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9章

　　“行吧，接吧，可万一要是结果不怎么好，就得换。”尹泽叹了口气。

　　“好！我决不食言！”经纪人爽快答应，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人就是为此道而生的，哪有走这路线还不成功的。

　　“我要去赴饭局了，你接下来自个儿看着安排吧。”柏井一平说，“对了，松冈也在这，你也可以去找他。”

　　“哟他也来了？”

　　“嗯，试的一个被你那反派秒杀的小角色。”

　　“那我去找他，你去潇洒吧。”尹泽挥手告别。

　　“什么潇洒，打理人情关系也是工作啊！”

第十八章 近在咫尺之间

　　尹泽是在自动售货机边的横椅上找到松冈祯丞的，后者脊背紧贴墙壁，低着肩膀耷着头竟已经睡了过去，头发下垂遮挡住了半边稍显憔悴的面容。

　　如同化为雪白之灰般的沉默，一时间他都有些不敢打扰。

　　但录音棚再怎么说也是要关门的，到时候保安也会赶人。

　　尹泽慢慢上前轻轻一拍，处于劣质睡眠状态中的朋友立刻哆嗦了下，忙抬起头，费力睁开眼皮露出带着少许血丝的眼睛。

　　“……泷泽？”松冈祯丞恍惚了一两秒，看清他后不自觉揉了揉眼。

　　“怎么在这睡着了？”尹泽保持半蹲小声问。

　　“我也没注意到，只是闭了会眼，结果就困过去了。”松冈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没给什么人添麻烦吧？”

　　“你近来是不是有些太拼了？黑眼圈好重。”尹泽关心的问。

　　“跟以前的节奏差不多吧，也有可能是还要赶试音，要思索台词，所以更耗神了些。”松冈露出温和的笑容。

　　“今日战果如何？”

　　“通过了。”松冈祯丞开心的说，“你的那个反派呢？”

　　“没过。”尹泽耸肩。

　　“那好遗憾啊，明明有机会共演的……虽然只是被秒杀程度的交流。”松冈倒是颇为惋惜。

　　“以后肯定可以的。话说，待会去吃饭吧，我请客，等吃饱喝足了，你就早些回去休息。睡眠还是很重要的啊。”尹泽大方的说，这是经纪人很难享受到的热情。

　　“这，我待会还得去换班，要值到凌晨三点多呢。”松冈祯丞不好意思的说，“下次吧，下次再吃吧。”

　　“真的没关系吗？”尹泽也一愣，“吃得消吗？”

　　“虽然说是值班，但大晚上的也不会太忙，钻空子打盹就行，不影响。”松冈祯丞摆手。

　　“不能请假吗？”尹泽迟疑的说。

　　“要扣钱的。”松冈平静而自然的回答。

　　男人微微沉默，听到这里，也不能再多言，否则就是故作善良的无理取闹。

　　“那下次再见。”松冈祯丞起身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脸蛋提神。

　　“有什么忙，我帮得上的话，一定要说哈。”尹泽看着他疲倦的背影忍不住出声，“绝对要像我当初那样，直接就住进你家一样的不客气。”

　　对朋友的关心，松冈祯丞自然满嘴应下。

　　但他本人知道，应该不会以求助为理由拨打电话。已经习惯了对自己的严酷，再是焦头烂额，都没有生出向最亲的家人撒娇的想法。又怎么会好意思给友人出难题制造麻烦。

　　挤车，到店，更衣换班。

　　熟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不擅伪装说谎的好家伙。

　　但撒谎这种事，每个人都会，他也绝对不例外。

　　比如在与家里的短暂电话中，他坚持声称自己如今在东京混的还行，每日朝九晚五，三餐顿顿大肉小酒，工作压力也不大。

　　比如在这深夜酒吧里的兼职做事，其实想要在嘈杂的音乐、沸腾的人声、绚烂晃眼的镭射光中打盹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概后半夜这些荷尔蒙爆棚，钱包也夯实的年轻人才会嗨够了散场。此时的他可以不参加清洁工作，休息几小时。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又骑自行车挨家挨户送报纸。

　　其实从养成所毕业，无需上课后，每天可支配的时间反而多了些，但忙碌感未曾减少。入行淘汰率是很高的，新人期起不来的话，大概率便会一直沉没下去。

　　事务所的门口，也经常晃悠着渡过保鲜期，没名头没特色的同行。那些人渴望又一次机会、不甘心的身影深深扎入他的心脏里。

　　所以他对每次的试音都倍感珍惜。

　　然而在去片场的时候，一想到现在所做的东西绝不是上课时的模拟练习，而是会影响到职业生命的真剑胜负，就会止不住的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会抑制不住的幻想失败的场景。

　　他也只能不断地去琢磨那些意义不大，数量稀少的龙套台词来集中精力，逃避不安。

　　职场总是充斥着一股这可不是闹着玩，而是为生活拼取的，若有若无的严肃感，汇聚而来的各种各样的同事也加剧了紧张的氛围。

　　正式开始收录前都算是自由时间，到场的有前辈也有新人，初次见面当然少不了招呼和交流，游刃有余的前辈们自不必多说，新人会有些拘束，但不乏热情外向的擅谈者。

　　每次见到这种能对陌生人谈天说地的超级社交达人，松冈祯丞都有一股羡慕。

　　还在北海道的老家上学时，他就想要学习为人处世，专门去人流巨大的建材市场打下手……可最后都被老板或劝或哄的，从服务前台叫下来，改去搬货了。

　　“91 Production的向井志，要麻烦各位一阵子了。”

　　“东俳的长村空叶，请指教！”

　　“青二 Production，章琦光，接下来一起努力吧。”

　　“我是IM的松冈祯丞，请多多指教。”

　　尽管除了这句例行公事的话语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瞧见前辈们正在开开心心的叙旧，给他的反应挺一般，于是又轻手轻脚寻找到偏僻的角落里把头埋进台本中了。

　　反正以他的资历，坐这里也正合适。

　　这一集似乎需要的人声有些多，到场的声优数量也较为多，倒是头一次遇见快把位置都坐满的情况。

　　“请问我能坐这里吗？”

　　一个纤细且礼貌的声音让自松冈祯丞下意识的离开台本抬起头来。

　　是位怀抱着台词本的年轻，身形小巧的女生。

　　留有过肩的柔顺头发，学生制服装的外面还套着一层棕色针织衫。身上散发着干净的，来自沐浴露洗发水的那种，少女平凡朴素的香气。

　　因为年纪的关系，面容还有些稚嫩，但已经称得上是秀丽，眉宇间都藏着拘谨和乖巧。让人联想到公园里畏人的翠鸟和幼猫。

　　“当然，请随意。”松冈祯丞小声说。

　　“谢谢。”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坐下，距离有些近，肩头不可避免的擦碰到，甚至似乎能透过衣物感受到肌肤的温度，洗发水的花香气也更加清晰可闻。

　　松冈祯丞的身上还带着昨夜打工沾染上的颓气和酒味，为此，努力往墙壁那边靠，实在是不想给这样的好孩子增添困扰和紧张感。

　　现场的交流很快就平息下来，等收录正式开始后，大家都默契的根据出场，排队共用那四根麦克风。

　　“呵，这点能耐也想逞英雄？一开始老老实实说出密钥的所在不就用不着吃苦头了吗？！”

　　“你根本不懂，守护的意义。”

　　正对面的屏幕放起了尚在制作中的画面，玻璃后的音响监督戴着耳机，仔细的审听着。

　　“那些人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高高在上的裁定者只需要编织冠冕堂皇的演讲就能令你这样的傻子心甘情愿，自我感动的牺牲！”

　　“我不准你……污蔑她的理想。”

　　不过是只有分镜的粗劣线稿画面，但在前辈们的演绎中，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感染力，闭上眼也完全能想象得出那幅激烈的光景。

　　松冈祯丞抿着嘴，在感受体验着这些高水平演技的同时，也轮到自己接力了。

　　“他们已经失去离开圣门的机会了，不，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快些寻找漏洞和缺口！”

　　“玛那浓度增幅至79.8%，收束的力度在同步上升，已经快要突破临界值了，周围十公里内已经发生了旋涡反应——”松冈祯丞快而稳，流畅的念出台词。他在这之前预读过不少次了。

　　“系统计算出的空缺只有7个，已经成功启用了X39号预案，在完全关闭前，能争取到10秒左右的空窗期。”站在右边麦克位置的，矮他不少个头的女孩也说的有条不紊，明明本音很柔和，年岁也不大，可也能很好的说出英气干练的味道。

　　串场研究员的戏份也就这些。

　　两个人松口气，立即让开麦克风给后面或侧边的人，静静地退下回到座位上。

　　因为彼此的行动意外的有些同步，在坐下之前，那名女生善意的向他点点头，笑了笑。

　　松冈祯丞赶紧竖了个大拇指以做回应，然后又像课堂上第一排的学生那样，自觉的捧起台本。

　　视野的余光中，女生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专注的凝视着前方的表演。

　　松冈祯丞少有的，没有去观察前辈的处理和对演。而是回忆起不久前的自我介绍，特别是小女生的那句话。

　　“我是Style Cube的小仓唯，很多地方都不够成熟，希望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虽然有些胆怯，但依然能够对苛刻的业界挺直胸膛行动。

　　现在的孩子，可真厉害呀。

第十九章 先来后到不要插队

　　今日的东京，阴云细雨，空气微寒。

　　尹泽是第一次看接近成品质量的画面配音。应该说不愧是剧场版类型，工期没有那么赶，有充足的时间打磨各个环节。

　　《萤焰之森》没有炫目的特效和爆炸火光。远离尘嚣的乡下村落，涉世未深的少女，藏于密林中的妖怪和异闻，无论是平缓哀伤的叙事和明亮轻快的作画，都符合大部分人传统印象里的日式轻幻想风格。

　　比起波澜壮阔，小而精致才是这个国家的主旋律，他们都很会将微小物件细心雕琢升华为名贵宝物。

　　正如普普通通的Boy Meets Girl，普普通通的分别和释然，也可以营造出万般滋味。

　　“刚才那个小孩……是人类吗？”

　　藏蓝色浴衣下的手绽放出青色的光芒，光在消融，瞳孔中倒映着眼前茫然失措的女孩。

　　尹泽此时无声的深吸一口气，饱含爱意与悸动的话语通过收音设备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来吧，萤，终于能够触碰你了。”

　　女孩扑上去相拥，抓住的却只是一件单薄的衣服，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存在已经消失了。

　　这次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一定暂时不会翘首以盼夏天的到来了吧，心好痛，眼泪不止……但是这停留在指尖的温暖温柔触感，连带着夏天的记忆，都将和我一起，一直一直下去。”

　　戴着耳机的监督小森圭弘一本满足的微笑，欣赏的点头。

　　“好，就这一版了。”

　　收录结束了，总时长约为50分钟，男女主角的相处对话占据绝大部分，总之没有出乱子，安定的履行完义务。

　　大家都起身纷纷鼓掌，甚至还有人捧花推门而入。尹泽颇为受宠若惊，他这才恍然有种“我是主役”的感觉，连连道谢接过花束，有些爱不释手。

　　要知道他向来都是送花的那种人，别人指不定还不要。

　　“佐仓同学，你哭了吗？”他看着同样拿过花用手抹着眼角的另一位主役。

　　“是啊，不行吗，最后真的很感人嘛。”佐仓绫音抽着鼻子说。

　　想不到平日里性格多变，冷淡坚强的佐仓同学竟然也怀揣着一颗纯纯的少女心，果然是女人就都拒绝不了与帅哥的纯爱虐恋。

　　“役者为饰演流下眼泪，说明真正的身心统一了，泷泽君你肯定也一样吧？”监督哈哈笑着走进来。

　　“那是当然。”男人也效仿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

　　“我已经预定好了饭馆，待会大家一起去举行庆功会吧。”

　　“监督大气。”尹泽喜不自胜，顺便把干干净净一点儿翻阅痕迹都几乎没有的台本递过去，“喔对了，台本要交还上去吧？”

　　佐仓绫音顿时露出些许不舍的表情。

　　“绫音酱想保留下来的话，就收着吧。”温柔可亲的监督看着她说。

　　“真的可以吗？谢谢您！”少女惊喜非常，牢牢抱好放着许多书签的台本。

　　“这次工作对你来说是难忘的经历吧，而身为这部作品的掌舵人，女主角的你能这样珍惜，我当然也是很开心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上交了？”否则岂不是显得男主角不够呕心沥血，尹泽咳嗽一声。

　　“为什么，泷泽君明明没有太感动吧？”不经意间看穿内心的监督表示疑惑。

　　“……”

　　“你这人真是没良心，亲身参与这样的剧情还能不为所动，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佐仓绫音不满了起来，“为什么那么深情动人的银会由你来演啊？”

　　“为什么那么乖巧专一的萤会由你来演啊？”尹泽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