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枫
明明在座的都是她的长辈,就连她也不敢太过放肆,但雪代遥脸上却挂着笑容。
雪代遥向她伸出了手。
藤原清姬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扇子递了过去。
他把扇子还给十六夜,感谢道:“谢谢您的扇子。”
十六夜把脚慢慢缩回,说道:“不用还给我,我已经把扇子送给二小姐了。”
雪代遥笑了笑,“那能请你把手上的扇子送我吗?”
十六夜搞不明白他哪来的勇气,把扇子稍合,双手捧了过去,“送给遥少爷你了。”
“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雪代遥接过扇子,上面是汉字“海纳百川”,他却看不明白写了什么。
“是,写的不怎么好看。”
“真是贵重的礼物。”雪代遥轻轻合上扇子,“除了你以外,还没有女性送过我礼物。”
“言重了,你母亲也没有?”
“她从来没有送过我东西,就连我生日的时候也一样。”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十六夜感概道:“遥少爷的第一次被我收下,真是感到荣幸。”
没有人在乎她的荤话,只在意偶然提及的“母亲”字眼。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雪代遥的脸,每个人的眼神都像一条条无形的手臂,在雪代遥身边徘徊,稍有差池,便会将他拉拽回深渊。
藤原清姬头皮发麻,如果被这么多长辈盯着,一定浑身不是滋味。
“您说得没错,我母亲确实是个狠心的女人。”雪代遥处变不惊,心跳却在加快。
这名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挣脱眼神的束缚,声音洪亮了:“无论我做得再好,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夸过我一句,更别说送我礼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远处的下人们止步,唱片机也没了声色。
他是默剧中唯一的色彩。
雪代遥的心在狂跳不止,用扇子往大腿根拍了拍,“当时我应该才这么大吧,我问母亲:‘我父亲是谁?’母亲只是冷冷的回答:‘你父亲已经死了。’”
他没有转头,却能从藤原清姬的眼中看到她们态度的折射:藤原清姬面带气恼,说明这群客人对他的母亲带着浓重的不屑;但藤原清姬却没有任何动作,说明她们确实在认真听着他讲话。
就是这点,让雪代遥有底气了。
他说:“我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就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母亲也什么都没给过我。就在我七岁的时候,我母亲病了,我瞒着她想给她做饭,一不小心,锅没有端稳,热油要泼在我脸上。”
“我生病的母亲,恰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挡在我面前,将我狠狠推开。”
雪代遥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把我扶起来,而是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然后看也不看,回到了房间。当时我受不了委屈,大声哭了出来,我跑到了母亲的卧室门前,坐在门口哭泣,这给我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越哭越大声,哭泣她不爱我,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父母爱。”
他说:“我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看看她那张狠心的脸,到底是什么表情。我走进门,就看到我妈妈倒在床边,半条胳膊的皮烂了。”
在座的人们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微微有了触动,雪代巴的形象慢慢浮现在她们眼前,一定是个别扭至极的女人。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母亲到底爱不爱我。现在有人问我长得像母亲还是父亲。”雪代遥太清楚这个问题隐藏了什么,他还是说:“我可以很肯定我长得像母亲,因为从我刚睁眼的时候,就没有见过我父亲。”
雪代遥的话讲完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们很难想象一个既没有成年,又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敢在“大人”面前侃侃而谈,不由得想:“教出这样的孩子,那个女人应该很了不起吧。”
藤原清姬心想:“他妈妈估计也就比我妈妈差一些。”
十六夜持有悲观态度,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来了。用手重重扇风,心道:“也许我不该把扇子送给他。”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后知后觉的看向后方,立刻恭敬的低头,“紫夫人。”
“我能很肯定你长得像母亲。”声音美妙的能让积雪融化。
雪代遥看了过去,默剧唯一的色彩被夺走了。
一袭紫色的长长的和服,行走的姿态娉婷婀娜。
她面带慵懒,仿佛不将所有人放在眼中,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双手调整着发簪。
这张脸应该是雪代遥至今为止,看过最美的一张面孔了。
哪怕以他的定力也不由得愣了两三秒,被夺舍似的心中直想:“她……她难道就是紫夫人……就是她把父亲从我母亲身边夺走……怎么生得这般好看……比我妈妈还要……”可是随即醒转,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难当。
紫夫人将父亲抢走,算是半个仇人才对。不说生起仇视的情绪,但至少也该对其没有好感。
但雪代遥却觉得她美貌惊人,光看着她的长相,就生不出一点恶意,这让他既羞愧又自责。
却不知道,紫夫人看见雪代遥也生出了几分惊异。若非他还太过青涩,只怕要叫其来到身前,细细打量一番了。
可饶是如此,紫夫人还是多看了几眼,心想:“难怪桃沢爱说他赛过‘光华公子’,确实长得不错,不过他到底长得像谁呢?”
她脑中接连闪过几道影子,思忖:“这孩子长得既像他父亲又像他母亲,硬要说像谁多一点,又理不清了。”
雪代遥父母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相貌,他并非长得只像某个人,而是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又全无两人的缺点,硬要说像谁,只怕是他父母都活转过来,也得争论不休。
不过,紫夫人刚刚听见了雪代遥的一番话,本来印象逐渐模糊的雪代巴,又在她心中鲜活了。
她眉头逐渐紧锁,仿佛在雪代遥身上看到了那个讨厌女人的影子。
她对雪代巴厌恶至极,要将那个女人的一切都夺过来,就连她最心爱的儿子,也要改造成自己的东西。
紫夫人接着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第二十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表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但心中的惊讶却要溢出来了,听紫夫人的意思,是要认雪代遥为义子不成?
雪代遥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心想:“我刚刚才表态像我母亲,想必她全都听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藤原清姬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神情欢快了不少,好像在说:“这有什么好不懂的,我妈妈肯定要收你为义子了。”
紫夫人不置可否,一缕微笑掠过唇间:“你们怎么还站在这,还不快点坐下来。”
藤原清姬说:“没有座位了。”
雪代遥发现藤原清姬神态变得随意了,在这群长辈们面前也敢露出散漫的神情。这一切只因为有紫夫人在这。
“没有座位了?我看这里不是宽敞的很?”紫夫人慢慢走到了藤原麻生的背后,拍了拍椅子的靠背。
雪代遥认出这名叫作“藤原麻生”的妇人,就是她刚刚问“像父亲还是像母亲”的问题,让本来良好的氛围变得微妙。
藤原麻生大拇指不停得搓捻手上的戒指。那是颗祖母绿戒指,上面那颗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被摸得油光发亮。
她环视了下四周,这群美艳的客人们都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藤原麻生停住了搓捻的小动作,慢慢开口说道:“从老夫人在位的时候,我就一直坐在这,从来没有挪动过位置。”
“麻生,你在说什么啊。”紫夫人惊讶的说,“我只是叫你往旁边靠一靠,空出点位置让他们坐下来。”
“我不让,叫前后的人让开一些,她们又不是没有空位。”藤原麻生色厉内茬,不敢去看紫夫人的脸,害怕因此向这个小辈低头。
“这样啊。”紫夫人叹气问道:“那么谁愿意挪下位置呢?”话音未落,藤原瞳唰得站起,把座位往里搬,讨好道:“少爷就坐我这里吧。”
大家看向藤原瞳的目光,鄙夷懊悔嫌弃皆有,但大多人心中的想法都是:“手慢了一点,让藤原瞳这个家伙抢先了。”
紫夫人感慨道:“麻生啊麻生,谢谢你了。”
藤原瞳微微一愣,说道:“夫人,我是瞳啊。”
“我记住了。”紫夫人笑了笑。
这时,两名侍从分别搬了张椅子过来。其中一个将椅子放在了藤原瞳左边,而她右边的十六夜又往里靠了靠,脸上妩媚的笑容不变,但却与她保持了点距离。
还有一张椅子没放,有几个客人沉不住气,立即站起来说道:“就让小姐坐我这吧。”
她们不但连说的话一样,就连时机也抓得相同,几乎是异口同声。
藤原清姬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道:“你们几个是双胞胎吧。”
“是是。”她们跟着尴笑,除了没有点头哈腰,样子与下人们没有两样。
藤原清姬意兴阑珊,忽觉这几个长辈笑得恶心,转头看向雪代遥,望着他俊秀的侧颜,心想:“如果他也像这群人一样听话就好了。”想到这,心头有种奇异的情绪弥漫,转念又想:“看妈妈的意思,一定是要收他为义子了。藤原家上上下下,除去外婆妈妈姐姐,也只有我能使唤他了,一定要让他之前对我的不恭敬,通通讨回来。”幻想未来的场景,不由得恢复了笑容。
紫夫人对下人道:“把这张椅子放在我旁边。”
那几名站在的客人,顿时面露尴尬,说:“也是,小姐怎么能坐我们这呢。”
其余人脸上挂着的笑意,仿佛是对她们谄媚的行为,进行无情的嘲弄,让她们几个脸色更加难看了。
好在紫夫人语气柔和说道:“你们几个坐下吧。”更让她们激动的是,紫夫人还一一问了她们的名字。
看着其他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们几个人脸上露出了得色,心道:“看你们还端什么架子。”
藤原清姬瞥了这几人,不屑的想:“几个下人。”慢慢走去紫夫人身边的位置,没等她坐下来,紫夫人冷淡的说道:“谁让你过来的。”
“啊?”藤原清姬愣了愣,“那我坐哪?”
紫夫人说道:“坐到藤原瞳那边。”
藤原清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紫夫人面向雪代遥,“你过来。”
包括雪代遥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雪代遥犹豫了下,慢慢走了过去。
紫夫人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在家主旁的位置坐下。
雪代遥盯着她那张绝美的脸,一时之间大气不敢出,搞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点也没有少爷的样,脸上全是汗,也不懂得擦一擦。”紫夫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掉他额头上的细汗,悄悄对雪代遥说:“我和你母亲是仇人,在遇见你父亲之前就是了。我并不爱你父亲,我只是喜欢毁掉你母亲的一切,这样让我很痛快啊。”
“你……”
雪代遥难以置信她居然吐出这样的话,全无一点夫人的端庄模样,是那般妖艳放纵。
那双销魂的手,隔着薄薄的手帕,抚摸着他的喉结。
“把你夺走的话,那个女人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紫夫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她的魅力与气魄,令雪代遥都不由得倾倒,紧贴于椅背。
“忘了她,当我的儿子。”紫夫人绽开香喷喷的樱桃口儿,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汗。
第二十八章 反认他乡是故乡
雪代遥勉强挤出笑容,“您是在跟我开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说笑的样子?”紫夫人狭长的凤眼盯着他,雪代遥只觉心脏都被攥住了,她说:“我是真的很讨厌你母亲。”
雪代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紫夫人身后没有一点声色,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在藤原家中仿佛就连声音与光线都不能违逆她。
紫夫人没有撒谎,眼中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表达出对雪代巴的厌恶。
雪代遥把背从靠椅上移开,直了直腰肢,竟轻轻握住她为其擦汗的手腕,在反抗,“能把手帕给我,让我自己擦汗?”这让个动作紫夫人始料未及,也从来没想过他敢这样大胆。
紫夫人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激发出了胜负欲,“桃沢说的果然没错,你很不听话。”她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把绣有艳丽紫罗兰的手帕递给了他,带起阵阵香风,手帕上有股浓郁的香气,必定是紫夫人随身携带之物。
雪代遥接到手中,心下不免犹豫片刻,最终选择擦掉脸上的细汗。
紫夫人浅浅的笑了,果然还是个少年人,这个踌躇的小动作,使她看出雪代遥内心的不平静。
“好在我并不怎么讨厌你。”
紫夫人在心中小声说,能看出来他有某种独特的特质。有时候只要逼他一把,必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决定逼他一把了,让事态变得不可控。
紫夫人转过身子,紫色的长长的和服,就像细雨微风中窗边挂着的晴天娃娃上下起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这是我儿子。”紫夫人玉芊芊的小手一指,“他是我的亲骨肉,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在外,现在他回来了。”
雪代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藤原清姬心中惊诧万分:“妈妈在说什么糊涂话,他怎么变成我亲弟弟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或多有少都有点预料。紫夫人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就是要给雪代遥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反正在座都身居高位,一个半途收养的“私生子”,也动摇不了根基,没有人愿意因此触霉。在一片寂静过后,都老老实实的说:“恭喜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