一个最大的记号,释骨抬眼望去,盯着义庄的那个黑点,问道。   “这个记号是什么?”   南免看了一眼那个记号,解释道。   “在汇隐城地下百丈的位置里,有一团最大的魔气,有九品武境后期实力,那人……那魔境界比我高的多,若不是昨晚是在他头顶施展大梦天诀,我根本没有机会发现他。”   释骨了然,小九当初在魂界感知到的东西,应该就是地下的那个东西了,如今有了记号,便可以把那家伙逼出来了。   这般想着,释骨便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吩咐道。   “南免,你们三人带上小九,去把地图上的黑点清一清,不必留什么活口,他们身上都被大魔做了手脚,问不出什么的。”   “动作要快,务必要在太阳落山前,将所有大魔信徒解决掉,至于宗明府和义庄地下那个家伙,由我亲手解决。”   闻言,南免顿时干嚎起来。   “老大你不是吧,我们三个又不是牲口,为了整理梦境,我们三个从昨晚到现在可都没有睡过呢。”   “就算是牲口也架不住你这么使唤吧?”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他们三个都是八品武境,睡个屁的觉,这南免就是不想好好干活罢了。   南免从不关心他人的生死,要想让他做事,除了威胁以外,那就是给他一些好处了。   “别干嚎了,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南免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的问道。   “真的?”   释骨瞪了南免一眼,怒道。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有说话不算话过吗?”   南免脸色微变,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声说道。   “老大……你真的要我说吗?”   “……”   释骨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真的不是一个守信的人,不说别人,南免从小到大,便被释骨骗过不知多少次。   “那你想要什么?”   南免闻言,认真思索片刻后,对着释骨说道。   “要功法的话,我自己的功法就够好了,要兵器的话,老大你那把杀生我有点受不住。”   “仔细想想的话,我觉得老大你还是直接给我银子吧。”   “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就一万两。”   南免话音刚落,释骨便拿出一张银票砸在了南免的脸上,嘴中没好气的说道。   “这是一万两银票,给我赶紧干活去。”   这一万两,是释骨扫了赌街后得来的,其余的钱财,要么不方便拿,要么就是地契一类的东西,释骨还分了不少给那些被困青楼的女子,最后只剩了这一张一万两银票。   南免昨晚肯定是翻过释骨的口袋里,瞅见了这张银票,他不敢偷拿,却借着今天将那张银票要了去。   释骨气的牙痒,那一万两可是释骨留给自己的,结果却被南免要了去。   似是怕释骨反悔,南免得了那张银票后,便立即带着自己两个小弟拔脚开溜,迅速离去。   释骨见状,只得叹气,随即转身抓起挂在床边的杀生,对着一旁的沈月三人吩咐道。   “我要先去宗明府,你们三个跟我一起来吧。”   沈月与苏雪望着释骨,有些担忧,不安的询问道。   “师傅,你身上可还有伤呢,没问题吗?”   释骨将杀生背在身后,却无刀鞘,就那么裸露在外。   “宗明府没有高手,而且我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问题。”   小九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抓住释骨的左臂,说道。   “奇怪,左臂明明是新长出来的,为什么还有伤疤呢?”   闻言,释骨苦涩一笑,不知该怎么解释。   先天之躯,本不该会有伤疤的,断肢都可以重生,更别提伤疤了,但若是那些伤疤,是大魔所留,就另当别论了。   小九黛眉微低,关切的轻声说道。   “宗明府那些人好说,可义庄下面那个可是九品后期的大魔信徒,你杀一群九品中期与初期就得掉个胳膊,还能对付的了九品后期的魔吗?”   释骨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对付不了,最多是两败俱伤。”   不等小九说话,释骨便是一笑,转头望向门外。   “但我有帮手,一个九品巅峰的帮手。”   话音落下,屋门缓缓推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后,神色复杂,正是玄冥司宗主苏寻。   昨夜玉林盟的刘重没有出手,其实顾及的不是释骨,而是苏寻。   苏寻缓步踏入屋中,望着释骨,叹息道。   “我被你摆了一道。”   释骨闻言不答,只是看了看沈月三人,轻声说道。   “你们三个先出去吧,我和这个卖狗肉的有些话要说。”   闻言,沈月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走出房间,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释骨与苏寻两人。   苏寻随意的坐下,手掌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酒壶,他倒掉杯中的茶水,倒了一杯酒水,向着释骨推去。   “你早就算到我会出手吗?”   释骨端起酒杯,微微摇晃,酒水碧绿,清香四溢,是难得的好酒,他微微一笑,一饮而尽,坐在了苏寻身边,说道。   “老苏,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像是一个讨厌的生意人。”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在那里一个人计较得失。”   释骨肆意嘲笑着苏寻,一把夺过苏寻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又添了一杯酒水,用手指着苏寻的鼻子说道。   “所以,当我杀了整整四十名九品高手后,你就不得不考虑,我是不是比玉林盟与药王谷更有价值。”   苏寻反手抢过酒壶,瞪了释骨一眼,嗤笑道。   “你真会高看自己,哪怕昨夜之后,你也不可能比药王谷与玉林盟更有价值。”   “人家两个宗主可都是九品巅峰武境,尤其是药王谷,据说还有化妖境界的怪物,拿你和他们比,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释骨端着酒杯,闻言却是笑得更加开心,他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是和我联手,显然会更痛快一些。”   “姓释的,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释骨抿了一口酒水,望向苏寻,眼神柔和了许多,摇头说道。   “老苏啊老苏,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这个宗主当的开心吗?”   苏寻闻言一怔,片刻后,他端起酒杯,低头望着那碧绿的酒水,淡淡说道。   “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我又不是为了开心,才来当这个宗主的。”   释骨毫不意外苏寻这消极的回答,继续说道。   “这个江湖呢,太世俗了一些,没有半点仙气。”   “所谓的五大宗门,就像是大梁,大周那些普通的门派一样,为了蝇头苟利,争得头破血流。”   “明明都已是九品武境,应该上天下地,无拘无束的人,却每日盘算着这些不入流的事,如此一来,能踏入先天境界就有鬼了。”   说着,释骨大手一指,指着苏寻那紧皱的眉头说道。   “继续下去,你这辈子也进不了先天武境,你就不是一个喜欢这种事的人,自囚于玄冥司,把自己锁个彻底。”   苏寻放下酒杯,重重一拍桌子,低声喝道。   “别说这些废话,祖师传下来的基业,总不能就这么扔掉。”   “我不能让玄冥司在我手里衰落下去,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我要如何去见祖师,去见我的师傅。”   苏寻越说越是郁闷,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起来,喝下大半壶的酒水后,苏寻脸色微微涨红,拍着桌子说道。   “老子确实瞧不上玉林盟与药王谷做的勾当,可老子没办法,魔教一日强过一日,要是不和这两个倒霉玩意抱团取暖,这江湖以后就没有我玄冥司的位置了。”   “当年围剿血魔的时候,我玄冥司没一个人后退过,结果呢?”   “玄冥司所有的化妖境都死在了血魔手里,反倒是药王谷这群缩龟卵的玩意,还留了一个化妖。”   “现在五大宗门里,就我玄冥司最弱,靠我一个人苦苦支撑。”   “老子也想像你这么逍遥,可老子不能。”   苏寻越说越是消沉,到了最后,他把酒壶一推,递给释骨,叫道。   “不说了,喝酒!”   释骨颇为嫌弃的推开酒壶,苏寻这都对嘴喝过了,若是对方是个美人,他可以不介意,但苏寻可是一个糙汉子,这必须要嫌弃一下了。   释骨推开酒壶后,说道。   “我有门路,让你魔教和你站在一起。”   苏寻闻言,却是一脸鄙夷的看了释骨一眼,撇嘴说道。   “你可拉倒吧,这些年你留下那么多风流债都没还完,你现在可别说和魔教教主也有一腿吧。”   说罢,苏寻眼神一闪,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倒是不一定,你当初能把魔教教主养的狗骗过来宰了吃掉,显然是关系匪浅。”   “你小子不会真跟魔教那丫头有一腿吧?”   释骨眼角一抽,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苏寻脑袋上,沈月三人现在可正趴在门外偷听,这家伙非要说什么风流债。   至少小九那个醋坛子,多半是要炸的。   “放你娘的屁,我释骨什么时候有过风流债了。”   释骨一拍桌子,开始骂娘,这个时候态度不坚决,一会可是有大麻烦的,尤其是对他这种完全不会哄女孩的人来说。   “魔教教主和我有交情,准确来说,是她欠我一个人情。”   “至于什么风流债不风流债的,你能想像那个疯女人喜欢人的样子吗?”   苏寻闻言,忍不住去想了一下魔教教主细语柔声的模样,随即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嗯,确实挺让人毛骨悚然的。”   释骨同样如此,魔教教主撒娇的模样,可是会让人做噩梦的,那个人的眼里应该只有破镜先天,容不下其他。   “不说魔教教主欠我人情的事,你也应该想一想你玄冥司的祖师才是。”   苏寻眉头一挑,神色疑惑,追问道。   “怎么说?”   释骨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   “开创你玄冥司的祖师,本是一个屠夫,年少时,路见不平,刀杀了一个欺男霸女的世家子弟,对不对?”   苏寻神色一肃,立即摇头,纠正道。   “祖师当时用的是杀猪刀,这点可不能忽略。”   “好好好,杀猪刀杀猪刀。”   释骨无奈,继续说道。   “他老人家杀人之后,被世家追杀,一路奔波,吃尽了苦头。”   “但好在苦尽甘来,你家祖师在追杀的过程中,境界提升的极快,成了那个世家惹不起的高手。”   苏寻点头,这个故事他早已烂熟于心,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   “你家祖师踏入九品巅峰武境,创立了玄冥司,然后便是南闯鬼沼,北杀诸妖,大战恶战不下百场,多少次命悬一线,是也不是。”   苏寻将身子坐正了一些,头也抬高了一些,认真的说道。   “自然是了,祖师嫉恶如仇,视死如归,哪怕是如今,南面和北面,也有当地百姓为他立下的石碑。”   “正是因为祖师的种种壮举,我玄冥司才会成为五大宗门之一。”   释骨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然而,就在你家祖师闭关打算踏入先天之境的时候,大魔现世,明明踏入先天在即,可你家祖师还是毅然出关,与江湖众豪杰去杀那大魔。”   “那场大战后,大魔沉眠,你家祖师陨落身死。”   苏寻神色黯然,叹息道。   “当时那一任的众天皆生在传承阶段,需要有人为众天皆生拖延时间,我家祖师便是用自己的命,为众天皆生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释骨轻拍桌子,望向苏寻,沉声说道。   “是了,你家祖师毫无疑问是个英雄,是值得尊敬的人。”   “那我且问你,你家祖师一个人杀那世家子弟时,可曾想过得失?”   “他一个人面对着南北诸妖时,是想着玄冥司要在江湖上占一个好位置吗?”   “他明知必死,也要去阻那大魔,是想着玄冥司日后的鼎盛吗?”   苏寻神色一僵,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你家祖师大概不会想到,自己那般舍生忘死,自己的徒子徒孙,却像一个生意人一样,想着宗门地位,与一群恶徒勾结。”   “若是他活了过来,遇见了你,会说什么呢?”   听着释骨的质问,苏寻苦笑,叹气道。   “别说了,我帮你就是,你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说客。”   释骨闻言却是摇头,叹息道。   “若是你真是一个恶人,我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没有用的。” 第八十八章 僵与妖(一)   汇隐城中,自然是有成衣铺的,在大大小小的成衣铺中,位于城中心的李记成衣铺则是最出名的一家。   李记成衣铺无论是丝绸,还是价格,都是极好的,每日来店中的客人络绎不绝。   只是当汇隐城的百姓们想起李记成衣铺是,总是感觉那个店面,实在是规矩多了一些。   店中没有窗户,一片昏暗,哪怕是白日里也得点着蜡烛才能看清,客人问起时,李掌柜笑呵呵的解释。   他找高人算过,开了窗户,便会漏了财气,他便是要自己的财气,锁的严严实实。   没有人知道李掌柜的名字,有人问起,他的回答却每次都不一样,他的模样看起来很年轻,五官清秀,且有着一间生意不错的铺子。   因此,有不少媒婆踏破了他家的门槛,想要为他说媒,李掌柜却总是推辞,说自己早已娶妻,还有了孩子。   随着时间推移,媒婆便不再上门,只是领里街坊却对他口中的妻子,产生了怀疑。   李掌柜来到汇隐城已有五年之久,却没有一人见过他的妻子,自然是会让人怀疑的,或许是因为这份怀疑,李掌柜口中的妻子,在一个雨天露了面。   那一日,大雨滂沱,来到店中的客人们,惊讶的发现,在店中坐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五官清秀婉约,落落大方,那便是李掌柜的妻子,名唤赵莹。   赵莹似是不爱抛头露面,静静的坐在店中,一言不发,她的袖子很长,遮住了双手,除此之外,人们对她的印象,便只剩下白的令人发慌的肌肤了。   而李掌柜望向她时,眼神温柔,柔情似水,似是在看着自己最珍惜的宝贝。   至此,再无他人怀疑李记成衣铺的老板娘,却还是会抱怨,店里那昏暗的环境。   然而,就在今日,李记成衣铺却开了一窗户,由上至下,被人一剑斩开。   剑光如水,乔赴大步踏入店中,长剑一斩,将整个店面削去了大半,霎时尘埃四起,店中的客人一哄而散。   见状,李掌柜脸色发白,却还走出柜台,笑脸相迎。   “这位客官……是有什么事吗?”   乔赴看了一眼李掌柜,又转头望向刚刚走入店面的南免与李不缺,问道。   “是他吗?”   南免手中托着一团雾气,仔细看了一眼雾团后,便摇头说道。   “不是他,在左手边那个柜子里。”   闻言,李掌柜脸色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拦在那个柜子前,对着几人大声喝道。   “你们做什么,这里是汇隐城,五大宗门都在,白日行凶死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然而,李掌柜的话音刚落,一伙玄冥司的弟子。便快步而来,将街上围观的百姓们隔开,大声喝道。   “此处有妖魔,诸位速速离开,免得受伤挂彩。”   “我玄冥司只提醒诸位一次,若是不走,那后果自负!”   闻言,原本还想凑上来看热闹的百姓们,立即一哄而散,南免回头看了一眼,笑道。   “看来老大是苏寻说服了,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李掌柜面如死灰,双腿发都,但却死死的护在那个柜门前。   李不缺与乔赴对视一眼,也不废话,同时出手,李不缺大手一挥,手中金刀骤然伸展,化作一条金色的锁链,瞬间将那李掌柜紧紧缚住,锁链一摆,便将李掌柜的身体甩向一旁。   紧接着,乔赴一剑斩出,明亮的剑光呼啸而过,将那木柜瞬间毁去,然而就在剑光落下之即,一道鬼魅黑影却是擦着剑光,逃了出去。   乔赴微微眯眼,望向残破的房梁,只见在那木梁之上,一个白的病态的女子,身子微蹲,指甲泛着浓浓的墨色,细长且尖锐,她如一只猫一样,死死的盯着乔赴几人。   “嘶!”   怪异的低啸声中,露出了女子那满嘴的尖牙,长而尖,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匕首。   乔赴脚步一踏,化作一道残影,向着那女子冲去,似乎顾及着怕伤到其他人,乔赴并未大开大合的功击,剑光如星,密集而明亮。   那女子实力不弱,却并不是乔赴的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   “不要!不要!我娘子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   李掌柜撕心裂肺的喊着,身体不住的挣扎,李不缺一拽锁链,将李掌柜拉在手中,皱眉说道。   “安静一点,要不是看你也姓李,是爷的本家,爷早把你一起收拾了。”   李掌柜根本不听李不缺的劝告,歇斯底里的喊着。   “我娘子没有害过人,求你们放了她吧!”   南免嘴角一撇,却是大袖一挥,打向地面,地面瞬间崩裂,露出一个大洞来,他一把拽过李掌柜,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说道。   “你好好看一看,这里面是什么?”   李掌柜动弹不得,不得不望向了坑中,可随即他的神色一怔,瞳孔颤动不已。   地坑之下,白骨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一股极浓的臭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吐,而那些白骨有大有下,大的是成年男子大小,而最小的却只有婴儿那般大小。   李掌柜望着这一幕,身子颤抖不已,随即却是忍不住呕吐起来。   南免站在边上,望着正在呕吐的李掌柜,淡淡说道。   “成为僵尸之后,无论原本是善是恶,都无法抑制自己的食欲,对于吃人的野兽又何必谈什么善恶呢?”   “妖吃人,人杀妖,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不过了。”   李掌柜额头冷汗密布,不住的呕吐着,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咚!一声闷响中,乔赴一剑将那女子斩落,那女子闷哼一声,恰好摔在了李掌柜的身边。   那女子的腰部有一道极深的斩痕,近乎将其腰斩,肠穿肚烂,却没有多少鲜血流出。   李掌柜猛然抬头,望向了这个同床共枕的五年的女子,而那女子也望向了李掌柜,眼神幽幽,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一片寂寥。   乔赴落下,抬手举剑,瞄准了那女子的脖颈,释骨说过,僵尸唯一的要害,是在脑袋。   然而,正当乔赴将要落剑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股惊人的气息,轰然爆开,烟雾骤起,一群人顿时失去了视线。   待到烟雾散去的时候,地上已是空空如也,而那个李掌柜也不见了踪影。   乔赴微微皱眉,一剑扫去,将屋中烟雾荡开,转头望向了南免,问道。   “老二,这是怎么回事?”   南免有些不满的瞪了乔赴一眼,自从与释骨重逢之后,自己这两个小弟就对自己不太尊敬了。   “燃命的秘技,是那个女僵尸教给那个傻男人的,从一开始她就是把那个傻男人当成了一个工具。”   “用来掩饰身份,用来在危机关头拖住敌人,啧,最毒妇人心啊。”   乔赴闻言,却是缓缓收剑,说道。   “不打紧,我的寒气已经入体,哪怕没削掉她的脑袋,那女子也是活不成的。”   “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南免连连摇头,抓着手中那团雾气,看着一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无奈道。   “老大的风格你不知道吗,必须要把那个家伙脑袋砍下来他才能满意,不然他会把我们三个脑袋拧下来的。”   说罢,南免转身,脚尖一点,消失不见,乔赴与李不缺对视一眼,紧跟其后,追了上去。   一处屋顶之上,李掌柜面色惨白,他将自己的衣物脱下,盖在了那女子的身上,抱着那名女子快速向城外的方向掠去。   短短数息之间,李掌柜便多了几根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着。   “娘子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李掌柜不断低声呢喃着,脚下一刻不停,眼圈渐渐泛红。   女子躺在他的怀中,一如往常那般,一言不发,她贴着李掌柜的胸口,听着胸口处的心跳,感受着那活人才有的温度与气息。   这是她最爱的血食的味道,美味,温暖,令人无法割舍。   若是此刻,吃了面前的血食,那么伤势也会好转的吧。   女子眼帘微垂,将尖锐的利爪,贴向了李掌柜的心脏位置。   噗嗤,血肉撕裂,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正急行间的李掌柜身子一僵,一脸错愕的低头望去,只见一只苍白的手掌,穿过他的胸口,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李掌柜面上再无血色,他望着怀中的女子,嘴唇微动,却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而那女子也望着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噗通,李掌柜身子一软,倒在了屋顶,而那名女子却缓缓站了起来,她披着李掌柜的长衫,却还是挡不住直射而下的阳光。   “这一幕看着可真讽刺啊。”   南免的身影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幸灾乐祸,拦在了那女子的前方。   女子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却见身后不远处,乔赴与李不缺,缓步而来,已是死局。   “大君……”   女子神情恍惚,第一次发出了声音,随即她嘴角一抿,无声而笑。   轻风忽起,那件披在她身上的长衫,随风而落,而她也彻底暴露在日光之下。   女子向前踏出一步,神色幽幽,周身燃起一团烈焰,将其迅速包裹,她走入阳光之中,化作了飞灰。   “这些僵尸都这么果断吗?”   乔赴闪身来到李掌柜身前,连连摇头,他低下身子,伸手探查,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   “居然还活着?”   南免行至乔赴身侧,似是早已洞察一切,随意说道。   “不用看了,那僵尸避开了这男人的要害,虽然看上去很夸张,但伤口极小,还强行停下了他的燃命的秘术。”   “算是救了他一命吧。”   乔赴恍然大悟,拍掌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僵尸也不是无情无义吗。”   “如此想来,倒也算是一对恩爱眷侣?”   闻言,南免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把这个人扔给玄冥司处理,我们得赶紧去找下一个了。”   李不缺这时也凑了过来,望着昏死过去的李掌柜,感慨道。   “不知道老大见了这两人的情景,会如何去想呢?”   话音落下,三人却是同时沉默,他们知道释骨的行事风格。   若是今天来的是释骨,他只会砍出两刀,一刀杀那女子,一刀杀这个李掌柜,而且都不会有什么全尸。   什么恩爱眷侣,释骨可不管你这个,哪怕两人感情深到极处,苦到极处,释骨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恩爱眷侣,可不是什么杀人与吃人的理由。   “要不,我给这个男人补上一剑?”   乔赴提起长剑,有些犹豫的向南免问道,而南免则挥了挥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李掌柜,说道。   “先别这么做,我其实还蛮想看一看,这个男人醒来后会是什么模样。”   “在他看来,自己应该算是被背叛了吧,醒来后或许会痛不欲生?”   “这么有趣的事情……”   不等南免继续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不缺忽的出刀,一刀砍掉了李掌柜的首级。   南免与乔赴错愕的抬头望去,李不缺缓缓收刀,平静的望着二人,淡淡说道。   “老大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第八十九章 僵与妖(二)   同一时间,汇隐城,宗明府中。   曾经汇隐城最强的宗门,此刻却是烟火四起,嘶吼声不绝于耳。   释骨拿着一颗苹果,站在屋顶,望着下方四处逃窜的宗门府门人,轻轻啃了一口苹果。   烟雾滚滚,小九挥舞着禅杖,闲庭信步,将一个又一个宗明府的门人脑袋打成一团浆糊,鲜血四溅,有不少落在了她的僧袍上,也落在了她白皙的肌肤上。   如雪中落梅,分外显眼,也让小九多了几分妖艳之意。   释骨啃着苹果,连连摇头,小九确实不适合佛门的修行,至少佛门弟子杀人时,可不会像她这般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啪!   忽的,一个黑影袭来,砸在了释骨的脚边,释骨低头望去,那是一名妖族,被扭断了四肢,,气息全无,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苏寻一手提着一名妖族,落在释骨身边,眉眼尽展,似乎很是痛快,他随手杀了手中两名妖族后,眼神挑衅的望着释骨,说道。   “别偷懒了,要不要久违的玩一下当年那套?”   释骨吐掉果皮,这个果子还未成熟,口感有些涩,不怎么好吃。   “你是说两百年前我们玩的那套把戏吗?”   苏寻直接夺过释骨的果子,随手扔掉,笑道。   “怎么,你怕了?”   苏寻的激将法一向都很拙劣,但释骨偏偏就吃这一套,他将杀生收起,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   “赌注是什么?”   苏寻思索片刻后,说道。   “简单,你赢了的话,今晚玄冥司的店给你包场,酒肉管够。”   玄冥司的狗肉堪称一绝,释骨闻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行,我要是输了,今晚还是玄冥司包场,但钱我来出。”   苏寻闻言一笑,跃身而下,大笑道。   “那今晚你可要好好放一放血了。”   释骨紧随其后,与苏寻一同落在了地面,在落地瞬间,两人同时压境,将境界压至四品,然后又同时踏步,向前走去。   烟雾缭绕中,慌乱奔逃的宗明府弟子与妖族,与释骨与苏寻迎面撞上,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踏步,摆拳。   混乱中,宗明府的妖族们发现两名不过四品的弱鸡,顿时大喜过望。   “这里!这里的防守薄弱,大家伙一起冲出去!”   吵闹声中,释骨与苏寻同时迎上了一群妖族,然后同时出拳。   只见两人如同鱼儿一般,在人群中游走,片叶不沾身,辗转腾挪间,便是分筋错骨,破颅碎骨。   这是两人年少,对付山贼时想出的游戏,两人同时压境,不动用刀剑,只用拳脚,将山贼们一拳一拳的生生锤死。   待到最后,再看看山贼的尸体上,谁的拳印更好看,更利落,来决出胜负。   一种极其无聊的游戏。   苏寻避开刀剑,抓着一名妖族的胳膊,对着手臂关节的位置一记手刀落下,径直那只手臂关节打碎,嘴中则漫不经心的向释骨搭话道。   “说起来,你那两个徒弟教的不错啊,我看了下她们两人与宗明府的交手,比起同境界的人来,她们应该是没有敌手的。”   释骨扭断了一名妖族的脖子,闻言,则笑道。   “倒不是我教的好,是那两个丫头天赋好,生来就是修行的苗子。”   此话言不由衷,沈月的天赋确实极佳,但苏雪若是没有龙骨,今生是难以修行的。   “你若是教的烦了,不如让那两个孩子拜入我玄冥司门下,我收她们做关门弟子。”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一拳轰碎了一妖的胸骨,回怼道。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关门弟子了吗,你知道关门弟子的意思吗?”   “我是有关门弟子,但我不能再把门打开吗,打开了再关,这样不就有新的关门弟子了吗。”   “啧,做你的关门弟子,也实在是倒霉。”   “放屁,做我的关门弟子,狗肉管够,好酒管够,这可是美差。”   “我问一下,你们玄冥司每天的伙食是什么样的。”   “我们玄冥司毕竟也是要修行的,早餐就吃的比较清淡一些,狗肉汤和卤狗肉。”   “这他娘哪里清淡了?!油水都快从你嘴里流出来了!”   “午餐的话就要敦实一些,油皮狗肉五斤,麻辣卤狗肉五斤。”   “不是,你们玄冥司不会每天三顿狗肉吧?”   “不然呢,我们又对猫肉没有什么兴趣。”   在释骨二人说笑间,那群攻来的妖族已是尽数倒在了二人的拳下,再无活口。   苏寻蹲在一具尸体前,眉飞色舞道。   “这次的结果不用说,一定是我赢。”   说着,苏寻将那名妖族背后的衣衫撕开,露出了背部,却见在那妖族的背部处,淤青如一条条丝线,相互纠缠,竟是构成了一只斑斓猛虎。   “看看,我这猛虎下山图,你拿什么赢我?”   释骨闻言,则是不屑一顾,他撕开一名妖族的衣衫,扔在了苏寻身前。   只见那名妖族的背后,淤青浓如青绿,却是构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更有细丝一般的淤青,沟壑出船只,房屋,甚至是飞禽走兽。   “千里江山图,老苏你拿什么和我比?”   苏寻眼皮一跳,却是不服输的走到一具尸体边,再次撕下一块衣衫,说道。   “你看我美人出浴图,看这身段,看着欲遮还羞的表情,不比你的千里江山图差吧。”   释骨眯着眼睛,望着那幅美人出浴图,嘴角一勾,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你这美人出浴图确实够下流,但哪里比我的千里江山图大气呢。”   苏寻语塞,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我失策了,还以为你这才肯定又是春宫图,没想到你居然阴我,搞了个千里江山图。”   “得,今晚玄冥司狗肉管够。”   咚!二人说笑间,宗明府深处传来一声巨响,释骨与苏寻对视一眼,身影同时一闪,消失不见。   下一个呼吸,释骨与苏寻同时出现在宗明府深处,烟雾之中,一群披着黑袍的人影,冷冷的注视着苏寻二人。   其中为首的黑袍人影,望着苏寻,愤怒的高声喝道。   “苏寻,我们已献出龙岩凤枝,你怎敢违约,对我们出手。”   苏寻眉眼轻抬,他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阔步,踏入烟雾之中,沉声说道。   “我们五大宗门是与你们有过约定,但那约定中可没有说容许你们与其他大魔信徒勾结。”   “你们与僵的信徒,在暗中鬼鬼祟祟,违约在先,那我玄冥司也没有必要再遵守约定了。”   闻言,黑袍人影冷哼一声,转身望向身后众多黑袍人影,低喝道。   “诸位,该拼命了。”   “结阵!”   释骨见状,正要拔刀跟上,苏寻却抬手示意,让释骨不要上前。   “老释,让我活动一下筋骨吧。”   释骨闻言微怔,随即哑然失笑,苏寻这些年来,过的确实有些憋屈了,却没有什么可以发泄的途径,如今有了宗明府这群妖族,当真是最好的沙包。   “不跟你抢,我找我徒弟去。”   释骨轻笑一声,转身离去,黑袍妖影已是结好大阵,黑影重重中,一只巨大的龙首,从黑雾中缓缓探出,龙眸似电,漠然无情。   这只龙首释骨认得,是魔罗大魔所养的魔龙,实力堪比化妖,但如今肢体不全,应该只有九品巅峰的实力。   释骨并不担心苏寻,这个人虽然不够果断,但实力还是足够的。   硝烟滚滚,释骨穿过厚厚的烟尘,凭着自己在那两个傻徒弟身上留下的记号,很快便找到了沈月与苏雪。   宗明府的精锐,都被小九与玄冥司的长老们解决,只剩下了一群四品武境的杂鱼,所以当释骨找到苏雪与沈月时,这两个傻丫头居然已经杀到了深处。   同样是厮杀,两人的模样却并不相同,苏雪身着一身蓝裙,手持长刀,却是浑身浴血,点点猩红血迹,沾染在蓝裙之上,更落在了她的小脸上。   鲜血染身,一把长刀划开聚集的血泊,苏雪拖着长刀,长发鼓荡,杀气十足,只见她踏步,挥刀,一气呵成,削肢断首,干脆利落。   而沈月却是另一番模样,她穿着一身白裙,却没有沾到半点血迹,琉璃长剑在她手中燃着黑色的火焰,剑锋所过,火焰升腾,将那些妖族烧的干净。   不多时,两人杀光了院中所有的妖族,却是停在一座石门前,踌躇不前。   释骨看了一眼那座石屋,在这座院落中有一座石屋却是足够古怪,怕不是有什么蹊跷。   于是,释骨起心动念,杀气聚拢,缠上了双眼,将瞳孔化为赤红。   一眼望去,却是径直穿过了厚厚的石门,望向了石门之后的场景。   释骨神色微动,缓缓散去眼中的杀气,随即脚尖一点,出现在沈月与苏雪身前。   “师傅?”   沈月两人惊呼一声,却没有行弟子礼,这两个傻丫头也只有在拜师的时候,正正经经的行过弟子礼。   释骨望着厚厚的石门,轻声对着沈月说道。   “沈月,你一个人进去吧。”   苏雪微微侧目,说道。   “师傅,小月亮一个人进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沈月同样一脸疑惑的望来,不解道。   “怎么就让我一个人进去,难道里面是厨房吗?”   释骨出奇的没有敲沈月的脑袋,而是神色复杂的叹气道。   “沈中翌,里面只有沈中翌一个人。”   闻言,忽然一片死寂,沈月瞳孔微缩,一张小脸苍白了几分,苏雪则面露担忧之色。   沈中翌,沈月的亲生父亲,也是沈月娘亲痛苦的根源,他毁了沈月的娘亲,也毁了沈月的姐姐,甚至想要染指沈月,只不过在中途遇到了释骨这个变数。   沈月那鼓囊囊的胸口,急速起伏,呼吸也有了几分错乱,但眼中却渐渐变得坚定,释骨见状,摸了摸沈月的小脑袋,柔声说道。   “没事的,有我在呢。”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原因,沈月不再犹豫,伸手一推,将那厚厚的石门推开,大步走入。   随即,石门自行合拢,将释骨与苏雪两人隔绝在外,苏雪想要上前,却被释骨轻轻按住了肩膀。   “让月亮一个人来吧,这是她自己的事。”   ……   石门之内,是一个圆型的房间,房间极为空旷,没有什么陈设,但在最中心的位置,却有一处血池。   血池建的极深,但如今却已干涸,只有底部有着一层薄薄的血层,一名中年男子,盘腿坐在血池正中,五官端正,若是年轻,一定是个俊俏的公子哥,正是曾经的宗明府宗主,沈中翌。   踏,踏,踏。   脚步声缓缓响起,沈中翌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了缓步而来的沈月,当他的视线扫过沈月那张精致的小脸时,忍不住微微愣神。   沈中翌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少女,却莫名有种熟悉之感,让他觉得古怪,觉得不安。   沈月同样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望着沈中翌,轻声唤道。   “沈中翌?”   沈中翌缓缓起身,微眯双眼,说道。   “不错,在下正是沈中翌,姑娘是?”   沈月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这是她与亲生父亲第一次相见,却是要来一个分一个生死,为了她的娘亲,为了那个她还没有见过的姐姐。   “我是沈月。”   这或许最简短的自我介绍,但对石室中的两人却已足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沈中翌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沈月?你是我的女儿?”   沈月闻言,神色微嘲,长长的睫毛轻动,淡淡说道。   “原来您还知道我是您的女儿吗?”   沈中翌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他大喜过望,忍不住连连说道。   “你来的好啊,你来的好啊。”   “若是有你的话,我的功体便能恢复。”   说话间,沈中翌轻轻一跃,跳出血池,眼神中满是贪婪,视线侵略性的扫过沈月周身各处。   “不错,不错,你比你娘和你姐姐都要美的多。”   “虽然迟了一年,但你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沈中翌连连兴奋起来,脚步一踏,便向着沈月暴掠而来。   当啷!   长剑出鞘,剑身摩擦着剑鞘,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长剑如琉璃,映射着点点寒光,挡在了沈中翌身前。   沈中翌不以为意,一个一年前还不曾修行的小姑娘,拿着一柄剑又能如何,他大笑着,一手向着沈月抓去。   下一刻,血光乍现,沈中翌神色震惊,捂着自己的左手,连连后退,点点血迹顺着他的手掌,滴落在地面上。   沈月双眉微低,眼神锐利,单手握剑,指着沈中翌,淡淡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曾说过你的事,她说你最开始的时候,也待她很好的。”   沈中翌眼角抽动,望着受伤的手掌,眼神逐渐变得怨毒起来,他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阴恻恻的说道。   “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玩具,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会爱惜一些,但时间久了,自然是会腻了。”   “我玩够她了,她是我买来的,本就是我的奴仆,我没有什么道理要对她一直好下去。”   沈月眉头轻抬,低声呢喃道。   “这样啊。”   沈中翌心念急动,他自一年前被释骨重伤之后,实力便跌落四品武境,根基尽毁,那些妖族也渐渐放弃了他,对他不管不顾。   刚刚那一剑,让沈中翌确信,如今的自己很有可能在沈月手中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那便扰乱她的心境,让她露出破绽。   想到此处,沈中翌便故意开口,继续说道。   “身位武者,自然是想往上爬的,我没有什么天赋,若想成为人上人,便只能投靠妖族。”   “你娘也好,你姐姐也罢,都不过是我练功的工具罢了,若是说吃人能破镜,那我早就吃掉她们两个了。”   沈月的视线,游移不定,在石屋中来回游走,却唯独不去看沈中翌。   见状,沈中翌眼神一亮,暗道一声好机会,脚步一踏,瞬间暴掠而出,真元运转,尽数落在掌中。   下一刻,沈中翌与沈月错身而过,一条手臂飞出,摔落一旁。   沈中翌脸上的狠戾还未散去,一股剧痛便从右臂处传来,他脸色苍白,扭头望向一旁,却见他的右臂正躺在血泊之中,手指还在微微抽动。   “啊啊啊啊啊啊!!!”   迟了几息的惨叫声,在石室中来回回荡。沈中翌痛苦而绝望的捂着断臂切口,跪倒在地,不住的哀嚎着。   沈月背对着沈中翌,低头望向琉璃剑身,却见几滴污浊的血迹,顺着剑身,缓缓滴落,她轻抖剑身,将血迹振落,嘴中则轻轻说道。   “真奇怪,我以为我见到你后,应该会很愤怒,愤怒的想要把你碎尸万段。”   “但真的见到你后,我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仇恨。”   沈中翌捂着断臂的切口,目眦欲裂,闻言,却是破口大骂道。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你一定是恨透了我,一定是用了什么燃命的秘术,才会有这种力量。”   闻言,沈月缓缓转身,望着沈中翌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淡淡说道。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很有天赋,而且还有一个最好的师傅。”   “你是一个废物,但我不是,所以你的四品武境,不如我这个只修行了一年的新手。”   “我确实不恨你,因为在见到你的那一个瞬间,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沈月缓缓踏步,步伐坚定,声音也微微加重了几分。   “我会比你强,比你过的好,比你活的像人。”   说话间,沈月已行至沈中翌身前,她居高临下,抬臂高举,琉璃长剑泛起一阵微光,嘴中则冷冷说道。   “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恨一个死人呢?”   “而且是一个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死人。”   沈中翌神色大骇,亡魂大冒,歇斯底里的喊叫道。   “你不能杀我!这是弑父!弑……”   不等沈中翌将话说完,沈月长剑,由上至下,一剑劈落,明亮的剑光一挥而下,在沈中翌的身上留下一道笔直的切痕。   鲜血喷涌,大片血污终于染在了那纯白的长裙。   沈月微微眯眼,望着脚下的地面,低声念道。   “元魔大法·无想天。”   话音落下,那笔直的剑痕上,骤然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焚烧着沈中翌的身躯,焚烧着沈中翌的三魂七魄。   沈中翌已然身死,但沈月却没有离去,而是就那么看着,看着沈中翌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半个时辰后,石屋大门再次打开,沈月眼圈微微泛红,大步走出,苏雪关切的正要上前询问时,沈月却是一个快步,直接扑在了释骨的怀中。   苏雪见状一怔,随即无奈的笑了笑,向释骨眨了眨眼睛,便先行离开了。   沈月将小脸埋在释骨的胸口,不肯抬头,两只小手环抱着释骨的腰,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师傅,我不明白。”   释骨伸出大手,温柔的摸着沈月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沈月吸了吸鼻子,声音消沉的问道。   “师傅,大仇得报后,不是应该要感到释怀和痛快吗?”   释骨闻言,眼神一晃,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事,他轻轻捏住沈月的耳垂,想起了他当年杀死血魔时的模样。   “师傅我啊,也曾有过大仇得报的经历。”   “但可惜我那时没有释怀与痛快,只会觉得空虚罢了。”   释骨眼神柔光千转,声音更加柔和了几分,缓缓说道。   “死去的人无法回来,哪怕我们大仇得报,但失去的却是无法弥补半分。”   “破镜难圆,自然会觉得空虚了。”   沈月闻言,缓缓抬头,红着眼睛,望向释骨,问道。   “难道我们不应该报仇吗?”   释骨闻言一笑,用手捏住沈月的鼻尖,笑道。   “傻丫头,报仇后的空虚虽然不好受,但没能报仇的恨意却是更不舒服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哪怕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让你进去,宰了那个沈中翌。”   “你若不肯,我便替你杀他。”   听着释骨温柔的言语,沈月眼中渐渐流光溢彩,她再次抱紧释骨,口齿不清的说道。   “师傅……你真好。” 第九十章 暮色(一)   魔罗大魔,号称千古一魔,在众多大魔中,也属顶尖之列,同时又是一名纯正的妖族,所以在妖族之中信徒众多,名望极高。   只是今日,魔罗最后的信徒,也彻底长眠汇隐城。   当释骨带着沈月二人去找苏寻时,眼中所见,便是一颗巨大的龙首,被生生撕裂,金色的龙血入满地面,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一众黑袍妖影,皆已死绝,尸体横陈,死不瞑目。   苏寻则站在龙首之上,风采依旧,很是过了一把高手的瘾。   “这只龙首是个半吊子,打的一点也不开心。”   见到释骨,苏寻跃下龙首,不尽兴的点评着那只龙首。   释骨笑了笑,抬头望天,日近黄昏,已是到了傍晚,但距离太阳落山,还是有一点时间的。   差不多该去义庄了。   苏寻显然也是如此想的,对着一旁的玄冥司的弟子与长老吩咐道。   “你们先去义庄那里等着,我马上就来。”   “是。”   玄冥司众人高声一应,随即转身离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沈月与苏雪两人见状,也想跟着过去,却被释骨按了回去。   “义庄地下的那个家伙是九品巅峰,你们两个去凑什么热闹。”   “听话,跟你们的小九姐姐回客栈去。”   话音刚落,手握禅杖的小九便突然出现,一手抓着一人,将沈月和苏雪提走。   不知为何,沈月与苏雪不怕释骨,却很怕小九,隐隐有几分敬畏,所在被小九抓在手中时,便分外乖巧。   苏雪望着离去的小九三人,行至释骨身边,轻声问道。   “说真的,你这两个徒弟分我一个做徒弟吧。”   “我家的那个傻徒弟实在是太傻了。”   释骨当即白了苏寻一眼,嗤笑道。   “你自己眼瞎,收了个蠢徒弟怪的了谁?”   苏寻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生起了闷气,两人似乎并不着急,缓步走向汇隐城的义庄。   “我还是想不清楚,你是怎么杀的青妖范正?”   似是没话找话,苏寻在行走间,忽的提起了已死的青妖范正。   释骨闻言,却是眉头一挑,极为敷衍的说道。   “算他命不好,生来就是要被我克制的,若是换作其他的九品巅峰,我最多就是能逃,打杀不得。”   苏寻并未深究,也不在意释骨的敷衍,只是笑着问道。   “等杀了那地下的僵尸,刘重要如何处理?”   “之前你杀玉林盟和药王谷那些长老,可以用梦境抓出的证据来辩解一下,他们的底子本就不干净,如今更是死无对证,可以随我们说。”   “但刘重不同,此人谨慎到了胆小怕事的地步,那场大梦天诀估计也没有找出他勾结大魔的证据。”   “事先说好,若是没有证据,我可没办法随意杀玉林盟的太上长老,容易落人话柄。”   “但如果你一个人可以杀掉刘重,我倒是可以装聋作哑,就当没看见。”   释骨略微沉吟,玉林盟刘重,与大魔信徒勾结,却没有什么证据留下,而且那人实力不低,他想一个人解决刘重并不容易。   思索间,释骨低声叹气,说道。   “两天后,其他的宗主也要来这汇隐城了,要杀刘重就得其他宗主到来之前动手,不容易啊。”   “要拿什么罪名来诬陷他呢?”   苏寻听的眼皮直跳,看了释骨一眼,忍不住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更适合做大魔的信徒呢?”   释骨没有理睬苏寻,依旧低头想着如何安一个不需要证据的罪名给刘重,反正对方底子也不干净,直接冤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了,你还记得沈追吗?”   忽的,苏寻提起了一个释骨比较熟悉的名字,释骨不以为意,说道。   “沈追已经被我废了,现在应该被玉林盟当做吉祥物一样养着,你提他干什么?”   苏寻神色微异,皱眉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现在就在大街上当乞丐。”   释骨闻言一怔,扭头望向苏寻,而苏寻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沈追被你废了之后,便有传言说他是盟主私生子的说法,是他自己散播出来的谣言。”   “是玉林盟惜才,不与他计较,而在他被废了以后,也确实被当做吉祥物养在了玉林盟。”   “但想来,应该是遭受了不少白眼,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傲气的,便自行退出了玉林盟。”   “退出玉林盟之后,沈追便开始在码头上抗起了沙包,虽然修为尽失,但体魄还在,所以做这些体力活也不算辛苦。”   “听说是他想着攒下钱财,去学医术,医好自己,好再入武道。”   释骨轻轻点头,说道。   “痴心妄想罢了。”   沈月的伤势他最清楚不过了,有他的杀气残留,神医难治,除非是先天出手,但哪个先天会肯救一个沈追呢?   这般想着,释骨却又低声说道。   “但还有算有些韧性。”   苏寻没有理会释骨的自言自语,接着说道。   “沈追肯拉下脸面,做一个搬货的码夫,但有人却瞧不惯。”   “于是有一日,码头上起了冲突,修为被废的沈追,便被一群小混混打断了双腿。”   “如此一来,沈追便再也无法做一个普通人,这玉林盟又恰好出现,说要接沈追回去,为他接上双腿,好生照顾。”   “至少一辈子不愁吃穿。”   “但沈追却勃然大怒,大骂玉林盟众人,更骂了那位玉林盟盟主,也就是他的生父。”   苏寻微微挑眉,神色复杂道。   “我其实一直瞧不上沈追,觉得他傲气过盛,但如今看来,还算有几分骨气。”   “不说别的,他在玉林盟时,虽然虚伪,却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之事,除了对你,对其他人倒也算是客气。”   “这些年来,他确实救过不少人,才能有这么好的名声,哪怕他确实是虚伪,是为了名声才做的那些好事,可终究是救了人的。”   “可话说回来,你杀了他的亲弟弟,又占了他最心爱的女子,他要是对你客气,我反倒是瞧不起他了。”   释骨斜眼看向苏寻,说道。   “有屁快放,别给我兜圈子了。”   苏寻闻言,厚着一张老脸,轻咳一声,说道。   “此人并无大恶,手下也没有什么无辜人命,这也是你留他一条命的道理。”   “既然惩戒过了,不如饶了他,我再把他收做徒……”   不等苏寻把话说完,释骨便连连摆手,回道。   “不必说了,我留他一命,就已是最大的恩惠了。”   苏寻闻言,果真不再提沈追一事,他知道释骨的性子,不好说话时,是宁愿喝毒酒也不会松口的。   “随你随你,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说话间,释骨与苏寻同时停步,望向前方。   暮色已起,残阳半落,而前方便是汇隐城的义庄了。 第九十一章 暮色(二)   汇隐城,义庄。   玄冥司众人来的早些,将义庄的那片废墟围的水泄不通,南免三人也赶到了此处,托着一团云雾,望着姗姗来迟的释骨与苏寻。   这一日来,苏寻时时刻刻都想保持着高手风范,总是背负双手,挺胸抬头,迎着众人的视线,他嘴角一动,问道。   “东海剑宗的邹思,还活着吗?”   释骨神色平静的回答道。   “尽人事,听天命。”   苏寻摇了摇头,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直直望向了南免,南免也不废话,手掌一抬,那团云雾便悬浮而起,微型的汇隐城中,将义庄地下那个黑点,标注的清清楚楚。   有了确切的位置后,苏寻双眼一眯,望向地下,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地面便开始一阵晃动,一只无形无色的大手,钻入泥土之中,像着那个黑点的位置,一把抓去。   地脉深处,还未修复的一只小小贝壳,被那无形的力量的抓住,猛然一提,便是迅速拉上地面。   轰隆隆,地震一般的声响中,泥土开裂,一只白色的贝壳跃出地窍,悬浮于半空之中。   释骨与苏寻默契的踏出一步,身影一晃,却是化作两个光点,钻入那个贝壳之中。   ……   黑色宫殿之中,康奚缓缓睁眼,无喜无悲,他站起身来,望向宫殿的入口,被束缚的邹思见状,同样望向了入口,问道。   “康奚前辈,我的时间到了吗?”   康奚闻言,却是缓缓抽刀,说道。   “你的运气不错,至少比我好。”   踏,踏,踏。   一阵脚步声,在黑色宫殿中缓缓响起,鬼火摇曳,两道人影映在了康奚的瞳孔之中。   可最终,那两道人影却是停在了距离康奚的五步之外,原因却也很简单,因为康奚解开了邹思的束缚,将她抓在了手中。   苏寻望着被康奚抓在手中邹思,微微皱眉,问道。   “邹思,你肯为大义牺牲吗?”   邹思的小脸上满是无辜,眨着大眼睛,轻声回答道。   “虽然我看起来傻,但我不傻。”   释骨则比较直接,望着神色平静的康奚,轻声问道。   “谈一谈你的条件吧。”   然而,释骨话音刚落,康奚却是手掌一推,将邹思直接一把推开,将邹思直接推进了释骨怀中。   释骨伸手一揽,将邹思拉入怀中,又轻轻推开,再次望向康奚时,眼中满是疑惑。   康奚单手持刀,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却似乎多了几分疲惫,嘴中轻声说道。   “成王败寇,胜负已定。没有必要再多死一个人了。”   释骨眼神一晃,正要说话,刚刚解开束缚的邹思却是皱起小巧的眉头,向康奚发问道。   “康奚前辈,你本性非恶,难道真的不回头吗?”   康奚看了一眼邹思,淡淡说道。   “可笑,我若回头,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又该如何去算呢。”   邹思还想再说些什么时,释骨却是大袖一挥,卷起一阵清风,将邹思一把拉出了黑色宫殿。   一时间,黑色宫殿中,便只剩下了释骨,苏寻两人,以及康奚这只僵尸。   苏寻神色复杂,轻声叹息道。   “尾骨刀,康奚……”   “我曾经很钦佩你的。”   康奚将刀身轻横,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淡淡说道。   “所谓钦佩,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那些传闻听的再多,也不如真的见上一面。”   “不曾相见,谈什么爱恨。”   释骨拔刀而出,长刀摩擦着刀鞘,发出一阵清脆的刀吟,他漠然而视,淡淡说道。   “说的不错,你可以好好安息了。”   苏寻同样微微眯眼,手掌一翻,一柄短刀出现在他的手中,刀身极薄,看上去倒是像一柄杀猪刀。   下一刻,三人同时一动,康奚刀身一划,九品巅峰的真元澎湃汹涌。   只见海水翻涌,在这黑暗的宫殿中,升起了一轮明月。   刀生海水,意升明月。   月光洒落,便是万千凌冽刀意,岁月悠悠,黑色宫殿在这月光下,迅速腐化,那大大小小的石柱则在海水中,成了泥土,沉入海底。   康奚提刀,嘴中轻吟道。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铛!!!   血色骤起,一轮血色刀光瞬间与康奚撞在一处却见释骨一刀劈落,杀生与康奚手中的骨刀落在一处,两柄刀身摩擦而过,火星溅射,竟是胜过了那月光。   两柄长刀同时向前压去,互不相让,刀身相抵,骨刀骤生无数裂纹,康奚隔着刀身与释骨对望,轻声说道。   “好刀。”   释骨闻言一笑,望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轻声说道。   “好意境。”   下一刻,两人骤分,释骨落于海面之上,双脚踏浪,月光直泄而下,如万千刀雨,却见释骨身如鬼魅,竟是要避开那无处不在的月光。   康奚提刀,正要动作,一道人影却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正是苏寻,他霍然转身,一刀挥出,却如一轮明月。   苏寻昂首阔步,看也不看,一拳递出,长拳如龙,将那刀光一击而散,更带着无匹威势,轰然砸落。   轰然巨响中,康奚倒飞而出,如一颗陨石一般,砸向海面,在海面之上,砸起滔天巨浪,宫殿倒塌,再无石柱,却还有一片汪洋大海。   苏寻凌空而立,望着下方澎湃汹涌的海水,微微眯眼,若是此处战场是那汇隐城,恐怕整座汇隐城都要被海水淹没。   普通人会死在海水中,而武者会死在月光中的万千刀意。   这个尾骨刀,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巅峰,没有走过捷径,甚至没有依靠大魔的回春诀。   海面之上,康奚缓缓站起,他望一眼手中骨刀,却见骨刀尽碎,只剩一处刀柄,他叹了一口气,扔掉那刀柄,脚步一踏,却是以自身化作一轮更巨大的明月,缓缓而升。   海上生明月。   月光照耀,却如烈火焚天,炙烤着海面,恐怖的温度,海面升起惊人的热气。   咔嚓!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股力量,此处的空间中,出现了道道裂纹。   苏寻与释骨对视一眼,却是做了决断,不能让此处的海水,倒灌汇隐城,否则便是一桩祸事,那些品级低等的普通人,将死伤大半。   只见苏寻大步一踏,却是舍了康奚,来到海面之上,拔出那柄短刀,一刀劈落。   刀光照耀,无数海水似在这一刀下,被生生抹去了存在。   而释骨则脚步一踏,身化血色刀光,径直冲入了那轮巨大的明月之中。 第九十二章 可怜不知身是梦中人   释骨闯入明月之中,却又是一处极为宽广的空间,一座纯白的楼阁,立在月桂之间。   仿若月宫,令人不喜。   释骨微微皱眉,他去过天外天,在月上漫步而行,那里没有什么月宫,只是一片坑坑洼洼,是一个巨大的球体。   而那些大坑,也不过是某人练拳留下的痕迹。   月宫,这个在世俗间流传甚广的故事,也不过是一群疯子故意编造而出。   所以释骨不喜,也厌恶此处的月宫。   月桂之间,康奚脸色微白,周身渐有鲜血流出,维持此处月宫,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康奚,见过仙人。”   康奚抱拳行礼,站在一棵月桂之下,眼神清明,却又透着几分执拗。   仙人,一种对先天境界的尊称,让人恶心的同时,又生烦闷。   释骨眉头越皱越紧,却是缓缓收刀,遥遥望着康奚,淡淡说道。   “你认得我?”   康奚轻轻摇头,坦然说道。   “不算认得,但自阁下入城以来,大君便注意到了你,几次交手后,大君便怀疑阁下是一位先天。”   “一位境界跌落的先天。”   果然,那些大魔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轻轻松松就能猜出释骨的跟脚来。   “前辈虽然境界跌落,但一定是有不少手段,可以杀掉我,但为了不让汇隐城的百姓遭受灾厄,出手会慎之又慎。”   “我康奚有几个问题,若是前辈肯回答,我便可以去死。”   “并且不会有半点灾厄落在汇隐城之中。”   释骨神念微动,思索片刻后,竟是收起杀意,轻声说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康奚神色稍缓,但颜色微黯的瞳仁,却是动了动。   “西海之外,有一块大陆,冰天雪地……”   不等康奚将话说完,释骨便已做出了回答。   “大魔在西,一位极为久远的大魔,她自愿沉眠,化为一块大陆,位于极西之地。”   康奚闻言一怔,这个答案与邹思说的有些许不同,更详细一些,也更让人愤怒。   回想起百多年前的那场惨剧,康奚微微捏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抵在掌中血肉,几乎快要钻入其中,他冷冷的望着释骨,沉声说道。   “前辈既然知道大魔在西,也该知道那片冰雪大陆上,生活着一群人,他们茹毛饮血……”   还是未等康奚说完,释骨便再次做出了回答。   “他们不是人。”   康奚脸色顿时阴沉,一丝久违的怒火,钻入他的心窍,开始熊熊燃烧,他上前一步,寒声道。   “他们如何不是人,会喜会怒,会生会死,难道就是远了一些,就不算是人了吗?!”   他想起了小蛮,想起了那个傻傻的少女,也想起了她沉入大海之中的尸体。   释骨闻言,却是神色复杂,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极其怜悯的看了康奚一眼,缓缓说道。   “他们真的不是人。”   康奚怒极反笑,恨声道。   “可笑!”   然而,释骨的眼神越发怜悯,他望着愤怒的康奚,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大魔在西从未死去,只是沉睡,在睡梦中,她会做无数的梦。”   “一人千万相,如有形体,行走在大陆上。”   “在某个时刻,某个不知名性的人,会在海边受到冥冥之中的召唤,跨过茫茫大海,来到那处冰原之上。”   “然后,他会在那茫茫雪原中,看见一名拖着尸体的少女。”   听到此处,康奚瞳孔微缩,一丝不安如千万根尖锐的细针,扎入他每个毛孔,钻入他的血肉,游动,向着心脏的位置,缓缓逼近。   如同撕裂的灵魂的剧痛,悄然而至。   释骨望着康奚,继续轻声说道。   “大雪纷飞,那名不知名的男子,会对那名不知名的少女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然后便是痛不欲生的沉沦。”   “会有神官出现,让那不知名的男子的愤怒,不甘,他会做许多事,许多许多的事。”   “然后便是背叛,失望,最后惨死。”   “在他离开那片大陆的时候,也会是那名少女死亡之时,她的尸体会沉入大海。”   “这便是在西重复千万次的梦境,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康奚曾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已经是一具僵尸,不该再有这种感觉,然而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大陆,还在那个让他时间停止流动的人间炼狱。   释骨还在说着,可康奚的一颗心却悠悠下沉,落入寒潭之中。   原来……如此吗?   那自己算什么?小蛮又算什么?   嘀嗒,嘀嗒。   黑色的鲜血滴落,康奚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之中,他望着释骨,却是倔犟的问道。   “为什么?”   他不似在问释骨,而是在问这悠悠天地,却注定得不到答案。   释骨眉眼低垂,低声说道。   “明白吗,你在那片冰原上遇见的少女,是在你踏入冰原的前一刻,才像一个雪人,被人捏出了模样。”   “她的声音,样貌,记忆,都是被捏造出的,在你看到她的时候,她才会有一个名字。”   “对所有踏上那片大陆上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刚刚开始的噩梦。”   “一场重复千万次的噩梦。”   康奚的双眼中,流出一道黑色的血污,他死死的盯着释骨,声音嘶哑的问道。   “为什么?!”   释骨缓缓抬眼,遥遥望着康奚,轻声说道。   “因为大魔在西想要看看其他人的选择,她想要看一看,若是换一个人来,那个名叫小蛮的少女会不会就此得救。”   “是不是当年的人不是她,就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也是她的噩梦。”   康奚忽的有些踉跄,身子不稳,向后连退了数步,五官却开始渐渐扭曲。   释骨无视了康奚的模样,轻声说道。   “所以,我们把那块大陆扔的远远的,并且在西海的岸边,立了一块石碑,告诫了来到西海的人。”   “若是有倒霉蛋,肯仔细调查一下那处的岸边,便不会有惨剧发生,而是会第一时间转身离开。”   大魔在西,一个半死不活的大魔,她化作了一块大陆,一块冰天雪地的死地,却把自己的心脏藏在了别处。   所以,无法真正杀死她,更别提还有一群极为讨厌的先天,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大魔在西,让当年释骨无法一刀斩掉那只远古大魔。   “噗!”   康奚忽的吐出一口污血,这对一只丧尸来说,并不正常,他的脸色惨白,似哭又似在笑。   痛苦,绝望,以及愧疚,如同利爪一般,开始撕扯他的身体。   师傅,师兄,师弟,都因为他死在了那块大陆上,可这一切,却只是一只大魔的噩梦。   “师傅……”   康奚低声唤着师傅,忽的,他仰首望天,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大声嘶吼。   “啊!!!!!”   嘶吼声中,黑色的魔气翻涌,缠绕在他的周身之上,而在此时此刻,月桂倾倒,月宫坍塌,在如梦似幻之中,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大雪纷飞,如同又回到了那处冰原,而康奚身上的气势,却是一路猛涨,魔气纵横。   当啷,释骨拔刀而出,望着那个几近疯狂的康奚。   下一刻,一抹刀线划过,大雪骤停,释骨出现在康奚身后,长刀入鞘。   刹那间,漫天风雪,被一刀搅碎,云散天晴,只有一片血污溅落大雪之中。   康奚身子一僵,却是尸首分离,一颗头颅滚落雪地之间。   释骨缓缓闭眼,手指按着刀鞘,轻声叹道。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噗通,随着一声闷响,一具无头尸体倒落大雪之中,血流如注。 第九十三章 金身佛像(一)   夜色忽起,遮去了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那枚小小的贝壳,忽的生出道道裂纹,如蛛网密布。   咔嚓!一声脆响声中,贝壳彻底碎裂,两道微光,从中跃出。   苏寻神采依旧,单手提刀,只是刀身之上,满是海水,顺着那细小的刀身,一路流下,苏寻看了一眼手中的刀,手臂微沉。   在那小小的刀中,装满了海水,足以淹没整座汇隐城。   释骨略显疲惫,落在长街之上,身后却飘着几朵雪花,杀生早已入鞘,刀身不显,没有半点杀气流露。   苏寻转头望去,向着释骨询问道。   “接下来呢?”   释骨瞥了一眼苏寻,没好气的回道。   “自然是要吃你玄冥司的狗肉了,好酒好菜,都是你请。”   苏寻闻言一笑,大手一挥,向着在场所有人,朗声道。   “听到了吗,今晚玄冥司包场了,大家大碗吃肉,大碗喝酒。”   闻言,众人齐声高喝,欢呼雀跃,只有玄冥司数人耷拉着一张脸,毕竟今晚寻狗肉的人是他们几个,好吃好喝是没指望了,只剩下个累死累活。   原本打算偷偷溜走的南免三人,一听有便宜可战,便纷纷折返,流着口水,一同欢呼喝彩。   玄冥司的狗肉向来是一绝,价钱更是不便宜,不吃白不吃。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苏寻一把拉过释骨,勾肩搭背,却是压低了声音,低声询问道。   “怎么回事?康奚怎么也是一个九品巅峰,你就这么快就把他给杀了?”   释骨闻言,只得连连苦笑,想起那个在雪地里如野兽一般嘶吼的男子,他眉眼低垂,轻声叹息道。   “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苏寻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给了释骨一拳,气道。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话?给句实话有那么难吗?”   释骨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康奚在最后之际,疯狂聚拢魔气,哪怕没有释骨的那一刀,也是活不得了。   不如说,从百年前踏入那冰原时,康奚便已死了,此后百年,只是在大魔的掌中起舞,杀人,吃人,却在最后发现百年前,自己便该死了。   凄惨吗?或许吧,踏入那片冰原中的人,都是这般的结局,除了曾经的释骨。   许久前,释骨也曾去过那片冰原,只不过他是为了杀了那大魔在西,但最终也没能成功。   ……   同一片夜幕之下,汇隐寺中,一名黄衣僧人,点起了一盏长明灯,放在寺门的入口处。   僧人神色平静,盘腿而坐,捏动佛珠,轻声颂念经文,若是仔细听去,则是意义不明的音节。   超度亡魂,早生极乐。   僧人颂念经文许久,直至深夜时分,门口的长明灯处,火焰微低,一阵清风入寺而来。   叹息一声,僧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望向身前,眼中青光流转,却见一道单薄的虚影,坐在了他的前方,正是康奚的魂魄。   康奚神色落寞,肩头落了一层大雪,嘴唇干涩,煞白,似乎随时都会就此消逝而去。   僧人见状,嘴唇微动,轻唤一声。   “师弟……”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康奚望着僧人那发白的眉间,欲言又止,最后只有苦笑,回首自己的一生,已是一缕残魂的他,却是没有太多不甘与愤怒。   这并不是释然,而是一句无可奈何的“算了。”   僧人捏动佛珠,望着康奚那缕残魂,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的忧虑,且放心去吧。”   “大君的金身无忧,那日的大梦天诀也没有找到我,你我一假一真,如此一来,不会有人怀疑到此处了。”   康奚神色落寞,他想问的,想说的,早已不是什么大君,脱离了生死的禁锢后,所谓的大君,早已不是那般重要。   僧人捻动佛珠,再次颂念经文,随着佛珠的按动,康奚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再入轮回。   风声淡去,僧人随即缓缓起身,面上并无悲喜之意,对于康奚的死,他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只是想着,这世间知道他姓名的人,又少了一个。   僧人伸出手掌,打算将寺门合上,然而就在此时,寺门之外,却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踏,踏,踏。   僧人眉头忽皱,抬眼望向来人,却见一名绝美女子,身着一身蓝色僧衣,手持禅杖,踏步而来,正是小九。   “施主何事?”僧人眉头舒展,微微后退一步,关上了一副柔和神色,却是真元暗自运转,杀心暗起。   小九停下脚步,神色清冷,望着寺中那名僧人,淡淡说道。   “我算是半个出家人,吃不得狗肉。”   僧人闻言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笑道。   “出家人自然是吃不得狗肉的。”   小九眼中微光轻动,如烟花烁灭,她轻轻挑起那好看的眉头,缓缓说道。   “所以今夜的庆功宴没有我的事,反倒是要来此处帮他们收尾,这让我有些不高兴。”   僧人眉头一皱,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双手合十,低声说道。   “施主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小九抬手,将禅杖一点,刹那间,一道金色的波纹,顺着禅杖底部,在地面扩散开来,寺门上便出现了一道裂纹。   僧人瞳孔微缩,心中多了几分不安,不等他说话,小九便懒抬眉眼,轻声说道。   “和尚,你的往生咒念的不行,有些脏耳朵。”   僧人闻言,终于脸色大变,他不再掩饰什么,瞳孔之中,染上了一抹黑色,而此刻,小九脚步一踏,手指迅速结印。   金光汇聚,凝成一个巨大的“卐”字,向那僧人重重拍去。   下一刻,黑色的魔气翻涌,将那金光包裹,如泥牛入海,再无响动,魔气之中,僧人缓缓抬眼,冷冷的望向小九,沉声说道。   “我自认足够谨慎,阁下又是如何发现的?”   小九眼眸微动,身后佛光大盛,樱唇轻启,淡淡说道。   “我认得一个人,好色却无贼胆,贪生却不畏死。”   “他是一个闲人,每到一处,总会喜欢搜集当地的一些风俗故事,很多年前,他来过一次汇隐城。”   “那时的汇隐城,还没有宗明府,更没有僵尸,只是在听了汇隐和尚故事后,他心生敬畏,来到这里上了一柱香。”   “多年之后,他与那大魔交手数次,在梦境,在魂界,总归见过了那大魔的容颜,虽然大魔的模样与汇隐和尚没有半点相似,但却有些许痕迹,是遮掩不了的。”   “虽然只是些许怀疑,但他就是放心不下,反正一座佛像,劈了也就是劈了,顶多被和尚们骂上几句。”   “和尚,你许是没有想过,有人见了大魔,还能活下来的吧。”   小九手臂一动,踏步向前,声音清冷道。   “毁了那大魔金身后,我倒是要看一看,他复生之时,还能有多少魔元。”   僧人闻言,发出一阵冷笑,魔气纵横,他手掌一翻,大步踏去,朗声道。   “区区一名九品初期的小姑娘,竟敢大言不惭,今日我便……”   僧人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一截蓝色的刀身,从他的背后穿至胸前,他愕然回头,却见释骨贴在他的背后,手掌前推,将那长刀推向他的血肉。   “卑鄙…”   僧人低喝一声,来不及咒骂更多,整个身子便被长刀挑起,垂至半空。释骨手掌一动,刀光上下一闪,便将僧人的身子一切为二。   同时,释骨又上前补了一刀,将那僧人的脑袋剁了下来,让那僧人死的不能再死。   小九缓步踏来,看了一眼僧人残缺的尸体,忍不住说道。   “他看起来也没多厉害,非得偷袭吗?”   释骨伸手擦刀,两根手指抹去刀上血迹,理直气壮道。   “既然能偷袭,为什么不偷袭呢?”   江湖上有句流传已久的话,那就是别跟青城释骨约架,这个崽种,莫得武德。   佛殿之中,立着一座大佛,面容柔和,捏指而笑。   释骨擦去刀上血迹,转头走向寺中佛殿,然后一刀劈出,笔直的刀光一闪,便将大殿中那座金身佛像,一斩为二。 第九十四章 金身佛像(二)   金光璀璨,大佛捏指而笑,却在刀光下,轰然垮塌,明明只是一抹刀光,可那尊巨大的金佛,却在瞬间切成无数方块,滑落满地。   金色的方块滑至释骨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惋惜,随即抬手,将长刀杀生插入地面。   刀身入地瞬间,一道火焰便从底部燃烧而起,其色如雪,向那满地的金块蔓延而去。   血色的火焰下,那金块并未融化为金水,而是被腐蚀,染上一抹猩红,似是内部开始坍缩,抽动着,变成了一块块模样奇怪的血块。   “这么的金子,真是可惜了。”   释骨有些肉疼的叹了一口气,这些金块都是僵的金身之一,半点不能留下,不然僵复生之时,便可以金身牵引,得了这汇隐寺数百年的香火。   小九站在大殿门外,望着地上燃烧的血色火焰,黛眉轻皱,问道。   “大魔……也可以吃香火的吗?”   释骨点了点头,解释道。   “自然是可以的,倒不如说第一个发现香火与信仰妙用的人,就是一名远古大魔。”   小九眼中微亮,望着释骨的背影,笑着问道。   “这些事,书上可没有写过,你都是在哪里听来的。”   释骨闻言,嘴角微抿,却是一言不发,伸手指天。   小九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乌云遮月,万里不见星辰。   半个时辰后,血火燃尽,寺庙中再无半点金身佛像,释骨与小九合上了寺门,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出多远,释骨便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间古朴的寺庙,眼神微晃,   见状,小九问道。   “怎么了?”   释骨眉头轻皱,低声说道。   “似乎有点太顺了,让我感觉总有哪里不对劲。”   汇隐寺中,曾有不少的僧人,但释骨调查时,却在一个大坑中,发现了那些僧人的尸体,没有被僵尸啃咬过的痕迹,死的不能再死。   是康奚的那位师兄,亲手结果了这些僧人,只是为何要杀这些僧人,释骨却有些想不明白。   ……   汇隐城中,一名中年男子,踏过青石,缓步走过长街。   此时,街上行人众多,人声鼎沸,那名中年男子行至街头,却似无人可见一般,迎面而来的人会直接穿过他的躯体,仿佛一只没有形体的孤魂野鬼。   中年男子身着一身白衣,双手却是抱着一尊金佛,行走间,中年男子忽的回头,望向了汇隐寺的方向。   他的一双眼眸漆黑,却是隔着半座汇隐城,径直看到了正在熊熊燃烧的汇隐寺。   见状,中年男子微微低头,望向手中的金佛,轻声说道。   “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那尊小小的金佛却是缓缓睁眼,一座金塑的佛像,竟是有着一双深黑的眸子,看上去有些诡异,有些不协调。   金佛望着那中年男子,缓缓说道。   “既然要帮我,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人,只留我这一座小小的金身,那七百年的香火怕是要浪费太多了。”   中年男子闻言,微微一笑,他转头望向人海,淡淡说道。   “若非必要,我不想得罪诸天。”   “你那时死的太早,不知道诸天劫杀这四个字的份量,哪怕他境界跌落,我还是把他当做那位诸天来看的。”   金佛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暴戾之意。   “你不杀他,等我复生之后,便会杀了你。”   中年男子眉头低垂,望着手中金佛,皱眉说道。   “威胁的话还是少说些的好,我总归是帮了你一把,这个人情你就不还吗?”   金佛眼神嘲讽,缓缓说道。   “帮我不假但正是有你这样的人,我才会被生生逼成一名大魔。”   “不是吗?”   中年男子略微思考片刻后,却是坦然一笑,他单手举着那尊金佛,笑道。   “你说的在理。”   说罢,中年男子手掌轻轻一抛,手中金佛骤然而起,化作一道金光,穿过大街小巷,最终落入一口水井之中。   那是一口老井,似乎比汇隐城还要老一些,井中的水,也比其他的井水更甜一些。   金佛落入井水中,悠悠下沉,一路沉到了底部,再也找不到月光,甚至连那井口,也成了一个小小的针眼。   中年男子缓缓闭眼,问道。   “一座城,够吃吗?”   金佛沉入井底的泥沙之中,却是张口,淡淡说道。   “方圆千里,皆为血食。”   “够吃了。”   中年男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眯眼而笑,转身离去,一步跨出,却是来到了万里之外一处山巅之上。   山巅白雪皑皑,寒风如刀,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山巅,将一本空白书册,缓缓摊开,放在膝前,然后便凝视着万里之外的汇隐城,低声呢喃道。   “多吃一些吧,墨申。”   “最好把那位诸天,也吃的干干净净。”   ……   深夜时分,玄冥司的酒楼中,仍是灯火通明。   楼中人影交错,酒气扑鼻,这场玄冥司的请客,算的上是宾主尽欢。   南免三人向来是自来熟的,几杯酒水下肚,便与玄冥司的弟子们,勾肩搭背,打成了一片,差不多就要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释骨与小九回到酒楼时,酒楼已是乱糟糟的一片,苏雪坐在二楼,盘腿吐纳,似乎没有碰过酒水,而沈月却是大快朵颐,吃的极其尽兴。   有人敬酒,沈月也是来者不拒,把喝的异常豪迈,把酒水当成了水来喝,但脸上却没有半点醉意。   在喝倒了数名玄冥司弟子后,便再没有人来向沈月敬酒了。   释骨回到桌前,刚刚落座,便被苏寻一把拉住,硬灌了几杯酒水。   小九算是半个出家人,不好喝酒,也不好吃肉,就那么静静坐在桌前,一双眸子,只看着释骨,看的释骨心里发慌,发虚。   不知为何,被解救出的东海剑宗邹思,也混在了二楼的桌前,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跟沈月抢桌子上的狗肉。   “解决干净了吗?”   苏寻倒了一杯酒水,压着声音,向释骨轻轻问道。   释骨闻言,则是皱眉叹气,说道。   “我不敢肯定,明明烧了那座金身佛像,但我的心里反而有些发毛。”   苏寻并未见过大魔降世,当年围杀血魔一战,他被宗门的长老锁在了宗门里,说着长老可以死,但宗主不能死。   于是,苏寻无缘了那场围杀血魔的盛事,只是那一次,围杀血魔的人中,也只有释骨活了下来。   苏寻夹了一块狗肉,咬在嘴中,含糊不清的问起了康奚的事来,对于康奚那么快被释骨斩杀一事,他始终有些想不通。   释骨没有隐瞒什么,也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大魔在西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在此期间,邹思放下了手中的狗肉,在释骨说完后,又把她在康奚那边听到的故事,向着众人说了一遍。   而当两人讲完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有人同情,有人愤怒,有人不解。   一百年前的那个正气凛然的尾骨刀,那个被人写进故事里的康奚,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可怜的人。   只是因为大魔的起心动念,康奚便没了师门,没了视若生父的师傅,甚至连那个被大魔安排好的小蛮也没了。   “大魔……难道说真没有人躲过那个大魔安排的宿命吗?”   沈月轻咬嘴唇,有些愤怒的问道。   释骨抿了一口酒水,没有什么滋味,只剩辛辣,他笑了笑,无奈的说道。   “非要说的话,曾经大周倒是有一名修行小成的书生,踏上雪原,遇见那小蛮的第一眼,便转身离开,走的极其坚决,再也没有回头望那小蛮一眼。”   闻言,苏雪追问道。   “为什么,那个书生修为很高吗?”   释骨轻轻摇头,说道。   “一般,还不如当年的康奚。”   “只是那名书生已经娶妻,他在看到小蛮的第一眼时,便是情根深种,但他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他的妻子家境贫寒,模样也是一般,却是在他最难的时候嫁给他的。”   “此后,书生的妻子整日劳累,补贴家用的同时,又总是为那名书生攒钱,买下几本书来。”   “只是如此一来,便使得那名模样本就不怎么样的妇人,变得更黑,更丑了一些。”   “后来,等到书生功成名就,便有许多人都在说,那名丑妇人,配不上那名英俊的书生。”   “还有人说,书生在外面养了漂亮的小老婆。”   “书生读过书,有些傲气,从不解释什么,只是觉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还想着与妻子相处多年,妻子也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定不会去信那些话的。”   说到此处,释骨有些无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说道。   “可那书生却是忘了一人成言,三人成虎的道理。”   “无论那名妇人再如何贤惠,再如何相信自家相公的为人,却也还是脱不开自己的心关。”   “忧愁,无奈,自卑,那妇人知道自己的模样丑,也觉得自己配不得自己的相公。”   “一日愁过一日,一日怕过一日,在这惴惴不安中死在了书生的怀里。”   “妻子死后,书生消沉了很多年,所以才会跨过那座天山,来到了这小江湖,驾船出海。”   “而在书生看到小蛮的第一眼后,情思泛起,可他第一个念头,却是想起了埋着妻子的那座黄土。”   “或许,妻子坟头已生起了青草。”   “简而言之,那书生有万般不好,却有一点不错,那就是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妻子的情丝是假。”   “他知道自己爱着自己的发妻,从揭开妻子红盖头的那刻起,也从幼时两人一起坐在河边,一起望月那时起,直到他死,都不会改变。”   “那么,与这陌生女子的情丝便是假,同时也让他觉得恶心。”   “所以他才转身离开,再不也没有踏过那处冰原。”   说罢,释骨望向众人,轻声说道。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不是情伤至骨,哪个又能逃出那大魔的掌心呢?” 第九十五章 大小江湖   夜色越深,酒水越香。   在听了释骨所说的故事后,众人皆是沉默,再无言语,只是闷头喝酒。   释骨一杯又一杯的饮着酒水,却是没有半点醉意,他早已习惯了如此,自他成为诸天之后,便再没有醉过。   苏寻低着头,同样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水,他是九品巅峰武境,也是一个不容易醉的人。   这让苏寻有些遗憾,因为有些话,若是没有喝醉,便说不出口。   又过了许久,喧闹的酒店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却是醉倒了一大片,横七竖八的趴在桌子上,个个脸色潮红,神智不清。   二楼处,苏雪本是没有喝酒的,可再听完了康奚与那书生的故事后,却也拿起了酒杯,此时已是醉酒。   但即使醉酒,苏寻仍是坐的笔直,只是睡眼朦胧,似乎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便已沉沉睡去。   东海剑宗的邹思,一个刚刚被救出的倒霉孩子,则是这些人中睡相最差的,在喝醉时,她便直接跃上了房梁,像一个女鬼一样,双腿勾着木梁,倒吊着睡了过去。   释骨看了一眼邹思的睡相,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少女没穿裙子,有些可惜了。   沈月也已醉了,释骨本以为她不会醉,但她此刻却是眯着眼睛,傻傻笑着,像一个小孩子的看着释骨。   她不说话,却也不肯就这么睡去。   小九不曾饮酒,她就那么坐在桌旁,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只是眸子微垂,不知在想着何事。   释骨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眉头微皱,将酒壶放了下来,转头望向一旁同样没有醉意的苏寻,说道。   “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苏寻轻轻点头,却是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不说话,直到释骨不耐烦的给了他一拳后,苏寻才缓缓开口道。   “释骨,我觉得我的心境出了一些问题。”   释骨眉眼轻抬,并未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身旁这位老友。   苏寻如今两百多岁,其实按他的武境来说,其实还算是一个年轻人,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他这般中年模样,也并不是他的真容,只是有意做这副中年模样的姿态罢了。   苏寻轻轻抚摸那个空空如也的白瓷酒杯,眼帘微垂,神色复杂的说道。   “你知道我的性子,其实根本不想做这宗主,半点不自由,而我这样的人做了宗主,便容易多想多错。”   “我不算是一个聪明人,却要装一个聪明人,辛苦维持玄冥司的地位,为此我做了许多当年你我深恶痛绝的龌龊事。”   “非我本心,但见死不救,这样的事做的多了,我便觉得我不是我了。”   “再如此下去,我想我这辈子都别想踏足先天了。”   释骨闻言,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两百年前的苏寻,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天资过人,那时哪怕是释骨也觉得,苏寻将来一定会成为先天武境。   只要那七十二人的先天空出一位,那苏寻一定可以成就先天。   毕竟那时不过是四十岁的苏寻,便已是一名九品武者。   释骨望向苏寻,轻声问道。   “你的心境问题确实不小,但老实说,哪怕你心境没有问题,可只要先天空出一位,也会是如今的魔教教主占了那个位置。”   “你倒是不用庸人自扰,反正是争不过方觉那个丫头的。”   苏寻瞪了一眼释骨,恼道。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听起来我就像一个废物一样。”   释骨点了点头,补充说道。   “和方觉一比,你确实挺废物草包的。”   苏寻眼角一抽,看着身边的老友,发自肺腑的说道。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给毒哑了。”   释骨毫不在意苏寻的狠话,放话要把他毒哑的人海了去了,他不照样嘴欠了这么多年。   “所以呢,你想怎么解决自己的心境问题?”   闻言,苏寻眉头紧锁,很是踌躇,犹犹豫豫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   “我想去一趟那座大江湖,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释骨闻言一怔,神色错愕,然后一巴掌扇在了苏寻的脑袋上。   “你想屁吃呢?别人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模样,你们五大宗门还不知道吗?”   “规矩多,先天多,最重要的是大江湖的人都是来小江湖历练破境的,没听说有谁去那座大江湖破境的。”   江湖分大小,其实并不算一件多么隐秘的事,只要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久了,就会知道除了五大宗门管辖的这座江湖外,还有另一座天地。   此处是小江湖,那边是大江湖。   只是所谓的大小,其实并不准确,大江湖处有最多的先天,但那些先天却大部分是从这座小江湖过去的。   说来可能让旁人觉得疑惑,所谓的武运,那个大江湖远远不如小江湖。   之所以会被叫做大江湖,只是因为大多数先天都会去哪里待着罢了,以及一些得罪了五大宗门,逃去那边的武者。   若是不算先天武境,让两座大小江湖相互厮杀,这里的小江湖是会以碾压的姿态,完胜那座大江湖的。   比如苏寻,如果那边的先天不出手,苏寻在那边的江湖肯定是可以乱杀的。   “我年轻时候就想跨过那座天山,去那个所谓的大江湖转上一圈了,只是没能如愿罢了。”   苏寻解释着,脸上有着隐隐不甘之意,当年他曾和释骨约定过,一起去那座大江湖闯上一闯,但可惜师门变故,让他早早坐上了宗主这个位置,不得自由。   释骨有些无语,他在那个所谓的大江湖待过很多年,知道那里的德性。   所谓的大江湖,其实只是那些先天刻意引水,做的一处池塘,用以垂钓,那里的武者想来小江湖,可小江湖的武者,却想去那个大江湖。   “你走了玄冥司怎么办?你搁这和我这个外人撂挑子呢?”   闻言,苏寻神色忽的有些古怪,静静的望着释骨,看的释骨心里发毛,他忽的惊觉,一拍桌子,大怒道。   “我劝你别胡思乱想,想着把这个玄冥司丢给我。”   苏寻尴尬一笑,缓缓说道。   “你的实力有目共睹,可以杀一名九品巅峰,而且你这人阴损无耻,手段下作,不把脸面当回事,我相信玄冥司在你手里,肯定比在我手里发展的好。”   “苏寻你他娘的这是在夸人吗?”   “好兄弟,你看你在江湖上那么多仇人,我这玄冥司不正好帮你避一避吗?。”   “***爹嘞,小爷我在江湖上那么多风流债,你这小小的玄冥司挡得住吗,你要是让我当了玄冥司的宗主,我保证三年之内,你玄冥司的女弟子的肚子都会大起来。”   说到风流债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小九,顿时眼神如刀,向着释骨望来,释骨顿时一缩脖子,头疼不已。   苏寻此时,居然真的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   “这话倒是不假,是我莽撞了,你的风流债我玄冥司确实挡不了。”   释骨迎着小九杀人一般的眼神,神色温和的笑道。   “这个时候,你其实可以反驳一下的。”   苏寻闻言,却是一脸鄙夷,落井下石道。   “当年我就警告过你,别见了漂亮的小娘子就口花花,有的人当你是玩笑,有的人可是会当真的。” 第九十六章 情场高手释骨   两百多年前,释骨还不叫释骨,苏寻每次见他时,他都有一个新名字,而且每个新名字都不会用太久。   但在那时,释骨便是如今这个德行了,一张口,就想要让人把他毒成一个哑巴。   要命的是,释骨见到漂亮姑娘,总喜欢上去调笑一番,惹恼了那些姑娘,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吟吟的望着那些恼羞成怒的小姑娘。   释骨长的不差,却摊上了一张不说人话的嘴,苏寻便问过释骨,他明明模样长的不赖,不要摆出那副登徒子的模样,肯定是能收到几个美人的香囊的。   那时,释骨望着苏寻,扛着一柄长剑,认真的说道。   “我师傅和我说,我这人命犯桃花,这听着不太得劲。”   “凭什么命里注定命犯桃花,那些姑娘就一定要喜欢我,我偏不信命,见到一个女子,我便要让她讨厌你,防范我,觉得我是一个口齿花花的风流子。”   “我就不信,就我这个德行,那些小姑娘还能喜欢上我?”   苏寻还是第一次听到自称自己命犯桃花的,全然没去在意,只当释骨又是胡说八道,插科打诨。   后来,苏寻与释骨遇到一名背剑少女,释骨再次上前讨打,却不料那个背剑少女是个硬茬子,性如烈火,非要剑斩释骨,为民除害。   释骨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的让那背剑少女剁自己的手,但不料点子太硬,打出了真火,释骨拿出了真本事,擒住了那少女,把对方挂在了树上晒了大半天。   然后,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那背剑少女是个执拗性子,非要亲手报仇,斩了释骨这个登徒子,于是便跟在了释骨与苏寻两人身后,不近不远,伺机报仇。   有一天,苏寻醒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个背剑少女与释骨掐在了一处,打的很是热闹,那背剑少女很不讲究,又抓又掐,连嘴都用上了,咬在了释骨的胳膊上。   苏寻看了几眼后,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便翻了个身子,继续睡去。   第二天苏寻起床的时候,便看到释骨眼眶上多了一处淤青,而那背剑少女脸上则有两个指印,似乎是被人揪住了脸蛋,硬生生留下了痕迹。   之后,苏寻与释骨分别,再次相逢时,便是半年后,而在两人重逢之际,苏寻却惊讶的发觉,那名背剑少女居然还在跟着释骨。   只是那名背剑少女,不再是那不远不近的距离,而是与释骨并肩而行,对释骨仍是没有半点好脸色,两人走在一处,不是斗嘴,便是掐架。   那一天,苏寻极为感慨的拍了拍释骨的肩膀,眼神怜悯的说道。   “关于命犯桃花的事,你小子差不多可以认命了。”   释骨一脸茫然,不知苏寻在说些什么,唯有那名背剑少女,在听到此话后,白皙的脖颈处染上了一抹红晕,分外动人。   只是此后一别,苏寻再也没有见过那名背剑少女,释骨身前身后,都不再有那名少女的身影,他曾起心动念,想要向释骨询问那名背剑少女的下落。   只是苏寻终是没能开口,只是将一盒胭脂,偷偷收起,他曾很想告诉那名背剑少女,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总归该备着一个胭脂的。   哪怕你已是无需再美,但女孩子有一盒胭脂,总归是好的。   于是,苏寻再也没能提起那名背剑少女,只是记得那抹红唇,轻薄如刀,刻入心扉。   往日种种,终是流年幻镜,也该放下了。   苏寻眼神低沉,沉默许久后,终于吐气开声,向着释骨轻声问道。   “释骨,你还记得当年那位总是跟你死掐的背剑少女吗?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叫……叫冬…”   释骨瞟了一眼装醉的苏寻,淡淡说道。   “冬至。”   苏寻闻言一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掌说道。   “对对对,冬至,不知怎么的,我今天就突然想起这位冬至姑娘了,她可真是一名妙人。”   苏寻的演技极其拙劣,但释骨却没有拆穿,他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笑道。   “你可别小看冬至那丫头,她的师承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先天武境,很了不起的。”   苏寻闻言一怔,却是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他刚想再问,便听着释骨继续说道。   “冬至是从大江湖那边过来历练的,历练结束后,便回了那座大江湖。”   说着,释骨深深看了一眼苏寻,低声说道。   “她是道家的人,修的便是太上忘情那一套,如今怕是早已忘记你我这两个朋友了。”   苏寻神色一黯,举杯饮酒,却发现酒杯已空,便更觉得郁闷,忽的,他一拍桌子,却是怒火上涌,瞪向释骨,怒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   释骨一脸茫然,望着怒气冲冲的苏寻,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他也一拍桌子,回怼道。   “关我什么事,你小子喜欢她,为什么要我把她留下来?”   “我和你是兄弟,可和冬至也是兄弟,我总不能偏袒你,不顾人家冬至的意思吧。”   苏寻火气上冲,被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怒道。   “你他娘的,冬至喜欢的是你,你不留她谁留她,就真的放她回去练什么太上忘情?”   “你不留她,这不是伤透了她的心吗?”   释骨下意识的想要拍桌,但手掌刚刚伸出,便愣在原地,他霍然起身,一脸茫然的指着自己,说道。   “什么玩意,冬至喜欢我?不可能,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苏寻眼角抽搐,是真的恨不得上去给释骨来上一拳,他也霍然起身,指着释骨的鼻子嚷道。   “你他娘是傻吗?一点都看不出来冬至的心意吗?”   释骨仍是一脸不信,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又不傻,我问过冬至是不是喜欢我,冬至说她不喜欢我,还给了我一拳。”   “你他娘的……”苏寻几乎快要抓狂,挽起袖子,就想给释骨来上几拳,释骨则有些恼怒,也挽起了袖子。   他释骨行走江湖多年,最懂女人心了,还要你这个玄冥司的小光棍来教自己?   冬至明着是把自己当兄弟的,怎么能起邪念呢。   正在释骨与苏寻两人互瞪的时候,小九微微抿嘴,轻轻向着释骨问道。   “哥哥,那位冬至姑娘离开的时候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   小九的声音又轻又柔,这一声哥哥,叫的人心都要化了,但释骨听来,却觉得是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释骨思索片刻后,皱着眉头,摸出一个物件来,说道。   “冬至走的时候,还真的送过我一件东西。”   说话间,释骨将一块圆型的玉佩,放在了桌上,其玉青翠欲滴,却并无多少繁复的花纹,只刻着一行字来。   苏寻急忙望去,看着玉佩上的那行字,神色复杂的缓缓念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念罢,苏寻心中勃然,彻底心死,扭头望向了释骨,而释骨却眨着眼睛,问道。   “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   “姓释的,我现在是真的想弄死你!”   “不是,这玉佩又没什么问题,就是多了一行字而已。”   苏寻面部一阵痉挛,怒道。   “你姥姥的,别说你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释骨收起桌上的玉佩,望着上面的文字,有些无辜的说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意思不是说,立下誓言,同生共死的意思吗。”   “我和冬至一同经历过数次死关,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们两个不是很合适吗?”   小九缓缓起身,眼波流转,她轻咬嘴唇,向着释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之后,又是什么句子吗?”   闻言,释骨不假思索,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不对……不对……”   释骨忽的恍然大悟,却觉得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重新坐了下去,嘴中连连说道。   “不对劲……你们两个让我缓缓。”   小九静静的望着释骨,一双粉拳,却越捏越紧,苏寻一脸冷笑,随时准备一拳砸在释骨身上。   而释骨则心乱如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问过冬至的,而冬至也说不喜欢自己,怎么就偏偏送了这么一块玉佩?   冬至没说真话?不不不,冬至敢爱敢恨,第一次见面就能追着自己打上半年的,怎么可能说假话。   片刻后,释骨眼中一亮,茅塞顿开,他再次站起身来,胸有成竹的望着小九与苏寻说道。   “我明白了,冬至应该是没读过几本书的,就她那样不聪明的样子,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误会,都是误会,冬至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   片刻后,酒店的二楼的窗户忽的打开,一道人影被直接扔了出来,极为凄惨的摔在了大街上。   释骨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嘴里却依旧不停念叨着,百思不得其解。   “不应该,不应该啊。”   “她明明说不喜欢我的啊?” 第九十七章 自作自受   夜风微动,冷意中掺杂着些许湿气,有着江河一般的味道。   释骨缓缓坐起,重新摸出那块玉佩,望着玉佩上的那行字,皱眉不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释骨曾问过冬至,为什么要叫冬至,冬至告诉他,在她的家乡那边,每逢冬至,便要吃上一盘饺子。   她喜欢吃饺子,想要吃一辈子的饺子。   于是,她便缠着师傅,取一个饺子的名字,她师傅被缠的没有办法,却又觉得一个姑娘叫饺子,总归是不好听的。   饺子,便变成了冬至。   释骨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指尖掠过那几个字,还是想不明白,冬至为什么要送他这么一块玉佩。   毕竟两人只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相互扶持,走过千山万水,只是在一处寒地,紧紧抱在一处,相互取暖。   嗯?怎么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释骨眨了眨眼睛,便没有继续想下去,他从来都不擅长这种事,师傅教了他很多事,却从未真正教过男女之间的距离。   小九是一个十足的醋坛子,这会应该正在生气,释骨不敢回到楼上,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懒散的在街上闲逛起来,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色阑珊,深夜的汇隐城,沉寂在漆黑夜色中。   一处破烂的戏台前,却是聚起了一群人,对着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仔细看去,却是一群乞丐,正在殴打着另一个乞丐。   汇隐城的乞丐并不多,因为这座城靠海极近,只要四肢健全,总归是能混口饭吃的。   偶尔街上会出现一些年岁不大,没什么力气的小乞丐,也会很快消失,因为那些小乞丐大部分是撑不过一个冬天的。   他们饿不死,却往往冻死在雪地里,尸体僵硬,盖满白雪。   五大宗门其实在大一些的城市中,会设置一座暖庙,用以收留无法过冬的乞丐们,但那些小乞丐却根本不敢去暖庙。   乞丐之间,从来都不是和和气气的,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过的凄惨,所以他们才会更狠心一些。   大乞丐们会圈养小乞丐,让那些小乞丐出去乞讨,再把得来的食物与钱财全部占为己有,除此之外,大乞丐们还会对那些小乞丐拳打脚踢,故意把那些可怜的孩子打成断腿,断手的残废。   因为如此一来,小乞丐的“卖相”会更好一些,能要到更多的钱,至于那些断腿断手的小乞丐,能不能活下去,从来都不是那些大乞丐会考虑的事。   暖庙一事,对于五大宗门来说只是一个态度,一个面子,并不是很重视,监管也不上心,所以暖庙往往会成为大乞丐们的私宅。   如此一来,小乞丐们又怎么敢去暖庙呢,他们宁愿冻死,也不愿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残废,然后死在某个夜里。   五大宗门看的实在太高了,他们要争霸江湖,怎么会看到街上的那些可怜兮兮的小乞丐呢。   然而,今夜戏台之下,挨打的却不是一名小乞丐,而是一名明显体格不差的成年人。   为首的乞丐牛三,蓬头垢面,踩着地上那名乞丐的脑袋,对着对方的嘴巴,踩下一脚又一脚,径直将地上那名乞丐的面门踩的满脸血污,牙齿也掉了几颗。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牛三咒骂脚下的乞丐,手中的动作不停,踢着对方的肚子,踢着对方断掉的双腿。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人渣。   汇隐城的乞讨地,一直都被牛三视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这些时日来,城中却多了一个乞丐,那乞丐断了双腿,是个残废。   牛三自认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便找到了这个断腿的乞丐,让他低着脑袋从自己裤裆下面爬过去。   这是牛三定下的规矩,只要爬了自己的裤裆,那就是自己人,以后要来的钱财,上交个九成,就可以留在汇隐城当叫花子了。   “呸!”   牛三朝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吐了一口唾沫,又是一脚踢在那人的肚子上,看着那人如一条虫子一般,痛苦的蠕动。   “给脸不要脸的小王八蛋,朱爷我听说你小子之前在码头抗过麻袋,就你这个窝囊废,天生就是当叫花子的,还抗麻袋,我呸!”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其他的地界我管不着,但这汇隐城这片,你小子没有半点活头。”   说话间,牛三抓起那人的头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砸向地面,砸的那人头破血流,血水与污泥混在一处。   牛三还不解气,又重重的踩了几脚那人断掉的双腿后,忽的嗤笑一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狗屎不是的草包,居然还敢惹老子,老子今天就赏你一泡神水。”   “哥几个都过来,一定要让这个兄弟喝饱喽。”   闻言,其余几个乞丐坏笑一声,解起了裤腰带,数股带着热气的腥臭液体,尽数落在了地上那道人影上,而那人似乎已经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行了,爷明天再来找你玩。”   朱三提了提裤子,只觉神清气爽,招呼着其余几个乞丐转身离去。   而地上那道人影,在许久之后,才极为艰难的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靠在戏台的边缘,如一个死人一般,沉默着,一言不发,连一声痛呼都没有,轻风微动,吹起那人脏兮兮的头发,露出了那人原本的面容。   曾经的玉林盟,沈追。   沈追靠在戏台上,用脏兮兮的手掌擦着面上的血迹,却是将血迹抹的满脸都是,双眼空洞,无喜无悲,似乎豪不在意身上的伤势。   一眼望去,就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想必没有人能想到,曾经那位剑眉星目的沈追,如今会是一个脏兮兮,还断了双腿的乞丐,落魄潦倒,一副随时都会死的模样。   “好久不见啊,沈公子。”   忽的,一个声音响起,沈追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看到释骨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满身酒气,眼神玩味。   沈追只是看了释骨一眼后,便再没有了反应,直接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想看释骨的模样。   释骨见状,却是蹲下身来,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的沈追,笑道。   “沈公子看起来对我没有什么兴趣啊,也对,我一直似乎都入不了你的眼来着。”   闻言,沈追有些不耐烦,他睁开双眼,想要大骂几声,可当他睁开双眼时,面前的释骨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那个废掉沈追一身功体的白云仓。   沈追瞳孔微缩,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白云仓,却见白云苍手掌一抹,却是重新变回了释骨的模样,这让沈追心神不稳,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释骨轻揉着自己的眉心,语气平淡的说道。   “感觉如何啊,沈公子。”   沈追的眼神骤然凶狠起来,但仅在片刻后,便又再次变得空洞起来,他佝偻着身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气,声音沙哑的说道。   “原来,一直是我太过自负了吗。”   释骨并未接话,只是端详着沈追如今落魄的模样,衣衫褴褛,满是血迹,双腿自膝盖的位置,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面门上满是血迹,身上更有一股尿味。   这确实是凄惨了一些。   释骨嘴角一抿,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望着沈追,轻声说道。   “做乞丐的感觉如何啊,沈公子。”   沈追似乎并不在乎释骨那嘲讽的口吻,甚至没有多少恼意,而是极为平静望着释骨,淡淡说道。   “还不赖,不用干活就能有一口吃的,活的比你这种人滋润多了。”   释骨闻言再笑,说道。   “挺硬气,那你就好好享受吧,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的。”   沈追冷笑一声,讥讽道。   “放心,我一定会活的比你久,我是没能杀掉你,但总有一天会有人成功的。”   释骨轻轻挑眉,低声说道。   “不必再说这种话了,你再如何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沈追神色一僵,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早已被释骨看穿。   释骨缓缓起身,冷冷的望着沈追,说道。   “你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那就别奢望我来给你一个痛快了,往后多年,你会一直这么活下去。”   “在这地上爬来爬去,乞求一口吃食,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没有尊严,也没有希望。”   闻言,沈追忽的面容狰狞,他恶狠狠的瞪着释骨,满脸的恨意,歇斯底里的吼道。   “释骨!!!”   “我要杀了你!!!!”   说话间,沈追做势前扑,然而伤痕累累的他,刚一动作,便失去了力气,凄惨的倒在地上,像一坨狗屎,瘫软无力,没有骨头。   释骨微微眯眼,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缓缓说道。   “你很委屈吗?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从一开始,不就是你对我先起了杀心,既然你起心动念,就别怪我如何对付你了。”   “如今这个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沈追披头散发,艰难的抬起头来,恨声道。   “你杀了我弟弟!我难道不该杀你吗!”   闻言,释骨直接反问道。   “难道他不该杀吗?”   “一个见色起意,杀人毫不犹豫的纨绔子弟,他不该死,谁该死?”   “难道说就因为我没有玉林盟的势力,所以就该被他杀死?”   “你是你弟弟的大哥,可死在你弟弟手里的人,也有亲人,也有父母兄弟。”   说话间,释骨微微俯身,沉声说道。   “所以,我砍掉了他的脑袋,把他的身体从中间切开,就像切开一扇猪肉。”   沈追闻言,只是愤怒的瞪着释骨,却并没有反驳。   “你不曾和那个便宜弟弟有多亲近,我也不觉得你和他有什么感情。”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你杀我的借口。”   闻言,沈追的脸色变了变,却是一咬牙,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大吼道。   “不错,这只是一个借口。”   “我就是想杀你,想要扒了你的皮,抽你的骨!”   释骨笑了笑,伸手去抓沈追的头发,但闻到那股尿骚味,便又把手收了回去,嘴中则说道。   “我听说你救过很多人,当然是为了你那个君子的名声,养名造势。”   “可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念在你只对我一个人主动起过杀心,就留了你这条命,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沈追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如一条疯狗,声音嘶哑的说道。   “杀了我啊,我不要你留我的命。”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为什么!”   释骨想了想,擦了擦自己的双手,轻笑道。   “你觉得很委屈很惨吗?”   “可你看看,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像你如今这样活着的,但你曾经可曾看过一眼。”   “按照地域位置,这汇隐城的暖庙就是玉林盟负责的。”   “暖庙一事,如果你曾经真的看过,想过,随便说上一句话,如今跌落泥潭,沦为乞丐的你,也能过的好一些。”   “但你没有,从来都没有,你看过那些小小的乞丐,冻死街头,也只是一眼而过,不曾在意。”   闻言,沈追的神色渐渐变得苍白,再无血色,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前些时日,沈追一定会反驳,会说出无数的理由,但当他真正身处此地,尝过其中滋味时,便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他吃着泡在泔水里的馒头时,当他被其他乞丐毒打时,当他被那些有心人打断双腿时,他也会想……若是自己曾经,真的做过什么的话……   释骨收起脸上的笑意,声音微沉,缓缓说道。   “没有反驳我的话,证明你还算有的救,也证明你这些时日应该也想过许多,但这远远不够。”   “我要你这位天之骄子,坠落泥潭,好好的重新活上一次,尝一尝泥土的味道。”   “人生百味,追根究底其实就是一个苦字。”   “你便好好尝一尝吧。”   说罢,释骨转身离开,消失在沈追视线之中,沈追望着茫茫夜色,忽的用拳锤地,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来。   一拳又一拳,直到手掌血肉模糊时,沈追便爬在地上,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无语凝噎。   这些时日来,有一个孩子,总是带着馒头来找沈追,那是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粗衫,一边微笑着,一边将一个馒头,递给沈追。   沈追吃着那个孩子送来的馒头,却不曾和他说过哪怕一句话,仿佛他是一个哑巴,而那个孩子却还是每天都来。   直到两天前,沈追终于问了那个孩子,为什么每天都要给他送馒头。   那个孩子便说,沈追长的很像他死去的哥哥,他的哥哥最疼他了,是哥哥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只是一年前,来了一群穿着白衣服,带着剑的人。   那天过后,他便再没有见过哥哥。   孩子说,哥哥藏起来了,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乖,所以他要很乖很乖,要做好事,等哥哥回来。   因为哥哥说,菩萨会保佑好人的。   那一天,沈追吐掉了嘴里的馒头,趴在地上,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胸腹翻涌,又像是血液倒流,让他的脸色涨红,发热,发烫。   他趴在地上,像一条狗,只是盯着地上那堆呕吐物,却不敢去看那个孩子。   一年前,玉林盟的几名弟子,曾向他邀功,说是碰到一个与他模样相似少年,用沈追的名号招摇撞骗,被他们几人给打杀了。   从那天起,沈追再也接过那个孩子递来的馒头,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只是每一次,每一次想到那个孩子时,他便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胃里泛酸。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还是一个凡人,做不得父亲那般绝情的枭雄,他会愧疚,会后悔。   因为那些苦恼,再也不是书中的一段文字,不是一具一眼就忘的尸体,而是一场倾盆大雨,尽数落在了他的眼前。   那些生与死,并不是那般壮烈,而是血肉模糊,白骨毕露,令人害怕,令人痛不欲生。   终究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第九十八章 方觉   两日之后,汇隐城城门大开。   随着康奚身死,邹思获救,在普通人看来,近日来的纷乱,似乎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汇隐城自然也没有继续封城的必要了。   只是奇怪的是,之前许进不许出的时候,不少武者闹着要出城,可等着汇隐城真的允许进出后,那些武者却感觉没了想出城的念头。   所以,哪怕城门大开,汇隐城中也依然没有多少武者离开,相反倒是又有不少好事的人,再次进到了城中。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么武典大会也该继续办下去,更何况根据小道消息,据说今日其他五大宗门的宗主,会一起来到汇隐城。   这个消息可以说是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武者挤破头,都要来这汇隐城,见一见五大宗门的宗主。   五大宗门,魔教,玉林盟,东海剑宗,玄冥司,药王谷。   在这其中魔教风头最盛,实力最强,教主方觉被誉为最强九品武者,以一人之力,压的其他四大宗门喘不过气来。   其次便玉林盟,东海剑宗稍弱于玉林盟,但剑宗本就是不喜争斗的门派,对于宗门名次向来不太在乎,守着东海的一亩三分地,安心修行。   最后便是玄冥司与药王谷,两家实力在伯仲之间,但药王谷据说有一名化妖境界的老不死,不知真假。   释骨坐在城墙之上,遥遥望着远处的海面,拿出一个酒葫芦,时不时会喝上几口酒水。   一缕青烟忽的落地,化为苏寻的身形,站在了释骨的身侧。   苏寻负手而立,与释骨一样,遥遥望着远处的海面,释骨随手将酒葫芦递向苏寻,轻声问道。   “还是找不到刘重吗?”   苏寻接过酒葫芦,大口饮下一口酒水,用手背轻擦嘴角,叹气道。   “一个九品后期的武者,若是铁了心装死不出来,确实是不好找到的。”   “等过一会玉林盟的那个死老头到了,我们就真的不好出手了。”   释骨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道。   “明白,等到那个老不死到了,你就和我划分界限,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   苏寻翻了一个白眼,把酒葫芦递给释骨,说道。   “虽然都是商量好的事,但你这话怎么就是这么不中听啊,就像是我苏寻胆小怕事,拿你来当替罪羊一样。”   释骨擦了擦酒葫芦的壶嘴,笑道。   “你就当是忍辱负重了,再说刚开始的时候,你不就是想拿我做文章吗,又是毒酒,又是羁押的。”   苏寻视线远眺,却是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望着远处的海平线,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道。   “因为我心里有气。”   “你与我相识多年,明明知道诸天劫杀是杀了我师傅的仇人,但最后诸天劫杀最后见到的人却是你。”   “这倒罢了,六年前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与我喝一顿酒,说一说诸天劫杀最后模样,但你却偷偷退隐江湖,甚至没和我打一声招呼。”   释骨眼神一黯,却故作轻松的向着苏寻说道。   “诸天劫杀名声是不太好,但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想明白当时他为何要杀你的师傅了吧。”   闻言,苏寻眉眼低垂,叹息道。   “我想了两百年,自然是明白的,诸天劫杀在江湖上杀了那么多人后,便去迎战血魔。”   “斩杀血魔后,血魔居然没有用浊血化身来重生,想来我师傅以及那些无故被诸天斩杀的人,就是被血魔种了血印的。”   “但我还是不爽那个诸天,整整两百年,他若是肯解释一番,我便不会如此生气,但他这两百年中,却是那么高高在上。”   “我便是看不惯他那般姿态,看不惯他想要管教整个江湖。”   释骨嘴角一扯,苦笑道。   “你这就没什么道理了吧?”   苏寻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私人仇怨,本就是讲不得什么道理的,我就是讨厌那个诸天劫杀。”   说到此处,苏寻眼中却多了几分苦涩,声音也弱了几分。   “可是从六年前他消失到如今,却是我最累的六年,以前五大宗门被他压着,只是觉得厌烦不服。”   “可等到他真的不在之后,五大宗门之间的平衡,却像是突然被打破了一样,摩擦不断,风雨欲来。”   “便说六年前,诸天劫杀还在的时候,玉林盟的那个老王八怎么敢如此嚣张,什么玉林盟弟子不都得老老实实做人吗。”   苏寻有些疲惫,他不再背负双手,去装那副高人姿态,而是坐在了释骨身边,一把夺过酒葫芦,大口饮下酒水,神色晦暗的说道。   “我比不得诸天,差的太远,就连恨他这件事,也畏手畏脚。”   “可是……可是真让我来说的话,我还是希望江湖上能有一个诸天劫杀,而不是那个和老天爷一样的众天皆生。”   释骨不置可否,江湖上的人不喜欢诸天劫杀,却也不喜欢众天皆生,但不论是他还是众天,本就不是为了让人喜欢,才去做那些事的。   远处海水翻涌,极远的海平处,出现了四艘大船,在这个瞬间,释骨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在那四艘大船之中,有一股气机将他牢牢锁住,恍惚间似是有双眸子,正在望向他。   释骨眼角一抽,正要站起身来,却有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轻按下,落在他的肩头,将他按了回去。   苏寻瞳孔微缩,霍然回头,神色惊骇,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居然有人可以来到他和释骨身后而不被发觉。   若是对方动了杀心,他和释骨恐怕就没有半点活路了。   回首瞬间,一朵黑色的魔焰,映入苏寻眼帘,却见一名绝美女子,身在魔焰之中,按住了释骨的肩膀,苏寻眼皮一跳,叫出了那名绝美女子的名字。   “方觉!”   魔教之主,方觉。   释骨被按回原位,只得老老实实坐好,他望着远处海线的那四艘大船,苦笑摇头,叹息道。   “这么远的距离,亏你能一眼就找到我,还能一步就跨出这么远的距离。”   “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先天武境呢。”   一袭黑裙,勾勒出一道曼妙身姿,方觉的睫毛极长,却不显妖艳,只是清冷如月,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方觉按着释骨的肩膀,冷冷望着眼前的男人,樱唇轻启,声音清脆,如珍珠落了玉盘。   “元魔大法可有下卷?”   苏寻闻言一怔,有些不解,元魔大法是魔教最上乘的功法,极难修炼,可如今魔教之主,却是在问释骨,元魔大法可有下卷?   释骨苦笑连连,无奈的说道。   “你教创出元魔大法的祖师,踏入先天的时候就被其他先天围杀陨落,就算真的有下卷,他也没有时间留下来的。”   “就算你把我杀了,骨头都给拆了,我也拿不出元魔大法的下卷。”   方觉闻言,睫毛轻动,眼中流光溢彩,忽的,她手掌一抬,给释骨的脑袋来了一巴掌。   然后,方觉转身,一步踏入黑色魔焰之中,与那黑色魔焰,一同消失不见。   释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就想说几句脏话,只是起心动念的瞬间,便感觉之前那股气机再次锁定了他。   “啧。”   苏寻神色复杂,缓缓坐了回去,眉头紧锁,向着释骨问道。   “方觉今年多少岁来着?”   释骨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想了一下,说道。   “应该是四十多岁吧。”   苏寻闻言一阵心灰意冷,哀叹道。   “她才四十多岁,我这些年是都活在狗身上了吗?”   释骨斜眼看去,想着你一个卖狗肉的,就不觉得这话说的别扭吗?   远处海水一艘大船之上,一座黑色长椅忽的燃起黑色魔焰,当黑焰散去,方觉的身影出现在长椅上,她靠着椅背,微微眯眼。   一只黑色大虎缓步而来,停在她的脚边,匍匐在地,方觉双脚一抬,**的双脚,落在虎背之上。   片刻后,一名容貌姣好的侍女,捧着玉盘踏步而来,玉盘之上却是摆满了玉珠,其玉青翠,一眼望去,如葡萄一般。   方觉伸出白皙且纤细的手指,捏起一枚玉珠,轻轻放去口中,将其咀嚼,咽下。   侍女面带笑意,轻声说道。   “教主,玉林盟盟主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方觉指尖微动,淡淡说道。   “不见。”   侍女轻轻点头,放下玉盘后,便转身离开,却听到方觉脚下的那只黑虎忽的开口,发出女子的声音,向其叮嘱道。   “小芳,这几年总有人说我们魔教嚣张跋扈,不懂礼数,你切记要说的委婉一些,态度好上一些。”   “明白了吗?”   侍女转身嫣然一笑,微微欠身,从善如流道。   “小芳明白了,护法大人。”   说罢,侍女缓缓退下,穿过大船,遥遥望向另一艘大船,那边穿上一名白发老者,正在望着这边。   “小芳姑娘,方觉教主可有回应?”   侍女温和一笑,向着那名白发老者恭敬的说道。   “回盟主大人的话,我们教主说……”   “让你这老色鬼王八蛋死一边去!” 第九十九章 考验   “你不是说你和方觉交情不错吗?”   城楼之上,看着那四艘大船越来越近,苏寻突然回过味来,质问起了释骨。   之前方觉踏火而来,一掌按在释骨肩头,但听起来可不是叙旧的口吻,索要功法无果后,又给了释骨一巴掌。   这让苏寻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的交情到底是好是坏?   释骨晃了晃酒葫芦,发现没了酒水后,便随手一抛,将那酒葫芦抛下城楼,苏寻眼神一扫,不见任何动作,那酒葫芦便瞬间化作一团粉末,随风而去。   “老实告诉我,你和那方觉的交情是好是坏?”   释骨吧唧了嘴巴,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啧。”   苏寻面皮一抽,拍腿怒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向来只会招惹仇家,哪来的朋友,你说的和方觉有交情,怕是结了仇的那种交情吧。”   释骨心虚的移开视线,摸着脑袋思索片刻后,有些尴尬的说道。   “交情还是有的,方觉她很久以前便欠我三个人情,我用掉了两个,怎么着也还剩一个。”   苏寻冷笑连连,用脚踢了踢释骨,说道。   “我能不能先问一问,那两个人情你是怎么用的?”   释骨认真思索片刻后,移开视线,游移不定的望向城墙,小声说道。   “第一个人情,是我吃了她那条养的那条肥狗,狗肉还是你亲手处理的,你小子也吃了的。”   苏寻面皮一抖,硬生生被释骨给气笑了。   “你当时又没说那是魔教之主养的狗,我看到那么肥的黑狗,肯定是想尝一尝的。”   “正所谓一黑二白三花四黄,黑狗的肉本就是最顶级的,还养的那么肥,你让我见了,我能忍得住吗?”   闻言,释骨斜眼看向苏寻,觉得这人实在是不仗义,当时和自己吃狗肉吃的满嘴流油,放下筷子就想撇清关系。   “那第二个人情呢?”   听到这个问题后,释骨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着一张脸,叹气道。   “真是作孽啊。”   苏寻见状,急忙追问道。   “你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释骨回想起自己当初让方觉做的第二件事,便头痛欲裂,以方觉那个性子,那让她做的第二件事,可以说是和她结了仇。   虽然不是死仇,但方觉绝对不介意拆掉他一只胳膊的。   释骨唉声叹气的模样,让苏寻的好奇心大涨。   “你倒是说啊,关键的事情怎么就不说了。”   释骨愁眉不展,回头看了一眼苏寻,说道。   “你确定要问吗?我倒是可以说,就怕你听了以后,会死在方觉手里。”   苏寻大笑一声,正欲追问,全然不把释骨的威胁当回事,然而正当他张口欲言时,一股气机却将他牢牢锁住。   海天一线,却有一抹杀气,顺着海风落在了苏寻身上。   苏寻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的望向远处的大船,压低了声音说道。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的到?”   释骨翻了一个白眼,缓缓起身,行至苏寻身边,伸手拍了拍苏寻的肩膀,说道。   “这话可能听起来不好听,但对于方觉来说,杀你们这些九品巅峰如同杀狗一样容易。”   对此,苏寻不愿相信,但那股锁定他的气机,却让他遍体生寒,苏寻眉头一皱,却是大袖一挥,一股磅礴气势,鼓荡而出,遥遥望向远处的大船,针锋相对。   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苏寻却不愿如此服软,今日若是退缩,以后他便再也抬不起头来,对一名九品巅峰武者来说,这比死还要难受。   远处大船之中,方觉捏起一枚玉珠,轻轻摩挲,一丝黑色的魔焰悄悄出现在她的指尖。   正在此时,释骨遥遥望向了方觉,视线如同洞穿了厚厚的船体,他眨了眨眼睛,没有底气的小声说道。   “给我个面子。”   方觉眼瞳微动,却是想着为什么要给你一个面子,你释骨的面子在我面前又有什么用。   释骨似是猜到了方觉的想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说道。   “不给也没有关系,你们两个要是真打起来,不要牵连到我就行。”   话音落下,苏寻一脸错愕的扭头望向释骨。   “你还有没有兄弟义气?”   释骨没有任何犹豫,坦然一笑,理直气壮的说道。   “反正她又不可能真的下死手,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挨揍。”   “你找揍可别带上我。”   说罢,释骨便要溜之大吉,然而就在他转身瞬间,一团黑色火焰,便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方觉一步从黑色魔焰中踏出,一巴掌甩在了释骨的后脑勺上。   方觉再次转身,踏入黑色魔焰之中,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让释骨都没有反应过来。   “嘶……”   释骨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慢慢蹲了下来。   这一巴掌其实没那么疼,但释骨明白,如果不装出很疼的模样来,方觉绝对会再次踏火而来,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一个记仇的小姑娘。   苏寻的神色变的古怪起来,而那股锁定他的气机已经散去,他看了看捂着脑袋装疼的释骨,又看了看远处的魔教大船,低声呢喃道。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释骨不想继续待在墙头,省的一会方觉再来找他的麻烦,于是他大步一跨,如鱼儿入海,径直从墙头一跃而下。   苏寻连踏几步,去寻释骨的踪迹,却见城墙之下,连释骨的一根毫毛也找不到,可苏寻就是没想通,释骨是怎么消失的。   “这家伙,逃命的本事真是天下一绝啊。”   与此同时,魔教大船上,方觉眉眼轻抬,将一枚玉珠吞入腹中,眼中却是闪过了一抹异色。   明明气机早已锁定,可在释骨跃下城墙时,那股气机便像泥牛入海,再无痕迹,哪怕是她,也再找不到半点痕迹。   方觉没有继续追寻那股气机,将此事抛之脑后,斜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   不久后,四艘大船靠岸,码头处便成了人山人海,无数武者蜂拥而来,想要看一看其他四位宗主的模样。   释骨并未参与其中,那四个人的脸他早就看了不知多少遍,没什么新鲜感,只是沈月与苏雪两人倒是颇感兴趣,便由小九带着她们两人去了码头。   独自一人的释骨,便在客栈里写了一封信,写给佛业大师,将最近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写在了上面。   将信写好之后,释骨便将信封附在了杀生刀身之上,如一个怪人,对着长刀叮嘱道。   “快去快回。”   说罢,释骨一拍刀身,晶莹剔透的杀生刀身一震,顿化一道蓝光,穿窗而过,向着古城飞掠而去,在云端处划出一道笔直的蓝色轨迹。   释骨靠在窗边,看了一眼屋门,又看了一眼窗户,嘴角一抿,便从客栈的窗户一跃而下。   作为一个江湖人,第一条规矩就是有窗走窗,没窗翻墙,小人物才会老老实实走的大门。   释骨落在街上,身子一转,直直奔着汇隐寺的方向而去。   那日火烧了汇隐寺后,本该万事大吉,但释骨却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一连数日,都会去拿汇隐城检查一翻。   只是这几日的检查下来,却是一无所获,大火过后,那片废墟中并没有留下特殊的地方,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释骨是杞人忧天。   但越是如此,释骨心中那份不安便是越重,思来想去,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一夜的汇隐寺中,自己虽然只是九品武境初期,但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脚不被发现,哪怕是方觉都不可能。   大魔复生,是一件无法阻止的事,哪怕提前知道了大魔复生的时间,地点,却也无法阻止。   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阻止大魔在复生的初时,获得过多的力量。   如果大魔所有手脚被清理干净,那么大魔复生时,最多只会九品武境的实力,想要恢复到巅峰实力,便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果能将僵限制到九品武境,那么释骨便可以解决掉僵,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释骨才写信给了佛业大师。   半个时辰后,释骨毫无收获的从汇隐城折返而回,在归途之中,看到了一座戏台。   汇隐城其实有几家戏楼,只是价钱贵了一些,酒水贵,瓜子更贵,释骨便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些戏楼。   至于这座戏台,则搭建的颇为潦草,似乎荒废了很久,释骨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了一个熟人。   只见在那戏台前,沈追穿着一身破布烂衫,极为极难的向着戏台的方向爬去,他用手掌抓着地面,拖着身体缓缓前行。   他像是一条发臭的虫子,在地面上爬出一道歪歪斜斜的痕迹,也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了道道血迹。   看来沈追两天前的伤势并没有好,裤子也被摩擦的破破烂烂,将那本就没有痊愈的伤口,再次摩擦出一片血口。   释骨并未靠近沈追,而是就那么站在原处,静静的望着沈追。   沈追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到了戏台下方,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执念,非要靠在戏台上。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看他可怜,会给他丢上一两枚铜钱,沈追也不泛着,只是用力的低下头,不断的点头。   只是,当施舍之人远去后,便会有一个乞丐跑出来,将沈追面前的铜钱尽数拿走,沈追对此毫无反应,不知是习惯了此事,早已不在乎,还是被那些乞丐打的怕了,认了命。   释骨并未阻止那个乞丐,只是远远的望着,只是他注定要走一遭城中的暖庙了,也不多做什么,只是想将几个不配做人的乞丐拆上一遍。   人潮流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孩挤出人群,快步跑向了沈追。   那个孩子个子很低,明明年岁还小,但双手却起了一层老茧,很是粗糙,他停在沈追面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馒头。   “哥,馒头。”   孩子傻乎乎的笑了笑,将那个馒头递向了沈追,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又将那个馒头掰成了两半,给自己留了一半。   “掌柜的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没让我吃饭,所以今天这个馒头,我得给我留一半了。”   沈追听着那个孩子稚嫩的嗓音,一直毫无情绪波澜的面部,却是多了几分复杂,他低下头去,没有去接那半个馒头,沙哑着嗓子,说道。   “我吃过了,这馒头你都吃了吧。”   孩子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将那个馒头递的更紧了一些,可他越是如此,沈追却越是不敢看他。   沈追听这个孩子说起过,他是在酒店中打杂,没有工钱,唯一的酬劳,便是酒店后厨的泔水桶。   每天劳作之后,这个小小的孩子,便会在那个泔水桶里,翻找着残汁剩饭,以此饱腹,所以他每次带来的馒头,都被泡的发胀。   沈追不是嫌弃这馒头不干净,他不能,也不敢嫌弃。   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那双干净的眸子,沈追便想在地上找一个缝钻进去,他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个孩子的哥哥还活着的话,这个小小的,可怜的孩子,就会活的好一些。   “哥,吃吧,我吃半个就饱了。”   孩子再次将馒头递来,沈追却躲闪着,不去接那个馒头,只是偶然一眼,沈追却是发现,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脸上却是多了几道淤青,左侧的脸颊肿起了大包。   一直以来,孩子的脸都不算白净,那张小脸上像是落满了灰尘,灰扑扑的。   然而此刻,那张很小的脸蛋上,却在眼眶边缘,有着几道墨绿色的淤青。   沈追一怔,望着那个孩子脸上的淤青,失声问道。   “石头,你的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石头,便是这个孩子的名字,简单,随意,仿佛如同这个孩子一般,无人在人,也无人珍惜。   沈追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石头脸上的淤青,只是手掌伸到一般,他便收回了手掌。   因为他的手很脏,混着污泥与自己的鲜血,如同腐烂的尸体,一直散发着一股古怪的臭味。   石头天真的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脸上的淤青,也没有任何的隐瞒,说道。   “我昨晚替掌柜看小少爷来着,掌柜家的小少爷小小的一只,又白又可爱,可招人心疼了,就是晚上不喜欢睡觉,总是哭。”   “昨天晚上,小少爷特别精神,怎么也不肯睡,老是哭,断断续续的。”   “我一直熬到了半夜,实在是没忍住,就在地上睡了过去,结果我睡的太死了,没听见小少爷哭。”   “小少爷嗓门很大,没把我吵醒,把老板娘和掌柜的吵起来了,老板娘很生气,她可心疼小少爷了。”   “她说因为我,小少爷差的哭坏了嗓子,她很生气,就拿藤条抽我。”   “我可精哩,知道脸上是门面,就趴在地上把脸护住了,藤条没抽到我的脸,但掌柜的力气大,踢了我脑袋几脚。”   “几脚下去,我这脸就成这样了。”   石头笑着,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是那张小小的脸上,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如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一盏等待熄灭的油灯。   他没有说,他其实不怕疼,只是想着小少爷有老板娘心疼,可自己却没有人来疼,这让他觉得很难受,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尖就像是被人揪起来一样。   沈追面露怒色,对着石头说道。   “他们不给你工钱就罢了,怎么还这么打你骂你。”   石头忽的紧张起来,四下张望后,便压低声音,对着沈追说道。   “哥,可不敢乱说。”   “掌柜的弟弟可是玉林盟的人,没人敢惹的。”   沈追身子一僵,怔怔的望着石头,片刻后,却是忽的举起手掌,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石头看的奇怪,却没有问什么,哥哥说过,大人总是会有奇怪的念头,会有想弄死自己的时候,若是见了,千万不要多问。   因为那可能是在往伤口上撒盐。   石头没有在沈追停留太久,酒店里还有许多活要做,不敢耽搁太久,简单道别后,便跑着离开了。   释骨旁观了整个过程,那两人的一言一语,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石头挤入人群,快步向着酒店的方向跑去,只是离开了沈追的视线后,他的速度却骤然慢了下来,开始一瘸一拐的慢慢走着。   石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记得哥哥还活着的时候,有时候会带着伤回来,可那时哥哥却总是一副笑脸,就好像那些伤口一点不疼。   哥哥其实很疼的,会在晚上疼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虽然哥哥手脚很轻,可他一直都知道。   受了伤总是会疼的,但一个人疼,总好过两个人难受。   正行走间,石头忽的撞到了一个身上,石头顿时惊慌起来,连忙鞠躬,想要道歉,但没等他弯下身子,便有一只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石头茫然望去,却见一名模样清秀耐看的男子,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小家伙,想不想活的舒服一些呢?”   那人的声音,似乎有着奇怪的力量,让石头一时失神,有了没来由的信任,以及坦诚。   “想啊。”石头坦诚回道,释骨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眼神温和。   这个孩子没有修炼的资质,踏入武道,终其一身,也只会是停在二品武境,但难得心地善良,倒是可以为他谋一个不错的去处。   “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去处的,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帮我一个忙。”   石头茫然,他虽然早慧,但终究是一名小孩子,只是下意识的问道。   “这个公子,我……我可以帮你什么?”   释骨抬头,视线越过密集的人群,落在了远处的戏台下。   戏台之下,那个拿走铜钱的乞丐又来了,想要拿走石头留给沈追的半个馒头,但这一次,沈追却将那半个馒头死死的护在了怀中,任凭对方拳打脚踢,也没有松手。   释骨抿嘴一笑,低头对着石头说道。   “帮我考验一个人,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踏上回头路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