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森友会 第116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死了,都死了。

高山深峡一道道起伏蜿蜒的褶皱,被决战后横流的血河淌满。

刀兵喊杀声,一度震动亘古凄凉的荒野,而随后仍会是茂密再生的植被,沉默地统治着荒野,在浩瀚云雾雨水的生命循环中,掩埋战场上的一切。

男人撑着染满血污的法杖,眺望着远处迷雾汹涌的大河。

只有河对岸那直冲天际的火焰与雷暴,在宣示着战争仍未完结。

王子还在战斗吗……

我该怎么办?

男人回想着丧失意识前的事。

自己和其他战团法师,为了抵御住高特巫师们的灵魂献祭,而施展出联合法术,却最终被击溃了。

恐怕同僚们都在高特邪术的侵蚀下,遭受了灵魂剥离。

现在战况如何?

双方的主力,看样子都全军覆没。

王子和握雷者的战斗谁也无法插手。

追击高特残部的骑士团成功了吗?我要不要去找他们汇合?

就在男人犹豫不决时,他看到了圣洁流金的火焰,从远处崩溃的河道如大潮决堤漫延过来。

男人对这火焰异常熟悉,也曾以施法者的角度分析,却一无所获。

那是奥加的护国圣火——“王者之炎”,过去数年来,他们就沐浴在这火焰的祝福中南征北战。

可现在,火焰不再是祝福。

作为施法者的他,能看见铺天盖地的残魂,被迫卷入火焰中灰飞烟灭。

如同在烈日灼烧下融化的油膏蜡烛——

原本沐浴在黄金之火中,骁勇善战的英雄壮士们——在变成尸体后,都仿佛成了那黄金火焰的燃料,升华成光芒的一部分。

从头到脚都被恐惧主宰了的男人,隐隐感受到了这火焰的本质。

我得逃。

不然也会变燃料的。

在大潮般漫溢的火焰之浪,即将覆盖过面前的尸山时,男人掉头迈动着战栗的步伐,在法术支持下,抢过幸存的战马逃跑了。

————记忆画面切换———————

男人衣衫褴褛地坐在牛车上,蜷缩在货物颤动的阴影间,掩盖着自己的虚弱。

牛车在流民的营地停下来了,他想要下车去找水喝时,却听到了附近聚集在篝火旁的流民们在交谈。

“听说了吗?北境大法师死了。”

“对,跟着王子殿下,闯入雷克萨的军团都全军覆没了。”

“但‘王炎狮子’取得了胜利。”

“王子殿下铲除了高特人!以后雷克萨山以北的地盘,都会是我们奥加的了。”

“王国军损失惨重,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参军,为王子殿下而战——半岛北部那些肮脏恶臭的捕鱼佬,迟早会为和我们作对付出代价! ”

“波菲里奥王子,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遵守美德,从不享乐,为守护国土而英勇奋战,这样的大英雄,就算学宫的女巫们,也没理由插手这次战争吧。”

“哈哈,为奥加的未来干杯!”

男人不知何时,沉默站在这群盲目的羔羊身后,他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鬼使神差地把心底的恐惧宣泄出来。

“不,你们不会知道,你们口中的第一勇士,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牙关战栗着,蹦出惶恐之语。

“那是吃人的怪物啊。”

“谁在诋毁王子殿下!”

“你是逃兵,还是间谍!大伙把他抓去领赏!”

一阵闹剧似的厮杀后,流民在法术的威胁下,仓皇逃走了,只留下几具作为威慑代价的尸体。

男人在篝火旁蹲下,捡起流民们剩下的食物果腹。

“真可悲,无知的羔羊,想着拿自己去喂狮子。”

男人再次踏上漫漫归乡的旅途。

他把战场上见到的真相吞入肚子中,再没和任何人说过。

可远离了“王者之炎”的照耀,加上超负荷施展战争巫术的后遗症出来了,原本魔素饱满的身躯,像被截断了源流的小湖,在世事炎凉的暴晒中干涸。

他抗拒着过往的荣誉与力量远去的事实,逃到下水沟阴影中生活,直到彻底沦为魔瘾折磨下的行尸走肉。

只有对那金色火焰的畏惧,时至今日仍然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直到有天在下水道,混在垃圾堆中,慢慢等待发霉腐烂时,遇到了昔日老友的邀请。

一直靠醉生梦死来逃避恐惧的他,终于带着惶惶不安的心,堕入梦境的深渊中,寻求天启之音的抚慰。

只有在黑暗深处的水波浸泡下,他才能逃避掉关于“火焰”的恐惧。

——————————————

那些相隔遥远的日子——被碾入尘埃中、赤烈残酷的记忆片段,仿佛混入眼前晦暗的雾气的画面,变幻汹涌地流入脑海。

巨大的怪物在超脱了过去折磨身心的苦痛,翻腾扭曲着壮硕粘滑的血肉组织,不可避免地陷入狂喜中。

乌洛波洛斯他没骗我。

我果然变回了施法者!

甚至是过去拥有的咒力,也无法媲美的强大。

可喜悦之外,人生拥有过的所有情绪,折磨得他形销骨立的经历,也在同一刻顺着记忆涌入脑海,让他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狂躁混乱。

果然不对劲。

天上那个长着怪异翅膀的女人,是学宫的女巫吗?

为什么无法打下她?

明明自己一个人,就拥有了近乎一整个战团法师的咒力。

明明有这么多足以施法的器官,每张嘴都能念出咒语,每条触手都相当于法杖,每颗眼珠都能认识到魔素被赋予巫咒之形的流动。

连被切断的魔素源流,也被见证真知之眼所连结——如柴灰般燃烧殆尽的身心,重新注入了活力。

有什么亲密的声音,在和他不断分裂增殖的灵魂耳语着——只要明白了这话语,力量就会源源不绝涌来。

在暗沉的深渊中,在永不愿醒来的、和恢弘“视线”对视的迷梦中。

他无数支离破碎的感官,被那个声音统合起来。

已经要再度触摸到真理的奥秘了!

可为什么还要被这个女人压制!

克拉普茜!

得把克拉普茜抢回来。

这个在肮脏尘世中,耀眼得胜过天使的女孩,能填补他灵魂中麻木的空洞。

可是好痛,好痛啊。

本来活力澎湃的血肉,在敌人源源不绝的攻击下再度感受到痛苦。

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也感受到痛苦的威胁。

这痛苦从他体内带走了注入的活力,化作漆黑冰蓝的粘液,仿佛条条血泪,从无数张扭曲人脸构成的眼珠中滑落下来。

克拉普茜!

男人就这样在痛苦和执念的纠缠中,不断熟悉这具新身体战斗的方式。

直至一道光耀迷雾的白光,有如劈裂夜幕的利剑,驱散开茫茫雾色,照在他的眼珠里,连血泪也似乎要眨眼蒸发。

那道光芒好耀眼。

炽热得像要融化灵魂,苍白得近乎虚无的光芒——让他无比熟悉。

不行,得逃!

得逃!

快从这光芒下逃开,不然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这具好不容易获得的‘天启’之躯,和他再度感受到真理之美的灵魂,也会迎来燃烧殆尽的毁灭。

乌洛波洛斯在哪里!

为什么那个家伙会找上来!

蜷缩在异形之躯里的灵魂,发出恐惧浑浊的嘶吼,可没谁能再听懂他的声音。

“克拉普茜,快逃!”

肯尼不忍地转过脑袋——甩动着众多触手和粗壮的鱼尾,支撑着庞大的粘滑肉山,向着山林顶端的法师塔爬去。

那座仿佛普照冷湖的灯塔,正在诡魅变淡的迷雾中,暴露出幽蓝壮丽的轮廓。

—————————————————

“肯尼在往法师塔的方向逃!”注意到远处战场异常的安迦叶,停止了运转魔眼,以防受到白光刺激,“他是被那道光吓跑了吗?”

白光和雾海仿佛一对角斗士,各自割据擂台一方对抗,然而陷入战栗状态的迷雾,正被苍白的光潮逼迫得节节后退。

“是谁来了?”凡娜也不由自主脸色惨白,“这种力量不像是巫术。”

“莱恩。”安迦叶微不可觉地吞了口唾沫,“应该是他。”

“莱恩是谁?”老玛奇乌斯把双手剑插在身前,神色肃穆道,“你们真不知道哪个家伙来了吗?”

眼见少女们面面相觑,老骑士感应着脚下震动烈度不断增幅的地面,望向正在急剧逼急的苍白光柱。

“在整个奥加,会用这种夸张的方式宣泄斗气,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老夫活了一辈子,只见过一个。”

老玛奇乌斯对着孙儿侧目道。

“恩萧,还记得吧。”

无头骑士此刻也一脸阴沉吃力的表情,他似乎在竭力收敛周身散溢的冥河死气,应对着苍白光潮的冲击。

“嗯,十三年前,高特人大举寇边时,那个人就路过冷湖。”

恩萧骑士勉强吐出完整的句子,向着安迦叶她们露出讽刺的冷笑:“祈祷吧,这回他不是来找你们算账。”

“真可怕啊。”艾尔莎故作惊惶道,“小安,我们在路上,竟然随便就捡来个大麻烦。”

“恩萧,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只有凡娜小姐仍在困惑中。

“王炎狮子,波菲里奥。”

凡娜瞬时悚然望向安迦叶——说出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的,并非两位冷湖骑士,而是她身边的学姐。

黑发少女死死握住心芽之杖,连杖头的蘑菇们都被压扁了,她脱力似的叹息一声。

“我早该猜到是他的。”

凡娜单薄纤瘦的身躯,也像风暴中落水的鸭子般,惊惶发抖起来。

她似乎终于把眼前发生的奇景,与雷克萨群山那道撼动风暴的火柱联系起来:“不可能,王炎之火不是金色的吗!”

“斗气火焰,的确映照着本人的意志,但这种意志是能变化自如的,而更厉害的,就是映照灵魂起源的色彩。”老玛奇乌斯摇头慨叹,“我一辈子是摸不到这个境界了,而王炎狮子,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踏过了那道大门。”

“我有个疑问。”安迦叶用力拍了拍脸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和我们来岛上的那个人,始终是白发少年的模样,也不像有法术伪装的痕迹,而‘王炎狮子’,今年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吧。”

老玛奇乌斯似乎恢复了礁石般的镇定,口吻淡漠地谈论着某个惊人的猜测。

“传说奥加的开国之祖——‘狂王’里卡多·阿泰拉,直到晚年下落不明前,都是正当盛年的模样,或许有资格拥抱‘圣火’的王族,能永葆青春也说不定。”

“而波菲里奥是在十多年前,继承的护国圣火,那时他就是个孩子。”

“因为禁忌的出身,在继承圣火前,波菲里奥的存在从未在世人面前暴露。就算长着和王族截然不同的白发头,只要圣火在身,他就是阿泰拉王室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安迦叶点头,彻底认清了大敌潜伏在身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