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72章

　　此时1000米路程，已去500米。

　　“老哥你是专职画家吗？”尹泽忽然问。

　　“不是，怎么会这样觉得？”大叔问。

　　“看你买的这一大堆东西就知道了。”

　　尹泽回头扫了眼那十几万日元的好货。

　　“全套画笔、松节油【注：是精油的一种，美术上常用做油画颜料的稀释溶剂】、标准画布、上光油【注：主要成分是液体石蜡，通常涂覆在油画表面，起到增加光泽度、耐磨性、防水性的一种液体】、老荷兰牌【注：指荷兰生产的油画颜料品牌，价格昂贵】的颜料。其中老荷兰最贵，历史悠久、手工制作、使用油是传统配方，十七世纪使用它来作画的油画至今都颜色清晰，耐用性可见一斑。一小支就得接近2000日元，非专业人士可没必要用上这种东西。”

　　“实不相瞒我从事的是设计行业。”大叔莞尔，“你懂美术？”

　　“略懂。”尹泽谦虚的说。

　　“小伙子兴趣广泛，谈吐不凡，书读的应该不错吧？”路人大叔对年轻人报以欣赏的眼光。

　　“承蒙多位老师的青睐，目前就读东京大学。”

　　“喔？我们竟还是校友？”大叔惊讶挑眉。

　　“老哥是学长？”尹泽也一愣。

　　“我是法学部。”

　　“我是文学部。”

　　“幸会幸会。”

　　“难怪口齿清晰，言语表达力过人。”大叔说。

　　“法学生怎么去做设计了？”尹泽不解。

　　“因缘际会吧。”大叔顿了顿，“小伙子你将来想做什么职业呢？”

　　“其实我目前正在从事声优工作。”

　　“文学生怎么去做声优了？”大叔不解。

　　“因缘际会吧……”

　　“唔，这样也不错，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更难出大众都认同的成果。文学是很难深造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导师，倒不如务实些，先做下简单的人生计划。”大叔想了想。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看东大里的一些教授，好多至今都尚未成功取得博士学位，只能说太难了。文学博士已经晋升玄学的范畴。虽然大西川介老师对我报以厚望，可我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逮呀。”尹泽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大西川介……？”大叔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陷入回忆之中。渐渐的，脑海里浮现起一个孤高的背影。

　　“等等，你说的老师，难道是，大西院长？”大叔惊呼。

　　“是的，老哥你也知道我们学部的扛把子？”尹泽奇怪的问。

　　“当然，因为他对我也有过提点之恩。”路人大叔表情肃然，“我当初经济拮据，又顾忌面子，总是错开饭点，一个人去吃剩下的便宜餐，大西先生常去食堂，见我经常独自一人，就走来询问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后来他特地为我介绍了一份优质的兼职，还主动帮忙申请奖学金……真的是一位非常温柔的教育家。”

　　尹泽表情复杂，怎么觉得这扛把子天天去食堂逮落单学子的？

　　“你竟是大西院长的‘学生’？他是你什么人？”大叔沉声询问。

　　“……单纯的是他想做我导师，整天想我留校读硕考博。”尹泽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

　　难以想象那个学术成果惊人，培养出无数文坛大家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竟会如此重视一个年轻人。

　　路人大叔心中波折不断。

　　主要是他不相信，回家路上，随便偶遇一个热心小伙，结果就顺便领略了当代青年的优秀上限。

　　在这之前，他遇到最好的晚辈，是刚进公司不久的长景君，那位小同事自幼海外求学，实习经历丰富，履历漂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他才想招揽。

　　二十一世纪最缺什么？

　　正是人才！

　　想不到，上班跑路的中途，也能遇见一位不输长景君的顶级俊秀！

　　大叔心中火热。

　　就像是明智光秀揣着火柴进本能寺，却发现大厅中央摆着军用喷火器——很舒服。

　　此时一千米，已经快到头。

　　“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也算是缘分，今天还劳烦你帮忙运货，待会来我家，喝几杯茶水，休息下吧？”大叔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不用不用，搭把手的事而已。”尹泽客气说。

　　两人东拉西扯的逐渐走向终点。

　　「牛头人酋长：我到附近了。」

　　「成熟稳重的大人：我在门口。」

　　“学长，我到了，你还有多远？”尹泽回头问。

　　“我也到了。”大叔不觉有他，亲切的说。

　　两个人同时看向同一个方向。

　　一个穿着休闲居家风格睡衣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外边。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

　　“她竟然亲自出门接我～”大叔很是感动。

　　“她竟然亲自出门接我？！”尹泽很是震惊。

　　嗯？

　　大叔和年轻人疑惑的互相对视。

　　“你俩怎么会在一块？”

　　门外的女孩子也万万没想到，家门口会出现这种梦幻组合，愣了半晌，皱眉说。

　　“老爸，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上班时间吧？”

　　老爸？

　　尹泽看着气质大叔，心思多重流转，最后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还有你，昨晚发的消息怎么不回我？”少女转向男孩。

　　昨晚的消息？

　　气质大叔看着热血小伙，心中波涛万丈，这一瞬间，他脑海里有思维的闪电穿梭过。

　　无数的生活小细节开始栩栩如生的在脑内循环播放。

　　心中的本能寺开始在燃烧，四处都是飞舞的火星跟灰烬，第六天魔王在畅饮烈酒而高歌。思绪再度发散，链接着森罗万象。徜徉在名为高级逻辑的工厂里，家庭顶梁柱在逐渐理解这一切。

　　大叔的表情最先是疑惑，到若有所思，到目光如炬，最终眼神冷酷。

　　“想不到您竟然是佐仓同学的父亲，真是如您说的，有缘啊。”完全没察觉到异变的尹泽也倍感惊奇，笑着摇头回去卸货，“那东西也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慢。”

　　路人大叔眼睛微眯，轻飘飘的伸手，摁在了男孩的肩头上。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陡然变化了。

　　“哈，小兄弟，刚刚我不是说了吗？进来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路人大叔呵呵的笑着。

　　尹泽原地沉默。

　　也许是错觉，明明是同样的一件事，可给人的感官完全不同了。

　　之前还是热心肠的答谢……现在莫名有种请君入瓮的阴狠劲。

第七十七章 这个可以走

　　佐仓瑛士迅速在卧室换了套衣服。

　　那身彰显现代成功男士范儿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女儿同款的动物系纯棉舒适居家睡衣。

　　他是熊猫，女儿是兔兔。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可以更清晰的表达自己在这个环境里的位置。

　　先是踢着熊猫头拖鞋，随手逗了逗那只至今还不会哼《钟》，却取名为贝多芬的无能玄凤鹦鹉。再是悠闲的进厨房取杯，富有情调的在复古唱片机上放了首巴赫，最后才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摇晃着红酒杯，端起了顶梁柱该有的架子。

　　反正一举一动，都表露着中年男人在这个宅邸中的地位和身份。

　　相比之下，那个穿着便服，甚至穿着蓝色环保鞋套，有些拘束，正在四处张望的，贼眉鼠眼的毛头邋遢小伙，自然就是明晃晃的“外人”了。

　　“小兄弟，你坐呀。”佐仓瑛士故作热情，“来，也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面对朋友的长辈自然是不能像对待路遇的大叔一样随便了。尹泽连忙应声，客客气气的坐下，伸手抓过水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大叔刚刚在厨房洗碗槽处接的东京自来水。

　　他再打量了几眼室内，稍微酝酿了下。

　　“真是有品位有格调的装潢呀，合理的运用面积，大幅度摄入阳光的窗户，地面采取磨光的花岗石和大理石作为装饰面材，照明充足，光源折射和烘托做的很优秀，真是深明光亮派这一设计艺术特点的精髓。”

　　尹泽抚掌微笑说。

　　“但并不过分追逐富丽堂皇。装饰和家具走的是自然风格，沙发茶几清新淡雅，正中的地毯质朴十分，等晚上，日光消去，点亮暖灯，伴着外面星星闪烁，又是另一番温馨。”

　　“嗯哼。”佐仓瑛士不置可否，“都是按照我的审美跟品味来的。”

　　“那可真是厉害呀，这份严谨和专业颇有美利坚罗德岛学院【注：指位于美国罗得岛州的公立研究型大学】之风呢。”尹泽敬佩的竖起大拇指，“很难想象你原本不是纯艺学子，而是法学生！”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佐仓瑛士面对恭维很是风轻云淡。

　　“喔？这份香气，该是洛萨诺【注：西班牙的葡萄酒品牌】的红酒吧？”尹泽看了眼中年男人手里的红酒，又发出赞赏声。

　　“小兄弟你懂得可真多啊，接触还不到半个小时，社会人文、经营琐事、美术装修、汽车美酒都统统提了几嘴。”佐仓瑛士轻哼，“真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呀。”

　　“小子我只是偶然多读了几本书，岂敢在您这样已功成名就的长辈前班门弄斧啊。”尹泽表现的很是谦卑。

　　“平日里，都有什么兴趣爱好啊？”只听家庭顶梁柱不紧不慢的问。

　　“没什么特别的，上上网，打打游戏，看看综艺。”男孩如实回答。

　　“哟，这不能够的吧？”佐仓瑛士喝过红酒的嘴唇就像染着鲜血，和善的说，“小伙子不仅饱读诗书、口齿伶俐，更生的这般娘……这般英俊，个人生活应该很丰富才是。叔叔我啊，以前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在涩谷泡吧、去新宿蹦迪，也都经历过的，同为男人，又不是没有共同语言，你大胆的说就好。年轻人嘛，能说会道，还一表人才，怎么会只打游戏呢？”

　　“我休息的时候，确实都是在打游戏。”尹泽重复。

　　“唉，你瞧瞧，还是把叔叔当外人了。”佐仓瑛士不满意的说。

　　“真的，不骗你，佐仓同学可以证明的，我经常和她去电玩城。”

　　“什么？！”家庭顶梁柱立即惊呼，“绫音，这是真的吗？”

　　“啊？？”正在茶几上用工具刀忙着给器材拆包开箱的少女回了下头，随口回了句，“哦，是的。”

　　“那个‘经常’也是真的吗？！”

　　“大概隔个一两周会去一趟吧。”少女不甚在意的说。

　　“怎么可以这样。”老父亲对着男孩沉声说，“像那种娱乐场所，高校里不好好学习，嚣张跋扈的不良们最喜欢去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也最喜欢到那打柏青哥、老虎机【注：都是赌博机】荒废人生。你身为一高学子，竟然每周都带未成年女生去那种充斥二手烟的地方！我必要向大西校长反映此事！以肃正母校的风气！”

　　“……学长。”男孩欲言又止。

　　“少来扯近乎，谁是你学长？咱们至少隔了二十届，都不算数！”选择性遗忘了的路人大叔厉声说。

　　“呃，老大哥？”

　　“何等社会的称呼啊，我便知道你是这种道貌岸然之辈！”

　　“不是，我们去的都是全年龄的电玩城，那种左转下个手扶电梯就是幼儿滑梯、儿童蹦蹦床、面包超人摇摇车的那种，十分的健全。”尹泽解释。

　　“呵，可笑，此乃谎言。哪有人会三天两头带漂亮女孩子去那种地方的？”佐仓瑛士摇头冷哼。

　　“那……要不下次我带她去KTV？”尹泽挠挠头。

　　“噢！你总算暴露了！你终于说出实话了——！”老父亲重案组破案似得激动振声，“你就想这样步步为营的，诓骗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先在KTV玩玩，再去夜店坐坐，又回出租屋歇歇。一步步让她们坠入蛛网般的谎言中！对吧！”

　　“……”

　　男孩很受伤。

　　这位男士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难以置信，令人震惊，凭本人至今表现出来的稀世才华、人格魅力，他竟然还会把我归类到无良团体里！

　　“不知道是哪里产生的误会，但我绝对是有德行操守，遵纪守法的好人。不希望平白无故被佐仓先生这样误解，您难道忘了先前我们还交谈甚欢一见如故了吗？”尹泽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