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81章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付诸行动。”武本康弘从身后走来，把手里成双的冰棍掰开，递出其中的一根。

　　“还是等到静下来后吧。”尹泽不客气的接过冰棍。

　　“明天你就坐我旁边，正好有空位。”武本康弘也不客气的说。

　　“……今天来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被解开了。”尹泽停顿了下。

　　“什么？”

　　“为什么动画这种极费心力的事情，你们可以做的很好。”

　　“开始感兴趣了吗？”武本康弘咬着冰棍，含含糊糊的说，“那就加入吧，从动画师做起，从描线重新开始出发。”

　　“我自认不是一个努力的人，是成为不了你们这样的存在的，还是算了吧。”尹泽摇摇头，“这回不是想偷懒，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你说的是木上老师的话，完全不用担心，因为确实没有多少人能成为那样耀眼的存在。”武本康弘乐呵呵的笑笑。

　　“你们一直尊称大师匠，那到底是什么职务？”尹泽疑惑。

　　“字面意义上的，木上老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京都动画，曾经一度包揽几乎所有流程的工作，从演出到上色都亲力亲为，给每个部门留下了宝贵的经验。在他的帮助下才有了过去只能接上色的工作，变成了能独立完成动画制作的京都动画，现如今公司的每个人都直接或间接的受到过他的影响。”

　　武本康弘和尹泽走到便利店前的公共椅子上坐下，在招牌的彩灯下眺望远处平静的河水。

　　“八田社长的经营理念很正直，那两个人的想法是契合了吧。所以一方挽留人，另一方则不遗余力的去培养，决意之浓，都到了即便击垮后辈信心也不惜的程度了。”武本康弘说，“我也受过他诸多的教导啊。”

　　“以一己之力做到这种程度吗？在这样的环境里？”尹泽想到之前那个老人给他讲的动画师们的困境。

　　“京都的动画人是什么样的，看一眼木上益治的背影就清楚了。”监督自言自语。

　　“希望以后这种称赞里会增加一个武本康弘啊。”男人拍拍对方的肩膀。

　　“我还差得远，我还差得远。”

　　“武本桑，在你心里，有什么比制作作品更重要的事情吗？”

　　“好像……没有呢，虽然希望女儿好好成长也算，不过我大概，也成为木上老师那种类型了，未来都离不开这个了。”

　　武本康弘抬起头，这个时分的天空是奇异又绚丽的，太阳隐没在群山后，那方的云彩还透着夕色的火红，而这方已经层染通透的墨蓝，云散天高。

　　“终有一天，动画片会具有纵深感，造型高超，色彩有层次……会有德拉克罗瓦的心灵、鲁本斯的魅力、戈雅的热情和米开朗基罗的活力。一种视觉交响乐，较之最伟大的音乐家创作的有声交响乐更为令人激动。我深深相信着。”

　　“后面有什么计划吗？”尹泽又问，“温馨的日常是不错，可公司也要顺应市场的发展，你们有考虑过做战斗类的题材吗？拥有这么强的人才储备，再难的动作，巨型机器人搏斗，也不在话下吧？”

　　“波澜壮阔的故事吗，很不错啊，但是我或许控制不住啊，我不太擅长红酒底下藏着阴谋和黄金，这种史诗般的交锋。还是交给其他同事吧。我果然还是想做更多生活味、和平的动画，想让女儿看，告诉她，人是善良的，也会变得坚强。”

　　武本康弘挠挠头，忽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明明都是当父亲的人了，却还像中学课堂上，当着全班表述自己未来理想的内向少年般。

　　“而且，有点难为情……不过，我有些讨厌会死人的故事。”

　　男人闻言，吃冰棒的动作都一滞。

　　他感受着舌尖的冰凉，忍不住自然的笑了。

　　一个二个，真的都是单纯无比的人啊。

　　“你这话是在COS千反田吗？”尹泽歪头，“这是某一集结尾时她的台词吧？”

　　“噢噢，不愧是折木君，精准的知道了出处！我磕到了！”武本康弘竖起大拇指。

　　“武本桑，我没有讲故事的才能，但是作画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尹泽停顿了几秒，起身把干秃秃的木片扔进垃圾桶，回身露出自信的表情，“放心吧，我一定做出不辱没你们这片真心的画面。”

　　“那就拜托了。”

　　“好。”

　　晚间的风中已有一丝凉意，前些日子里藏在空气里的温热已经逐渐消散了。

　　“入秋进冬了啊。”尹泽看着疲倦垂落的太阳，忽然有些舍不得这充满活力的夏日。

　　“没关系，春天还是会如约而至的。”武本康弘说，“就像人生一样。”

第四十六章 心动男生

　　几个小时过去，土屋宏亮的运动鞋底终于触及到伏见的土地，他在站台处伸了个懒腰，脂肪颤动，连带着痛衣上的二次元美少年脸孔的微笑都鲜活生动了几分。

　　至于为什么著名的ACG达人，动漫高手的痛衣居然不是传统美少女而是王子系美少年，阿亮只能说一切自有缘法。

　　这件正是偶像之王2，Mars组合，队长天上院春马的个人周边，换而言之，跟那个男人有联系！

　　虽然偶像之王2因为睿智的开发运营操作导致销售初期暴死，但在一系列补偿和挽救方案推出后，加上玩家众多，也算是在逐渐回暖。只是Mars组合就此一来是彻底被打入冷宫了，生怕再触什么霉头。

　　阿亮时时会感慨人生的无常，当年他曾在发布会的台下，聆听那个男人的歌声，心里只有愤懑和被玩弄的悲痛，如今却恰恰相反了。培育女偶像的体验是如此平平无奇，从外表到内在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跟那个男人在游戏里携手共进，一起在后台加油打气，一起在练舞房挥洒汗水，一起在领奖台上相拥而泣，听到他的羁绊语音啊。

　　若是本尊再参与官方演唱会的演出，而我在台下热情打call……啊啊，至福~

　　土屋宏亮挥去这些小小的杂念，好好的欣赏这片小镇的安逸风景，走动之余，也拿起昂贵的相机拍照留下素材。

　　今天来此，主要是想做一篇有关于京都动画的幕后采访。按理说制作重地，本该闲人免扰，可是阿亮专注ACG领域多年，自学成才，在个人媒体这块拥有大成功大成就。

　　对轻小说和动画剖析深刻，干货十足，曾经有过一篇推荐文，便让一部轻小说销量增加30%的侠义之举，带货功夫强劲。于摄影一道也颇有实力，装备、修图都很强，正可谓软硬兼修、刚柔并济。是推号Coser们的上上之选合作人，习惯捕捉眨眼间自然流露的纯真之美，瞧不起粗劣的媚宅行为。被誉为“漫展の座头市熊男”。

　　“如果只是拘泥于布料的多寡，而没有要拍出精神美丽的想法，你的相片就会十分表面，是庸俗的剪影。”

　　这是阿亮的信条和告诫，也是自省。

　　这份专业，这份热爱，换来了众人的认同，也最终换得动画制作公司的点头，允许他参观取材。

　　土屋宏亮提着大包小包，顺利来到了京都动画的第一工作室，现在站定在这栋只有三层的小楼前，有股信徒初次来到耶路撒冷，有股朝圣的悸动，心潮澎湃。

　　熊系男用手指把刘海拨弄的整齐一些，然后郑重的按下门铃。

　　停留在一楼的人事小姐姐很快过来开门。

　　“我是之前有过预约的土屋宏亮，请多多指教！”阿亮鞠躬。

　　“请稍等一会，我让制作部的人过来。”小姐姐客气的说。

　　“麻烦了！”

　　土屋宏亮把几个背包堆到角落，取出合适的器材和镜头开始组装，然后就端坐在沙发的边缘，仪态正式无比。

　　不多时，就有个气质亲和、面善淳朴的人微笑着迎来。

　　“是‘超人阿亮’老师吧？早有耳闻。您博客上的文章很有水平，观后感和评价是很高质量的，也会作为一些公司对市场环境的分析材料呢。”

　　“怎么敢当老师这种称呼，也请不要用敬语了。”土屋宏亮连声说，“实在令我心慌呀。”

　　“那我就叫土屋君吧。”年轻人哈哈一笑，“我叫西屋太志，也有关注你的博客噢。”

　　“呀，实在惶恐，希望我写的东西没有闹笑话……”土屋宏亮拘谨的说。

　　“你的游戏攻略做的很好啊，详细周全，之前的白银降世空想专题实在太完美了，这阵子的舰队搜集，关于队伍的搭配，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呢。”

　　“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今天还带了一些礼物，还望一定要收下啊，是尹丹白雪，上等的佳酿，请千万不要推辞。”

　　“喔，这个的话，木上老师肯定会很喜欢的。”西屋太志看见精致的包装说。

　　“是木上益治老师吗？他也在这里吗？”土屋宏亮不安又憧憬起来。

　　“是的是的。你看上去很激动啊，要不待会由你亲自送给他吧？”

　　“好的，务必！”

　　“那先由我带土屋君转转吧，不知道你对我们第一工作室有多少了解呢？”西屋太志和善的问。

　　“只在事前搜集过信息，还请先生教我。”土屋宏亮学生般的低头。

　　“这个嘛，原来最初是创始人因为工作缘故搬到了京都府，之后在宇治市带着周边的家庭主妇们学习原画做上色，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西屋太志解释。

　　“东京有地理位置红利，文化产业聚集。上世纪动画制作还是分工制，各自担当各自的部分，由一家公司来确保品质，为了方便协调所以物理距离也不能太远。但现如今，电脑加工和独立制作也出现了，一家公司把制作全包，反而更能够确保质量和口碑，于是许多公司也陆陆续续的在东京以外的地方，设立了工作室。”

　　“我司的骨干，像能担任作画监督的人，大多都在第一工作室，也就是这里，第二和第五工作室主要以新人为主。”

　　西屋太志接着说说。

　　“一楼是待客和休息的，二楼是工作区，监督和其他人往往会在三楼开会，不如先让你看看我们的储藏室吧。”

　　“好的好的。”土屋宏亮举着录音笔，老老实实的跟在对方身后。

　　储物间并不大，里面层层堆叠着瓦楞纸箱，粗略望去，还以为是水果小仓库，但盒子里都是塞得满满的稿纸，盛满了时光的厚重与美术的凝练。

　　“历年来的作画当然不可能都在这里，也根本放不下，留在这的只是一小部分。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下，土屋君有喜欢的作品吗？”西屋太志主动问。

　　熊系男一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忘记了回应，他抚摸着面前的纸箱，就像在抚摸爱人脸蛋般的温柔。

　　箱子上的标签，分明的写着“凉宫夏日”，只光是这段字符，便把阿亮带回到六年前的夏天。那时他还未脱离校园，还朝气蓬勃留有稚气，更记得那年，一个姓凉宫的女孩在屏幕里对着自己唱了一首热情激昂的歌，声音是如此的使人振奋。

　　熊系男缓缓挪移目光，于是便依次看到了“全金属潮流”、“轻音少女”、“Kanon”、“幸运星”、“日常”……这里就是原点啊，阿亮长长的呼吸，内心忽然觉得无比安宁，幸福感暖和的裹住周身。

　　“这个就是原画，也就是关键帧。”西屋太志见对方有些为难的样子，干脆主动翻开一个箱子，拿来资料。

　　土屋宏亮双手颤抖的接过，缓缓的翻动。

　　竟然是CLANNAD，还是很后面的剧情，渚死去了，只剩失魂落魄的朋也和懂事乖巧的汐。后来父亲和女儿终于各自坦白，汐在朋也的怀里大哭。

　　正是这一段，这相拥而泣的一帧。太熟悉了，霎时耳边都有音乐和声优们的精彩演绎响起。

　　土屋宏亮只是草草的看了几眼，就连忙侧头，把原画递了回去。

　　如果让眼泪打湿珍贵的手稿，这是莫大的损失啊。

　　“我可以拍照吗？”

　　“可以，这个可以公布。原本在以前的设定集里就有。”

　　“太感谢了。”土屋宏亮再次感谢。

　　“土屋君似乎对《凉宫夏日》很在意啊？”西屋太志问。

　　“是的，这部毕竟影响力颇大，其实，我甚至还会跳OP里的那些舞蹈呢。”土屋宏亮不好意思的说。

　　“看见你这么满足，我也开心起来了。我以前正是该系列的总作画监督之一啊。自己的工作成果被别人这么重视，再多的辛苦也值得了。”西屋太志感慨。

　　“我这里也征集了一些其他粉丝的问题，希望能代表他们得到解答。”土屋宏亮说。

　　“当然，你尽管问吧。”西屋太志很好说话。

　　“《凉宫夏日》什么时候出后续呢？”

　　“这个得先让原作者写出足够篇幅的剧情……”

　　“有一些关于幕后制作的，比如说漫无止境的八月那段，为什么真的做了八集呢？”

　　“呃，这个有些深奥，待会我尽量帮你把武本监督叫来，亲自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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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画部门一片安静，成员们大多都戴着耳机，循环着歌单，始终低着头赶稿。周遭只有低档位风扇摇头摆脑和人们不断翻纸的声音。

　　武本康弘刚刚弄完一个阶段，习惯性的放下笔，揉揉肩膀，看看窗户外的风景。

　　他的身后，是一个摆放物件较少的工位，原本的主人大多时间停留在东京，偶尔会回京都的工作室，因此也就安排给了新来的死线克星男。

　　某人正微微垂着头，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坐垫和靠垫，显得很放松，浑身只有腕部和手臂在不断运动。自从早上到现在，这家伙就一直保持这样专注的状态，每隔段时间就会抱着一大摞纸张去找作监，基本都是零反馈，无需任何修改。

　　稳定，高效，如同打印机一般，还用不着充电。

　　监督桑最初欣慰无比，再到感动，再到皱眉，再到汗颜，再到如芒刺背。

　　男人简直是个压力怪，从早秀到晚，不断输出。这种让别人感到自己又慢又笨羞愧的气场，仿佛又回到刚入职，坐在木上益治旁边的时候。事实上，木上师匠就坐在这楼的另一头，正游刃有余的在完成工作之余，帮新人修改教导。

　　两端互相强压，整的中间的人们也下意识加快了笔速。

　　这人就不会画错的吗？

　　武本康弘投去学术性，审视的眼神，发现某人虽然画的飞快，但似乎从来没有用过橡皮擦。

　　这有违常理啊，就算是抄作业，也难免写出错别字嘛。

　　“？”

　　尹泽感应到一股奇怪的视线，就像是科学家检查新型物种一样，但转过头去，却只能看到监督勤勤恳恳，毫无变化的背影。

　　男人摇摇头，继续勾完最后十几笔，把脑海里的相声音频暂停，也把人生回廊的社畜模式关闭。

　　超频这么久，肚子都饿了。差不多也到干饭时间了。公司每楼都有自动贩卖机，其中有便当和夜宵是免费供应的，每天都有工作人员更换或补货。

　　免费的午餐，听着，多么顺耳。

　　“武本桑，吃饭了。”尹泽于是整理一下稿件，把笔一搁，离座走掉。

　　监督桑皱眉，想拒绝，想要证明自己的勤奋不输于他人。开玩笑，第一工作室的精锐难道还能让初来乍到的外包工击败吗？还是游戏行业跨过来的！

　　怎奈这只是孤家寡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