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58章

　　“哼。”千叶帧岁还是不信，把农具放好，先去洗手了。

　　佐仓瑛士见状，心里有苦不能说，本来今天晨忙农活，老丈人罕见的慈祥，跟自己培养亲情，但悲哀的是，确实是状态不佳。

　　再抬眼，看到和自家女儿一起翘脚坐在前面，安享慵懒生活的年轻人，顿时火气蹭蹭，气愤不已，他伸手指着那家伙，“学弟！你倒是睡得香！早上我被拖走，那么大动静，你都不带翻身的！”

　　“叔叔的语气，似乎是我做错了什么？”尹泽有些不解。

　　“你还好意思说？待会吃完午饭，我要午睡，你必须守在我旁边！”佐仓瑛士恶狠狠的说，充满了复仇的渴望。

　　“但我平时也没有午睡的习惯啊。”尹泽婉拒。

　　“谁邀请你一块午睡了，你就不能睡，我要你也干守在附近，我要你看着我酣睡，听我的呼吸，我要你的眼里也只能有我的存在！”佐仓瑛士沉声说。

　　“？”

　　佐仓绫音古怪的看了眼亲生父亲，她感到自从回老家后，老爹和男孩的关系总是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秘密进行什么大行动。

　　女性的预感的确敏锐，但也仅限于此，所以她并不知道，大行动已经落幕了。

　　不过少女此时很直白的说。

　　“那不行，等午饭后，我们要出去玩的！”

　　“……”

　　佐仓瑛士终归是个仁爱的父亲，无法让复仇之心碾压过对女儿的怜爱。他悻悻闭嘴，但忍一时，越想越生气，憋屈之下，只好扭头不去看某年轻人，以免魔念丛生，又朝厨房走去，寻求枝森的安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心情

　　尹泽去过的地方很少，因为物质条件没丰富到可以支撑他用双脚丈量世界的野心。

　　读书的时候没钱，工作之后没时间，难得放假，只想躺在家里，有时甚至连打打线性叙事的单机游戏都热情缺缺。不过旅行也是件劳动事，虽然各种网络视频里充满了说走就走一路繁花阳光明媚的美妙气息，但实际情况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跑路，连开连坐几小时的车。

　　现代人喜欢乡下的淳朴干净自然，但真正的乡村恐怕不太能满足他们的诉求。

　　具不具备旅游资源，实际上的体验是差异很大的。

　　河口湖是富士山区域最热门旅游地之一，对非登山的驴友更是首要目的地。但是离开河口湖站后，周边区域实际是没有任何旅游价值的。只有纯生活区域和配套车站的住宿与便利店设施，除开比较有特色的车站和可以远眺一下富士山的点位外，能看到的只有寥寥的杂货店，没什么行人的街道，零散的住宅，汽修站和大片荒地。这些与坐几站公交车后看到的富士山主题的景点、高级旅店区域相比，着实凄凉。

　　真正的乡下，情况只会更差。

　　日本现在的经济环境，小城市如果没有热门景点支撑，就谈不上有什么繁华区域，日常看起来相当冷清，散发着凋零感。虽然能感受到生活气息，但头顶乌鸦的叫声，又有一种孤独感。

　　倒是和佐仓瑛士之前的闲谈符合了。

　　你期望的诗与远方，其实也只是另一个普通人所生活的家乡。

　　午饭后。

　　“外公，那我们就出去咯。”佐仓绫音穿好鞋，回身招呼。

　　“喔，去吧，要是渴了，就去我那杂店里拿水喝，你三舅在那守着呢。”千叶帧岁把摇摇椅搬到院子里，正躺在上面安逸着。

　　“别跑得太远了啊。”佐仓瑛士可享受不到摇摇椅，只能孤坐小矮凳。他倒也想和枝森一起作伴走走逛逛，见见爱妻成长的地方。但可惜不久后又要跟父亲前往试炼之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女儿欢快地离开。

　　村里小路平坦，两旁长有杂草。没有高楼大厦，但尹泽怡然自在，像村干部一样背着手，不讲生地以外八字晃着走。

　　空气清新氛围闲逸，之前见过的那条黄狗今天也依旧在对门趴着，正无所事事的打着哈欠，吊着舌头打量这位陌生的俊面孔。尹师傅来了兴趣，俯身朝狗兄“汪”了两声，黄狗竖起耳朵瞧了一眼，旋即嫌弃地撇过头去。

　　看来在恐怖直立猿里也稀罕无比的高超魅力，对犬科生物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了。

　　过了几步，又见到放养在路上的几只鸡，它们昂首挺胸，一步一脚颇有架势。尹师傅又来了兴趣，扑打着手，“咯吱咯吱”地追上去。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此人身上沾染着同族的血气，气质不凡的土鸡们瞬间破功，四散而逃，开着翅膀一阵乱跑，有的还翻过了围墙，扬出几根鸡毛。

　　“……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幼稚。”佐仓绫音见状有些无语。

　　“触景生情，一时间情难自己了，见谅、见谅。”尹泽感慨着说，步履轻快。

　　虽然乡间的道路不再泥泞，街道两边也都是整洁的灰砖白墙，不再是泥土房，墙角里也再没有一只独自美丽的大水缸。但老槐树和层叠槐花的轻香还是勾起了男人心底关于童年的朴素记忆。

　　开春的田野，一派勃勃生机，能见到年龄不小的村民们正在地里忙活。麦苗油绿而齐整，棉花苗努力钻出薄膜露出嫩叶，空气里有露水和青草味。男人那久经沙场的运动鞋踩在田地，那是有别沥青路的泥土柔软触感，让人分外怀念。

　　“这几块是外公家的。”佐仓绫音走在前面，小手指来指去，下脚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苗子。

　　“这些想必就是叔叔在上午的成果吧。”尹泽看着不远处的新鲜人工痕迹，不禁扬首指点江山，“——果然手法稚嫩，令人着急啊。”

　　再往外走，又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岸边绵延着小花，一片蓝紫色。安静的只剩下鸟儿的鸣叫。如果有风起，整片树林就会哗啦啦的响动，那是最原始的歌谣，自成韵律。

　　男人以前在小菜园里拿过玻璃瓶捉过瓢虫，还用小棍拨弄过潮虫，看它蜷缩成一个小圆球滚来滚去。还用石头碎片，去磨领居家的红砖，划几道鬼画符，又被领居家的小狗狂追三条街，眨眼间整个下午就过去了。

　　还有小面包车会跑到街上发传单，一堆细娃娃就新奇地跟着车跑，吃一脸尾气。偶尔拿到一本地摊文学书，看着那缝合怪似的封面，却觉得接触到新世界的欣喜，仿佛那不是几毛钱的印刷货，其实是一张来自奇妙世界的邀请函。

　　他还拿着以前那种不晓得是竹子还是树枝做的笨重大扫帚，在空地里耍一套棍法，扬起一片尘土，尘埃在夕阳盛红的光里，闪闪发光，粒粒清晰。

　　诚然，之后在屁股上的巴掌印，也是很清晰的。

　　“我想去摸泥鳅。”尹泽看着小河，忽然说。

　　“这里面怕是没有吧。”佐仓绫音说。

　　“试试就知道了。”尹泽说完居然真的脱掉鞋袜，挽起裤管子踩着水下去了，瞧那弓身侦查敌情，冷不丁一个探手，溅起水花的模样，还挺熟练。

　　佐仓绫音有些异色，她好像很少有看见这家伙露出这种率性表现的样子。

　　“噢哟，有鱼有鱼。”尹泽发出呼喊，猎手本能触发，水花于是溅得更大了。

　　“水面折射是有视觉误差的，不是这么抓的。”佐仓绫音高手作风，站在岸边不断连连摇头。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下来试试，这鱼很滑的。”尹泽这就不服气了，居然质疑昔日熊娃儿的拿手好戏？

　　“哼，我来就我来。”少女行动力过人，也不多说，也真的脱掉鞋子，把裤管挽高，踩进河里。水流比预想的要温暖许多，并不浸人。

　　小游鱼占据主场优势，敏捷灵活，甩尾翻身，而且鱼鳞滑溜，往往能提前察觉危险从魔爪中逃脱。

　　“逊诶，你很逊诶。”尹泽双手抱胸，看着佐仓同学左扑右救，被小鱼儿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样子摇头说。

　　“你要帮忙啊，我把它赶到你那儿去。”佐仓绫音气鼓鼓的说。

　　实际上，只要呼叫人生回廊，区区徒手抓鱼，绝对不在话下，但尹师傅纵横职场，全靠自己的个人能力，而且是曾经的得意项目，所以不屑用之，甚至连与人配合都不愿。但鱼比人强，渐渐的也被迫组织起包围圈。

　　可惜最后只揪住一瞬鱼尾巴，小鱼还是冷笑且猖狂的甩动着身子，朝下游去，仿佛已经玩尽兴，不想再跟这俩蠢笨之人纠缠了。

　　佐仓绫音幽幽的看着在最后失手的某人，她站的是水流下处，在某人翻江倒海作绝杀的时候，作为代价，她脸颊和裤管都被水花溅湿，刘海还挂着水，而某人竟然还失手了。

　　“唉，还是缺乏锻炼，这么一小会，就腰酸背疼了，以前至少能摸七八斤的……”尹泽装作扶腰而目视远方。

　　旋即某人就吃了一记鲤鱼王之无敌水溅跃，效果一般。

　　尹师傅堂堂前任云霄王者，能与职业哥同台竞技，何等样人？何等反应？立即左手做盾护住侧方，然后右手一拍水面，洒出水花换以颜色。

　　佐仓绫音发出惊叫，也被迫回敬对手。

　　一场光荣的联盟，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最后演变成战斗，双方也都陷入战争泥潭。

　　远处匍匐在草地间的水牛从头到尾目睹了悲剧史诗的整个过程，尾巴甩动，发出了牟牟声，就像在为人类的愚蠢性而叹息。

　　两个人回到岸边，就光着打湿的脚板坐在草坡上休息听风，草叶里伴着泥土芬芳。天气在回暖，气候不再像之前那样冷。

　　少女把紧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弄去。

　　好心情是田园里的美丽景色，如茵的草地，成荫的树木，好心情就如此丰富。好心情好心情是张开的脚趾，远处的山影，翘起的头发，好心情就如此随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风中

　　在熊孩子的世界里，家里有矿或者家里有地，都并不是富有的代名词。但家里如果有一家零食店，那就是天命所归，你将在幼儿园、小学生领域里轻松登临王者，按喜好颁布你的律法，开辟崭新时代。

　　试想，放学之后，其他班的娃娃都是紧紧揪着皱巴巴的零用钱，像几十年后给老婆买钻戒一样心疼难忍，面露悲苦。而你，书包一扔，便大摇大摆坐到收银台的王座，左手拿巨大棒棒糖，右手取软舌头冰糕，柜架之上琳琅满目的美食，都尽可品尝，这一身的帝皇气概，怎么掩盖得住？！

　　即便为王者，会受到鸡毛掸子的天罚，但仍不知有多少稚嫩崽馋嘴而求不得，认定大丈夫当如是也。

　　像尹泽这种走路上会被小朋友尊敬喊叔叔的社畜，竟然还对大白兔奶糖旧情难忘，足以看出，他当年也是幻想取代那王朝的嫩崽一员。

　　毕竟免费零食，听上去和免费午餐一样，都多么的美妙。

　　而让尹师傅没想到的是，堂堂佐仓同学，背地里，也拥有着“君王”的权柄。

　　千叶帧岁の杂货店。

　　佐仓绫音正在柜台里闷头扒拉，众多批发而来的各种零食彼此交撞，包装袋发出哗啦啦富有质感的声音，很快，少女就提着满满一袋子走出来，并慷慨的说“随意拿”。某人非常的感动啊，此情此景，令他想起上一次抱着一大袋零食嘿嘿直乐的日子。那还是以前穿着叉叉裤在街上走，不幸被三轮车撞到，车主事后道歉赔偿时送的慰问品……

　　尹泽把手伸进袋子也一阵搅合，瞅顺眼的拿。

　　其实看着份量唬人，但都是便宜的散装小零食，在东京见多了各种洋气的品牌和设计包装，看这些，反倒觉得透出一股年代感。

　　砂糖在以前的日本，属于高级原料，平民吃不起，因此又诞生了使用杂粮和麦芽糖或淀粉做的廉价点心，原本是用于储备粮食，以备非常时期之需，后来随着时代演变，变成了面向低龄群体的零食，也就是粗点心。

　　现在专门售卖粗点心的店铺已经很少了，基本都被品牌化、连锁化的便利店和大超市取代。

　　千叶帧岁是老年人，住的是偏僻乡下，开的是循环播放80、90年代金曲的怀旧向杂货店。很契合脾气，没有任何问题，很符合老人家的作风。

　　而且尹泽很有理由怀疑，老爷爷开店纯属回首往事。

　　毕竟那个请来坐店管账的三舅，始终在柜台后面挑选录影带，一直没干正事。甚至尹泽提出要付钱的时候，还慷慨大方的摇头拒绝了。

　　终归是佐仓同学更机灵一些，知道迂回表达这份谢意，直言说她爸这次回来，特意给亲戚带了不少好酒。

　　三舅一听，果然从柜台里冒头，连连举起大拇指夸赞，而后又唏嘘着“今后村子里就是属于我的时代了真是寂寞啊”之类的话。

　　两人坐在店外，拆开塑料袋，各自吃着小零嘴。

　　美味棒的包装上印着的人物出自子供向的动画。

　　一首98年发行的《長い間》从店铺的旧音响里传出，玉城千春那朴素沉静的歌声静静的回旋在附近。抬起眼睛，能看见平坦蕴含生机的田野，小路绵延在青翠的绿色之中，微风顺着山林徐徐吹拂，带来远方的气息，冬末的最后一点白色已经消融。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缓慢了。

　　尹泽忽然认为千叶帧岁是一个活明白了的人。

　　享受悠闲生活当然比享受奢侈生活便宜得多，要享受悠闲的生活只需要一种艺术家的性情，在一种全然悠闲的情绪中，去消遣一个闲暇无事的下午。

　　滋滋的泡沫声从旁边传来。

　　佐仓绫音把生啤酒粉扔进装满清水的杯子，像是扔进一片泡腾片一样，清水开始咕噜咕噜发生变化，颜色变得显黄，水面生出浓郁的泡沫，就像烤肉店里的啤酒。

　　和面向中二早熟孩子贩卖高深成年滋味的菠萝啤酒一样，这种“虚伪の酒”自然入不了某人的喉咙，但少女却喝的煞有介事。

　　“好社会啊，都开始学别人一口闷了。”尹泽抱手说。

　　“你有意见嘛？”佐仓绫音瞥眼。

　　“你怎么不拿一罐真货？”

　　“因为喝真的会醉啊。”

　　“当你畏惧醉意时，你已经失去了饮酒的气量了。”尹泽如一个诗人般吟诵。

　　“我喝酒才不是为了跟别人较量个高低呢，庆祝的理由居多。”佐仓绫音轻哼。

　　男人有些感慨，他回想起了第一次双方在同期会见面的时候，那时少女还显得有些拘束，而且喝的是普通的果汁，恍惚之间，居然已过去这么久，下回事务所再举办酒会什么的，估计少女已经就不会再喝果汁了吧。

　　顺便还好奇的设想了一下对方的战斗力。

　　千叶老爷爷和佐仓叔叔，这对翁婿如果组合上阵，连堂堂小白龙也需要退让三分、避其锋芒，那作为他们的血裔、后继者的佐仓同学，难道说……意外的拥有成为绝顶强者的资质？！

　　思维发散到这里，尹师傅就忍不住定睛看去，仔细审量。

　　正在喝由粗点心转化成的虚假啤酒的少女干杯姿势确有几分豪杰气，可是明明几乎没有摄入一丁点酒精，但短发下的侧脸莫名有些透红，那是很健康的红润肤色。

　　呃，战力应该会很强吧。应该。

　　“这附近有学校吗。”尹泽问。他见到三三两两穿着白衬衫是学生模样的家伙，一同骑着自行车穿过田垦。

　　“当然了，肯定有公立学校的，不然难道这里的孩子要到隔壁镇读书吗？”佐仓绫音见怪不怪、理所应当的说。

　　一时间阅历丰富的尹师傅想到了许多。远离都市的老家、偏僻乡下的学校、在当地神社兼职巫女的女同学、戴眼镜的矜持班长、本地大家庭的黑长直千金、以及必不可少的寸头直爽的伙伴男。一个GalGame或清新系番剧的舞台已搭建好了，其他根据剧情需要，插入科幻和灵异等元素，便能自由发挥。

　　“那这里有神社吗？”尹泽谦逊的问。

　　“没有。”佐仓绫音没想太多，即答。

　　“居然没有？明明在大城市的小巷子里都有祈愿功能台，这里大好风景，怎么就没有了？”尹泽愤愤不平，当地的学生，连中二也缺少土壤啊。

　　“确实没有啊。”佐仓绫音无奈的说。

　　“那这里有大户人家吗？”尹泽想了想，又问。

　　“每家每户都差不多吧。”佐仓绫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略有轻佻，“反正像《冰菓》里女主角那样的大家庭，是不存在的噢。”

　　“是嘛……真是朴实的土地啊。”尹泽稍稍有些遗憾，但仍然说，“我们去学校周围看看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有些小远。”佐仓绫音思考说，“我们骑自行车去吧？正好外公店铺这里就有。”

　　“我个人更倾向于步行。”尹泽意外平静的说。

　　“啊，干嘛那么麻烦，骑单车很方便的啊。”佐仓绫音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