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绝不死于流浪 第196章

作者:城南贵糖水

哭哭啼啼的帕亚停下打滚,她双手打开缝隙,露出一双朦胧泪眼:“奖赏……?”

“你因无心之失杀了人,应该受到惩戒,”克洛丽丝说,“但你是否细数过自己的善呢?”少女见帕亚听得入神,伸出一只手,“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圣教传播了多少光辉,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的存在,这座修道院的信徒们早就被恶贯满盈的镇民屠杀残害?”她劝导道,“过去的无法挽回,你要用未来去赎罪,若你在能拯救更多人的情况下选择去死,不是让更多人陷入危难么?这难道,不也是你的罪吗?你不能死,帕亚。”

“我……不能死?”牧师缓缓握住克洛丽丝的手。

“没错。”少女露出自信的笑容。

但转眼,似乎拥抱希望的帕亚再度痛苦起来:“不,不能的,它一直在,它一直在!我杀了她,不,她杀了我!更多人会因此而死,更多人,我能看到!我能听到!他们在呻(吟)啊,主啊——”

忏悔室愈发深黑,与刑房的模样重叠在一切,周遭的刑具和偶像震动起来,熔炉内冒出滚滚岩浆,炽热的温度映得克洛丽丝的脸颊发痛发烫。

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没想到自己不仅没给帕亚救赎,反而将她逼到更深处的绝境!

克洛丽丝快速思索着对策。

该死的,奇法究竟是怎么让她老实听话的?

这种求死的人一直未死,奇法又没有、或者没办法用契约去奴役,一定有着什么非常规手段。

奇法没给帕亚救赎……

忽然间,克洛丽丝回想起奇法那张时冷酷、时傲慢、时阴沉的脸,陡然露出暴戾的狞笑,这笑容落在帕亚眼中,顿时让后者肝胆俱颤——恐惧。

“啪!”克洛丽丝一巴掌扣在帕亚脸上,她逼过去,拎起牧师的衣襟,用线将她悬吊起来,狠狠摔在墙上。

“蠢货!”少女凶狠地骂道,“老娘让你活,你就把膝盖给我贴下,老娘没让你死,你就把嘴巴给我闭上!你以为死了就能赎罪么?不,我要每天用鞭子抽得你皮开肉绽,用烙铁印满你所有的恶行,我要一刀一刀排出你流淌着罪孽的脓血,每流一滴,我都要你诵念经文,像圣父祈祷这具污秽丑陋的躯壳里长出善的肉、淌出善的血!你,听懂了么?!”

“我……”

“嘭!”

克洛丽丝一拳砸在帕亚的颧骨上,顿然淤青一片:“我是这么教你说话的?现在,我问你,听懂了么?”

“我听……”

“嘭!咚!啪!”

大约是累了,克洛丽丝将帕亚放下,牧师烂泥一般软倒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上空,口中呢喃:“我在天上的父啊,这就是你的惩戒么?是啊,我这样的罪人怎么配升往天国?”她朝克洛丽丝拜下,没有任何反抗,“虚空啊,请你用全天下的苦难鞭笞我吧——”

熔浆将克洛丽丝的脸照得发红发烫。

哇!说出那种话,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好么,太怪了!

而且,奇法会说那种话么?似乎不会。

但眼下,帕亚依旧屈从于内心的恐惧了。或者,她需要一个外来者为其拴上项圈——帕亚不适合做一个牧者,迷茫如她,只期冀能从迷失的沙漠中被人领着找到绿洲。

奇法消失后,帕亚本是要服从于摩修的,后者却想使她在静修中找回真我,但这多少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毕竟,不是谁都有摩修那样卓绝的意志和信念。

“虚空在上,圣父在上,”帕亚爬向克洛丽丝,从靴子扶着小腿,一点一点攀上去、跪起来,仰视道,“请让我成为你蒙昧的羊吧,请让我赎罪——”

克洛丽丝觉得,帕亚或许是无法自我开导。她不断陈诉自己的罪,可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无从为自己的罪去“定罪”,只能忏悔。自己对自己的行刑无法让罪孽减轻分毫,因为,她缺乏外界的“认可”。

帕亚需要一个认可,一个施刑者。

当克洛丽丝沉默着拾起地上的鞭子时,忏悔室忽的褪色了,化作空空落落的石屋。

牧师终于不用再向自己反复诘问,破风声接连落下,她感到无比放松。

405.救赎与献愿餐井

帕亚拾整教袍,从忏悔室中出来。也不知她将自己关了多久,不进食仅饮水,却没见任何消瘦。她瑟瑟地佝着身子,恐慌地张望外界,随即低下头,不敢去看院内的信徒们,口中依旧絮絮叨叨。

“牧师大人。”有信徒向她行教礼致谢,递上面饼和干净的饮水,“没来得及感谢您上一次赶走那些可憎的恶棍,您还没吃过东西吧……?”

“是罪,那些恶人是圣父对你们的罚罪啊,不是我救了你们!”帕亚口齿不清地说,“你们要诚心忏悔自己的罪,恶事才会逐渐远离的,不要感谢我,跪下吧,向圣父,向牧主祈祷……”

“啪!”

清脆的耳光响在帕亚脸上,克洛丽丝呵斥道:“闭嘴。”

包括肥修女在内,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在信徒们以为牧师大人要大显神威,像上次那般用无数刑具教训这无礼的小姑娘时,出乎众人意料,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牧师大人缓缓跪了下去,顶礼膜拜,用恐惧的、敬服的、颤巍巍的声音说:“罚罪的牧主啊,请您原谅我言语上的过失,我愿在您惩戒的刑架上焚为一具焦炭……”

“噗!”少女一脚将帕亚的脸踩进泥土里。

“牧师大人!”还有着一腔热血和感恩之心的信徒们面露愤慨,表现出一副甘愿同归于尽的决然。

“克洛丽丝?”奈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同伴。

「我也不想的啊!」

克洛丽丝面色纠结,只能说:“我是在帮她……”

帮她?把别人的脸踩进土里狠狠羞辱,这种霸凌行径,怎么能叫“帮”?!

“你们做什么呀!”帕亚颤着声音,用愤怒地眼光盯着信徒们,“能得到牧主的惩戒,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救赎吗?”她神情复杂,似乎恐惧,又似乎叹服,她在惩罚的痛苦中获得解脱,又激动得发抖,“快与我一同向圣父,向我的牧主祈祷吧,她会牧养我们走向一条光明的路!”

“教友……”肥修女感到困惑。

克洛丽丝松开帕亚,小声地说:“你知道的,她……”然后指了指脑袋,“她在用刑具自残自虐,我是在……”这话说得连少女自己都有些耳朵发烫,“救她的。”

肥修女恍然。

她知道帕亚牧师脑子不正常,但没想到将自己关在忏悔室里,竟不正常到伤害自己的程度!

这样想来,教友的行为也就不那么过分了。

毕竟,几个耳光和脚印,似乎的确比帕亚牧师拿针扎自己、拿铁水烫自己、用铁钩把自己悬挂起来要好得多。

“可帕亚牧师她毕竟是牧师,纯白教座那里……”

“纯白教座是我老师,你不必忧虑,我想他会理解的。”

肥修女了然。

克洛丽丝与奈娜留在慈恩院用了餐,是用掺了沙子的小麦粉做成的饼,粗糙磕牙,但已经是这里最丰盛的餐点,同时辅以杂碎汤,用料来自牛或羊等宰割后剩下的边角料,探险家食客们不稀罕这些玩意儿,洪夜基地便将这些食材廉价卖给各个小镇。

所有人聚在庭院,分食、祷告、用餐。

用餐完毕后,会有信徒聚在一口井边,膜拜并诵念:

“主赐予天下人圣宴,予我们以圣餐、以圣血,我们是神恩的享福者,也将做神恩的传递人……”

随着他们的祈祷,克洛丽丝渐渐看到,石井缝隙中逐渐长出一株株流淌着蜂蜜和乳汁的蘑菇!

“这是……”

“【献愿餐井】,它的本体在传说中的圣宴之国,由无数口井组成,我带来的只是一部分,”肥修女乐呵呵、慢悠悠地走过来,“只要我们有一颗虔诚的心,就能有取之不尽的食物!”她从井口摘了一只蘑菇,递给克洛丽丝,自己也摘了一只,咬得满口肉香,“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能长出的食物会越来越少,除非有更多的信仰和心愿注入才行。”

“更多的信仰和……心愿?”

“就是更多信徒啦,或者……”肥修女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道,“虔诚的奉献。”

“……”克洛丽丝不知联想到什么,蘑菇拿在手中,没有丝毫胃口。

“你不吃吗?”肥修女疑惑道,“味道很棒的!”

“它……是人肉做成的吗?”克洛丽丝直白地问出这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肥修女捧腹笑道,“我们怎么会吃人肉呢,那太恶心啦!”

“那你说的奉献是……”

“我们的体内储藏着【献愿餐井】的奉献,它来自先辈魂灵的心愿和祝福,让我们免于饥饿的苦难,”肥修女走过去,慢悠悠地坐下来,抚摸着井口,深情说道,“虔诚的人能收获更多祝福,那绝不是人肉,而是圣父将幻梦降临于现实,”她说道,“当有一天,我胖得走不动路了,无法再做任何事时,也会在这口井边祷告、然后腐烂,我的梦与心愿会随祖先们的祝福回归井中,守护饥饿的后来者们。”

克洛丽丝有些触动,但很快,肥修女又大笑起来:“在此之前,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吃吧,喝吧,”她哼唱起来,“但也须记得,我们生于祝福,也将亡于祝福,若谁要做那贪婪鬼,可是要被深渊诅咒!”

有信徒将生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蘑菇采摘,用刀子切成片,与众人分食,他们一起颂唱,开始欢快地舞蹈。

“克洛丽丝……”奈娜捏着手中的蘑菇,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尝试着咀嚼了一口,浓郁的肉香、奶香、蜂蜜香以及各种混杂的果味悉数涌来,美得能让人咬断舌头。

它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克洛丽丝感受到难以言述的幻梦力量。

慈恩圣教的灵脉,【缠愿天使】、【桃源】、【双生圣镜】,皆是怀揣梦想与期冀的力量,同时,它也诱人堕落。

路口就在那里,全凭迷途之人的选择。

“吃吧。”克洛丽丝将蘑菇悉数咽入腹中,或许是不够虔诚,她并未感觉有多果腹,但的确能给身体带来能量,少女说道,“但不要深陷其中了。”

406.大奴隶主

克洛丽丝原本是想到慈恩院寻求帕亚的帮助,却稀里糊涂做了她的救赎者,虽然结果没差,但过程未免太过曲折。

另外,帕亚依旧不健康的心理状况,让少女(忧)虑这家伙是否可堪一用。

去探险肯定不会带上一个疯子,临行前,克洛丽丝对帕亚说:“那些恶人的确是圣父予你的考验,却非叫你逆来顺受,你从他们手中救得可怜人,如此才能稍微抵消你的罪孽。”

“是…是……”帕亚战战兢兢应是,但究竟听进去多少却很难说。疯子有疯子的执拗,要让一个怯弱的、精神异常的人突然有了清晰的标尺,去剪裁恶行,还是存在一些难度的。

因此,克洛丽丝又说:“从今往后,我才是圣父派遣于你的施刑人,若有其他人敢对你造成伤害,便是对神权的僭越,是大罪。”

这话帕亚能听懂,她畏服地贴在地上,把脸深埋进污秽的泥土,用最卑微的姿态寻求心灵上的安慰。

“对了,你如何知道虚空?”

“禀牧主……”帕亚缩着脖子、佝着身子,像驼背的老人,“它杀……它杀人时,我见到虚空,嗬啊啊啊,虚空来惩罚我们了……”

“啪。”帕亚的脸肿起来。

这似乎成了条件反射的开关,牧师立刻老实下去,既对克洛丽丝的惩罚恐惧,又因为得到惩罚减轻罪孽而快慰,矛盾的感受令她的情绪似一团乱麻,沾满泥土的脸扭曲得似哭似笑,又似谄媚、似奴颜婢膝,还似惊恐、张皇不安。

“你感受得到我的力量?”

“是……”

“在不夜城时,你怎么没感受到?”

“有时能看到,有时不能看到……这是天父的启示啊……我执刑的牧主,是天父要我成为你的羊。”

“罢了……”克洛丽丝摇头,“我要去幕夜高原,在我回来前,你把这镇子给我清理干净,不必都杀光,总要留些清洁工。”

一提到“杀”字,帕亚浑身一僵,然后缓缓地抖。

“算了,至少,你要将这个镇子纳入慈恩院的统治,杀不杀人随你,”克洛丽丝说,“我回来后,要你帮我处理掉凯桑,这条奇法的走狗。”

帕亚抖得更厉害了。

“他……他也在……?”

“你怕他?”

“他是奇法主教的影子,他,他们……”帕亚似乎想到什么更加恐怖的事,她再次癫狂,涕泗横流,袍下失禁,“我有罪……牧主,我有大罪……”

克洛丽丝掐住她的喉,轻声说:“讲。”

在令人痛苦的窒息感中,帕亚颤得更厉害,但她似乎又得到安抚,鱼鳍和腮从耳根子长出来,挣扎着,又享受着,不敢抵抗:“他们……我们……把信徒……呜呜呜呜呜……”

凯桑是大奴隶主,但他只是奇法的白手套。

克洛丽丝终于明白,在几乎没有产业、无法从信徒身上收税的慈恩院,奇法是如何拥有那么多经费的。

这再简单不过了——贩奴。

他甚至不需要去抓,去抢,从贫瘠的、人口过剩的空域,调走一些怀揣美好愿景的信徒,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哪怕在难民涌入、供远大于求的时期,一个成年的劳动力也能卖到五个神盾,奇法以信仰的名义,从各辖区抽走的信徒会有多少呢?

除此之外,他还有凯桑这个手套,经过培养和调驯的奴隶,价格肯定要远高于矿坑里的消耗品。

克洛丽丝想起帕亚梦境中看到的肥桶。她不禁好奇,奇法是将肥桶卖给了萨摩,还是他与萨摩本就存在合作?假如是后者,那么奇法还拥有着所有教徒不知道的关系网,除了贩奴以外,奇法肯定还有更多搞钱的罪恶渠道。

那些产业不会挂在慈恩院名下,而是奇法私有,靠着这些东西,他随时可以自立门户。

克洛丽丝发现自己意外平静,她松开唾液和白沫淋了一身的帕亚,淡然道:“杀死凯桑,能帮你赎罪。”

窗外,奈娜正和几个小孩子们玩耍,她用风把欢笑的小孩高高吹气,又用藤蔓编织出秋千。

克洛丽丝往外走。

“牧…牧主!”帕亚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向少女仰起脸,“我看到您被星星窥探,复杂的轨迹在干涉,与您山一般稳固的命运比起来,宵小之徒微不足道,但还请多加小心,”她差不多力竭了,浑身疲软,毛孔中溢出水分,丑陋的触腕在袍下扭动,“帕亚……辛西娅……帕亚……辛……啊啊啊……”她掐住自己的喉咙,里面吐出枯萎的根须,“我愿做您刑具下的羊,背负镣铐将罪人绳之以法……”

克洛丽丝离开了。

对于帕亚,她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忌惮的。

两个灵脉象征,两套技能,徘徊在失控边缘却始终未滑落深渊,若她真的抱有杀意,或许正常状态下的奇法也不是对手。

可惜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