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混沌献上忠诚! 第79章

作者:朝歌子

而一片空白的大脑之中,某个隐藏已久的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到达了她的浅层思维。

——为何不正视自己对那孩子的欲望呢?

第十九章 一枚受精卵的故事

欲望,欲望,我对那孩子,究竟有怎样的欲望呢?

塞雷娅的回忆不禁来到了久远之前,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是她、赫默与艾希的初见。

准确的说,是见证艾希的出生。

那时的她与赫默,刚刚从哥伦比亚中央大学的医学系毕业,进入莱茵生命不过两年,只是最初级的研究员,虽凭借出色的才能和导师的赏识晋升迅速,手里拿到了不少好项目,但依然只是莱茵生命的普通中层。

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掌管整个莱茵生命实验室的最高领导者“总辖”,却越过数个层级,直接向她们二人下达了一个绝密项目。

她依然记得自己和赫默第一次踏进总辖的办公室时,忐忑不安的心情,以及第一次见到总辖手中那个仍散发着微微冷气的金属瓶时,心中的好奇。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了。”总辖的脸上带着一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笑意:“可要好好照顾这孩子啊。”

是的,总辖交给她们的项目核心,也就是那个金属瓶中,装着的正是艾希——准确的说,是正在孕育着艾希的一枚受精卵。

塞雷娅和赫默并不知晓这枚受精卵来自于哪,为何受到总辖的如此重视,又为何突如其来的交给她们两人主管,一开始,她们只是视其为一项重大的使命,一个平步青云的契机,一个在真理道路上更进一步的投名状,她们万分重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接着,就是漫长的、十个月的孵化过程。

这是一项重大的挑战,因为总辖指明,不能通过人类子宫代理怀孕的方式让这枚受精卵变成婴儿,而必须采用纯粹的科学手段,在实验室中将其孕育出来,也就是真正的“试管婴儿”。

莱茵生命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研究,但直到塞雷娅和赫默接手相关项目,都没有真正成功过一例,如何模拟子宫环境,如何调配营养液,如何处理微观菌群,一项又一项的技术难关等待着塞雷娅和赫默。

虽然总辖向她们开放了几乎所有相关的技术资料,也允许她们调配所有人员、资源为这个项目服务,但她们还是渡过了难熬的十个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更是从未踏出莱茵生命一步,全身心地扑在实验室和资料卷的海洋之中。

期间,更发生了数次险些危及婴儿胚胎生命的事件——因为即使在处理过上述所有技术难关之后,塞雷娅和赫默还是崩溃地发现,这个婴儿的基因本身就具有极大的缺陷,存在多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放在人类子宫里,百分百会早夭的那种程度。

难怪总辖不让她们把受精卵放进人类子宫培育,以莱茵生命的技术水平,隔着母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给一个婴儿胚胎治病的。

那真是一段无比黑暗的日子,她和赫默每时每刻眼睛中都挂着血丝,手上的腕表直接与婴儿的生命体征仪器相连接,只要出现一丝异常症状,就会发出滴滴声警醒她们,让她们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奔向实验室,以至于艾希出生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她和赫默都对“滴滴”声有极大的心理阴影。

但好在,经过了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攻克了无数的技术难关,熬过了十个月之久,那个寄托了她和赫默全部艰辛和希望的婴儿,终于在一个冬日的凌晨,离开了营养液,在无菌室的空气之中,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至今为止,塞雷娅都难以忘怀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那是多么澄澈的眼睛啊。

整个世界像是因他而有了光明。

她没有哭,因为已经忘记了哭泣,唯有呆呆地凝视着那双灵动的眸子,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瘫软在椅子上,随之而来的,像是连灵魂也脱离躯壳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那个孩子。

那是怎样的心情呢?

塞雷娅总是会想起曾在试管婴儿的相关技术资料中读到过的一句话,那是基于道德立场对试管技术的批判,它说,十月怀胎对婴儿和母亲的意义不单单是生物学上的,更多的是在人本主义上的,正是在十月怀胎的艰辛痛苦中,在一次次的孕吐、拖着大肚子的蹒跚前行和婴儿挣脱子宫的巨大疼痛中,在一天天的静养、午夜梦回时抚摸小腹的恍惚和生育后极虚弱的刹那听到婴儿的啼哭时,母亲和孩子才建立起了最初的爱的纽带,这份纽带令自然生育的所有母亲对孩子拥有着不顾一切的守护欲望乃至牺牲精神,但通过人工代理怀孕或实验室培养的方式,母亲则失去了生育的真实感,对婴儿存在某种天生的疏离,甚至轻而易举地将其抛弃,这对婴儿的成长、家庭关系的建立乃至整个社会的稳定,都是致命的。

这段话的立场和价值暂时不做争议,但塞雷娅觉得,在那一刻,自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这份由痛楚带来的爱的纽带,在漫长的十个月的艰辛中,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麻烦,却也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她虽没有十月怀胎的生理痛苦,但在心灵的蜕变上,却比真正的母亲更为纯粹。

是的,从那一刻起,听到小小艾希的啼哭声起,塞雷娅就爱上了他,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的父母。

那一刻,“艾希”不再是一个项目的代号,也不再是一个实验体的代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孩子……她和赫默的孩子。

至少在最开始,就是这样纯粹的爱。

但这份爱,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咚咚——”

忽然之间,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塞雷娅,被背后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那是艾希的声音:“塞雷娅?你还在吗?”

塞雷娅恍然惊觉,她已经在卧室里待了快二十分钟,而身上却仍是那件睡衣,她手忙脚乱地解开纽扣,准备赶紧换好衣服,但一抬头,又看见镜中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却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令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进来吧。”

塞雷娅仿佛不是在用自己的声音说着,就那样维持着解开两枚纽扣的睡衣的姿态,反手打开了房门。

第二十章 总辖

我疯了吗?

当话语出口、房门开启的一刹那,塞雷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她唯有浑身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她满脑子都是艾希接下来可能的反应,以这幅不知廉耻的打扮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会怎么想?再度追忆起七年前她疯狂的行径,彻底给她打上“变态”的记号?还是说……

但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即使房门被打开,门外的艾希却并没有推门而入,他久久没有出声,半晌后,才轻声问道:“要不,我再等一会儿?”

“……好。”塞雷娅大脑空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待到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落下,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近乎瘫软地坐到地上。

简直是着了魔了……她心中五味杂陈,根本找不回自己之前说出那句话时的心情了,她那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发疯了吗?还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而艾希又为什么没有进来?他是从她那句话的口气中揣测出什么不对劲之处了吗?是凭借着心有灵犀的感觉,明白了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混乱的思绪中,塞雷娅这次终于没再忘记换衣服了,她以最快的速度脱下睡衣,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镜中身姿完美的人儿,从衣柜里拿出便服,换上之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

客厅里,艾希仍坐在沙发上,茶水不知已经续了几杯,他仍在默默饮啜。

这时候,塞雷娅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她坐到艾希面前,也端起了茶水。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熟悉的沉默。

艾希此时的心情也很微妙,他明白自己刚刚把塞雷娅逼得太紧了,人际交往最重要的就是张弛有度,因此,他这回没再主动开口,等待塞雷娅的主动。

大约过了五分钟,塞雷娅总算开口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先别讨论那件事了,好吗?”

艾希点了点头,光速般的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不提那件事,你也不用说清楚炎魔是什么,至少说一说伊芙利特小时候的事吧,我总不能连这点儿情报都拿不到,就回罗德岛去。”

“好。”塞雷娅沉默半晌,也明白不可能完全瞒得过艾希,叹了口气,她开口道:“伊芙利特……单论来历的话,其实跟你是一样的。”

“跟我一样?”艾希一怔,皱起眉头:“她也是总辖直接交给你们的项目?以一个受精卵的形式?”

塞雷娅点了点头。

于是,艾希眉头皱得更紧起来。

关于他在这一世的诞生,一直是艾希心底藏着的几个疑问之一,在他童年的时候,赫默就跟他说过,他是以一枚受精卵的形式被总辖亲自托付给她们的,但既然是正常的受精卵,就必定有精zi和卵子的提供者,他的生身父母是谁?又为何会落到总辖手里?总辖又为何特意交由赫默和塞雷娅也孵化他?这种种疑问,都是艾希极为好奇的问题。

但无奈,总辖是莱茵生命的最高领导者,以他一个区区实验体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当面找她对质,问清自己的来路——他大多数时间连无菌室都出不了,更别提总辖办公室了。

当然,在艾希的记忆中,除去电视和照片之外,他在很小的时候,还是亲眼见过总辖一次的。

那是他刚满一岁的时候,赫默和塞雷娅给他开了个小小的生日派对,半途中,总辖却不请自来的打开了门,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圈,摸了摸他刚刚长出头发来的小脑袋,便转身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就像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偶然看看一样。

但只是这一次见面,她却给艾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个……跟艾希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女性,都完全不同的女人。

一旁,在艾希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惊鸿一瞥时,塞雷娅的叙述仍在继续。

的确,就跟艾希的诞生一样,总辖依然是在她的办公室里,把仍在散发着冷气的金属瓶交付到赫默和塞雷娅手中。

那时,距离艾希的逃亡并未过去多久,赫默和塞雷娅很难不疑惑,总辖为什么还会信任她们,而这连续两枚受精卵又是从何而来?

除此之外,当时,无论是赫默还是塞雷娅,都对这项任务有极大的抗拒——艾希已经倾注了她们全部的心血,也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她们没有心力再孕育抚养一个孩子了。

但面对她们的疑问和抗拒,总辖只是笑而不语,没有道出任何真相,只表示这枚受精卵交到她们的手里,怎么处理是她们的自由,不想进行这个项目,丢进垃圾桶也无妨。

两人无奈,只得接过金属瓶,也不可能真如总辖所言随手丢掉,只得暂时封存。

而下定决心打开它,则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塞雷娅对此没有多谈,大概涉及到她和赫默之间关系的某些微妙转变,艾希也没有多问。

比起艾希的诞生,伊芙利特的十月怀胎,倒是没那么艰辛,毕竟技术难关都已攻破,项目组也都有了经验,一切顺顺利利。

听到这里,艾希终究是忍不住,打断了塞雷娅的叙述。

“那个,既然都是总辖拿出的受精卵,伊芙利特有没有可能……”他有些迟疑,组织着话语。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塞雷娅一眼就看出了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们也很好奇你们两个是不是出自于同一个母体,最开始打开贮存器,也是想验证这一点,但取样结果很清楚,你们之间没有父系血缘也没有母系血缘……其实伊芙利特出生后就更清楚了,毕竟连种族都不一样,你是菲林,她是萨卡兹嘛。”

“哦。”艾希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也早有准备,毕竟种族特征铁证如山。

但这个问题解决了,反而更加重了之前的疑问。

“那么,总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我和伊芙利特的受精卵的?”

第二十一章 两个电话

“关于受精卵的来源,我和赫默也不止一次地试图向总辖旁敲侧击地询问,但都没有得到结果。”

塞雷娅迟疑片刻,说道:“甚至,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从莱茵生命辞职前,全副武装地来到总辖的办公室,找她对峙,她都没有透露半分……”

“等等,你去找总辖对峙?”艾希一惊,打断了她的话语:“你疯了?就算你是防卫科的主任,再强,也不可能面对整个莱茵生命的防御系统和可能存在的底牌——”

“好了,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你面前嘛。”塞雷娅摇摇头道:“我还没有到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地步,找她对峙,只是表示一种威慑,让莱茵生命不要再找赫默和伊芙利特的麻烦,而且最后也没打起来。”

“那你跟总辖谈了什么?”艾希好奇。

然而,这一次,塞雷娅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显然,在她看来,这些情报,已经属于不能告诉艾希的范畴了。

“好吧,至少我猜测,你跟她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坐在一起谈,就证明她给出了能让你满意的某种条件。”

艾希没有气馁,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追杀赫默和伊芙利特肯定是一个,而除此之外,看你一路追到罗德岛来的选择,她恐怕给了你某种能够治愈、至少是缓解伊芙利特病情的希望,对吗?不然,以你的性格,在找到治愈伊芙利特的手段之前,是不可能贸然来到赫默身边的。”

“……”塞雷娅沉默下来,用万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艾希,没有摇头。

这便是默认了。

而艾希的分析也就到此为止,情报实在太过有限,他手中关于伊芙利特的资料也就只言片语和罗德岛的几份医疗报告,怎么可能推断出太多东西。

他只得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至少能帮到你什么忙吧?把我当成个工具人如何?”

“我想尽早见到伊芙利特。”这一次,塞雷娅没再沉默,她目光变得微微坚定,更为外人所熟悉的严肃神情又回到脸上:“当然,是在瞒过赫默的前提下。”

艾希没有立刻回复,他微微眯起眼睛。

塞雷娅的前提很有意思,既然有了治愈伊芙利特的希望,为何还要瞒过赫默?只是因为之前分手遗留的间隙?不,赫默是个冷静的人,只要能治好伊芙利特,她绝不会感情用事,哪怕恨不得杀了塞雷娅,她也会强忍下来。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治愈的希望,或者说手段,很可能是赫默所无法接受的,或是越过了道德底线,或是存在极大风险,或是其他更复杂更微妙的缘故。

但艾希并未深究,他就像所承诺的“工具人”一样,很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在哪?”

“越快越好,就在这家酒店,或者罗德岛上也可以,只要保证我和赫默不会撞到就好。”

“酒店恐怕是不可能的,罗德岛戒备不算森严,但我也不可能在凯尔希和博士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把一个重症病人带出来。”艾希摇摇头:“还是需要你先上岛,至于跟赫默撞在一起的问题不用太担心,罗德岛很大,人也很多,只要你不去立刻开始工作,宿舍不安排在医疗部的区域,按赫默那种三点一线的作息,想碰上都很难。”

“果然还是要先上岛吗……”塞雷娅轻叹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快跟博士再联系。”

艾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腰间的手机却猛然振动起来,他一愣,拿出手机看向屏幕,上面赫然是赫默的来电。

塞雷娅看到艾希的脸色时,就瞬间明白了来电方是谁,她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向房门处看去。

“不用担心,我是做好准备后再来的,她不可能跟着找过来。”

艾希摆摆手,站起身来:“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去卫生间里接吧,别被她听到你的声音了。”

塞雷娅张了张嘴,有种叫住艾希的冲动,毕竟她也很久没听过赫默的声音了,有心想听他打完这通电话,但理性还是克制住了她,她默默点了点头。

待到艾希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间里,伴随着最后一声门关闭的声响,偌大的酒店客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塞雷娅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有些莫名的失神。

或许是因为愧疚吧……刚刚的谈话中,她对艾希隐瞒了太多太多,无论是跟总辖谈话的内容,还是跟总辖所做的交易。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艾希一眨不眨的专注的眼神,她会生出把一切真相全部倾诉给他的冲动——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孩子是她唯一能信任的对象了,或许,把背负的这一切都告诉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那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呢?

就像垂垂老矣的父亲,哪怕病痛缠身,也不愿在孩子的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见到了医生签名的绝症通知书,也只会默默收进怀里,把这个秘密带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愿告诉孩子,让他一起经历无力的绝望。

真是种可笑的倔强。

但也只有真正有过孩子的人,才会明白这种倔强吧。

塞雷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而也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手机,也突然响了起来。

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塞雷娅猛然起身,走向卧室,将房门反锁,才拿出手机,接通那个名为【总辖】的电话。

“已经到龙门了吗?”

这是一个像是刚刚睡醒一样,带着慵懒意味、微微沙哑的成熟女声:“是不是遇到了某只可爱的小猫咪?”

开门见山的惊人之言,把塞雷娅满腹的话语打回了肚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她的语气陡然凌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猫咪?”

——怎么回事?难道总辖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在罗德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