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睡到十三点
不过那笨拙的想要努力说好法语的样子,并没有引来嘲笑。客人们都用善意宽容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小姑娘,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诸位高贵的大人只将注意力放在圣母院上,却忽略了,您的炮击已经带走了超过五十条人命。损毁的建筑可以重新修缮,但是死在炮火下的人命,却无法在挽回。”
第二百三十二章 所谓电车难题
“年轻的女士,我知道你心地纯洁,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善意。但很遗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对所有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对法军来说,巴黎是敌城。敌人的痛苦,敌人的死亡,我们不会有任何同情。”
马友夫这番看似冷酷无情的话,反倒让法兰西贵族们纷纷鼓掌叫好,尤其是拉海尔,喝彩的声音最大。
虽然巴黎是法兰西首都,地位特殊,但是上至查理七世,下到土伦民兵,对这座城市都没什么好感。
当初投靠勃艮第派的,是巴黎人。后来掀起暴动,将查理七世赶走的,还是巴黎人。奥尔良之围以后,率先进行有组织的造谣污蔑,斥责贞德是异端,是女巫的,依然巴黎人。
以拉海尔为首的贞德派将领,攻下巴黎后最想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冲到大学区去,将那些妖言惑众的所谓学者,挨个吊死。
当然,有马友夫和贞德在,这支法军军纪还算可以,算得上是中世纪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不会真的做出劫掠屠城之类的烂事。
但是他也绝不会因为战争造成的连带损失,就产生自责情绪,背上道德枷锁。那不是仁慈,而是迂腐,愚昧。
“但是,侯爵大人……”看着马友夫不带一丝情绪的脸,伊丽莎白继续说道,“西堤岛上不仅仅有与您为敌的英格兰军队,也有无辜的平民。他们有的是圣母院的仆人,有的在医院工作,负责照顾病人。他们从来没有与您的强大军队为敌。他们只是想谦卑而平和的生活下去……”
小姑娘的声音犹如杜鹃泣血,十分具有感染力。再加上她有种由内至外散发而出的亲和力——这多半是七圣赋予其的特殊天赋,即便知道这位英格兰圣女的看法十分天真,而且还处在敌对立场,却也有不少法兰西贵族,因为她的话而动容。
“年轻的女士。除了生活在巴黎的平民外,整个法兰西,又有多少渴望谦卑而平和的生活下去的人呢?为了这些人,我必须赢得这场战役。”
“可是,侯爵大人,巴黎人民难道就不属于法兰西吗?他们也说法语,语体内也流着高卢先祖的血液。难道为了大部分法兰西人的和平安宁,就能够毫不犹豫的牺牲小部分巴黎人民的生命吗?神爱世人,信者永生。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孩子,不应该有亲疏之别。”
马友夫笑了。
这小姑娘诘问自己的,不就是后世最经典的伦理学实验——电车难题吗?
为了拯救铁轨上的五个人,要不要扳动拉杆,让电车撞向另一条铁轨上的一个人?
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为法兰西带来和平,要不要不留情面,不择手段的进攻巴黎,甚至不惜造成平民伤亡?
马友夫知道,这个看似两难的问题,根本点并不在于选择。因为在这个难题的提出者看来,无论怎么选择,都没有完全的道德。这是对功利主义的嘲讽,对“附和大多数人利益的决策,就是最道德的决策”这一观点的批判。
电车难题的关键,在于责任。
无论你如何选择,都会有无辜者因为你的选择而死去。在电车难题中,有许多普通人不愿将无辜者的生死背负到自己身上,所以选择转身离开,无视那辆带来死亡的电车。
马友夫愿意承担责任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经历了战争的残酷,目睹了混沌的恐怖,见识了在苦难中挣扎的民众。
他的心智已经足够坚定。
就算战后他被巴黎人视作刽子手,炮轰圣母院的疯子,那又如何呢?
“伊丽莎白小姐,我是这支法军部队的指挥官,要为这四万士兵负责。我还是拉芒什侯爵,要为授予我爵位的国王殿下负责。我亦是让娜的好友,要为她结束战争,为法兰西人民赢得和平的伟大理想负责。但我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爱这世间的所有人。那是造物主奥瑞托的职责。”
马友夫好歹有“初级交涉者”这个特性,就算比不上伊丽莎白掌控人心的天赋,他的语言一样具有天然的说服力。
更不用说,他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众多法兰西人的心头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甚至有些英格兰贵族,都暗自认可。
毕竟,伊丽莎白那套说辞,虽然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最符合七圣教义,但并不怎么接地气,功利的贵族们难以产生共鸣。
不过小姑娘并没有放弃。
“侯爵大人,您太看低自己了。我了解过您以往的事迹,我相信一位愿意救助众多难民,并无偿向教会分享消灭瘟疫办法的智者,一定有一颗温暖的,金子般的心。您不一样,和所有的欧洲贵族,都不一样。”
与少女水盈盈看着自己的眸子对视片刻,马友夫饶有兴致的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古往今来的那些贵族,下至只有一个庄园的骑士,上到统治一个王国的君主,他们对治下子民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拥有越多的臣民,他们就越满足。但是治下臣民的喜怒哀乐,却不值得统治者们去关心。除非,他们的苛政影响到‘拥有’这一权利,才会醒悟过来,漏下些微怜悯与善心。
所以,爱德华三世国王和他的黑太子,会毫不犹豫的用骑行劫掠杀戮法兰西平民。因为他们阻碍了高高在上的国王殿下,去‘拥有’更多的臣民。所以,被所有人称颂的亨利五世殿下,会在攻下鲁昂等城市以后,冷酷的处决城中军民。因为他知道,这些抵抗到底的人,永远不会被自己‘拥有’……但是马友夫大人,我能够感觉到,您不一样。您不会将活生生的人看做与头衔、土地、财富一样的东西。在您的心中,他们并不仅仅只有‘拥有’和‘不拥有’这两种属性。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要对不被法兰西‘拥有’的巴黎人民,如此冷酷,心如钢铁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贞德在哪里?(三更)
伊丽莎白这一番话,让马友夫惊讶得嘴唇微张,深吸了一口气,酝酿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怀疑,这位被英格兰人刻意捧出来的圣女,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有一颗纯洁而慈悲的心。是不是真的品性优秀,受到七圣的眷顾。
那么现在,他可以肯定,伊丽莎白并没有什么掩饰与假装,她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真实的自己。
作为接受了现代教育的穿越者,马友夫自然能够看透封建统治者们腐朽反动的本质。
但是一个生活在中世纪晚期,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伦敦卖鱼女,怎么可能对于贵族阶级有如此鞭辟入里的认识?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受到了七圣启迪,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学习,看清了真相。
谈话进行到这里,伊丽莎白固然把马友夫捧得高高的,似乎想要用道德去约束他。但同时也将英格兰的先王们踩了一脚。
这是一位被英格兰教会认证,受到金雀花王室背书的圣女,应该做的事情?
博福特大主教差一点就冲上去,将伊丽莎白的嘴巴捂住了。
感觉遭到背刺,这位大主教顿时气急败坏。好在长期担任外交职务的涵养与城府,让他很快压下怒气。
“利用舆论与道德形成的政治压力,逼迫马友夫放弃炮击西堤岛”,这一计划现在看来已经行不通了。
马友夫不愧是能够说服勃艮第公爵转换立场的人,言词犀利如刀剑,即便是受到七圣眷顾的伊丽莎白,也无法占得上风。
既然如此,只能另想办法,阻止马友夫对西堤岛的炮击。
博福特大主教环顾四周,发现全部法兰西贵族,都饱含善意的注视着伊丽莎白,眼中满是欣赏。
她刚才那番话以英格兰人的立场,自然是大逆不道,但是却戳中了法兰西人的痒处。
这些法兰西人的善意,或许可以利用……
博福特大主教眼珠一转,努力挤出笑容,一边鼓掌一边说道:“很精彩的演讲,伊丽莎白小姐。虽然你对两位国王的评价,我不敢苟同。但是你对世人的怜悯,对七圣教诲的深刻理解,却让人钦佩。神爱世人,信者永生永。这句教义在座诸位都很熟悉,不知道听过几百遍了。但是真心实践的,又有几人呢?拥有如此胸怀,您果然是当之无愧,货真价实的圣女!天佑英格兰!”
此言一出,英格兰贵族们全都愣了一下。
不少本来因为伊丽莎白贬低英王而怒火中烧的人,都疑惑的看向博福特大主教。
倒是有些心思机灵的英格兰贵族,似乎猜到了博福特大主教的意图,也开始鼓起掌来。
鼓掌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许多法兰西人,也受到感染,用掌声向小圣女报以敬意。
伊丽莎白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她刚才情绪激动之下,将这几个月的所思所想一口气说了出来,随后才反应过来,以自己英格兰人的立场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不合适。
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感受到周围同胞们投来的敌意,伊丽莎白还是有些心慌的。
但是她没想到,作为金雀花家族分支的一员,本来最应该斥责自己的博福特大主教,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直到博福特大主教说出下面一番话,她才大致猜到对方的目的。
“拉芒什侯爵大人。”博福特大主教昂首挺胸,指着伊丽莎白,一脸骄傲的对马友夫说道,“您看到了吗,这才是圣女应有的气度与风范。此时此刻,我倒想问一下,被你们法兰西人奉为圣女的让娜·达克小姐,可有如此胸怀,如此境界?她除了冲锋陷阵,杀死一个又一个同样信仰七圣的信徒外,还做过什么?法兰西的圣女,敢当面与英格兰的圣女辩论一番吗?今晚如此重要的宴会,她身为法军二号人物,为什么不出席?难道是在真正的圣女面前胆怯了?”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马友夫心中了然。
利用伊丽莎白刚刚在法兰西人中赢得的巨大好感,推波助澜,将她捧到更高的位置,然后来打压贞德的声望。
博福特大主教确实有些能力,能够抓住一切机会,来削弱敌人。
不过面对对方的挑衅,马友夫只是回以一声轻蔑的嗤笑。
他抬起双手,微微往下压,安抚了被博福特大主教激怒的法兰西将士——尤其是拉海尔,这位巨人已经有一剑将博福特大主教砸成肉泥的打算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马友夫可不想破这个例,然后被整个贵族阶级口诛笔伐。
“大主教,你想知道我们法兰西的圣女在哪里?”
“当然。”
“那就跟我来吧。”
英法两国的贵族,加上各自的侍从,浩浩荡荡超过两百人,随着马友夫一起离开了宴会场。
借着星光,众人朝着巴黎东南方向一路骑行,很快进入了一块遍布密林的丘陵地区。
“什么人!?”
突然,有机敏的骑士怒喝道。
就在众人拿出弩箭,准备朝疑似有人埋伏的树丛一通滥射的时候,马友夫出声阻止:“住手,对方没有敌意。”
然后,他朝黑夜中的重重树影喊道:“我是马友夫,你们应该认得我的声音。”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失,有法师扔出一个照明术。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原来“埋伏”他们的人,是一个衣衫褴褛,个子瘦小,估计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
他们手中简陋的木弓,对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没有任何威胁。
看到马友夫身边的一大群人,少年有些畏惧:“大人,您在这样的夜里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事,我只是来找让娜的。”
少年点点头,转身消失在树林中。
马友夫一夹马腹,继续向前。
一行人在丘陵间穿行,拉海尔很快发现,地面上有车辙以及牲畜的蹄印。他奇道:“我们的斥候早就将巴黎周边仔细侦查过了,居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村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言
一行人继续前进。
很快,拉海尔就看到了他口中的“村庄”。
在一些起伏的土丘间,断断续续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洞口。这些洞口隐藏得很好,覆盖着草木等伪装物。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事先通报了,躲藏在里面的人知道没有危险,否则马友夫一行人根本不可能找到。
从这些地洞里,钻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农民。他们看着这一大群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贵族老爷,眼中露出畏惧之色,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弯腰低头,表现出十足的恭顺与谦卑。
马友夫给众人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巴黎附近几个村子的居民。他们没有城墙与卫兵保护,一遇战乱,便是毁天灭地的浩劫。所以后来,他们想出了这个办法,在偏僻隐秘的地区,修建这种地下避难所。经过几十年营建,这个地下避难所已经颇有规模,据说有六十个地窟,总共能够容纳四百人。里面有水井、厨房、教堂、通风口,足以支持长时间的避难生活。”
有贵族好奇的靠近洞口打量,立即被扑面而来的臭味熏得变了脸色,赶紧掏出手帕,掩鼻躲开。
虽然这个规模庞大的避难所具备了长期生活的基本条件,但住在里面,绝对是一种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这里面人畜混住,卫生条件堪忧,而且光线昏暗,空间压抑,仿佛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囚笼一般。
但那又如何呢?
对于经历了近百年战争折磨的普通法兰西农民来说,能够有这样一处躲避杀戮的世外桃源,就已经满足了。
所以这处地下避难所,才经历了连续几十年的扩建,直到今天的规模。
骄傲而荣耀的骑士拉海尔,看到这些农民被战争折磨得近乎麻木的样子,也不禁心生怜悯。
他用有史以来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们是光荣的法兰西王军,不会随意侵扰农民的。你们不用挤在这种鬼地方,回家去吧……”
话刚刚说完,拉海尔便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一拳猛的砸向旁边的大树。
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陈词滥调,调这些饱受苦难的可怜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方。
英格兰军队在这些法兰西农民眼中,固然残暴如恶魔一般。但是法兰西本国的军队,又好得了多少呢?烧杀抢掠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
还有那些如蝗虫般肆虐乡间的自由佣兵,也就是法国人口中的“羊毛兵”、“剥皮者”,更是毫无顾忌的剥夺这些可怜人的一切——财产、自由、尊严、生命。
“类似这样的地下避难所,在法兰西岛,以及诺曼底地区,还有很多。规模最大的,据说能够容纳数千人。每当战事爆发,这些农民就会抛弃家园,带着家畜和仅剩的一点财物,躲到这种地方,苟且偷生,期待战争快点结束。”
马友夫继续介绍道:“当我的军队从兰斯出发以后,这些听到消息的农民,便离开村庄,躲到避难所来。他们本以为这场战役很快就会结束,还赶得上秋收。但实际上,巴黎战役已经变成了一场影响广泛,持续时间将会很长的围城战。存粮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这些村民不得不冒险外出,寻找食物。然后,他们就被外出巡逻的让娜发现了……”
贞德凭借自己的亲和力,很快赢得了这些村民的信任。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马友夫后,马友夫也亲自来送过几次粮食,算是混了个脸熟。
他没有将这件事公诸于众,也没有说服这些农民返回荒置的村庄。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些饱经战火,对任何军队都心怀戒惧的农民来说,他的一切举动,都很有可能被理解为敌意行为。
然后这些农民就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抛弃避难所,四散逃离。
最终,会有一大半人死于饥饿、疾病、野兽、盗匪。
提供食物让这些农民度过饥荒,就是马友夫能做的唯一事情。等战争结束,这些农民返回家乡以后,时间终究会治愈一切伤痛。
也许战争留下的疤痕依然会隐隐作痛,但生活,还是能够继续。对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来说,这就够了。
与贞德来拜访了几次避难所以后,马友夫也取得了村民们的信任,所以他今天才敢带着一帮贵族老爷来“参观”。
如果不是这一大群人中有不少仆人和女眷,不像是来打仗的,畏惧贵族如虎的村民们,也不敢出来迎接。
“我是来找让娜的。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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