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的钢铁咆哮
佩图拉博闻言微微一怔,脸部肌肉动了动,他本想嘲笑几句,但一股别样的感情将原体的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在沉默几秒钟之后,佩图拉博终于发出一声细微的嗤笑,低头又拿起一块蜜饼塞进嘴里。
“随你吧。”
结城友奈叉起腰,绕着佩图拉博走了一圈,她疑惑地问道:
“佩图拉博大叔,你之前说过你是从其他世界过来的……那里的人都像你一样高大吗?”
“不,”佩图拉博在一条毛巾上蹭蹭手指,把点点蜜饼的酥皮残留在毛巾上,“我是比较高大的一部分,我的兄弟之中有比我更加高大的存在。”
“兄弟?”
“十九个兄弟,其中有一对双胞胎,”佩图拉博淡淡地说道,他往旁边挪了挪,把做木工的桌子拖过来,拿起简陋的刻刀,开始今天的工作,“死了好几个,又有好几个没了消息。”
“抱歉……”结城友奈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女孩那可爱的脸上带着慌乱,“抱歉,佩图拉博大叔,我不应该询问你的伤心事。”
“算不上伤心。”
佩图拉博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对准木工台上的木雕缓慢下刀,但表面上的平静如水并不能掩盖内心的波澜,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给多恩添堵之外,佩图拉博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
思考。
他没有去回忆过去的胜利,也没有品尝将自己的利刃刺入信任自己的兄弟时,他们露出的那种惊诧表情,而是在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及,为什么跟随荷鲁斯发动叛乱。
钢铁倘若不能以正确的方式塑造,那便如同风干的芦苇般脆弱。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响在佩图拉博的耳边,这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呐呐,大叔,我今天在学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新的孩子,她是大赦派来的,也加入了我们勇者部,”结城友奈坐在佩图拉博的对面,手里拿着个削下来的木块,双脚一晃一晃地,聪明的女孩想要说一点其他的话题,“她有着偏棕色一点的头发,也能够变身迎战那些想要破坏神树大人的敌人……我们约好了周六一起去商业街的咖啡店。”
“政治交际……哼……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
“不不不!”结城友奈赶忙摆摆手,她伸出手指挠挠自己的脸颊,解释道:“没有那么严肃啦,只是普通女孩之间的游玩活动,嗯,勇者部每个周必有一次的乌冬面作战!”
“只是你自己想吃乌冬面了吧,”佩图拉博淡淡地说道,他收获了女孩几声尴尬的讪笑,“再给我说说其他的事,我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听点什么东西。”
佩图拉博以前在“工作”的时候,听得最多的是那些被计算出来的数字,那些一个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字,那些即将死去之人的哭嚎,那些城墙倒塌时的碎裂声……佩图拉博曾经以为自己喜欢那些声音。
“嗯嗯嗯!”女孩的眉眼弯起来,“我们还打算在放学之后去学一点武术之类的东西,不过我已经跟着父母学过了,所以到时候应该是我担任教官……”
女孩仍然在说着,但佩图拉博的思绪却越飘越远……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奥林匹亚的宫廷之中:
你内心有着烈士情怀,你举着自己流血的手腕蹒跚地走向众人,认为这样所有人就可以看到你的牺牲与付出。
你在阴影中郁郁寡欢的同时,却大声叫着“快来看我!”。
你太过于傲慢以至于没有办法通过努力赢得别人。
“我没有……”
佩图拉博低声说道,他手中的刻刀开始颤抖,原体的嘴唇同样颤抖着,眼前的世界开始血色所填补……仿佛有一个女性的幽灵出现在佩图拉博身边,她低声讲述着佩图拉博的过去:
让我告诉你,你如此鄙视爱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渴望被爱,你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笨蛋。
“不要再说了……”
“……”
“……”
佩图拉博闭上双眼,胸膛起伏着,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入目的是结城友奈那担忧的目光,女孩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佩图拉博的手指,轻声询问道:
“佩图拉博大叔?”
“……我没事,”佩图拉博说道,而面前也没有那个幽灵,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这让佩图拉博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这个平和的世界上,自己开始变得软弱,甚至连过去的亡灵都可以撕扯他的心灵。
佩图拉博将目光放在结城友奈的脸上,又往下看到了女孩那白皙的脖颈,对于一名原体来说,捏碎这个细腻白嫩的东西花费不了什么力气,很简单……就像掐死卡莉丰(Calliphone)一样简单。
钢铁与顽石与勇者 十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了快一个月,这段时间里,佩图拉博又重新把自己锁在木屋里做木雕,那种时间被暂停的感觉在这几天里又出现过几次,但佩图拉博没有再加入战斗,只是偶尔会在附近的山丘上眺望着那个被包裹起来的结界。
多恩倒是每一次都会参与,但他也并非万能,更不会什么灵能法术,所以佩图拉博还是能看到结城友奈的脸上、或胳膊上经常贴着创可贴之类的东西。
每到这个时候,佩图拉博就会嗤笑多恩,但多恩很反常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沉默地提着东乡美森的轮椅回去……跟佩图拉博每天都会思考一样,多恩也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引领人类离开此地的方法。
然而……多恩没有思考出任何可行的方法。
就算拼出一台火箭,在离开星球的大气层之前也会被那些所谓的“神明”所击落!况且,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
每当想起这件事,多恩便会觉得怒火中烧,他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局面,即使是在荷鲁斯的大军逼近泰拉时也一样,那个时候的他是泰拉禁卫官,数亿大军听从他的号令,数千艘战舰枕戈待旦,其中任何一艘都有着镇压一整颗星球的强大火力,即使是贵为原体的兄弟们也会尊重自己的意见,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
而现在呢?几个来拯救世界的小女孩,半死不活的神树,摧毁了整个星球地表的火焰之海,区区几百万人的海岛,最精密的仪器是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计算机!多恩自认为武力不算孱弱,但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更不用说还有个一直盼着自己早点死的佩图拉博!
多恩听着墙对面那沉稳而富有规律的木工声,脸上多出无奈的表情,他并非不能猜出来佩图拉博的想法,而事实上,多恩确实会这么做……驱使多恩行动的不是荣耀,而是责任。
这是多恩与佩图拉博最大的不同。
与忧愁的多恩相比,佩图拉博这一个月过得也算不上好,这并非是物质生活上的困窘,实际上,时不时能接到木工单子的佩图拉博绝对过得比多恩好,连带着结城友奈在这段时间里都长了不少肉。
真正困扰佩图拉博的是过去,来自过去的回忆会在他静下心来时悄悄浮现,每一次都会让佩图拉博暴躁不已,甚至暴躁到想要杀人……而每当他怒火中烧时,结城友奈总会拉着他做点什么吃的,当食物在自己的嘴里咀嚼并咽下之后,胸膛里积郁的愤怒便消散了不少。
佩图拉博开始在这种生活中寻求心安理得的逃避。
等到了现在,佩图拉博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结城友奈,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如果自己在奥林匹亚上收养一个孩子的话,他/她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佩图拉博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自己的养子也跟自己一样的话,那现在自己旁边做木工的人还能再多出一个来。
“来,大叔,你的蜜饼!”结城友奈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她递给佩图拉博一大盘蜜饼,而自己则是准备了一碗乌冬面。
“嗯……”
佩图拉博如往常一样接过,伸手捻起一块蜜饼塞进嘴里,但口腔中却如同吃下了甜了数十倍的糖果炸弹般炸开,这种甜度即使是原体也感到了一丝不适,吐掉嘴里的蜜饼之后,佩图拉博皱着眉头望向结城友奈,没好气地说道:
“这是多恩让你用超级甜的蜜饼来谋杀我?”
“诶?”结城友奈的脸上多出一丝尴尬,些许忧郁在女孩的眉角间隐去,“那可能是我放太多糖了吧……肯定是我最近排练话剧太累的缘故!”
佩图拉博没有说话,他感觉事情有点不对。
在观察了一下满脸冷汗的结城友奈之后,佩图拉博伸手拿起女孩的那碗乌冬面,直接倒进自己的嘴里,等面条混着汤水进入口腔之后,比刚才超甜蜜饼更大的折磨出现了……这乌冬面绝对可以够得上佩图拉博吃过的最咸食物的榜首!
直接吐掉嘴里的面条,佩图拉博又吐了几口唾沫,他皱着眉头望向女孩,没有一丝波动地说道:
“解释。”
“诶?啊……那个……”
结城友奈背着手,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提问一般不安,她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佩图拉博的脸,在看到后者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之后,女孩才缓缓解释道:
“在战斗的时候,我使用了‘满开’的力量……失去了味觉。”
结城友奈笑起来,她的笑容却勾起佩图拉博的一丝怒火,但女孩没有察觉到佩图拉博的心理变化,而是接着说道: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勇者部每个周六的乌冬面计划只能取消了,哈哈……”
“你的那些朋友,”佩图拉博突然出声说道,他记得那几个女孩,实际上,她们也经常会来到佩图拉博的木屋前,围观他制作那些木雕,“你的那些朋友也使用了这种力量吗?”
沉默。
“我明白了,”佩图拉博点点头,他把碗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又低下头对结城友奈说道,“你今天不是跟那个金发的孩子约好一起去唱歌吗?去吧,我要想想以后怎么做。”
“大叔……”
“不用管我,我不关心你的死活,也不关心你能不能尝出味道来,”佩图拉博粗暴地说道,“现在离我远点,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
“……嗯,我会给你带豆大福回来的!”
结城友奈没有多说什么,她相当清楚佩图拉博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粗暴无礼的言语只是他的伪装,在对着佩图拉博笑了笑之后,女孩转身出门。
【作为勇者的我,肯定会保护好佩图拉博大叔的!】
佩图拉博沉默地坐在院子里,他的对面便是那堵隔开了自己与多恩的薄土墙。
“这里没有和平……”佩图拉博低声说道。
但你可以让这里变得和平。
那个女声在佩图拉博的耳边呢喃:
我认识的那个不想要更多战争的男人去哪了?
我认识的那个绘画惊人的男孩去哪了?
“……”
“……”
多恩在仓库里捣鼓着一个武器的雏形,他在思考如何用更快的速度破开那些怪物的外壳,自从多恩加入战斗之后,怪物们的战斗力便陡然升级,甚至到了多恩也无法迅速地破开其外层的程度。
可就在这时,围墙倒塌的声音传来,这让多恩皱起眉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打开仓库的大门,望向外面:
“佩图拉博,你又在搞什么鬼……”
“多恩。”
佩图拉博站在围墙的另一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来谈条件的。”
钢铁与顽石与勇者 十一
“……”
多恩望着佩图拉博的脸,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多恩开口说道:
“你想要干什么?”
“宰了那些异形神。”
“你……”
“闭嘴吧,我没有兴趣向你讲述我的想法,”佩图拉博迈步跨过围墙的边界,他的额头与多恩的额头撞在一起,鲜血顺着两人的脸滑落,“仅此一次,多恩,仅此一次。”
“你想要怎么做?”
“首先找到他们,”佩图拉博后退一步,快速地说道,“引出他们后,用我们装甲上的反应堆过载,在我的估计中能杀死一半的敌人,而剩下的……”
“我们怎么找到他们,又怎么把他们引到反应堆的爆炸范围?”
多恩摇摇头,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只是单纯地觉得可行性太低,放弃了而已。
“你在愤怒,你想要向那些神明发泄你心中的因怒火而升起的暴戾。”
“那又如何?”佩图拉博冷笑一声,“你留在这里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只要我们杀死一半以上的神明,那么这颗神树也能够减轻相当部分的压力,能够向外界扩展更大的疆域,也能活下来更多的人类。”
“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资源,更多的科技,更强的战士。”
佩图拉博的手指狠狠地戳在多恩的胸膛上:
“我已经把我所知的科技资料整合好,找出了一条最适合人类发展的路线,并将这个资料库找了个好地方放着……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你呢?多恩?”
“我明白了,”多恩用手掌拍掉佩图拉博的手指,他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去找个数据存储装置,把我知道的东西保存下来。”
“但是,佩图拉博,我无法信任你,你做过的事让我无法信任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一个可以让我把信任交与你的理由,哪怕只是暂时的信任。”
“你可以为了反对父亲而参与荷鲁斯的叛乱,那么在这里,你也可以为了杀死我而与那些神明所合作……告诉我你突然想要战斗理由,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沉下脸,他站在原地,就这样与多恩对峙起来。
当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的时候,庭院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结城友奈推着东乡美森的轮椅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个三好夏凛,她就是友奈曾经提到过的大赦派来支援的人员。
“诶诶诶?佩图拉博大叔和多恩大叔都在?又要打起来了么……”结城友奈露出某个死神小学生般的豆豆眼,她挠挠自己的脸颊,笑着问道:
“需要我们躲得远一点吗?”
“……”
多恩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又看了眼女孩们,看到她们因为“满开”而无法使用的躯体后,原体的心中多了一丝猜测,于是,多恩没有任何犹豫地向佩图拉博开口询问道:
“你在怜悯她们吗?怜悯她们战斗时所受的伤吗?你想要代替她们战斗?”
三个问题。
多恩也挨了佩图拉博三拳。
“呸。”
多恩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沫,用手指掰正自己的鼻梁,他望着佩图拉博那扭曲的脸,心中莫名地涌出一股快意,他嘴角扯出了微笑,低沉的笑声回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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