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65章

　　“那时候时间紧张嘛，而且，而且也没有足以成为代表作的东西。”尹师傅汗颜。

　　“现在呢？”种田梨沙追问。

　　“好巧不巧，现在还真有了。”男人于是把手机摸出来，在「吉田智树の任务」的文件夹里调出设计图，递了过去。

　　“这个Logo？”种田梨沙粗略一扫，有些迟疑不定，“是最终幻想么？”

　　“不愧是大厂和重量级IP啊，一眼就看出来了。不错，这是最终幻想14：重生的美术设定图。”尹泽认可的点头。

　　“不会吧？”种田梨沙一愣，有些感到难以置信，“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14代的重制版本吗？”

　　“是的，你知道啊？”

　　“那当然了，这在游戏圈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那几天几乎所有游戏媒体网站上全是关于那场豪华赌博的新闻。等会，设定集不是还没有出吗？这些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什么叫弄到的。”尹师傅一头黑线，“这就是我画的，我接过他们项目组的外包，参与过制作。”

　　前不久，原2D美术组的组长、兼美术总监的吉本美彦老哥已经正式辞职了，顺带还有一部分心结已解的骨干成员释然的离开。

　　虽说大厂肯定不缺人吧，但能够坐镇、开发这种一线项目后续版本的技术大牛，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甚至彼此间都认识，实属稀缺人才。更别说各种风格都能兼具，实战经验丰富，且管理沟通能力还到位的，无一不都是各家的老资历，早有自己的堡垒了。

　　日本跳槽的情况本来就要少一些，何况还有一部分名人也懒得上班打卡，走的是自由创作路线。这下子流落在外，嗷嗷待就业的高手就更没几个了。

　　所以要不是鄙人深谙版本更新时美工的痛苦，屏蔽了吉田哥的恶魔低语、拒绝了制作人的糖衣炮弹，搞不好现在已经被求劳动力若渴的魔鬼拉了壮丁，给诏安，给真的坐在了组长的工位上，任其压榨，没日没夜做3.0的资料片了！

　　连上厕所时间也记录在了Excel表格里，虽说之前是特殊时期，但也得以窥见吉田哥黑暗人格的一面……去那里干活，待遇虽好，但总有股会变成锃亮秃头的惊悚感。

　　下次，下次一定。

　　“真的假的啊。”

　　种田梨沙喃喃自语，她低头看着手机的屏幕，很快，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她就那样端详许久，轻声问。

　　“我可以滑动图片吗？”

　　“嗯，随意就是。”

　　得到许可的女孩用葱白的手指划过屏幕，偶尔放大画稿，去欣赏细节。

　　“这是三视图……游戏美术的稿子？”

　　“是的。”

　　“这样啊。”种田梨沙抿抿嘴，低声说，“这就是商用的规范吗，精准、清晰，没有留白和印象，是我不太喜欢的路数啊。”

　　“你应该更喜欢随性些吧？没有束缚的，就像你毕业作品表达的那样？”尹泽说。

　　“嗯，最重要的是，这个是我也许做不到的等级。”种田梨沙点头，语气很复杂。

　　“不试试怎么又知道呢？”尹泽察觉到对方声音里的放弃与不甘。

　　“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

　　种田梨沙细细的又看了许久才归还手机，两只手抱着在夏季里，只是温温热的咖啡。

　　“说起来，我停止了美术，中途选择配音……相比较起打小就憧憬表演行业的人而言，我其实更算不得什么吧。果然人只要逃避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现在可是主役啊，不少打拼很久的人，都没能获得这份认可。”尹泽说。

　　“……生活真是充满意外啊。”种田梨沙顿了顿，“我没有想到会接到这个工作，最初真的只是冲着普通角色来的。”

　　“那是有什么不满吗？”尹泽问。

　　“哪里敢呀，只是，明明角色是那么的完美，令我觉得自己很无能，如果辜负了Staff和观众的期待，该如何是好？”种田梨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罐身。

　　“这么说起来，你很紧张。”

　　“当然了。”

　　“那现在呢？”男人笑着问。

　　“现在当然也……咦？”女孩微微一怔，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下来了。明明之前在收录时，还在快速跳动，出来休息，抽空读台本时，也会不自觉联想到动画播出后的各种反应。

　　可在被某人引向其他话题后，那一丝丝不安消失无踪了。

　　“虽然是买一送一性质的咖啡，但还是起到效果了嘛。”尹泽欣慰的说。

　　种田梨沙重新看过身边这个家伙。

　　不禁又想起当日在公园时见到的，“英雄登场”的事情。

　　忍不住摇头笑了。

　　竟然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吗？

　　还真是个，少见，有趣而善良的人。

第二十八章 那我走?

　　不知不觉间，这么快就要入秋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都开始习惯这里了。

　　“种田小姐，你吃午饭了吗？”尹泽把胡椒酱油汽水的瓶盖拧的死死的，有生之年是不想再打开它了。

　　“不，还没有。”种田梨沙忍不住摸摸肚子，“主要是还没有很饿，都没打算吃了。”

　　“垫点东西也好哇，我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些，你想要什么，面包？饭团？还是微波炉套餐？我顺带捎上来。”尹泽起身。

　　“那还不如一起去。”种田梨沙随和的说，半开玩笑，“顺便把热咖啡的人情还你，你想要什么？面包？饭团？还是微波炉套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虽然只是一瓶要不了多少钱的咖啡，但区区面包之流还是无法抵价的。”男人摇头。

　　“哎呀，可我还没有全部喝掉，如果只算我喝下的，两个牛肉包偿还绰绰有余了。”女孩悠闲的说。

　　“好！就俩牛肉包，这是你说的。”尹泽抚掌而笑。只是粗略一算，他这波操作就净赚了800円。

　　“……”

　　两个人一起朝电梯的方向去。

　　对着紧闭的电梯门，两人鬼使神差的对视起来。

　　“放心我不跟你抢。”尹泽抢先表明态度，摆出您先请的手势。

　　“我又不是每回都会对着电梯说中二台词的……！”种田梨沙半恼。

　　“那什么情况下会说？”尹泽颇为好奇的问。

　　“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说。”种田梨沙轻哼，“工作读台词时例外。”

　　“声优的确是现代社会里少数可以随心所欲讴歌中二的职业。”尹泽点头，“所以上午的时候你其实是在练习另一个片场的台词吗？”

　　“不是，我目前只有冰菓这份工作。”种田梨沙说，“我说过了吧，我是新人啊。”

　　“喔？所以只是有感而发吗？那么平时你会对自己的中二台词有什么设定吗？有具体的背景故事么？”尹泽像设定吧的老哥一样追问。

　　“……你为什么想了解的这么清楚？”种田梨沙斜视。

　　“因为，我很好奇。”尹泽沉声说，两手像女孩子般的握在胸口处。

　　“好奇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种田梨沙却坚定不移。

　　“怎么可以这样。”男人有些悲伤，“明明每次千反田同学一发话，我就为了呈现上‘真实’的果实而跑断腿，累死累活。现在却对我的疑惑不闻不问，视若无睹。果然再蔷薇色的关系，只要撕开那层糖衣，里面满满都是‘利用’二字！”

　　“如果折木同学真像你一样敢于为自己发声就好了诶。”女孩说着有的没的，“这样一来故事铁定会圆满的。”

　　“难道你已经读过原作了吗？”尹泽歪头。

　　“读了啊，你呢？”种田梨沙嗯哼一声。

　　“我，我没有。”男人难得承认了一回，说了一次大实话，更没有用招牌的万金油语录遮掩。

　　“快给我去看啊，主役怎么能什么都不了解，太不敬业了吧。”种田梨沙不满。

　　“不，这其实是情有可原的。”尹泽伸手解释。

　　“怎么？单纯的偷懒？”

　　“……那只占很小一小部分。角色为故事服务，故事也引导角色。一个特殊的人物不会通篇只保持一个状态的。成长、低谷、哀伤、兴奋等等，在不同的时期，形象也会不同。诚然，通读原作后，尽管对作品的理解会更细腻，可那也难免站在了上帝视角中，难以从角色的线性视角，从起始发展到终末，甚至，再也无法做到当局者迷的感同身受。”

　　尹泽摇头，稍微正经的说自己的理解。

　　“现在的我，与折木君是一起的，贯彻节能主义，嫌麻烦，有点小别扭的。并且我和他一样，都不知道之后会遇到谁，碰见什么事，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变化，因此真实而鲜活。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有悲剧和遗憾在前方，就无法像现在这么自如了，只会暗暗在心底里想‘你要支棱起来啊奉太郎’，割裂开了。”

　　“确实也有这样的说法。”种田梨沙点头表示赞许，不过很快又加重语气，“但是重要的是，同时还能偷懒吧？”

　　“这，这也是为了和折木君同步，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啊。”尹泽唏嘘的说，“毕竟我好歹也是一个自律到可怕的社会人。现在却为了这场戏，电脑不开机，捣乱了作息，平淡的日子只留下安静。”

　　“那动画结束后，要记得去补原作啊。”种田梨沙定定的说。

　　“这可不行。”

　　“为什么？都播完了，不影响你了啊？”

　　“因为。”尹泽语气幽深而充满了智慧，淡淡一笑，“……说不定还有第二期呢。”

　　“——啊啊啊，扭扭捏捏的男人可是不会受到女生青睐的。”

　　种田梨沙拉着牢骚的长音，她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巴掌大小，哪怕在人满为患的电车上也能捧读的小书本，强行塞进男人的怀里。

　　“我已经读完了，转送给你，记得之后要看啊。”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尹师傅嘴上推辞，实际乐呵呵的，顺畅的收下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电梯门

　　“话说，这个电梯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一直停在4楼……”

　　“不知道啊，要走楼梯吗？”

　　“或者，我看自动售货机有卖八宝粥的，你想吃吗？”尹泽指指后方。

　　此时，安全通道的门被吱吖一声推开，吸引走两人的目光。

　　两手提着塑料袋的武本康弘气喘吁吁的登场，他是传统意义上的草食系中年男人，尽管参与美术行业，知道设计与时尚理念，但自己的衣装都以简单朴素的灰色调为主，发型也是没有打理过的自然状态，行为举止都还带着学生时代的习惯。

　　平凡的逸才。

　　“监督你不是回公司工作了吗？”尹泽挥挥手，奇怪的说。

　　“没有没有，我想今天既然来都来了，干脆就待到你们配完为止呗。”武本康弘笑着说，“刚刚去下面买午饭，这电梯好像故障了。长崎先生毕竟都快60了，爬楼梯太累，我就帮他去买了。”

　　“是这样啊。”

　　“你们还没吃吗？”

　　“还没有，正打算下楼呢。”

　　“那别耽误了，我这趟买的太多，帮帮忙，消灭一下。”武本康弘笑容真挚。

　　牛肉包就通过这样奇妙的方式入手了。

　　三人打开塑料袋，开始分享这顿简单却份量十足的午餐。走廊的休息区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真是忙碌啊，你好像任何闲暇时间都在画。”尹泽看到武本康弘坐下后，立刻就取出绘本，边吃边动笔。

　　“因为废稿也很多，而且与其说是出图，其实是在出想法。”监督醇和的说，“但人类总归是朝三暮四的生物啊，有时候想法太多了，光是筛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时间根本不够用呐。”

　　男人点点头，低头咬肉包，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绘本的白纸上。

　　武本康弘。

　　这位监督给自己的感受，很不一样。

　　相熟的动画监督不多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单单从作品来看，武本康弘的实力的确非常出众。

　　分镜是很思想化的东西，意思到位就行了。事实上，在这么多的片场，男人在屏幕上看到的，大多都很潦草。

　　但武本康弘的却非常清晰。笔画简单，笔数稀少，但十分清楚。

　　绘画之于照相机这项科技发明，最不可替代的便是，它可以做减法，可以调动起每个人的想象力进行意象上的补全。

　　概括，本身就是一门要靠时间打熬的功夫，这非常能表现武本监督的绘画技术。恐怕他的从业经历相当平稳，是那种从只负责原画中间张的最基础动画师岗位做起，一步步扎实的抵达现在的境界。

　　当然了，顶尖的画手，未必就是优秀的导演。只不过像这样底子夯实的还是少见的。

　　而得益于这种高完成度的草稿，尹师傅只是看配音环节的简陋影像，已经大概能想象出成品了。

　　武本康弘手下的角色非常鲜活，生机勃勃。叙事节奏稳定，对整部剧的氛围和主题把控都是很强的，这更是一种难得的控制力。听闻他也深度参与编剧，想来应该就是出于这种习惯从大局上把持的意识和好习惯吧。

　　在高明的镜头语言大师眼里，世界与常人不同。

　　艺术就是这种东西，在一个问题的优解的影子里，总藏着一个更优解。那些天马行空的构想，你在看到的瞬间理所应当的会恍然大悟，然而在没看见之前，想象力耗到枯竭也摸不到灵光的衣角。

　　那是审美积累和个人特色融合的珍贵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