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枫
“我不是这个意思。”瘦高个妇女连忙说道。
“你，你，还有你……”藤原清姬接连指了几个男女，他们脸上浮现出惶恐，身边的客人们立刻让开，像是划清了界线。
“你们谈论她的时候，不是很开心？”藤原清姬扬起嘴角，“我外婆葬礼的时候你们就在说，新年的时候你们还在说，你们不嫌烦嘛？正好我记的不是很清楚，你们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藤原雪纯听到这里，也猜到了藤原清姬是为了她挺身而出的，神色复杂的望着清姬。
那名瘦高个妇女，以及那三个男女，像是被让老师罚站在讲台的学生，面如土色的杵在原地。
“好了，清姬。”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站出来用长辈的口吻劝道，“今天是新年，没必要闹成这样，人家也是你的长辈，就这样算了吧。”
雪代遥认得这名老婆婆，他初入藤原家时，她是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拥趸。当初在宴会上，就是她极力反对紫夫人和雪代遥，和老夫人是同一辈人。
藤原清姬沉默了下，而后对这名老婆婆说道：“她这样说雪纯，你说算就算了？老东西。”
这让老婆婆整个人都震惊了，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你喊我什么？”
藤原清姬用奇怪的神情瞥了她一眼，“耳朵也不大好了？”
“你……”老婆婆被气得连连咳嗽，整张脸涨成猪肝色。
整个屋子的亲朋好友，仿佛都在盯着她看，老婆婆的老脸拉不下来了，说道：“紫夫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她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当年紫夫人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我也抱过，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婆婆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仿佛要从往事中找到一份力量，让自己本来矮小的身体变得高大。
结果却发现，整个大厅中的没有一个人盯着她，仿佛她是个阻碍视线的障碍物，不得不从她矮胖的身躯绕过去，将目光投向另外一边。
“你们在聊什么，让我也听一听。”
老婆婆听见熟悉的声音，身子不由得一僵，慢慢扭过脑袋。
紫夫人一身高贵的紫色和服，姿态端庄的迈了进来，满怀威仪的眼眸，在大厅的人们身上扫过。
所有人无不噤若寒蝉，就连她那张绝美的脸也不敢正视。
“家主你来得正是时候。”老婆婆赶紧换了称呼，有几名客人隐隐意动，想要主动告知紫夫人来龙去脉。
那名瘦高个妇女和左右的那三个男女互视一眼，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紫夫人办事公正，会顾忌她们的颜面，绝不会像她女儿一样胡来一通。
尤其是听说紫夫人对自己妹妹雪纯漠不关心，很显然她俩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瘦高个妇女瞥了眼呆在原地的藤原清姬，期盼紫夫人立刻问话，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紫夫人不相信场上任何人的话，直接问雪代遥发生了什么，“遥，这是怎么一回事？”瘦高个妇女心中更定，少爷宅心仁厚，自然不会让她们难堪。
雪代遥却直接说道：“她们几个在背后说了雪纯的坏话，正好让清姬听到了，所以起了点冲突。”瘦高个妇女她们几个都怔住了，没料到一向温和的少爷居然没有帮忙打圆场。
“原来是这样啊。”紫夫人目光柔和下来，用微妙的目光看了眼藤原清姬。
“那千惠是怎么一回事？”紫夫人看了眼老婆婆，显然千惠是她的名字。
老婆婆不希望雪代遥说话，正待自己开口，却被紫夫人轻飘飘的一瞧，吓得把话缩回喉咙。
雪代遥说道：“千惠婆婆站出来为她们几个说话，清姬一时气愤和她顶了几句嘴而已。”
“我……”老婆婆终究不敢说雪代遥的不是，自知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千惠你可是个长辈，跟孩子较什么劲。”紫夫人说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规矩
紫夫人看了眼千惠婆婆饱经风霜的脸，突然忆起她已经六七十岁，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大上不少，是老夫人忠实拥趸。
那日老夫人病重，紫夫人还未掌权之时，千惠婆婆就没少横加阻碍，现在老夫人去世，自己已经完全掌权，她居然还敢跳出来说话，显然是对自己颇有微词，刚好借着清姬这个由头，在新年的大日子趁机发难。
千惠婆婆壮了壮胆子，说道：“就算做长辈的有什么不对，晚辈也不能当众说出来，让咱们当长辈的下不来台吧。”
紫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千惠，做长辈的，得先有做长辈的样子，别人才会敬重你们。”
“当晚辈的哪有资格对长辈说三道四。”千惠婆婆眼见在场有那么多人，索性豁出去道：“老夫人在世的时候，规矩就是规矩，哪里像现在这样。”这句话一说出口，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现在家族当中是紫夫人当权，“老夫人”成了不能说的禁忌。大家就算在背地里，都不敢私自议论，哪敢像千惠婆婆一般在大庭广众说出来。
一时间，大家看千惠婆婆的目光变得古怪。
所有人以为紫夫人会生气，却没想到她很平静的说道：“所以我母亲去世了。”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一片。
千惠婆婆人都呆怔了，过了四五秒，才回过神说道：“你……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紫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很敬重我母亲，哪里来得大逆不道？每代家主都有自己的规矩，只不过现在轮到我的了。”
千惠婆婆宛若舌头打了结，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自知说不出个理，却硬是要说：“总之……就是错的……”
她转过身看向众人，希望从中找出几个“志同道合”的人。
但曾经几个和她一块支持的长辈，都缩着脑袋保持沉默。
“千惠你别再说了，也不嫌丢人嘛。咱们做长辈的没有长辈的样子，也不怪别人戳咱们的脊梁骨。”
千惠婆婆看向说话的那人，脸顿时气得通红。
那人是个和她岁数相仿的长辈，之前和她同样支持老夫人，没想到现在居然跳出来支持紫夫人。
这不亚于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众人纷纷开口说话，不过都猴精的很，不做过多表示，都是普通的劝说，大意是新年这种好日子，您老人家就别在这边犟着了。
千惠婆婆的脸色从开始的气愤，渐渐变得无奈，而后是麻木了。
“您老人家就别碍在这了，换个位置待吧。”紫夫人亲手扶千惠婆婆去了另外一边。
千惠婆婆面若死灰，低声对紫夫人说道：“我看你小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心机深沉的孩子，可惜老夫人没有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老实告诉我，清姬突然让那几个人难堪，是不是你授意的？”
紫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千惠，人老了就别想那么多。”
“都是你安排的，就是想要我这样的老人难堪。你是想要立威，想让我们老实一点。”千惠婆婆仿佛从中找到了逻辑，一切行为都在她眼中变得怀揣阴谋。
紫夫人沉默下来，发现所有老一辈的人看她的目光有所忌惮。
她渐渐露出绝美的笑容，说道：“是我让清姬这样做的。”
“果然如此。”千惠婆婆露出“本该如此”的表情，她用所有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藤原家迟早在你手中葬送。”
紫夫人笑了笑，索性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藤原家往后没有长辈，只有规矩和对错。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人倚老卖老了。就算我这个做家主的以后有做错的地方，晚辈也可以直接指出来。”
所有人噤若寒蝉，面面厮觑，就算想有点表示也不敢直接出声。
紫夫人无奈的摇摇头，低声道：“真没想到新年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走到了瘦高个妇女四人面前，她们四个面露不安，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紫夫人深深的看了眼藤原清姬，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雪代遥正待说话，藤原雪纯突然道：“紫夫人。”
这是藤原雪纯第一次主动和紫夫人说话，只不过这个称呼，让紫夫人的脸色一沉。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藤原雪纯拉着藤原清姬的手，不顾手上的挣扎，硬拉着她转头离开。
紫夫人也没有多做阻拦，等她俩走了好一会儿，才对那四人说道：“你们也离开吧。”那四人顿时如临大赦，立刻离开了大厅。
“没想到新年会发生这种事情，等下中午还有宴席……”紫夫人望着众客的脸，突然感觉一阵意兴阑珊，对旁边的桃沢爱说道：“由你来安排。”
桃沢爱穿着紧身的黑色和服，上面绣了朵朵银白色的花，勾勒出动人的幅度，从紫夫人影子背后走了出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名安静的冷艳美人。
紫夫人不想多说，转头离开了大厅。
雪代遥跟着抛下了在场的客人，随着紫夫人来到外面。
天空亮晶晶一片，时不时就有寒风吹过，杂带着朵朵雪花。
雪下得并不是很大，紫夫人瞧了一阵，直接迈下台阶，走向地面。
雪代遥从门口拿了把黑伞，为紫夫人撑在头上，遮挡风雪。
“遥，你冷不冷？”紫夫人哈出白茫茫的气。
雪代遥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冷。”
紫夫人说道：“你不应该出来的，你应该陪着桃沢爱招呼客人，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那些东西我可以慢慢学，反正时间很多，而且我学东西很快的。”雪代遥笑道：“我看妈妈你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外面还下着雪，我觉得你需要个帮你撑伞的。”
紫夫人看着面前一阵接着一阵的风雪，像大片大片柳絮一般随风飘荡，刮的她鼻子有点痒痒，说道：“遥，你凑妈妈近一点。”
雪代遥把伞完全偏向紫夫人那头，整个人快要贴在她身上。
“我有点冷了。”紫夫人平静的说。
第二百七十六章 芋粥
雪代遥一听紫夫人说冷，整个人完全贴靠在她身上，还握住了她冷冰冰的手，问道：“妈妈，现在会不会暖和一点？”
紫夫人只感觉自己抱住了一个大火炉，看着雪代遥的脸，叹道：“你长大了不少，手也比妈妈暖和了。”
雪代遥笑道：“谁的手暖和都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很快就会一块变热了。”
紫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手如果是冷的，我手是热的。那我握住一会儿，你手也会跟着暖和。”
“是这样的。”雪代遥撑着伞，跟紫夫人在外面走了好一会儿，外面风大雪大的，他生怕母亲着凉，于是就说：“妈妈，不然先回屋子吧，我有点冷了。”
紫夫人看了眼他的脸庞，本来雪代遥白皙的肌肤，现在落入她的眼中还当是冻的，顿时心中有丝不忍，说道：“那就先回我屋子。”
一路上没有下人，大多都被派去招呼客人了。
紫夫人母子来到屋外，雪代遥抖落伞上的雪花，就像盐巴一样倒在了脚边。
紫夫人拉开屋门，里面的暖气没有关，阵阵热风吹打出来，让她娇柔的脸庞有了层淡淡的红晕。
雪代遥和紫夫人坐在了同一张被炉里，两个人肩膀都要贴在一起。
紫夫人似有结不开的郁结，眉头紧蹙着，仿佛天大地大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真正心事。
雪代遥不忍心紫夫人被苦恼纠缠，说道：“妈妈你有烦心事？”
“是有一点。”紫夫人发现自己走神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知道妈妈因为什么而烦恼。”
“哦？”紫夫人提了精神，“遥你知道我为了什么而烦恼？”
“我能猜得到妈妈的心思。”
“你说说看。”
雪代遥不方便明说，于是道：“我最近在看芥川龙之介的书，他有个短篇叫作《芋粥》。”
紫夫人已然知道雪代遥要说什么了，但还是说道：“你说给妈妈听听。”
“文章讲得故事很简单。”雪代遥说道，“一个叫作五品的人，身份卑贱，处在鄙视链的最底层。他最大的梦想很简单，就是饱饱的吃一顿他自以为最美味的山药粥。”
“他为此夜不能寐，就连干活的时候，都做梦想着尝上这碗美味的山药粥。他甚至把这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紫夫人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雪代遥继续说道：“但让五品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很容易就让他实现了这个愿望。这让他不知所措，还产生了让愿望延后。他面对着曾经自己最渴望的美味，鼻子居然痒了起来，忍不住朝那锅山药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雪代遥说：“我想妈妈的烦恼，应该就跟这《芋粥》差不多。”
紫夫人笑了笑，不置可否，感慨道：“日岛那么多作家，也就芥川龙之介和夏目漱石的文章可以看一看，川端康成的文章可以说道说道，其他人虽有可取之处，却差了心气。”
雪代遥却知道紫夫人只字不提自己烦恼，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他选择安静下来，双腿放在被炉当中。阵阵的闷热涌上来，让他困乏了，忍不住打个哈欠。
“你困了？”紫夫人问道。
雪代遥抹了抹眼眶中的泪水，说道：“有一点点……”
“那睡吧。”
雪代遥微微一愣，“睡？在这？”
紫夫人用行动回答了他，伸手抱住了雪代遥的腰，把他扶了起来。
雪代遥不敢多做挣扎，顺着紫夫人的动作起身，却没想到紫夫人直接把他抱入怀里。
紫夫人并没有出被炉，双腿笔直的放在其中。她让雪代遥的双腿也伸直，搭在了她的腿上，手臂搂住了他的腰，两个人完全贴作一处。
雪代遥仿佛深陷在一团软绵绵的人体沙发，感受着脑后的柔软，以及鼻子传来淡淡的体香，不由得心中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