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32章

　　主打东西式混合，周一、周二卖酱料在盘子上画画的法餐，周三、周四、周五卖用海鲜在饭团上搭积木的日餐，双休日是重料重味的中餐硬菜。

　　规格属于中高端，包厢内社长碰面谈生意不寒碜，大厅里小资社畜也能装老板，可谓皆大欢喜。

　　中年店长拥有一手登峰造极的刀功，经他处理的刺身薄如蝉翼，入口即化，但就是经常失踪，想求一块鱼片纯看运气。

　　如此佳店自然是米其森两星认证，但话事人嫌太麻烦主动退星了。

　　用心服务，佛系营收。是故也才会经常招松冈祯丞这样细心耐劳的打工战士。

　　这回以顾客的身份进门，有点紧张，差点习惯性去员工区换衣服。毕竟此地消费刷起来能顶他投一个月的报纸。

　　“这儿，这儿。”久候多时的经纪人眼尖，站起来挥手示意。

　　柏井一平素来都是金丝眼镜加白衬西裤的高级职员套装，今天在戴上请客光环后，成功人士的气质更浓郁了。

　　桌上的料理莹莹泛光，不明觉厉，红酒也顺着气氛整了一瓶。

　　“经纪人终于知道比起心灵鸡汤，还是牛排乳鸽鱼子酱才能填饱肚子温暖人心，我心甚慰。”尹泽慢条斯理的把餐巾塞在衣领前预备。

　　松冈祯丞凭经验估算了下这桌的价格，“太破费了，这去居酒屋能吃到下星期……”

　　“这是什么话？”柏井一平故作不满，“除了迎新会，咱仨就没聚过吃回饭。要知道经纪人和声优可是共生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人比我更期待你们了。业界刀光剑影风起云涌，你们打打杀杀，我来做人情世故，那我请客也是理所应当。每个我手底下的声优都是我兄弟，多吃多喝，好好工作，不要让懒惰战胜你，只要持续产出价值，发光发热，一定能逐梦成功！”

　　“柏井桑……”松冈祯丞不免有些感动。

　　尹泽适时递过来手机，屏幕里是一位绿袍金甲，脚胯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的丹凤眼美髯公。

　　“干嘛？”柏井一平奇怪的问。

　　“你一腔肺腑之言，赤血丹心令人动容。我已请来关二爷，随时可以结义。今后有钱了兄弟一起去嗨皮，有债了自然也是兄……”

　　“不了，谢谢。”

　　兄弟还未做，就已反目。

　　男人惋惜的收回手机。

　　柏井一平边拿开瓶器开红酒，边说：“你们出道也有段时间了，对比往年大批新人来说做的还不错。业务水平、揽活率都可以……特别是得益于艾尔雷多一角和两回广播，泷泽君已经有点知名度了，至少丢到业界里能听个小声。至于松冈，你在片场的表现稳定，超出新人线，有音监跟我说过你具备潜力。”

　　“真的吗？”松冈祯丞听见夸奖很是开心。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柏井一平摇晃着红酒杯，小抿一口，嘴唇像染着鲜血，颇为的上流。

　　“再伟大的演员，没有‘角色’，就像没钞票的钱包一样毫无意义。这两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就，大火的声优都有耳熟能详的角色。说白了，人气是靠资源砸出来的，是事务所推出来的。”

　　“言之有理。”尹泽大快朵颐，敷衍的点头。

　　“直接说重点吧，事务所这边决定照顾你们一下。”柏井一平说，“会多匀些资源过来的。”

　　松冈祯丞闻言顿时脸色严肃起来。

　　“今天也有个好消息，听了后可别太高兴。”柏井一平哼哼的说。

　　“咋的，公司补发年终奖啊？”尹泽扯着鲜嫩牛排问。

　　“……是已经要来了角色。你们知道偶像之王【注：Neta自万代南梦宫的《偶像大师》系列游戏】这款游戏吗？”

　　这句话说的差点鼻子都仰到天花板上面，炫耀的意思溢满餐桌。可等了半天都不见哦呼声，柏井一平低头看，两个人都静等他说下文。

　　“你们不知道？！”

　　两人茫然摇头。

　　“偶像之王啊！就是那个可以培养美少女唱歌跳舞穿新衣服，跟别人PK，最终目的是携手登上爱豆顶点的偶像之王啊！爆火的好不好，你上网随便一搜就全是相关视频！”柏井一平拍着桌子说。

　　“我连三次元，那么火的BKB48【注：捏他自日本著名女性偶像组合AKB48】都不追，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尹泽叹气。

　　“……我一般都不主动接触女人。”松冈祯丞说。

　　“好吧，看来需要先跟你们介绍下这个项目的含金度了。作为有大厂撑场的原街机类游戏，因为大受好评，移植其他平台，甚至围绕它开始了多媒体企划展开。”

　　柏井一平推推眼镜。

　　“这是一个体量庞大，规模庞大，其他领域辐射范围也大的系列，进入就等于拿了长期饭票，而且是游戏、event【注：指综艺节目】、演出、广播等多种类的饭票。由于本质上是偶像养成类的游戏，在培育角色的时候，作为现实的载体，声优自然也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参与进来，就能迅速的增加曝光度，能轻易进入企划本身就积攒的粉丝群，从而快速收获一批自己的支持者、消费者。”

　　“这么好的东西轮得到新人？”尹泽问。

　　“巧了，这企划本身就是要大量时间孵化的，就是要符合角色且年轻的声音，否则过个六七年你缺少活力奔不动了就麻烦了。”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努力，学习，释放！”柏井一平沉声说，“这是一个全方位提升的机会，除开本职的配声外，你还要登上大舞台唱歌跳舞，出席活动，粉丝会，广播联动……”

　　“意思是做偶像的同时当声优吗？”尹泽又问。

　　“不会跟杰尼斯那样禁止恋爱，还加上许多条条框框的，粉丝们也很清楚他们喜欢的，单推的到底是谁。这个企划的目的正是制作方和玩家们一起团结起来努力构建虚拟的完美偶像，声优虽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但不会被过分期待和苛求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推现实世界的偶像？”尹泽无语。

　　“虚拟偶像是绝对纯洁无暇的。”柏井一平摆摆手。

　　“要，要唱歌，站在幕前吗？”松冈祯丞弱弱的举手。

　　“不错！甚至还有万人级别的舞台！”柏井一平声情慷慨。

　　松冈祯丞的脸色却又白了一分，“不行啊，我光是想想那场面脚已经在发抖了。”

　　“所以说这是个难得的，全方位提升自己的机会啊，普通情况下，你能请来专业团队训练你，组织大型活动磨炼你吗？只要咬牙坚持，迈过艰难险阻，你就会升华，松冈君难道不愿意改变吗？”柏井一平循循善诱。

　　松冈祯丞双手紧张的戳着裤腿，咬着嘴皮狠狠点头。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尹泽平静的说。

　　“不能拒绝，尤其是你。”经纪人赶紧声明。

　　“这还没被选上就无法拒绝了？”尹泽迷惑。

　　“你们两个已经内定了。”柏井一平悄悄的说。

　　“？”

　　“这样的事……”松冈祯丞瞪大眼睛，想说些什么。

　　“与其纠结公平与否，不如好好发挥让大家都知道你绝对配得上。”柏井一平轻描淡写的打断他的发言。

　　“既然是公司指派的任务，还定了指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尹泽皱眉。

　　“又怎么了？”

　　“这企划主打美少女偶像培育吧，我俩上去能干嘛，难不成用伪声饰演？”尹泽困惑无比的挠头。

　　松冈祯丞脑海里刹那间想到他憋着嗓子穿着短裙洋装在台上热唱舞动的场景，这一秒脸上彻底失去血色。

　　第一次心生出这样的想法，声优，好恐怖。

　　“想啥呢，你们当然是饰演男偶像了。”

　　“啊？本体不是男性向吗？”

　　“这是迈向全市场的一次重要先锋战，再说上头大人物的决策你不需要那么清楚，干好自己的活儿就是了。”柏井一平打着官腔说，并取出两叠复印纸，“这是资料，自个儿看吧。”

　　松冈祯丞接过，首先看见的是角色姓名，不自觉喃喃出声。

　　“有名字……？”

　　“当然了，这可不是什么龙套，而是你们起飞的契机。”柏井一平哼哼的说。

　　“真的可以吗？这个机会给我？”松冈祯丞轻声说，“明明还有许多挣扎在泥潭里沉浮的，优秀的人吧。”

　　经纪人看向这个不自信的小伙子，叹了口气，“那你想做吗？”

　　“我要做！”松冈祯丞一反常态猛的抬起头，眼里燃烧着斗志，“请交给我吧！”

　　“泷泽你呢？”经纪人忍不住渴望听到同样炙热，充满钢铁与雄心的一声“是”！

　　“我？我想再点一份烤乳鸽，可以吗？”尹泽吃的满嘴是油，爽快的说。

　　“……”

　　这个人虽然私底下不干人事，可一旦身处项目之中还是靠谱的，标准偶像派男子走偶像派路线岂有不成功之理。经纪人只能这样在内心安慰自己。

　　“等会你怎么把我的那份也切了！”柏井一平惊觉大怒。

　　“我这是帮你先分好。”尹泽讪笑。

　　“怎么我的康曼笛卡萨图【注：指一款名贵的法国葡萄酒】只剩一半了？！”

　　“不会吧，我才喝三口啊。一定是不可见的妖精桑偷嘴。”

　　桌上另外两人争执的不可开交。

　　松冈祯丞面对一桌子好菜贵酒，一叉子都还未动。

　　他只是默默地阅读手中的资料。

　　竭尽全力去欣赏人生中第一位有名有姓的重要角色。

　　与此同时，心脏激烈的鼓动令他浑身燥热。

第二十三章 尚不能称之为道

　　老话说得好，人生天地间，高不盈七尺，寿不过百年。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时间如飞矢流沙，悄无声息的擦身而过，回首望去，尽归于叹息。

　　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优秀的成功人士都擅长时间管理。可支配的时间是一样的，他们则毫不停歇锐意进取，而大部分人，更愿意躺在床上刷手机，差距便在这拉开了。

　　勉强算是重活一回的尹泽，深知此道，深知律己的重要性。为了挣脱过去那个懒惰的自己，他强制自己多线程生活，竭力压榨人生每一秒的意义。

　　比如晚上看综艺时，脑内人生回廊同步语音念诵传世名著《战争与和平》，突出一个雅俗共赏。

　　凡骨们还在学习与休息轮流转的时候，他已经把学习和休息的过程完美融合在一块，这正是究极的劳逸结合，尚可称之为道。

　　而且语音还能调整……比如调成郭德纲。

　　只是，人类越拘泥于完美，就越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赶赴片场，学习提高，充实自我，以及沉重的课业，都让他身心俱疲。

　　正如当你选择了天降系才貌双全黑长直的高岭之花后，便会失去另一个幼染驯温柔贤惠短卷发的青梅竹马一样。

　　只有小孩子才想全都要，稳重的成年人都只会做选择。

　　今天，终于被约谈了。

　　“在我近三十年的执教生涯里，你并不是唯一被传唤来面谈的学生。”

　　说话的是位鬓白如霜的老教师，他身穿老旧的墨蓝色西装，戴一副年代感十足的厚片眼镜，双手蓄有老茧，目光如炬，蕴光深邃，年纪虽大却精气神充沛，笑起来亲和而慈祥。

　　文学院，院长，大西川介。

　　也是那天在食堂误以为尹某人是孤独之星，唯一过来安慰的好心人。虽然最后把他诓到了幼儿园当工具人做社畜预备役培训。

　　“我见过很多，真正的天之逸才。当他们发现作为高校生终点的东大不过如此时，便会主动离开一高。正如传言所云，中途辍学其实才是真正的毕业，不少声名显赫的伟人就是如此。年轻却知识渊博的孩子啊，你又是为何而迟到与旷课呢？”

　　说是面谈，但两人实则一同散步在宽阔幽静的总院过廊中，彼此的步伐声交相悠远的回荡，享受着此地的安逸与雅致，墙壁的两侧分别挂着这里走出的倾世文豪们，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芥川龙之介、以及深夜抑郁文青们推选的教主太宰治。

　　“主要原因是分身乏术，根本原因是粉红……小摩托只能加到时速三十迈。”尹泽实话实说。

　　学院长面色如常，并不追问，而是聊起其他，“你喜欢文学吗？”

　　“当然，我的目标就是进入文学部！”尹泽立刻表忠心。

　　“喜欢夏目漱石吗？”

　　“当然！”

　　“哪一部书？”

　　“呃，都差不多。”

　　“最喜欢的呢？不要犹豫，否则便不是‘最’。”

　　“最喜欢的是日元上的夏目桑【注：夏目漱石是1000日元纸币上的人物】……”

　　“你很风趣。”院长对烂话风轻云淡的颔首，“幽默是享受生活的体现，乐观积极，这很好。”

　　“您不吐槽反而说这种话，我心里很虚……”尹泽小心翼翼的摸摸心窝。

　　“文三考试里，你顺位第7，世界史日本史皆为满分，此前我们见面时，言语话题时间线横跨千年，你更是娓娓道来。若不是心如澄镜，难以这般熟记古往今朝。”学院长语气醇厚，“人类波澜壮阔的文明都见识过，区区缺席旷课算得了什么，可没时间浪费，心里早已有了此生要奉献的梦——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确是觉得旷课不算什么……不过倒也没有这样骚包。”尹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