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405章

　　“你最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尹泽斜视。

　　松冈祯丞由于日渐身宽体胖，副驾驶位自然留给了他，柏井一平和大西沙织坐后面。

　　雅阁刚拐进马路，一伙人就嘻嘻哈哈了起来，催促快打开车载音乐，增添气氛，但老车只有老曲，大西沙织便拿出手机放出松冈祯丞唱的角色曲，命他跟唱。

　　“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无尽的胖次……”松冈祯丞额头浮现井字符号，“你矜持点。”

　　“不是很好吗，还是用这种纯良的声线。”大西沙织嚯嚯的说，“我要把相机拿出来调整一下参数，待会路过风景，要拍照咯。”

　　三十分钟后。

　　雅阁毫无波澜的行驶在公路上，车内回荡着年代金曲。坐在右后座的大西沙织把遮阳帽盖在脸上，已是婴儿般的睡眠。柏井一平没事做，随便看看股市行情。

　　尹泽毫不意外，坐长途哪有从头欢到尾的。

　　只有松冈祯丞，不声不响，但频频转头，视线颇为火热，那眼中的情绪，必然是羡慕了。

　　呵呵，一直想看这幅表情，这幅嫉妒我的表情。

　　然而走高速要的不是操作，要的是明镜止水之心。尹师傅并不为外人所扰，开车是这般的稳定，以至于放慢速度，到了奥多摩驛，盖了帽的大西沙织还没察觉到，仍然睡得香甜。

　　科技坐禅了两小时的尹泽下车活动身体。

　　奥多摩处于深山之中，众山流出的溪水汇成多摩川，成为东京与神奈川的分割线，春夏满山碧绿，是避暑的好去处，而秋季则满山红枫，是赏红叶的名所，红叶季也是旺季。

　　“空气好棒，晴朗又凉凉的，好舒服。”大西沙织张开双臂呼吸，掏出相机开始咔嚓咔嚓。

　　“话说，咱们的装备是不是有点简单了。”松冈祯丞看着那些同样来玩耍的人，都是准备完全，至少人手都有折叠椅。

“IhavIMoney.”柏井一平甚至拽洋文。

　　接下来当然是跟着有钱人走。

　　经纪人早已在开发好的户外优美地段订好两个帐篷，非常的宽敞，大西沙织最受关照，独享一间帐篷。

　　放好行李后，众人轻便上阵，跑去玩橡皮艇漂流。全程都充满了大西沙织和松冈祯丞的女子力尖叫，柏井一平和尹泽两人打四人的输出，划桨的速度快赶上赛龙舟，到终点后累的不想上岸，这么激烈的项目，水浪飞溅，自然是全体落汤鸡，遇水化龙的层数都叠满了，感受到周围女性游客探求的目光，只能低头当鸵鸟做人。

　　换个衣服，晒个太阳，徒步逛山，这里完全没有太大的建筑，就连旅舍也几乎是有年代感的老铺子。奥多摩湖的浮桥由空汽油桶搭建而成，桶桥走起来脚下会摇晃，挺有一番趣味性。

　　湖净如镜，山青如洗，白云漫漫飞卷，日光灿然四射，穿入水里，树影婆娑，天光接水影，午后便接近黄昏般的肃穆，岸边水鸟在啁啾。

　　柏井一平的评价却是最为真切：“多好的地方，不钓两杆子可惜了。”

　　而大西沙织想爬爬山，说是绝妙的减肥运动，还能看风景。留下柏井一平垂钓，仨人哼哧哼哧来到山顶，天气还可以，能瞧见远处积雪的富士山峰。等到回来时，发现柏井一平负手立岸边，身影好不潇洒。

　　尹泽凑上看了一眼水桶，“咦？怎么还是空的？”

　　“你们来的正好，我刚刚放生结束，正准备去归还渔具。”柏井一平微笑。

　　“原来如此。”尹泽看破不说破，这是一种职场智慧。

　　“可惜你和他们去爬山了，否则就能见到那条12斤大鱼。”柏井一平说。

　　“那真是太遗憾了。”尹泽说，“失去一次向领导讨教垂钓技术的机会。”

　　“诶，说了多少遍，名义是团建，但出来玩，咱们没有上下级关系，都是朋友嘛。”柏井一平柔声说。

　　“有12斤啊，那肯定拍照了，让我们也看看，高兴高兴吧。”松冈祯丞兴致勃勃说。

　　柏井一平看向这位直言不讳的员工，想了几秒，“你继续配后宫番吧。”

　　“？”松冈祯丞大惊。

　　夜晚风凉。

　　点着炭火，摆上烤架。这处理食材，特别是河鱼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尹泽手上，他那一套刮鳞破肚掏脏改刀已经是肌肉记忆，整得跟流水线一样。松冈祯丞给串串们刷油撒料翻身，香味飘飘。

　　没有霓虹灯的地方，黑夜总是来的很快。

　　柏井一平带柴归来，点起篝火。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大山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

　　幸福就是温暖又柔软的东西。

　　“来来来，整一杯。”柏井一平举起纸杯，里面装着清酒。这附近就有一所小泽造酒厂，可以免费参观。

　　“噢——”四人不约而同发出欢呼。

　　“嗯，舒服。”

　　柏井一平大饮一口，又吃上一嘴冒油的软嫩牛肉，很是畅快。他环顾这些个伙伴，一起工作，一起吵闹，相伴的日日夜夜的回忆，都浮上心头。

　　“松冈啊，我说句实诚话，我虽然觉得你的声音不错，态度也好，应该是能在业界立稳的，但没想到可以奋进到这种程度。最早我心里，对你的评价其实并不高，至少是排在那家伙后面。”

　　“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成为主赏声优呢。”松冈祯丞笑了笑。

　　“我们的经历很相似，又或者说，我们这样的人在东京实在太多了。以前还会担心你能不能搞定那么多事，但现在你可以独当一面了。”

　　柏井一平欣慰肯定的说，转过头，沉吟几秒。

　　“……大西嘛，虽然不算天赋型选手，不过是个蛮有趣的人才啊，最初是帮你经营偶像企划的，但好像我与偶像领域犯冲，又没出成果。不过好在如今也是有代表性角色的人气声优了，再历练几年，想必事业会再登高峰。”

　　“这算夸奖还是算锐评？”大西沙织想了想。

　　“这是祝福。”柏井一平说。

　　“不过想想也是，两位前辈已经都拿奖了啊，为了达成柏井系全员有赏的成就，我也得给自己整一个。”大西沙织确信。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柏井一平笑着说。

　　“看看锡纸豆腐好了没？”松冈祯丞提醒。

　　尹泽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木屑，去另一边看菜。他往豆腐上撒了撒葱花。

　　身后，听见柏井一平说：“我即将辞职，不能再担任你们的经纪人了。”

　　夜晚凉爽清澈，平静如空气般可以呼吸。

　　松冈祯丞和大西沙织先是惊愕，然后急得问了些什么，明明是声优，话却说不利索了，吃满嘴的螺丝。

　　“是真的，并不是跳槽，我想回家了。”柏井一平继续笑着说。

　　一片橘黄色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响声，填满心间。

第五十八章 铁路的左边

　　柏井一平离开东京，说是决定，更该是一趟自然而然的行走。

　　很多人都喜欢那种在某个节点就戛然而止的故事，一场大汗淋漓的比赛，一场与青春说再见的考试，一个攀至山峰拥抱云海的背影……然后就停留在闪耀的此刻，不圆满，但也充满着未来的一丝可能性。这份有憾的无暇，总能让人反复的回想起来，反复的咀嚼未知数的明天。

　　但人生无法像书页那样合上即暂停，总会翻到离别的一页。

　　柏井一平现在可以释然的把他四十岁前的人生翻到底了。

　　返程的车上，松冈祯丞和大西沙织的情绪都不太高，两人知道这事后，在奥多摩露营的那晚都没能睡好，第二天起来，松冈祯丞表示不转路线了，可以配后宫番到五十岁，大西沙织则说团建的钱她来补上，以后也不贪玩了，总之就是不想经纪人走。

　　柏井一平都被这俩给弄笑了，转念又想，这俩兴许是认真提条件的，于是又笑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回到东京都，小队伍依依不舍的散开。

　　但尹泽刚转个路口，就被从虚空杀出的松冈祯丞和大西沙织逮到，两手拷上，随便拖到某处居酒屋开始审问他这个事前知情却不报者。

　　桌上是好酒好菜，桌对面是威胁的视线，可谓是礼中带兵。

　　尹师傅挠挠头，知道再装傻充愣，真会有性命之危，便一五一十的把柏井哥的情况都整理叙述了一遍。

　　这一说，可就说到了晚上。

　　居酒屋人声鼎沸，杯盏声不停，人借酒意，酒催人醉。

　　大西沙织听到经纪人最终与苏醒的静桥小姐重逢时，眼眶红红的。松冈祯丞听到经纪人一直打算照顾到自己拿奖为止，差点想说“早知道就不拿主赏了”，但这种不争气的话还是被锁在嗓子眼里。

　　“呜，为什么这些事都只给你说了，我就不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大西沙织一边红着眼睛擤鼻涕，一边心理极度不平衡的说，“我现在讨厌死你们了！”

　　“柏井桑既然都想好了，我们没有权利让他留下。”松冈祯丞沉默了一会，“所以，大概是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了吧，好像已经跟社长说辞职了。”尹泽回答。

　　“时间确定后，你必须要告诉我，我拒掉工作都一定要去送行。”松冈祯丞把手里剩下半杯的啤酒喝掉。

　　“嗯。行了，也别喝太多了，回家休息吧。”尹泽吃掉小碟子里最后几只炸虾，都十点钟了。

　　“这顿饭钱你付。”大西沙织耿耿于怀，恶狠狠的说，“这是对你隐瞒的惩罚。”

　　松冈祯丞亦是同仇敌忾的大力点头，眼神冷漠。

　　尹泽当然是屈服，又把两个送到地铁站，才步行回家了。

　　这个季节的夜晚又清又透，衬得街巷一片灯火煌煌。

　　……

　　再一次在事务所见到经纪人时，尹泽是真的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

　　柏井一平换掉了那身万年不变的上班族西装。藏青色连帽衫、水白牛仔裤、明黄色的帆布鞋，乍看身形轮廓和色调，像是刚入职不久的大学毕业生，直到视线移到毫无稚气的老油子脸庞，才能感受到熟悉的社畜气息。

　　社畜有六境。分下三境和上三境，此乃理想与现实之隔阂，而当踏入上三段开始，每一个境界晋升所需的代价，都是指数级增长的。

　　尹师傅虽然说也是跻身进上三段的强者，但也只是第四境罢了，是只着眼于月薪之恶鬼，一旦完成绩效就立马躺，对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对内没我没我，临时工救火。而柏井一平却是稳稳的第五境，是压制自我，斩去自我的职场修罗，已达常人极限——再往上就真的是抛弃良知，三观尽灭，哪管它洪水滔天，彻底转投畜生道了。

　　如今，眼前朝气蓬勃的经纪人，哪像修罗强者，分明是鲜肉萌新，散发着优质的临时工香味。

　　不得不说，经历了这套隐形去油后，柏井哥确实帅气了些许。

　　“哎唷，这是哪来的大学生，长得挺着急啊。”剑琦京香忍不住捧腹“叫声姐姐呗，我带你熟悉熟悉业务呀。”

　　“这一套挺显活力的。”佐仓绫音夸奖，她刚刚复印完东西回来。她和剑琦姐的合作关系简直就是站在尹泽与柏井哥的对立面。别说挖坑整蛊了，都不吵架的，还会主动帮对方分担工作。

　　“不行了，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水嫩的样子。”剑琦京香还在看，还在笑。

　　“以后小心一点，这女人脾气古怪，心眼又小。”柏井一平跟麾下大将叮嘱。

　　“果然是剑琦桑接你的班啊。”尹泽也算早有预料。

　　“他离职的消息传出去，社内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接手呢。虽然有话讲创业难，守业更难，但哪个想创业，要是有的选，肯定是选守业啊。”剑琦京香耸肩。

　　“虽说人不咋样，但能与我争个卑鄙长短，说明其业务水平是值得肯定的。”柏井一平继续补充，“而且她是正统的娱乐公司经纪人出身，恰好能帮到现阶段的你。”

　　“哎，当初资源不够，把绫音交给我，现在更是一走了之，把整个小队都交过来。”剑琦京香哀怨，“真是劳碌命哦。”

　　“对对，就是这样。”柏井一平立马又跟某人说，“见到了么，她上句话还说不知多少人惦记我这业界最成熟最自动化的小队，下句话立刻又叫苦，摆明想要额外讨好处，这时候都仍不忘赡养费，可见果真不是纯良之辈。”

　　“也许是，也许不是。”尹泽不好说，决定折中。

　　“当然不是，剑琦姐人可好了，换个角度思考，要不是信任，柏井桑怎么会连续两次都找她帮忙呢？”佐仓绫音直言，“真要谈业务能力厉害的经纪人，公司里也还是有的。”

　　“这，不能这么说。”柏井一平皱眉。

　　“那是什么情况？”佐仓绫音奇怪的问。

　　“呃……”柏井一平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很好问答。

　　“社长这阵子是提心吊胆啊，外人还是不知道自动化的水准。”剑琦京香感慨，“我寻思着，让你的大将军自己做经纪人，也没问题啊。他的人脉这几年不也发展起来了么，再加上人帅脸皮厚，会沟通，超能喝，天生就是这块材料啊。”

　　“好方略，但我想稍作修改，不如直接带着松冈、佐仓、早见等人自立门户，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岂不自由？”柏井一平暴论。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了。”尹泽制止他们发散思维，他自个跑也就算了，还要把公司未来的基石们挖走，这是要社长的老命啊，他直接成业界公敌了。

　　柏井一平摆摆手，在工位上弄起电脑来，既然是离职，那必要的交接不能少。

　　剑琦京香见状，也嘟囔抱怨着，坐在对面接受邮件。

　　尹泽和佐仓绫音作为各自经纪人的大将，自然是替他们跑腿了。

　　柏井一平以很高的效率把数据输出完毕，他伸了个懒腰，拿包起身，临走时不免看了一眼剑琦京香，“话说，你要来送我吗？”

　　“你想，我就来呗。”剑琦京香耸耸肩。

　　“主要是……我们应该算朋友吧？”柏井一平犹豫。

　　“哦呀，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呢。不过确实如此，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剑琦京香点点头。

　　“可你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的不舍？”柏井一平斟酌。

　　“都是社会人了，同事离职而已，难道还要心痛一番，嘤嘤嘤的道别？”剑琦京香很御姐范的哈了一声，“不过嘛，你要是想要那种效果，看在关系不错的份上，我勉强可以捏着嗓子跟你说几句。”

　　“免了免了。”柏井一平连忙摆手，这大姐突然夹嗓说话，还怪吓人的。

　　“让她说，让她说。”尹泽和佐仓绫音一起拱火。

　　“溜了溜了。”柏井一平加快脚步。

　　“去吧去吧，我整理文档。”剑琦京香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