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提灯能照亮的范围已经不足五米,放眼望去时,幽蓝光芒所不及的黑暗里浮动着鬼魅之影,幽闭、压抑,是不是传来的悉索响动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怪物在作祟,还是自我在谵妄中出现了幻觉。
浓雾中能够呼吸的氧气含量极低,每一次喘气,克洛丽丝都能感觉虚空之触将大量的污染物过滤。当独自一人处在这深暗的环境里,这种感受便尤其清晰强烈。但少女不得不质疑自己的大脑是否清晰,不断确认自我的精神是否正常。
究竟是虚空之触在帮助自己呼吸,还是它取代了自己的肺叶和其它内脏,两者间必须做出明确的判断。如若是后者,便代表着灵脉失控,她正在被象征所同化。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那些氤氲的光埃一直跟随着自己,在压抑的环境里有这样一个参照物,就像迷失大海的船只看到高塔的指明灯,即便知道这是追踪她的东西,少女也觉得万分可爱起来。
没有他者做参照,很容易让人怀疑眼下的真实。
“雾比之前更浓了,眼前黑得让我觉得害怕,”克洛丽丝自言自语调节心态,她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也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压抑的世界让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靠燃烧与释放来感觉生命。
但克洛丽丝依旧克制着力量,让虚空之触笼罩自己,保持聊胜于无的隐匿。
“轰!轰!”
“又来了!”克洛丽丝咬牙,看来头上氤氲的光埃一直在给之前的巨兽指路。
好在光埃也无法完全锁定她,只能限定出一片范围来,否则她必然会被趋光的异怪淹没。
“嗖!”
克洛丽丝正欲加快步伐,一道光束骤然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她侧身一避,光芒拂照在编织而成的皮肤上,仿生的线立刻软化萎靡,染上一层破坏的灰色。
少女抬起头来,一颗直径近两米的眼珠拖着触须一般的神经凝视着她,刹那间,克洛丽丝心脏咯噔一下,精神也在这注视中仿佛枯萎,逐渐产生自缢的想法。
克洛丽丝不敢再看,她低下头去,然而这时,迷雾中却飞出一袭烈焰,炎魔如横跨千山万水的长枪,朝她胸膛处笔直扎来。
克洛丽丝拔刀挑去,炎浪在刀锋前两断,刀刃从肋处切入,卡在炎魔的胸腔,里心脏只差一寸,恶魔死死握住刀刃,指头被削掉三根,他涌出的血化作流淌的熔浆,朝克洛丽丝袭裹而去。
她是不会用刀的,刀术仅限于挥砍,面对复杂多变的环境,少女也无法将刀锋舞出个花来,而自己的速度显然远未到唯快不破的地步,故而克洛丽丝松开刀柄,四根虚空之触蜷于身侧,夺目的深红为无形无质的触手着色,火焰从虚空之触上焚起的刹那,恶魔凌厉凶暴的神情陡然出现一抹恐慌。
虚空之触枪贯而出,刺破炎魔心脏,不知为何,在地狱之火接触恶魔的一刹那,他比花岗岩还要坚硬的肌肉似溶于水中的糯米纸,顷刻土崩瓦解了。
虚空之触的刺击不算快,然而炎魔之前被探险家们打伤,此刻又被材质不明的刀刃砍中,即便思维能做出反应,身体也根本来不及避闪。
“嗖!”
燃烧的心脏溶解,死光照射下来,克洛丽丝借地翻滚,再起身时,一根虚空之触卷起刀柄抽出,缠绕着地狱之火掷向天空。
“哕!”在眼魔跌落后,克洛丽丝立刻佝偻下去干呕。
她的肠胃在痉挛,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疼痛得难以自已,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虚空之触缩得像风干鱿鱼,地狱之火未在第一时间散去,而是烧得触手胡乱拍打。
在痛楚中,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灵魂似被万丈的海啸给冲溃,纸屑般冗杂的记忆像一把把锄头,耕耘她心底最脆弱的软肉,却不种下什么东西,只是刨烂。
里里外外的绝望感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更模糊了她作为一个人的个体,她仿佛成为无数个自己,上演着每一个片段里,最撕心裂肺的苦痛。
然而那感受远非撕心裂肺所能形容。
这是地狱带来的,意识与感性的崩溃。
克洛丽丝没想到,为了能够对炎魔实现绝杀,只是多使用了一些力量,便让她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痛中撕扯。
意识宫殿在燃烧,书库中的灰烬纷纷挥洒,余烬中,克洛丽丝看到坐在太阳底下,在画板上勾绘黑发美人的尖耳朵小精灵。
有别于法尔亚尔时,少女简朴、消瘦、缺少打扮、被额发掩住面容的外表,画纸上的黑发美人更白皙、成熟、落落大方、和蔼柔媚。
“克洛丽丝克洛丽丝,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呢,”夏夏把布偶捧起来,“粉色的裙子怎么样?”
突然间,布偶的七窍冒出并不炎热的火焰,它挣扎着发出惨叫。
“呀!”夏夏掌心一痛,将布偶落在地上,这时,她看到布偶浑身抽搐的模样,焦急地叫了一声“克洛丽丝”,也顾不得疼痛,将布偶从地上拾起,抱在怀里,小手像是被电流犁过,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的,不要怕,克洛丽丝,我没事的……”
“这时……什么?”克洛丽丝注视着眼前长了两岁的小动物,有些迷惘。
她分不清这时幻象还是梦境,只是,当夏夏出现时,温暖的触动分担了她的痛楚。
“克洛丽丝!”夏夏惊喜地捧起布偶。
布偶问道:“小家伙,我这是在哪儿?”
“在、呃……在家!”
“他妈的,我这不是弥留之际的错觉吧。”
“克洛丽丝?”
“……”布偶沉默了,无论是否是错觉,她还是说,“刚刚的话你没听到,知道了么?”
“为什么呀?”
“小孩子不许学阿莉丝塔那肥婆说脏话。”
“呜……”夏夏点了点头,眼睛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她问道,“克洛丽丝,你为这么在娃娃里面呀?”
“为什么……”布偶揉着发痛的脑袋,“如果这不是假象,唯一的解释是幻梦的权柄,缠愿香精是,魅魔也是,地狱之火……说起来,深渊的原罪也有着梦境力量存在。”
“什么呀?”夏夏歪了歪头,“克洛丽丝,你被困在娃娃里了吗?”
“倒不如说我的意识为什么能飘那么远,如果这是真的……”布偶自言自语,她看向小动物,“小家伙,你有收到我寄给你的信吗?”
“唔,没有耶。”
“也对,这才一个月,寄信速度没那么快,”这一刻,布偶也不在乎意识外存在着怎样的战斗,她知道,快乐的记忆能安抚掉痛苦,于是她伸出一双棉绒绒的手,“夏夏,再让我抱一抱,好吗?”
“嗯!”
小动物将布偶搂在怀里。
克洛丽丝温柔地吻了吻夏夏的颊——
“唰!”
银河的匹练扫过她的脸,若非虚空之触及时预警,本能地挡在身前,这下子不死也得重伤。
那身披银河的女人嫌恶地擦拭着额头,手中攥一把匕首,警惕地注视着克洛丽丝:“醒了?”
策划也不知道这小妞发什么疯,整个人忽然在原地抽搐,一声不吭。她原本试探性地接近,不料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
克洛丽丝睁开眼,眉头紧锁,似想起什么,“呸”了两声,用袖子擦嘴巴。
策划顿时火冒三丈:“你之前用的究竟是什么火?为什么让我感觉到地狱的气息?”
策划没见过地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来不及对所有知识面面俱到,对地狱的了解只来自于召唤恶魔时,门后的连接、以及恶魔本身。
“你纠缠我那么久,就不怕死么?”
“死?凭你?”策划冷笑,“如果你以为能用迷雾把我甩掉,甚至战胜我,这恐怕是你最愚蠢的决定……之前的火应该是你最后的底牌了,你还能使用第二次吗?”
策划先前没搞清楚少女的状态,没敢轻易下手,现在想来,应该是她使用火焰后的副作用。
如果有第二次,她绝对会将对方一击制服,不会再浪费第二次机会。
“能不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手段尽出的克洛丽丝依旧平静,只是她身体不自然的颤抖出卖了她。
这是方才肉体剧痛带来的后遗症。
“轰!轰!轰!”
被千足魔人寄生的大黑山羊追了过来。
“还不逃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打?”那一声声的地鸣宛若敲响丧钟。
“怕了就快逃呀,”策划阴险地笑起来,“你要比比谁先在巨兽的蹄下生还么?”
“轰!”
“咔咔咔咔咔咔——”
密集的声音响起来,可怖的精神风暴摧残着人的意志。
克洛丽丝低沉地说:“就算要埋在这里,也该是你先死。”
“那你就站在这里吧,嘻哈哈哈,”策划狂笑起来,她张开双手,银河中钻出灵界的生物来,“我知道你是梦境行者,但你那点儿造诣,和我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她此刻侧着身子,将银河遮蔽在身后,卡住克洛丽丝视野的盲区,让少女不知道上面正书写着什么。
才被地狱之火折磨过意志的克洛丽丝疲惫不堪,她注视着策划的每一个举动,然而,对方的确没有挪步的意思。
她若先逃,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
然而,巨兽已经十分接近,每一声巨响都踩在克洛丽丝的心理防线上。
“逃!”最终,是克洛丽丝先按捺不住,少女往前冲刺两步,便见策划携银河而来,但后者突然一愣,不知为何,她陡然失去了少女的踪迹。
“轰!”
大黑山羊朝天上氤氲的诱饵冲了过来。
策划一步不退,这时,一根粗大到无可言述的尖刺裹挟着迷雾朝大黑山羊刺去,污秽的黑色血液漫天挥洒,银河幻灵张开一层漩涡,将充满腐蚀性的恶臭血液挡住。
银河上书写道:“狂乱异怪与普利斯摩坦有着共同的‘食谱’,以灵魂为滋养的普利斯摩坦并不欢迎千足魔人的造访。”
“普利斯摩坦一直在我身边,”策划不担心巨兽会看上自己这只“蝼蚁”,她警惕着克洛丽丝的袭击,思索着,“是它在移动,还是我被吸引?”
但浓雾当中,策划已经无从对猜测进行验证。
作为生于迷雾的巨兽,普利斯摩坦有太多未被发现的特性,每一只都有着迥异的力量,古籍记载的知识不能全部适用。
这时,深红的虚空之触陡然拍向策划。
银河幻灵于身前召唤星漩,将触手的力量给化解。
克洛丽丝摇摇晃晃走出来。她用【捉迷藏】避过了侦查和注视,但是,由于短期内使用得太多,已经让少女的精神出现恍惚。
唯一的“幸运”是塞翁失马,地狱之火竟能通过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痛楚,让她稍微清醒过来。
当然,再像之前那般是不行了,因而克洛丽丝调整了力量,只使用十分微弱的烈焰,伤害虽然有限,但起码不会让自己出现先前那样的窘态。
“你挺会藏啊,小妞。”策划恶声恶气地说。
仅仅被地狱之火的光芒照射,她就感到脸上出现隐隐的幻痛。
策划步步紧逼,克洛丽丝后退说:“你真要不死不休么?”
“你之前的底气去哪儿了?”策划噙着浅笑,眼神却阴沉,她先前走,银河幻灵如影随形,“现在你即便跪下来向我求饶,我也不会给你施舍宽容了。”
“刚刚死掉的巨兽是怎么回事?”克洛丽丝问。
她担心对方还有其它未知的特性,但看上去又不是这样。
否则这女人也不会亲自出手。
“等你匍匐在地上,亲吻我的脚趾时,”银河浮动,策划现身于银河所及之处,她从左侧刺向克洛丽丝,银河幻灵则从右便攻击,她狠厉叫嚣道,“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440.落败
虽然失去了五只使魔仆役,但策划的实力并未真的衰弱多少,而在她看来,克洛丽丝已经山穷水尽,逼上绝路是迟早之事。
策划袭至克洛丽丝身前,加快了动作。
她能通过幻梦境逃离迷雾,但这并非绝对,随着雾色更浓,迷雾也将干涉到梦境世界,所以必须尽早解决眼前的少女,将她锁入自己的“门”内奴役。
策划的实战能力奇差,匕首仅是更好发挥银河虚影的炼金武器,在兵刃的使用上,她与克洛丽丝半斤八两。
眼见虚空之触从左右分别挡住她与幻灵的攻击,策划双目一凝,瞳孔万花筒似的分裂,精神风暴有如山呼海啸,无可匹敌的震慑与恐惧感淹没克洛丽丝脑海。
克洛丽丝动作一僵,被银河的虚影斩过肩胛,好在她意志足够坚定,又是【梦境行者】,哪怕被地狱之火折磨得萎靡不振,依旧不是【梦魇】能瞬间摧垮的。
少女挥刀劈开策划的匕刃,丝线挂住不远处流线型的、拖于地面的草坡,往山上逃去。
“蠢货。”策划暗骂一声。
克洛丽丝的意志比她想象中更强,寻常的“恐怖”和“震慑”难以真正奏效,必须想出对策让少女心防失守,她才能进一步入侵。
可没想到这小妞竟然往普利斯摩坦身上爬。
而今浓雾中存在太多策划没有掌握的变数,她的占卜能力更来不及对所有变数一一侦测,普利斯摩坦这种巨兽她也是第二次见过,更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巨兽的躯壳,当中存在哪些危机,策划是一概不知的。
那超越了凡人的知识边界,人力还没到能研究这种生物的程度。
普利斯摩坦并非无可战胜,重点在于,它仅仅行于迷雾。而迷雾,能让危机指数级提升。
克洛丽丝往山上爬,她发现这并非单纯的草坡,那些垂下来的宽阔叶子不是从“土”里长出的,而是从山上披下,提灯照不见底,她将线放至五十米外,依旧没有尽头。
这很难用草叶去形容。
上边又湿又滑,空气稀薄,污染严重,散发出算不上恶臭,但也不美妙的气味。
克洛丽丝给自己注射一针抗辐宁作为保险,让虚空之触将药液流通身体各处。
但是,抗辐宁针对的,更多是源力带来的最常见的辐射,是为了防止人体结晶化,而这种遗迹环境里,辐射带去的除了结晶化,还有各种各样的诅咒,一些特殊的辐射也不是抗辐宁能够对付的。
克洛丽丝忽然觉得这山上的迷雾与其它地方有所不同,她小心翼翼爬了二十几米,却没有感觉到负荷的存在,也就是说,垂直于山坡表面的几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神秘”的环境是趋近同一的,更为稳定。此外,虚空之触在这里更加敏锐,能“看”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