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蔼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米凯尔的话语,门把手轻轻转动,方才离去的芽衣探了个脑袋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米凯尔,你之前说的,去看我父亲的话,还作数吗?”
“嗯?当然。”
第420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米凯尔,昨晚的荞麦面还好吃吗?”
“……好吃。”
“米凯尔,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我昨晚查过,到留置场不是应该走……”
“……那边在堵车,我绕个路。”
“呃……这里是不是应该转弯,为什么没有变道?”
“……因为转弯过去就会被堵住,所以继续往前绕路。”
“那、那、那今天早上的包子做的怎么样?我之前看了好多攻略才学会的……”
“唉……”
米凯尔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样貌大变,完全认不出本来模样的芽衣。
“我的大小姐,你别这么紧张啊……”
“啊?我有紧张吗……这么明显吗?”
芽衣将刚扎好的黑色长发解开,再重新扎紧。又将衬衫领口的那颗扣子解了扣,扣了解。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试图用其它行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紧张的情绪。比如碎碎念,比如不断重复无意义的动作。”
芽衣整理外套下摆的双手硬生生停住了。被这么直白地说破心思,她非但没感到不用继续掩饰的轻松,反倒是更加紧张起来。
“放松心情好了,芽衣。说句不好听的,有我在,这绝对不会是你与你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不,我只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紧张,就是……手,手一直在抖。脑子里太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手一直在抖,一直在莫名其妙抖。”
“唉……早知道如此,就让笨蛋琪亚娜陪着一起来了。”
“噗——”
这句话不知怎么得就触碰到了芽衣的笑点,她忽然捂着胸口痴笑起来,虽然看上去笑得像个傻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想到:如果琪亚娜在她身边,此时此刻只会在她的传染下变得同样紧张,而且以琪亚娜的“天赋”,她的话和动作只会比芽衣更多吧?
其实她还挺想看这一幕发生的,倒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想到米凯尔一向不擅长应付琪亚娜,她只是想看看米凯尔被琪亚娜缠得焦头烂额的样子而已。
“好了,做好准备吧芽衣。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留置场了。记住,不要紧张,你现在不是雷电芽衣,仅仅只是受雷电芽衣小姐和米凯尔先生委托,为雷电龙马先生进行辩护的律师赤木小姐。明白吗?”
“了解。”
芽衣很想如此干脆地发声,可米凯尔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那先前暂时被压下的紧张感瞬间死灰复燃了。
用单纯的紧张来形容似乎有些以偏概全。那是一种起因并不纯粹的紧张,既有对即将见到父亲的激动,又有对伪装被识破的恐惧。
但不论起因如何,手抖了起来,这一结果并不会为之而改变。
“无妨,芽衣,我说过了。这不会是你最后一次见龙马先生,所以不必为此而激动。而我给你做的伪装天衣无缝,只要你自己不露出马脚,就不可能被发现。当然,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大不了我就带着你杀出留置场,顺带着还能带走龙马先生,然后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这样不也很好吗?”
“嗯……”
芽衣轻轻应了一声,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果然,米凯尔还是一如既往的了解她,永远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除她的一切顾虑。
“好了,司机的任务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你登场了,大小姐……啊,不对,是赤木律师。”
芽衣有些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车子缓缓驶入留置场的第一道大门,在空空如也的停车场里随意挑了一个车位停下。
“冷静!一大早起来,米凯尔不也带着我排练了好几遍了么?到现在为止,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兑现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成功了,一定要相信他。当然,也要相信自己,赌上雷电家的名号,我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手掌搭在车门的把手上,用力一拧——
“咔吧——”
“嗯?什么声音?”
“啊……哈哈……问题不大……”
米凯尔皱着眉转过头,只见芽衣尴尬地笑着,左手缓缓抬起,掌间还虚握着半只断掉的门把手。
“噗嗤!哈哈哈!让你别紧张,我的大小姐哟……这可是你家的车……哈哈哈哈!”
米凯尔一边笑个不停,一边抬起手臂,越过驾驶位,用那仿佛永远干燥且温暖的手掌在芽衣的脑袋上揉了揉。
“去吧,有我在这里,你绝对不会输!”
“嗯!”
芽衣收拾了一下心情,换了一边车门下车。米凯尔借由后视镜目视着她一步步走向留置场的警卫,而后如早上排练的一般,将腋下皮包中的律师执业证和法院委托函递给了警卫。
在识之权能的安抚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其实,就算出了些意外,让警卫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任何问题。律师执业证与法院委托函并非伪造,而是米凯尔从真正的律师那里直接拿过来的。甚至就连芽衣身上这一套正装连同公文包也是米凯尔直接从真正的“赤木律师”那里借过来的。
警卫不可能从以上东西中看出任何破绽,因为从头到尾,只有芽衣这个人是虚假的。而芽衣如今的样貌也都是米凯尔根据真正的“赤木律师”所改造的,米凯尔并不相信身为普通人类的警卫能识破理之权能与死之权能协同下从细胞层面的改造。
可是,这一切又有何必要呢?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笑,他并不是后悔,他也早已没有后悔的权利,但是……自嘲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果然,无法舍弃身为人类的那些软弱情感,只会让我做出一些原本没有必要的行为,直接影响计划推进的效率吧。真是搞笑。”
他又向后探出身子,从后座上捡起芽衣激动下折断的门把手。
把手断口处并不平整,材质为纯铜,整体有较大形变,表面甚至留下了明显的指印。显然,将其折断的并非瞬间的爆发力,而是当芽衣的手握上把手的那一刻,她就出于紧张不自觉地用力过猛。
可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就算常年修习剑道,就算是用力过猛,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大的力气。
“过家家的时间,终于要结束了呀……”
不知道是米凯尔的干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与希儿这两个“最初的圣痕持有者”引发的“潮汐现象”,又或者是芽衣自身的情感波动导致,她那原本被征服宝石强行压制的圣痕力量远比预想中的活跃许多。
再这样下去……
不,再这样拖下去,事情或许真的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若是终焉的权柄还在,他倒是无所谓用时间的权能去预测一下未来的可能性,然而在律者已然诞生的当下,贸然使用终焉权柄会导致什么后果呢?他无法承担这种风险,当然,也没有必要承担,因为只需要按照最初的计划,赶紧让一切迈上正轨就可以。
随手将断掉的把手塞到门边的凹槽里,米凯尔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
“可可利亚啊……这个女人还真是……古怪,难以揣测,但是……倒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也是个比奥托更好用的背锅人选呢……”
米凯尔闭上眼,将本应该在一个多月前就执行的计划于脑海中重新复盘了一遍。
“还好,大部分布置都没有问题,即使推迟了一个半月,但大体情况并不需要做过多调整。也就是说,现在只需要确定下一个时间,然后一切都可以……”
想到这里,一股徒令人生厌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米凯尔,雷电芽衣在你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脑海里想起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这是他在长久的寂寞下用来打发时间的绝妙方法——将自己脑海中不同的声音直接剥离,转而用识之权能将其塑造为相对独立的精神体与自己对话。
“米凯尔,雷电芽衣在你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是在诞生之初就仰慕着的‘英雄’?是法理上收养的义女?是她生命的延续?还是必须要亲手一步步将她逼入黑暗,再将她送回光明,只为了让她手中的锋刃,在故事的最后,再一次将一切斩断呢?”
“我不知道。”
米凯尔一本正经地回答着自己。
他将自己的意识投入精神世界,在这里,精神上的一切都可以转化为意识的组成。
于是另一个“米凯尔”也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一道人影。因为它本就不具备完整的人格,只是米凯尔以自己的一小部分情绪所强行塑造出的自己罢了。
“或许都是吧。也或许……什么都不是吧。无论是人类,还是律者,在终焉面前都毫无意义,也不可能意味着什么。非要说的话,在诸多连尘埃都算不上的东西里,她有些特殊。特殊到正好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上,特殊到只要也只有踩着她前进,我才能在这条路的最后,再一次见到她。”
“……”
随着米凯尔的言语,原本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在两个米凯尔脚下,一条平平无奇的道路就这么出现了,另一个米凯尔一言不发地转过头,道路在它身后继续延续,直到散发着粉色光芒的远方。
“没错,这就是身为这个世界的神明的我余生的唯一意义。同样身为我的一份子,你应该理解我才对。所以,赶紧消散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连五官都没有的另一个米凯尔点了点头,但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地挡在米凯尔前进的道路上。
“嗯?”
米凯尔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轮廓,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们拥有相同的记忆,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怎样完美的生命,也都知道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也都知道她的付出,也都知道她比我们更有资格活着。是的,活着,她必须活着!亲眼见到她想要见到的那个结局!她消散的前一刻,我们不是和她约定好的么?”
“你真的确定那是约定吗?”
没有面目的米凯尔发出一串冷笑。
“她那个时候已经因为恐惧失去理智了。你忘记了吗?她同样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如果人类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的存在,那么她在故事的最后是否成为了吗?你当初给出的回答是——是。那么,你也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感到后悔,进而说出了这些话。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她只会失望……她不会喜欢你带给她的结局的,即使这个结局再美好,也掩盖不了一路走来她最讨厌的黑暗。”
“嗯。”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看上去平静无比。
“你说的对,我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又怎么样你告诉我——又——怎——么——样!!!”
米凯尔双手掐住那个没有面目的自己,将它拎到自己身前怒吼着。
另一个自己那一片空白的脸庞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而变得血红一片的脸庞,映照着他额角爆起的经络,也映照着他口中喷出的白汽与唾沫。
“为什么要挡我的路?我只想让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其余的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咔啪”一声,他捏断了那个自己亲手塑造的存在的脖子。
他杀死了他,谁让他挡着他的路了呢。
“呼……”
米凯尔长吐出一口气,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杀死自己了,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
他在意识空间里似乎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周围空间的颜色已经暗淡为昏昏成成的红,又像是恰好能让人感到微醺的红酒的颜色。
“已经是傍晚了吗?芽衣也该出来了吧?”
家人好不容易重逢,难免控制不住地会说多一些吧。问题不大,辩护律师需要确认的问题很多很杂,沟通的时间长一些并不会引起警卫的怀疑。倒不如说反过来才会如此。
他怔怔地盯着西边的天空,向着那个方向地平线的视线被一片密林以及更加高大的钢筋水泥所阻挡,但仍可以看得到那像是被火灼烧过的天空。
“咚咚!”
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米凯尔转过头,隔着一张车窗,芽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晚霞的颜色遮蔽了眼眶一圈的微红,却无法掩饰泪水下的红肿,当然,米凯尔对此并不意外。
“上车吧。”
隔着一面车窗,芽衣听到了米凯尔的声音。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留置场,还是芽衣先开了口:
“谢谢你,米凯尔。”
“……”
是该回答“没关系”?还是“举手之劳”?还是“不用谢”?
似乎都不合适,只有沉默,能表达以上所有的意思。
“父亲问了我许多事,这一个多月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同学疏远,和你相处的如何……听到我的现状,父亲也很开心呢。”
“嗯。”
“米凯尔……”
“嗯。”
“父亲说……他想再见你一面。”
“嗯。嗯?”
“他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和他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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