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重现 第73章

作者:雪梨炖茶

  “你应该没忘吧,高一的时候,上学期,我们去市里找你玩,没告诉你,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正好撞到你和你那个学姐在外面逛街,大家碰在一起,杜康当时就愣住了……”

  张述桐闻言也愣住,偏差太大了,他干脆不再被动探听情报,而是直接了当地问,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忘光了,当年到底怎么了?

  若萍的眼神果然更加失望了:

  “你甩了青怜连半年都没有,翻脸不认人就算了,扭头又和别人在一起了,你现在有脸问我怎么了?

  “哦,当然了,反正你可以说,你们俩从头到尾都没有确认过关系,所以不算甩,但我们、尤其是杜康都当真了啊!”

  张述桐只是一点点张开嘴。

  等等,什么叫甩了路青怜?!

第60章 最糟糕的时间线

  若萍却像机关枪似的,这些话她不知憋了多久,越说越愤怒:

  “整个初四下学期你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吧,你原本口口声声说对路青怜没有兴趣的,但又背着我们和她在一起,你让我们怎么想?杜康当时是不是难过了很久,一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边是暗恋的女生,你又让他怎么想?

  “但他觉得那件事之后对你打击很大,就全憋心里了,我还记得他那天晚上带了一瓶酒来找我和清逸,明明都快哭出来了,还故意装得特别洒脱,说自愿退出竞争、成全死党,我还教训他你就没有竞争过哪来的退出……所以说当年没人怪你的述桐,但你不应该一等毕业立马就翻脸不认人的。”

  若萍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她以寂寞的语气继续道:

  “她奶奶不让她上高中,我们都在帮忙想办法,去找老师去找学校去找教育局……这件事最该由你来做,但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

  “你说这件事不用我们插手,已经想好办法了,我当时还想你肯定和以前一样,虽然喜欢卖关子装神秘,但总能把所有事安排好,但等快开学了我们才知道,其实那就是在撒谎,你把所有人都骗了,等我们反应过来都已经开学了,最好的调解时机也过去了,然后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我们还想说不定你有自己的苦衷,等着你给大家一个解释,之前不是说好一起去镇上上学吗,结果等开学了才发现你一声不吭拍拍屁股跑去市里了。”

  “好,上学的事我可以不怨你,对路青怜置之不理的事我也可以不怪你!”她越说越激动,涂着美甲的手指着殡仪馆大门:“但你当时为什么要骗我们?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样,青怜她一辈子、从出生到离世,连这座小岛都没有出过,一辈子都在那座庙里待着!”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那时候还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以为有什么隐情,结果跑去市里发现你和你那个学姐在一起了!

  “现在你再告诉我,你怎么有脸跟我说节哀的?”

  张述桐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只能试图捋清事情的经过:

  从初四下学期开始,自己就和路青怜成天黏在一起,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然后等初中毕业,他从前是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市里,而不是镇上的高中,然后大家原本约定好了去镇上上学,可自己不但没有遵守约定,还骗了他们所有人;

  不仅如此,路青怜的奶奶不让她出岛上高中,原本能从中找到教育组织调解的,可自己又从中作梗,硬生生把这姑娘的前途给摧毁了;

  这还不算完,除了翻脸不认人以外,等到了市里,又跑去和自己学姐谈恋爱?

  但这完全不对啊,先不说他对路青怜根本不存在喜欢的感情,就拿时间来说,从初四下学期开始,自己回来的时候是12月份,开学是2月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和路青怜确定关系了?

  自己是想着享受正常的人生不假,但应该不至于这样享受吧,再者说,他为什么又要跑去市里,就为了和学姐谈恋爱?

  张述桐是曾喜欢过对方不假,可这么多年过去,那点情愫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了,扪心自问,这实在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可有心辩解,却突然想到刚从手机看到的聊天记录,自己昨晚上刚和名为“苏云枝”的女性聊完天,这到底什么情况?

  短短两个月,他就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最让他不解的还是和路青怜之间的关系,那就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和谁谈恋爱也不会和她谈的,而且自己为什么要害她?

  但刚刚杜康差点就要急眼了,若萍也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想来死党们没有骗自己的理由……不过现在真的还能再称为死党吗,张述桐突然有些落寞地想,他本以为重新来过之后,本该对这段关系更加重视的,尤其是从通讯录里翻出他们几个电话的时候,心里有种淡淡的欣喜。

  可现在再看,怎么还不如原时空里的关系,那时候大家只是好久没联系,可小时候的玩伴见了面仍感亲近,而现在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快成了仇人、还有一个虽然愿意说几句话,但语气也彻底陌生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张述桐又点燃了一根烟,他似乎明白如今的自己为什么会有烟瘾了。

  自己的人生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刻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的人……

  死党们也形同陌路……

  路青怜最后还是离世了……

  可以说一塌糊涂。

  这一次的人生甚至不如上一次,他到底改变了什么?

  “你自己冷静下吧。”

  若萍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殡仪馆。

  张述桐目送她离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他看着那片铁青色的湖面,慢慢从栏杆上滑下,蹲下身子。

  可随后若萍又从殡仪馆里出来,两人隔得很远,她突然扔来一样东西,张述桐下意识接住,原来是车钥匙。

  “拿着去车上待着,在外面不嫌丢人,”她皱着眉头,“还有,别在我车上抽烟。”

  张述桐刚要道谢,她却已经进去了。

  他便抱着冻得发僵的身体,拉开suv的车门,车内飘着淡淡的香味,张述桐坐在副驾驶上,稍稍往后仰了一点座位。

  他盯着车的顶棚,身心俱疲,老实说现在真想直接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可那是逃避,起码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找到清逸的号码,手指停留在拨号键上,可这时突然有个男人粗暴地挤上车,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宋南山。

  他竖着一丝不苟的背头,一开口却漏了馅:

  “你别说,若萍还挺懂车啊,”老宋四处拍拍摸摸,称赞道,“丰田车确实好,开不坏。”

  张述桐没心情去问你那辆福克斯去哪了,他收起手机,老宋问,你们又闹别扭了,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

  是啊,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或者说成年人的世界里就不该存在别扭这个词。

  老宋还是絮絮叨叨的,从日本车聊到美国车,从bba聊到三大妈。

  张述桐不清楚他要说什么,但这时候有个人在耳边唠叨也不错,干脆闭上嘴,耐心听班主任说话。

  “述桐,这么狼狈可不像你啊。”

  宋南山突然说。

  张述桐一愣,心说老师你这次可看错了,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没过得多好,真正不狼狈的时候大概只有那四天,倒被你全部记下了。

  宋南山却像松了口气,他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还记得你那天晚上的表现呢,还记得吧,咱俩找面包车那次,也是冬天,好像离现在没多远,下着雨,咱俩都被淋成落汤鸡了,我这边急得脸都发青,结果你那边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我本来不想提的,但在老师心里你已经很厉害了,别老是责怪自己。”

  张述桐无声张了张嘴,想对他说句抱歉,自己没有他想的那么厉害,而且好像真的辜负了大家的期待,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成这样。

  “你是老师最骄傲的学生。”

  班主任又说了一句。

  宋南山拍拍他的肩膀,和当年教自己追女孩的时候一个样子,从那身板正的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那原来是一张照片:

  “这是当年的毕业照,你当初没要,我就给你一直留着,这次正好带来了,想着能不能碰上,拿着吧。”

  说完他就下了车,临走前还开了句玩笑:

  “洗照片的钱帮你交了,不用还。”

  接着车门重重地关上,他像个犀利的剑客,看似说了一大堆,但真正想说的只有三句话,就像拔出剑挥舞了无数次,其实让人封喉的只有三剑。

  密闭的空间里,张述桐沉默地接过照片。

  那是他们的初中毕业照,头顶挂着2012届英才中学毕业生的横幅;

  老宋搬了张凳子坐在前排的最中间,他是班主任,大大咧咧地岔开腿。

  自己则在第四排右边,死党们都围在旁边,杜康摆了个很夸张的pose,清逸常年瘫着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若萍就在自己和清逸后面,给他俩一人比了个兔耳,正巧被自己发现了,正回头翻了个白眼,这一幕就被照相机抓拍下来。

  他又看见路青怜了,站在最后,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但总归是少女模样,或者说好歹是张彩色的照片……这张照片时隔八年被他拿在手上,其实这里面的一张张面孔才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这张照片的表面已经发黏了,老宋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糙汉子,记忆也黏稠如水,张述桐就仰在副驾驶位上一直盯着它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一点点变黑,他听到车窗外的人声,原来是老宋揽着若萍和杜康的肩膀过来。

  他笑着说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守在殡仪馆干嘛,趁天没黑抓紧跑去吃顿饭,从前明明要好得天天黏在一起,快能穿一条裤子了,这么多年不见,有什么看对方不爽的就都说出来,一醉方休嘛。

  然后若萍就叹了口气,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女生、因为受不了他们三个男生成天头疼,她打开车门,杜康这时候还有些不情愿,被若萍瞪了一眼:

  “你怎么比我还扭捏?”

  杜康就臭着脸进了后排,他特意给老宋让了座,从前是班主任开着那辆福克斯小车带着他们四个乱逛,大家闻着烟味挤在一起,现在却反过来了。

  可宋南山却说我就不去了,省得有老师在你们放不开,今天晚上别管是哭也好笑也好打也好骂也好,都开心点啊。

  三个人最终上了车,若萍也变成一个潇洒的司机了,她开着suv驶入环湖路,窗外的风景迅速后退,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杜康,打破沉默:

  “去你那儿?”

  “我馆子这几天歇业了。”杜康嘟囔道,“老地方吧。”

  若萍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大家都知道老地方说的是什么,张述桐和若萍说了一声,降下一点车窗,路的外侧就是湖面,他吹着风,仿佛看到岸边坐着四个正在钓鱼的少年人的背影。

  车子驶入城区,小岛上的私家车也多了起来,城区相比八年前要繁华一点了,但只有一点而已,他们三个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看若萍七拐八拐地抄了条近路,有时拿不准就问杜康一嘴,最终车子在商业街入口放慢速度,今天确实没多少人,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

  车子能开进去,suv最后在“家南湖鱼馆”门口停下。

  张述桐解开安全带,他下了车子,打量着周围的店铺,这条街和以前差不多,多是两层高的门面房,街上的店铺却基本换了个遍。

  和班主任一头扎进雨里、寻找面包车的那个夜晚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他再也找不到那家卖围巾的衣帽店了。

  “知足吧城里人,你还想多上档次?这家湖鱼馆没倒闭就不错了。”若萍看着他迟迟不进去,便刺了一句,带着杜康去里面点菜了。

  可听到她的话,张述桐的心脏却猛地抽搐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回溯后感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这条商业街……

  还在?

第61章 “刺青”

  张述桐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为什么这座岛根本没有发展多少?

  不光是商业街还在,他一路走过来,岛上的各种格局都没怎么变样吧,没有船舱的渡轮、只有一路的公交车、荒凉的郊外、豆腐块一般的城区……按照顾秋绵父亲当初规划的商业版图,不是要把这里打造成旅游风景区吗?

  那购物广场在哪?度假村在哪?五星级旅馆又在哪?

  顾建鸿为什么没有继续开发小岛?

  张述桐急忙转身,若萍和杜康已经进去了。

  他们俩在大堂里点菜,这里和八年前一个样子,都没装修过,白色的墙上被熏了一层浓浓的油烟、木质桌椅已经包浆,桌子上盖着一块花布,上面又压了层钢化玻璃,连玻璃上都蒙着擦不去的油渍,老板娘还是那个胖胖的妇人,正笑着和若萍聊天。

  她说丫头你可好久没回来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若萍则笑着说阿姨也越来越年轻了,我怎么感觉你比从前还精神,老板娘又说哎呦你嘴巴还是这么甜,阿姨待会给你们加道菜……

  张述桐本想直接过去问商业街的事,可根本插不上嘴,只好站在旁边等一会。

  他记得当初在这家店吃饭,四人先占了一张桌子,然后杜康跑去前台上拿了张菜单,然后四个人说好每个人点一道各自爱吃的菜,若萍是拔丝地瓜,杜康是炒虾仁,清逸是汪鱼丝,等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一向对吃随便,说来道酸辣土豆丝算了,却被若萍说小家子气,于是点了一道三人都爱吃的红烧排骨。

  可如今也不流行什么aa制了,若萍就抱着双臂站在菜单前,随口说了几道菜,张述桐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双高跟鞋,很有女强人的风范。

  杜康凑到她身边出主意,小声说这道不行,听我的,你换一个……却被她瞥了一眼,反问道你请我请?别吵吵,找张桌子自己待着去。

  他们俩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说话不会这么随意,张述桐本想趁这个机会跟杜康叙叙旧,谁知杜康看了他一眼,就撇撇嘴朝厕所的方向去了。

  张述桐知道若萍那里更没有自己插嘴的空间,他正想先找张桌子坐下,老板娘却也认出他来,笑着说,小伙子,阿姨还记得你呢,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越来越帅了,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有一次结账没带够钱,给朋友打电话也没打通,然后有个……

  张述桐当然记得,这老板娘记性真够好,仅有的一次窘迫就被记住了,只差二十块钱真的不至于。

  但随后又想,也许不是自己令她印象深刻,而是当初顾秋绵说要请客,那个大小姐从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明明是顿只有四个菜的便饭,一叠红色钞票却从指间轻飘飘地落下,从容又豪迈,惊呆了旁边的马仔,也惊住了老板娘,自己只是顺带被记住的那个。

  张述桐只好点点头跟对方打个招呼。

  等他拉开椅子坐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挑了个一模一样的位置——盗猎者事件的第二天,当时来这里吃“庆功宴”,他们也是坐在这里。

  当然这种小事只有他记得了,不久后若萍拉开凳子坐到他对面,杜康也从厕所里回来,他们两个坐在一边,张述桐自己坐一边,关系远近,一目了然。

  杜康又扭头喊老板娘来提啤酒,喊完才问若萍你今天能喝不?若萍说看不起谁呢,要不换成白的,不喝趴下不许回去?

  杜康才缩缩头说还是算了,我喝不过你,这一次他们嘴里的“白的”真的是酒,大家不再是十五六岁笑笑闹闹的少男少女,一个嚷嚷着来点白的,一个像个女侠、拍着桌子说有事我担,然后转头要了四瓶营养快线。

  张述桐倒了杯白水默默地喝,他刚刚下意识朝大厅望了一眼,几张方桌整齐地摆在那里,这次它们没有拼在一起。就像这里没有营养快线,也没有那个喝着酸奶的女孩。

  他终于等到机会打听情报了,张述桐起身给他们俩倒了杯水,他故作怀念地打量着四周,问这条商业街怎么还在。

  外面天已经黑了,白瓷杯里的热水飘出袅袅热气,张述桐透过水蒸气看着他们的表情,只希望接下来的对话能顺利些。

  两人却对视一眼,沉默下来,最后还是若萍率先打破沉默,她盯着餐桌上的桌布:

  “还能为什么,大老板不想投资了呗。”

  “原因呢?”张述桐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