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贝阿朵鹿角
第090话 谁都有一个只能永远仰望的姐姐【第四更】
“昂...交到了，比如我，英梨梨，加藤惠。”
“小竹你不能直接算是朋友吧，还有英梨梨...是那位泽村小姐？加藤惠就是跟你一起摔下去的那位吧。”
“...嗯，没错就是她们。”
“雪乃交到朋友了啊...从小那孩子就一直是一个人，”雪之下清华左手抚脸，略显哀伤道：“因为你不想让雪乃做你的玩伴，所以她跟阳乃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后来那孩子越来越有些独立叛逆，那其实是她在逞强...但是交到朋友真是太好了，来往也是干净善良的孩子，不用太担心误入歧途。”
好吧，雪之下清华看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准，英梨梨的品性自不用说了，加藤惠也确实善良又干净。
等等，英梨梨...干净？嗯？她好像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只是最后那位名叫安艺的男生我不是很中意，你们计划明天要到雪乃那间房子里去也会带上他吗？如果他也要去那我会有些担心...但要是小竹你坚持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嘴上说着“不会多说什么”，眼中的忧虑之色倒是丝毫不减，一之濑赶紧说：“他虽然想去但一开始就没让他去，以后也不会让他去。”
于是雪之下清华轻抚着胸口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说：“那真好。”
“呃...清华姐，我说，手机。”
“手机——，确实是可以还给你几分钟，不过...”她左手抚脸，好奇而又警惕地问：“小竹你现在跟雪乃算是什么关系呢？你不让她做你的玩伴，我们甚至从小到大都向她隐瞒了你的存在，我本想完全按照我的标准来培养她教育她，但中间却出了些差错，最后她非要搬出去，十多年后你又向她靠近，总不会只是因为她的姿容吧？”
“我跟她的关系啊...现在是协助者，有件事我必须保密，但总之如果不帮她解决她那件事，那么我跟英梨梨或者现在还不知道的别的人都会受到伤害。”
雪之下跟英梨梨是纯粹的一根绳上的蚂蚱，而英梨梨对一之濑来说又如此重要，找不出解决魔女诅咒的办法的话，雪之下与英梨梨都会消失。
那时候，一之濑什么都不会记得。
不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却确确实实地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这种无力感简直凄惨得要命。
“是么...？既然小竹你选择保密那我也不会多问，当然也不会去问雪乃那孩子，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雪之下清华看上去有些莫名地愧疚，一之濑很是不解，伸手去搂住她的肩膀，她却将他的手给轻轻推开了。
“其实我一直在后悔，也很内疚...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雪乃，我选择了完全以我的标准来培养雪乃，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也让她完全不知道你们的事情...”
“我本来有更好的选择，那时候却像是在赌气，原本雪乃可以成为你完全可以信任的好帮手好伙伴的，就像是曾经你父亲信任我那样...因为我没有继续坚持而让你蒙受这种损失...阳乃又大你几岁，平时照顾不到你。”
“其实也没事，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嘛，而且，让雪乃来照顾我，说实在我有些无法想象，平时跟英梨梨互相照应就挺好的。”
“小竹，你不明白，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人也是这样。”
“哎...这就是我老爸和我爷爷那一代的理念了吧，尤其是我老爸，”一之濑想到那个以严厉著称但却只对凉子老妈温柔的老爸就眼皮直跳，他握住了雪之下清华的手道：“昭和年间出生的老爷子反而比大正年间的人还传统，至于老爹，他刚好又是泡沫经济那个无比讲究排场讲究奢侈的年代过来的，年轻时据说跟班无数，轮到我总该变一变风气了吧...”
“我出生的晚，原本跟在你父亲身边的人是我的长姐，如果不是她意外去世也不会让我半路出家，但毕竟是没有一开始就跟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让你父亲不是很满意，好不容易你跟雪乃同岁，但却...哎，真是...”
雪之下清华注视着自己贴合在腿面上的双手，有种要哭了的感觉。
“我听我老爸说过你姐姐的事情，他总是称赞她做事利索，有眼力见，待人接物方方面面无可挑剔，紧急情况的处理也灵活恰当，只可惜意外来得太快了。”
“只可惜我不是我姐姐。”
“啊，这我可不可惜。”一之濑的话让她颇感意外，她连忙转身难得紧张而又痛苦地问：“为什么？”
“很简单，清华姐你跟你姐姐肯定不一样啊...”
“这算不上是答案。”
“非要我说清楚吗？”一之濑抬头看着天花板道：“我老爸这辈子只完全信任过两个人，第一个是你姐姐，第二个是我老妈。”
“...这个我有体会到，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可能被完全信任，信任是珍贵而又脆弱的。”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一之濑跟渐渐冷静下来的她对视道：“所以清华姐，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从来没和我老爸睡过，而我小姨说他高中时经常在学校里弄你姐姐。”
说到这里，雪之下清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层又气又羞的红晕，她偏过头拿手遮脸轻声道：“我自然是没有，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跟你...”
“所以他在你还上高中的时候就给你安排了一位丈夫，你也毫无怨言地接受了，然后你早早成婚，早早就生下了原本是继承人候补的阳乃，而后生了原本是继承人的雪乃...但后来两人来了个调换。”
“那是因为原本你会有一位兄长或是姐姐，但很可惜的凉子大人在那时候流产了...我怀着的阳乃则顺利地生了下来。”
“然后我就想啊...”一之濑向后仰了仰，自嘲地笑道：“我们家这种模式有必要吗？因为我父母要备孕了，所以你就得赶快结婚也为他们的后代准备一个玩伴出来，就这样把你给牺牲掉？所以有了我之后又赶紧为我也准备一个，你又生出了雪乃...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了解到真相后我便开始厌恶这个姓氏，我不想呆在家里，也不想要什么玩伴，我想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叫雪乃的孩子自由。”
第091话 重生者的无奈【第五更】
就像是现在，一之濑完全可以不理会雪之下什么“魔女”，而按照她一开始的“这是一场意外”来走，那么如果他找到了方法不告诉雪之下，她会消失掉，可这样一来一之濑的设想不就直接失败了吗？雪乃得到了毫无意义的，没有任何人见证的自由，那也算是自由吗？
“不对，小竹，这不是牺牲，这是必要的事情，我们雪之下一族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对么？如果清华姐你接受着完全不同的教育，你还会觉得这样很好吗？”
“这就抱歉了，我没法做出这种假设...”雪之下清华顺势靠在了一之濑肩上问：“所以你期望雪乃给你这个答案吗？”
“她已经给我这个答案了，在一个月前她的脑袋里完全没有‘一之濑’的概念，她一样生活的很好。”
“雪乃那个样子小竹你真的觉得很好吗？”雪之下清华暗暗一笑，朗然道：“我了解我的女儿正如我了解你一样，我之前说过了，雪乃原先一直都在逞强，她一直在拼命追赶阳乃，但是她不明白，她跟阳乃之间有着质的不同，继承人一开始是阳乃，后来变成雪乃，而后又重新变成阳乃，雪乃的意识里原本没有‘一之濑’的概念，这才是她无法成为继承人的原因。”
“...她就那么想要继承那份家业么？”
一之濑并不清楚这一点，但实际上雪之下雪乃确实是的。
在上交给平冢静的发展调查表里就有写，关于“你在毕业留念册上写下了什么梦想？”这一栏，雪乃毫不犹豫地写了“继承家里的地盘”。
“她当然想...你不会觉得她不想吧？”
“我只是觉得只要你让她正常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毕业，她都能完全依靠自己活下去，就算是现在也可以，就是吃力一些。”
“我都要笑了...不过，让雪乃没办法成为继承人的那个人就是你呀，小竹。”
“那是你的选择，而且我不喜欢阳乃。”
“没关系，你不需要喜欢阳乃，就像是你父亲不喜欢我一样，你只需要‘使用’她就可以了，她也很乐意被使用。”
雪之下清华所说的“使用”是利用的意思，但又不是纯粹的利用，而是一种一之濑并不喜欢的完全自我奉献式的被利用，像是白与再不斩，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
“阳乃本身也是很优秀的女人，为什么非得听我的不可？她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为什么你不能让她自由。”
“小竹，这里你又错了，恰恰就是阳乃的优秀让她认识到依附于‘一之濑’才是对‘雪之下’来说最聪明的选择，现在终究还是个对女人不那么公平的世道，能安逸而优渥地生活可不容易啊。”
“我的天...我都想吐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一之濑’这个姓氏，为什么国中一毕业就立马搬了出来，为什么我不想让人开车接送而宁愿骑自行车上学，不过最让我讨厌的是如果我一出生就脱离了‘一之濑’，那我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这导致我总会产生深刻的自我厌恶感，但现在我的话在你听上去只是无病呻吟吧？”
一之濑着实有些头晕目眩，而且这还不是脑震荡的影响，他是真的胃里都在翻腾。
上一世出名甚早，画了十年的“自由”，终究还是得不到自由。
“并不会，”雪之下清华从身侧抱住了他，将小脑袋贴在他肩头上说：“如果你只是无病呻吟，你也不会对我做那样的事情吧...”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同意？”
“因为你是一之濑新竹，我没有真正要拒绝的理由。”
“啊，艹！”一之濑推开她，他都快要哭了，哽咽地抓紧她的肩膀，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的脸扭曲成一团，痛苦地诉说道：“明明我一开始那么喜欢你...最后却用了那种方式——，为什么你明知道我让你照顾我是想要...是想要...你为什么还会答应过来？”
“啊啦，小竹你一开始很喜欢我吗？从...五岁？六岁？小时候不过是小时候罢了，女孩子小时候基本都说过想要嫁给爸爸呢...而你之所以要那样对我也是怀着报复的心思吧？你把对自己姓氏的不满和对这种成规的愤怒全都发泄在我身上...蹂躏我，强迫我做那些羞耻的事情...这让你开心吗？满足吗？”
雪之下清华的表情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稍显意外罢了，而且她意外的也只是一之濑那句“我一开始就那么喜欢你”。
“清华姐你不懂啊...你永远都不会懂。”
这是只属于一之濑的痛苦，是重生者的无奈。
对于刚来到这世界上的一之濑来说，十八九岁的雪之下清华跟他其实是“同龄人”，但对于雪之下清华来说，那时候的一之濑不过是个婴儿罢了。
如果能早出生十年，他一定要娶雪之下清华为妻。
“小竹你啊，就是太感性，这就是画家的通病吗？”
“才不是！”
喊出这句话后，一之濑突然发现自己正像是个朝母亲哭喊发泄的小孩子。
果然雪之下清华也露出了包容的，有几分慈爱的笑颜，她把他给搂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又是一下，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没事...我就在这里，你累了，休息吧，睡吧。”
“清华姐...你说，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长大？”
“Fu...”她轻笑着，用平静而安抚的声音说：“小竹你永远都是我最乖的孩子，凉子那个乐天派不会想那么多，我奶奶在我小时候曾说，你们家的男人要是完全离了我们家的女人就活不下去，你看看你，远离了阳乃，也不需要雪乃，最终还是找上了哺育过你的我...你看似离开了‘雪之下’，实则却陷入得最深，又最扭曲。”
“这是我的错吗？”
“小竹你没有错，是这个社会，是我们两个家族代代互相纠缠不清的错。”
第092话 你是在我心里长大的【五更，第一更】
她安抚着一之濑，让他重新躺好，贴心地帮他擦去泪水，盖好薄被附下身来注视着他，把右手贴在他左胸上道：“我不会允许我女儿们向我撒娇，但是小竹是特例...你可以像是小时候那样，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妈妈。”
“即使我想对你做那种事情？”闻言，雪之下清华只是讶然了一瞬，笑了笑说：“小竹你看，就是这样，即使你不需要雪乃更不需要阳乃，你将来的孩子可能会需要，就像是你需要我一样，现在你还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吗？”
“我们家的男人离了你们家的女人就活不下去么...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到头来却一直伤害你麻烦你...”
“小竹你知道吧，在医学还不发达的年代，一个孩子的出生往往会伴随着母亲的牺牲，孩子这种存在本来就是在对母亲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以及伤害中降生的，而后的岁月里也会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给她造成麻烦...母亲们也总是任劳任怨地去帮助他们。”
“但是我又不是你的孩子...”
一之濑稍微偏过了头，又被她给扶正了。
“确实，你是在凉子的子宫里长大的...从血缘上来说并不是我的孩子。”
“所以你也没必要...”
“但是你是在我心里长大的，是吮吸着我的乳汁一点一点长大的，作为一个母亲...我爱你的并不比凉子要少。”
闻言，一之濑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舌头都开始发麻。
在他童年时用那种幼稚的，占有的爱欲在面对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无私地爱着他了。
他为他的幼稚与不成熟而感到无限的羞耻，为他过去半强迫地对她做的那些事儿无比悔恨。
“可是...可是我——，我对你...我那样对你...？！”
“俄狄浦斯王杀死了生父娶了自己的生母才被诸神诅咒，最后他刺瞎了自己双眼...即使她自杀时，他的王后兼母亲也未曾说过不爱她自己的孩子，她只是感到无限的羞耻与罪恶...所以，对我那样其实也没关系，没有人会诅咒你。”
雪之下清华微微摇头。
“那...”一之濑试探性地问道：“清华姐你...你也会感到羞耻...和罪恶？”
听了一之濑的这个问题，雪之下清华久久无言，只是满怀包容地注视着他，像是曾经注视着摇篮里的一之濑一样。
“Always。”
终于，她如是说道。
“我每时每刻都因为背离了自己的忠贞而感到无比煎熬，但你不必自责，因为我相信这就是我们雪之下一族的宿命，一之濑家的男人离了雪之下家的女人真的不能活。”
雪之下清华淡然地笑了笑，俯身轻轻把他给搂住。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的，妈妈在这里。”
雪之下清华轻抚着一之濑的头发安慰他，直到他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该联系一下雪乃告诉她明天去不了了的一之濑突然惊醒，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纱窗被捱开了一条小缝，深蓝色的遮光窗帘一角微漏着皎白的月光，不知道被调整成了多少度的空调平稳地悄然运行着，月色明灭之间一之濑注意到雪之下清华正跟他一起躺在这张一米五宽的床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清华...姐。”
“嗯，怎么了？想要上厕所吗？”
把短款浴衣当做了睡衣的雪之下清华侧着脸轻声问道。
“那个...我一直都没联系雪乃，想着告诉她一声明天去不了了，一直拖着等早上再说的话感觉很不讲信用，就很担心于是也就醒了。”
由于脑门上缠着绷带就睡了，一之濑现在头上汗涔涔地，头皮也在不住地发痒，说实在的很想洗个澡，但要说洗澡的话清华姐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洗，以他现在这个状态，万一滑到在浴室里岂不是要完蛋？
“凉子早就通知那位泽村家的小姐了，还有本来计划与你一同前去的加藤同学也因为扭伤了脚在家里休息，她们两人肯定会跟雪乃说的，你不用担心。”
“我自己没说反而都让她们去说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有本来那位泽村小姐听说你受伤了今晚是要过来看你的，凉子哄她说你在家里修养呢，她也就暂时放弃来看你的打算了。”
“英梨梨？哦...还好还好...”
还好老妈跟她说的是自己在家里疗养，要不然英梨梨直接从镜子里来到这间卧室的话就算不爆炸也要火急火燎了。
“还...好？你不愿意她来看你吗？”
“那倒没有，估计她白天又会做准备直接去我家里看我吧，还是早点儿给她说清楚为好，白天能让她过来吗？”
一片晦暗当中，一之濑也并未做什么不规矩的动作，甚至连手都没动一下，安安稳稳地放在被子边缘附近，同样，雪之下清华也只是说话罢了。
“今天的话...你晚上好好休息，我可以允许她白天来看你。”
“多谢了。”
“哪里的话，我扶你去洗手间吧？或者你不想下楼梯的话，我给你准备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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