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8章

　　教导主任已经通过电话如实把情况汇报给远在外地交流的校长。后者很是重视，并允诺了大量珍稀道具「福泽谕吉【注：日本教育家，也是一万日元上的半身像人物】の援助」作为首杀嘉奖。

　　在主任那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原来校长，校长的爸爸，校长的爷爷都曾冲击东大而遗憾败北。

　　校长本人更是携三代人之梦想愿力复读，最后还是迈不过去，心酸着，痛哭流涕去读了早稻田【注：日本顶尖私立大学之一，中国留学生最爱去的高校】。

　　他那所中学建校也颇有些年份了，也是出过许多惊艳绝伦的考王，但东大的录取人数至今为零。

　　久而久之，这都成了校长的心魔和执念。

　　教导主任偶尔去办公室汇报任务，都会看见工作之余，站在落地窗前，对着本国至高学府方向发呆的校长。

　　大部分的男人，都有一个梦。

　　尹泽了解缘起缘灭后，也是一番唏嘘不止。

　　他也就六七岁不懂事的时候，会这么对顶级大学辗转反侧心如刀割过。

　　毕竟人在孩童时期、装哔耍酷以及氪金抽卡的时候是不具备正常理性看待自己实际水平的。

　　即使是现在，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去一战无数高中学霸折戟沉沙的东大。

　　过目不忘，记忆非凡其实也就等于有个开卷考试的Buff。他也不是没抄书写过卷子……有些时候真不是教科书能救的。

　　但教导主任却信心十足。

　　“校内尖子班负责高考冲刺的老师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经历的多了？我已经初步拟定了你的学习计划——‘题海自由泳’！为你天赋量身打造，终生保质保修。毕竟今年没过明年也行嘛！”

　　尹泽思索片刻也答应了，反正距离考试也没多久，三个月不到的样子。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过了就助人为乐，为学校圆梦拿重金大奖，没过也顺利成章的毕业拿证进社会。

　　而这也意味着……他确实要正经上学了。

　　尹泽揭开凝结着热水珠的隔热层，抄起一次性筷子享受晚饭，实话实说这儿便利店卖的便当味道确实还行。

　　没有外人的房间里只有他刨饭的声音，除此之外安安静静。

　　泷泽应该也是在这样的时间回来，一个人吃东西吧。

　　独居的人要学会享受孤单，从热闹青春的学校回到骤然冷寂的租房，得适应这种落差。

　　一个人住当然很开心，因为没有干扰，没有念叨，没有催促，没有累赘的社交，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熬夜也好，宿醉也好，通宵鏖战游戏也好。

　　只是看到有趣的视频，刷到开心的消息，不自觉笑出声，再抬头看别无他人的客厅时，会有种自己傻傻的感觉。

　　快乐没有人分享，糟心事也没人吐槽。

　　夜幕落下，街上商贩收了摊关了门，繁华喧嚣都沉沉睡去。城市化浑浊了天空，星辰还悬在天河却已见不到。只有路灯驻在阴影中忽闪忽灭。

　　尹泽吃着吃着，突然习惯性的拿起手机，想要解锁屏幕，看看朋友圈和空间里面兄弟们又整了什么好活。

　　但他抓在手里的是泷泽所使用的老实传统的翻盖手机。

　　尹泽拿着筷子的右手一顿，他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饭，然后抬起头。

　　轻轻翻开老手机，点进通讯录，自然是一个都不认识。

　　他静默几秒，伸出拇指按下那串铭记于心的号码。

　　开着免提，寻求通话的嘟嘟声夹杂着电流的杂声，仿佛电波也迷失在了这座城市里，绕着楼乘着风披着夜，漫无目的的游荡。

　　寻不到归处。

　　很快，工作人员提前录制好的，营业式的女声礼貌的提示这段是无效的号码。

　　尹泽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手机扔至一边，埋头把最后几口饭塞进嘴里。

　　最后吃饱了就撑着头对着笔记本电脑里画的图发神。

　　男人都有过梦想，他也不例外。

　　泷泽在日记里也曾大书特书，豪言壮志过。

　　他是大专人，虽然戏称是高贵的人上人，可却没得什么选择。

　　是黄袍加身为民为苍生送餐，还是穿上帅气西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做房产中介，亦或是深色领带白净衬衣双手环抱于胸前的截图头像做朋友圈贷款一哥。

　　在必须得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选了不切实际的那个。

　　希望做的事，经历的东西，能让以后的我也快乐，仅此而已。

　　他不想等到五六十岁，头发也谢了，腿脚开始变得笨拙。

　　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妻子的抱怨、父母辈的离去、儿孙辈的操心事交易往复。

　　诚然，这便是普通人的生活。

　　但他希望在休憩喘息的时候，能做的不是跑到小区空地上去跳广场舞。

　　做这个，至少老了，还能再画些东西，诉诸衷肠于人生。我小学四年级的蜡笔画得过二等奖，也算是有些小天赋吧。

　　人类对美的追逐延续成千上万年，对术的学习和创新未曾停过一次步伐。

　　美术就是这样的东西，投入再多时间也不够也望不到终点，真正能执掌它的，只有人类历史和文明本身。

　　但再伟大，聚焦到无数小人物身上，都变得无足轻重。

　　有人去做漫画至今怀疑人生，有人深陷舒适区不得寸进，有人经商从被剥削变成剥削主。

　　更多的还是力不从心，于是选择退出。

　　“该庆幸那样愚蠢过，至少来到这里，梦想它也跟着我一起而来。”

　　不说无时不刻，但孤身奋战锤炼技艺为了能挣口饭吃的时候，是这个梦陪着他熬过凌晨与薄暮。

　　尹泽拿起数位笔。

　　“在这里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家伙了。”

　　他长舒一口气。

　　记忆的跑马灯突然转动起来，庞大的图书馆在震动，那些磨人的练习，听过的课程，实验过的技法全都从笔直挺立的架柜里蹦出，盘旋在他的周身飞舞。

　　全部都清晰鲜明起来。

　　成百上千张的，井然有序组成庞大的阵图，从草稿到刻画完毕如此的重复播放着。

　　锻炼的根本在于知晓理念，付诸行动，将其刻入骨髓。

　　他其实很笨，有些不过是生搬硬套，远没有那些高手大触的观察世界的丰富经验，灵性和神来之笔。

　　但回溯自己的逐梦之旅，把烦恼和不解抽丝剥茧的剔除，直指收获。

　　原来我也没有那么差。

　　尹泽睁开眼，他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水里捞出来，衣服湿的前胸贴后背，才吃过饭腹部却又饥饿无比。

　　他看着手里的笔。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梦想实实在在已经握在手中。

　　他不再是想尽办法照猫画虎，而是真的开始融会贯通。

　　尹泽站起来打算去洗手间冲掉这身汗水，他忽的停下动作，重新再好好看待这个小地方。

　　泷泽也在这里默默努力过，同样朝着目标，同样忆着儿时与父亲的温馨快乐。

　　想到这个，男人有些开心的笑了笑。

第十章 嘛时候东大第一

　　“庆贺吧，这里就是集齐了现代文、古日语、数学、物理、生物、化学、地理、世界史、社会、经济、政治、外语等所有科目教材，考题，课外书籍的学校大图书馆第三楼！”

　　教导主任张开双手，仿佛拥抱知识的海洋，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也就是你的修炼场！新教室！”

　　被空手道达人安井知子押解而来，尹泽看着被书籍题册挤得密密麻麻的书柜，呼吸着空气中的纸香铅笔石墨味。名为学习的这头凶恶猛兽如山倒海似得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刻在灵魂里的不及格因子令他下意识想转身夺门而逃。

　　可惜跑不得，不知何时一位西装挺立，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正孤高的负手而立，站在门边。

　　“校长，你去外校交流回来了？”教导主任惊讶出声。

　　中年男子暂时没有打招呼，散发着别样的气势，目光灼灼的凝视着这位眼前的少年人。

　　“同学，你的眼神里，透露着胆怯。”

　　“这里的书太多了，人类智慧结晶之传承重任超乎我的想象，一时间控制不住。”尹泽抱拳。

　　“考学之路虽甚是艰难，不过放心，倒也没到要把自己变成维基百科的地步。”

　　校长略做安抚，随后优雅的踱步走到窗边，语气变得悠远起来。

　　“同学，我问你，在你看来，东大是什么？”

　　“是东京大学的简称！”尹泽斩钉截铁的说。

　　“……”教导主任。

　　校长的气质没有被影响，只是背影显得萧索孤单，只听他幽幽继续说着。

　　“我出身书香门第，2岁时听《万叶集》【注：日本现存的一部最古的诗歌集，收有从公元四世纪到八世纪六十年代末450年间长短各体古诗4500余首】的有声读物才能入眠，4岁开始识字学画习音律，幼儿园开始每日练习心算百位数加减乘除，还自编散文诗集。小学到初中第一名拿到手软，各种竞赛从不缺席。每每别人教训自己的孩子不学无术，总会把我搬出来做范例，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为此，我的朋友稀少，经常一个人去看电影吃烤肉，更没有女朋友。同龄人视我为另一个次元的人，女同学除了想抄答案外，不会与我谈话。但我不曾伤心，只因我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

　　“我古泉雄三郎是要打破家族魔咒的男人，父亲雄二郎和爷爷雄一郎的遗憾由我补全。”

　　校长的声音由自豪转哀愁，由哀愁转感慨。

　　“我那年无比自信，满心以为浑身所学已经抵达一个高中生的极致。我用尽浑身功力，最终竟落榜……周围的人冲我指指点点，他们见到神话的落幕，犹如捡尸的秃鹫、见血的鬣狗。我闭门不出沉思良久，决意顶着那些质疑和奇异的眼光决心成为浪人，也就是复读生。”

　　“但第二次备考，仍旧失败。这时我看着私塾里那些三浪和四浪的浪人【注：三浪、和四浪均指大学入学考试失败次数，浪人指大学入学考试失败者】，有史以来对考试产生恐慌，考心碎裂，说什么都没用，我最后扛不住自我的怀疑，选择了逃避，舍弃了尊严与颜面，憋着眼泪去了早稻田，我还记得，那天我在新生报道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后，痛心的哭成一个泪人。”

　　教导主任听的心有戚戚，心情复杂，倒不是被感动到，他就是早稻田出身，还是第一志愿，费尽千辛万苦才过线。

　　“每一个日本学生，都有所谓的东大病。固然有情绪上作祟的原因，更因为的是，这所学府的政治地位是无敌的。”

　　校长缓缓回头，眼眸中藏着逝去的青春。

　　“国内选拔高等文官考试中，东大毕业生合格人数占总数的62.5％，几乎做到垄断，特别是法学部医学部，精英这个词就是为这批人量身打造。在阶级固化的这个社会，东大便是真正的龙门，跃过去，就能打破先天的枷锁。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尹泽大力点头。

　　“泷泽君，正如校长所言，以你天赋定能冲击成功，到时候法学部深造毕业，凭借着过目不忘，熬几年成为议员也并非不可能！”教导主任豪迈的说。

　　“啊，可我想去文学部。”尹泽挠头。

　　教导主任顿时气的不行，你怎么连王牌专业都不会选，正想好好劝诫敲打。

　　“说得好！”

　　校长脸上浮现笑容，极为欣赏的大声说。

　　“做官便是精英了吗？可笑！精英怎是如此狭隘之物！做真正文化研究就得被认定是落伍者吗？人们总是这样短视，只想着双眼能看到的东西，殊不知组成人类历史最重要的乃是文明！”

　　“那还不如……啊不，也不是不如，是直接把目标换成早稻田和庆应呢。私立大学的资金是财团经营，没有业绩说法，对文史哲学类也更宽容。”

　　唯唯诺诺的教导主任终于出声。

　　“而且上的起私立的，家里大部分又有钱，更容易找到白富美女朋友呢。”

　　“开什么玩笑，那怎么行。”校长昂头，露出属于昔日学神的不屑笑容，“东大作为国公立难度更高，我向来都是考最难的！”

　　你一个浪人落榜两次还敢在同属早稻田的我面前这么拽！教导主任敢怒不敢言。

　　“年轻人，你又是为何如此选择，说出你的心气，让这固执的地中海承认自己的酸腐！”校长大力鼓舞着。

　　“我数学垃圾的很，当然选文科。”尹泽如实回答。

　　三人一阵沉默对视。

　　“其实数学题它出的也没那么难。”校长试图把气氛搞起来。

　　“愿闻其详。”

　　“也就到微积分那块吧。”教导主任插话说。

　　“高考试卷出微积分？！”尹泽大惊失色，回头看门准备跑路。

　　“年轻人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校长骤然冷酷追击抓住他的袖子，露出铁血教育家的獠牙。

　　“东大的分数是统考和校考两两相加得到，不是一考而定，全国统一考试都是考察基础学科，都是选择题，只要你这个分拉的多，就有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