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言苦乐
梦里的他无意间闯入了柳心然的病房，见到了坐在病床上如同花朵般的少女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响受到惊吓，娇小的手捂着心口，苍白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拧紧在一起，如同破洞的风箱般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许羽枫在梦中只能看着柳心然向着深渊坠去，而他站在门口想要过去帮忙，无论双腿怎么踏步都跑不到女孩的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无限地拖拽着，许羽枫被狠狠地甩在身后。
最终，心电图机的屏幕映出一条笔直的线，刺耳的响声仿佛要将许羽枫脑海占据。
柳心然手中捧着的书跌落在地上溅起薄薄的尘埃，灰尘扬起，缓缓消散。
许羽枫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的脸颊是湿的，几乎忘记了正常的呼吸。
主治医师不知何时来到了病房，教他如何平复呼吸的节奏。
吸气，再吸气，慢慢地吐出来。
很好，就是这样。
医生没有问许羽枫做了什么噩梦，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感到难受，只是递了张纸巾过去。许羽枫接过纸巾，他的手缓缓攥紧，纸巾被他无意间揉成皱巴巴的形状。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许羽枫从梦中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在问女孩的姓名。
“柳心然，年纪比你小一点。”主治医师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问道，“怎么，看人家长得好看，心动了？”
“嗯。”
“啊？”
主治医师懵了。
许羽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医生在逗着他，但他也没有改口，接着问道：“她住在五楼……五楼的病房都是很安静的，也就是说……那女孩的病情很严重吗？”
许羽枫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主治医师，见到他在一刹那间明显地转移视线，微微低下头。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像是在礼貌地微笑着，但是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
主治医师随口道：“没什么，没准过一阵子就出院了。”
许羽枫沉默了。
主治医师也不再多说什么，检查许羽枫的身体状况，确认没有事情后就离开了。
许羽枫坐在床上，他试着捧起一本书，像是那女孩一样安静地待在病房里。
他缓缓张开嘴巴，嘴唇颤抖，微弱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骗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一定会好的
医生是最会骗人的。
“你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什么，没准过一阵子就出院了。”
如此之类的话，许羽枫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医生不能说出其他人的病情，除非得到患者的允许，否则这种行为是对患者的背叛。患者越是病情严重，医生对此的解释就越会敷衍，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将事情翻篇过去。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仿佛只是一场小感冒，不需要特别在意。一般人会下意识地相信医生所说的话，认为这是一件小事情，然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许羽枫住院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医院里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况，他明白他的主治医师在隐瞒着什么，那女孩的病情肯定很糟。
否则的话，当许羽枫从昏迷中醒来，医生也不会一脸严肃地让他去道歉。许羽枫本来还不懂这是什么原因，直到他做了那一场梦，一场真实得让人以为是不小心踏进了某条被处理后消失的世界线。
许羽枫坐在病床上，一夜未睡，待到窗外的天空升起阳光，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糟糕，许羽枫在吃过早餐之后，在镜子前细心地梳理着容貌。他小时候被人打过脑袋，额头的地方留着面目可憎的伤疤，因此特意留长头发将这道疤遮住。当他把头发梳理之后用发胶和定型水固定起来之后，阴气沉沉的气质泯然不见，留在这里是一个爽朗的英俊青年。
虽然浅绿色的两件式病服不能更换，但是许羽枫本来底子就好，细心打扮后相当清爽。
五楼跟其他楼层不同，哪怕是在阳光明媚的清晨，五楼的楼道依旧寂静无声。唯有医生护士查房时在地面上发出的脚步声，即便是走入病房里，医生们也是细声说话，向起床的患者们露出微笑。当脚步声远去，许羽枫抱着一本书慢慢地从墙角处探出脑袋来，他还有些害怕。
昨天在这五楼目睹到生离死别，让许羽枫对生死有了更加清楚的概念。如今踏进这五楼的楼道，就像是半步接近着一些看不见但能感受得到的东西。即使是心中残存着畏惧，许羽枫也还是鼓起了勇气，在走廊上迈出了步伐。他怀揣着不安，来到了柳心然的病房门前，忽然感到紧张。
也许是因为认清楚自己险些犯下了大错，又或者是单纯地害怕再次被她拒绝，许羽枫开始为自己找借口，例如这姑娘没准还在睡觉之类的，贸然打扰也许会吓到她。
许羽枫打起了退堂鼓，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打算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喀嚓。”
眼前的门突然被拉开。
许羽枫肩膀微微一抖，在走神的时候被突然吓到了。
这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多么吓人的事情，脸颊微微泛红，感到一阵羞愧。
“你来我这干嘛？”
柳心然仰头望着许羽枫，精致的脸颊摆出平淡的表情，眼眸里没有浮现出任何情绪。
许羽枫感到一股寒流窜过全身，几乎让他无法动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紧张。他虽然说不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是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从未被女孩子用这样的眼神盯着。
“我是来道歉的。”
“不接受，请回吧。”
柳心然淡淡道，准备把门关上。
许羽枫望着缓缓关上的病房门，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说话。他不希望会变成这样，这种事情让他难以接受，因此他伸出了脚，挡住了合上的门。
“好痛！”
许羽枫感觉脚是真的疼。
所幸的是，柳心然并不是什么力气大的女孩。
若是柳心然有某位辞职后整天跟着男朋友转，游手好闲该吃吃该喝喝睡的王某人一半力气，估计许羽枫的脚当场就报废，下半辈子只能靠着拐杖才能行走。
“你想做什么？”
柳心然知道自己的力气小，连普通的女生都比不上，更别说是面对男生了。她缓缓往后退去，右手放在了病床上的呼叫按钮，只要她按下去，很快就会有护士小姐赶过来。
许羽枫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他也不敢走进房间，担心柳心然会二话不说地按下按钮。到时候就算是许羽枫有一万种理由，面对护士小姐的质疑，他也百口莫辩。谁会没事在大清早跑到一个女孩子的病房面前鬼鬼祟祟的，女孩子要关门的时候还把门给拦住，这不是心怀鬼胎是什么？
“这本书，希望能够让你开心。”
许羽枫站在门口倒吸一口气，缓和着脚部的疼痛感，将手中的书递过去。
柳心然一脸狐疑地看着许羽枫手中的书，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许羽枫手中的书抓住。当她抱住了书之后，迅速地回到了床头边上，警惕地看向许羽枫。
许羽枫见她把书接过，稍微松了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了。”
许羽枫挥了挥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许羽枫把自己最喜欢的书送给了她，完全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这个类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在自我满足。柳心然如果绝对不原谅他，那他的做法也能够让自己心里好过点，仅此而已。
从那天之后，许羽枫没有再过去打扰柳心然，每天待在病房里连门都没有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散步的时候又突然发病，到时候不小心走错了怎么办，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
多亏如此，许羽枫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就连主治医师都在夸他安分守己。如果许羽枫不像个顽皮鬼一样到处上窜下跳，这病没准早就好了。许羽枫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保持着沉默。
主治医师深深地看了许羽枫一眼，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当许羽枫准备出院的那一天，他做梦都想不到，柳心然跑过来找他了。
“怎么了吗？”
许羽枫见到柳心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担忧，他不知道柳心然从五楼病房里出来是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要是突然遇到什么事情，医生护士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你是故意的吗？”柳心然仰头盯着许羽枫，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了。
“什么故意的？”许羽枫满脸茫然，不明白柳心然在说什么。
柳心然从身后把书拿了出来，看起来相当不高兴，咬牙切齿道：“这么好看的书，你居然只给我看第一卷，把后面的内容都给我交出来！”
许羽枫恍然大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理由。
“好，我答应你。”
“你现在就给我。”
“我得回家拿才行，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书来找你。”
许羽枫凝视着柳心然的眼眸，女孩的眼眸就像是她的头发一样，深邃的紫色仿佛能够将光线都吸引进去。许羽枫凝望着这双眼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行，你得给我个保证，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离开之后就不会回来了？”柳心然见到许羽枫收拾东西准备出院，谁知道他这一走会不会再回来。她很清楚，不会有人喜欢往医院里跑，若是无病无痛自然是离医院越远越好。
许羽枫想了想也是，他把脖颈上的吊坠取下来，放到柳心然的手里。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纪念品，我会拿书过来跟你换回来，这样可以吗？”
“……”
柳心然见这条吊坠打理得很干净的样子，保养得很好，不像是那种能够随便丢弃的东西。也就答应了许羽枫，转身离开许羽枫的房间，在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
“一定要回来哦。”她回过头，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吊坠。
“嗯。”
许羽枫向女孩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他几乎是每个周末都会过来医院见柳心然。
柳心然一开始得到书之后，想着叫许羽枫别过来了，结果许羽枫每次来都会带本有趣的书，让人无法拒绝。柳心然最初接过书之后会直接赶许羽枫走，后来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习惯了许羽枫的存在。五楼孤零零的病房多了一位访客，似乎不再那么冷清。
柳心然的病房随着许羽枫一次又一次地拜访，逐渐多了几分人情味，像是桌面上会摆着几个可爱的装饰品，或者是许羽枫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人偶摆在床头边上。柳心然嘴里总是会嘟囔着别把垃圾往她房间里带，但她从来都没有把许羽枫送给她的东西丟掉。
许羽枫有一次还看到柳心然在对着兔子玩偶说话，特别有趣，原来这个冷冰冰的姑娘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他躲在门口边上偷听着女孩对兔子玩偶说的话，原以为是女孩美好的遐想，或者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琐事，对着兔子玩偶发出埋怨。然而，柳心然对着兔子玩偶说的话让许羽枫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底，全身都冷了起来。
柳心然对兔子玩偶说的是遗言。
“爱丽丝，你听我说，这可能是我最后跟你说话了。”
“爸爸和医生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要么做手术，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能活一天是一天。”
“手术风险很大，妈妈当初就是手术失败才离开的。”
“她真笨，能多活一天不好吗？”
“爸爸跟我说，妈妈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了能够跟我更长时间在一起，她才会选择做手术。现在爸爸把做手术的决定权交给我，让我自己来决定。无论是哪个选择，他说他都会支持我，让我不用担心其他事情。我当然清楚，这个病不是放着不管就能好的……”
“爱丽丝，你说啊，我要是不在了……那家伙会不会很寂寞啊？想想就知道啦，他肯定没朋友，不然怎么会每次周末都跑过来，也从来都不跟我说其他人的事情。”
“他会哭吗？”
柳心然捧起兔子玩偶，很认真地问道。
她眨了眨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涌现出了荧光。
许羽枫站在门口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像是没电的机器人。
“你迟到了。”
柳心然见到许羽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她没有开灯，病房里一片漆黑，唯有窗户外面投射进来些许的微光。
许羽枫只能透过这微妙的光亮，隐约地看到柳心然的轮廓，光影勾勒出纤细易折的曲线。单薄的曲线流淌出柔和的痕迹，白皙的脖颈，纤细的肩膀，盈盈一握的细腰，完美地协调在一起。他默默地注视着她，哪怕是破坏这份美好也好，他心里也希望柳心然能够拥有健健康康的身体。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担忧着吃太多会不会发胖，需要增加多少运动才能减肥，而不是纤瘦到让人心疼。
柳心然坐在病床上，侧着身子回头看向病房门口的许羽枫，昏暗的房间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多亏如此，柳心然也没能看清许羽枫的脸，不然肯定会发现他哭肿了眼睛。
“有点感冒。”
许羽枫沙哑的声音证实了这一点。
柳心然微微皱眉，冷冷道：“把书放下，你可以走了，别把感冒传染给我。”
如果是最初相遇的时候，许羽枫一定会把她的话当真，单纯地认同字面上的意思。现在看来，只是这个爱闹别扭没安全感的傲娇女孩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关心人而已。
“好。”
许羽枫把书放下。
他转身往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柳心然看着许羽枫的背影，缓缓把头垂下来。
她对着爱丽丝兔子玩偶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的呢？
与其说是许羽枫没有朋友，倒不如说是她没有朋友。
真正会感到寂寞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我明天会再来的。”
许羽枫站在门口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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