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模糊的视线中,透过头盔,我看到了一名骑士的身影。
她咆哮宛如尖叫。即使隔着我的头盔,即使隔着她的头盔,悲伤也扑面而来。
“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用圣枪刺穿我!为什么……为什么!父王!!!”
娇小的身躯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起来。
明明她才是胜者,明明连我都还能维持站立的姿态,可她却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
[_【*
就好像她的精神遭遇了重创,即使身体完好无损,灵魂也正在死去。
“……果然还是不行啊,莫德雷德。”话语从我的口中吐出。沙哑,低沉,虚弱无力。“这一剑……为什么会偏?你瞄准的是我的脖子吧?只要命中,我的头颅就会和身体分离。还是说……莫德雷德,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让我痛快地死去吗?”
“啊啊啊啊——!!!!”
尖叫的破音声如同龙的咆哮,传遍整个战场。
一时间,交战的骑士们、士兵们,竟都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
哭倒在地的骑士抓住一块石头,狠狠地将其捏碎。
板甲手套锤击着地面,倾尽全力,却又软绵无力,完全配不上“最强骑士”的称号。
“既然不想躲开,为什么不把王位交给我!为什么非要内战不可!明明……明明已经这个样子了……明明只要你点头就可以了!为什么就不愿意……不愿意让我成为王啊,父王!!”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也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因为答案对她而言太过于残酷,而现在的她已经濒临崩溃。
而且,事情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死了这么多的人,我已经不可能说出来了。
八岁时,我成为阿尔托莉雅。十七岁时,我拔起选定之剑。
二十二岁时,我登上王座。二十七岁时,我征服了整个高卢。
如今三十岁了,我远征罗马归来,让半个欧罗巴臣服。
在这二十二年的时光里,我一直在扮演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这个角色。我严格按照剧本,尽心尽力,从未过度表演,从未把自己的情绪与感受渗透到角色之中——即便这个阿尔托莉雅与原本截然不同。
表演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饰演的角色终究不是自己。十几个小时的歌剧就能让演员精疲力尽,二十二年的不间断饰演早已透支了我的全部心力,甚至产生了对角色、对剧本的厌倦感。
我知道剧本是怎么写的——“因为你没有成为王的气量”。只需要这么回答,我的表演就快要结束了。只要这么说出来,我作为阿尔托莉雅的人生就彻底结束了。
或许原本的亚瑟王,真的可以这么说吧?
可是我……终究只是一个演员。
终究,说不出口啊。
这种敷衍至极的说辞,这种烂到极点的理由……
我真的,一点说出来的想法和意愿都没有了。
“父王……说啊?说啊!为什么不说啊!究竟是为什么?我想知道答案,大家也都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得快疯了!可您一直不说……究竟为什么!!!”
沙哑的声音拼劲了全部的力气,没有一个音节是正常的,全部都是用坏嗓子的破音。
这些破音,像是一把把刀,刺进我的胸膛,让我感觉到疼痛,感觉到悲伤。
自从坐上那把一点都不舒服的石椅后,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疼痛、这么悲伤。
可是,再怎么疼痛和悲伤,我还是没法说出口。
正因为这么疼痛和悲伤,我才没办法说出口。
剧本里的话也好,心中的真话也好,全都说不出口。
结果,我只能沉默。在这沉默中,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好……好!既然父王您不说……那就不说吧!本来我也没打算活下去……就这样吧,父王……那就这样吧!!!”
骑士猛地冲了过来,握紧了我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圣枪的枪头。
从头盔缝隙中,我看到了一双癫狂的金色眼睛。
从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即将破碎的灵魂。
然后……
“噗嗤——!”
圣枪贯穿【"[
就像一根牙签刺穿了一块豆腐。
鲜血涌出,骑士本能地咳出血液。
盔甲碰撞地面的声音,与宝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孩子已经极端到了这种程度。
可奇怪的是,我的心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恨,只有解脱一般的释然。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是么?
潘德拉贡家渴求着死,每个人都是,连摩根都是。
就这样死在这里,就这样把这出悲剧彻底演完,不也挺好的么?
然而,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啊……”
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本就沾了血而变得很痛的双眼,更加酸涩,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中涌出。
-【!(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我和骑士一同躺在被鲜血染红的战场上,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沉默着,痛苦着,等待死亡的降临,等待各自的命运在这寂静的荒原中走道终点。
意识越发地迷离,模糊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大脑中浮现。
我想起了伏提庚,那个我真正的母亲和父亲。她也是被圣枪贯穿了胸膛,走到了命运的尽头。在化作灰烬散去之前,我依稀记得她笑了——可是,她为什么会笑?那个时候的她,内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究竟是在笑我、笑尤瑟、还是笑她自己?
我不明白……现在,也永远不可能明白了。
我和伏提庚不一样,剧本演到这一步,我实在是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莫德雷德,你恨我吗?”
声音是从我的喉咙发出的,但产生这个声音的意志却不是源自于我。
骑士没有回答。可我听到了金属划破地面、把什么东西给捏碎的声音。
那么……应该就是不恨吧?不然她之前不会那么问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莫德雷德,大家恨我吗?”
骑士没有回答。我的耳朵听不见特别的声音。
这让我有些迟疑——如果大家真的不恨我,为什么那么想让我离开王位呢?
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吧?而且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战争不是无意义的,战争都带来了实际的好处。大家远离了饥荒,得到了土地,获得了财富,赢得了尊重。而且牺牲者很少,三万人的部队,我带回了两万八千多人——大家都应该很高兴才对,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王位不可呢?
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而现实是,当这场起义发生后,起义者把忠诚派视作奸佞,忠诚派把起义者视作贼寇。他们有些是兄弟,有些是父子,有些是生死之交的挚友。但在这卡姆兰的战场上,他们把对方视作死敌,不管阵线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披着不同颜色的披风,就必须杀死对方,非杀死对方不可,好像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甚至忠诚派完全不听我的命令,擅自采取行动,让这场内战彻底爆发——就好像,大家都疯了一样。
这足以说明,我确实做错了,而且做错了很多……
“果然,大家还是恨我啊……不停发起战争的暴君,果然还是没人喜欢啊……”
真是场失败的表演。真是场失败的人生。暴君到最后连为什么被憎恨都不知道,在起义中死去。内战撕裂了这个国家,使之彻底毁灭,以至于将来不得不把绝大部分土地让给异族。
这么看来,我的水平,恐怕和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都不如吧?
“……我可真是个,愚蠢而又无能的王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犹如触电一般,骑士迫不及待地发出声音。“没有人恨父王!真的没有!大家都像敬爱着太阳一样敬爱着父王!没有一个不敬爱着父王!只是……只是大家都觉得,不应该让父王继续这么痛苦下去了……所以……所以我……”
“所以,莫德雷德发动了这场……叛乱吗?”
“这不是叛乱!真的不是!大家都商量好了……只要父王妥协哪怕一点点,以后就不需要那么痛苦了……只是,只是大家商量商量着……就不受控制了……都觉得有人胁迫了父王……所以才……所以才……”
老实说,我完全不能理解骑士究竟说了什么。
她情绪很激动,思维也很混乱,以至于前言不搭后语。
或许这场起义的原因其实很复杂,又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演变成现在的内战吧?
我不明白,我没办法理解,我实在是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总感觉很离奇,就像低劣的希腊戏剧一样,到处都显得很强行,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可惜,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来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这样啊……抱歉了,莫德雷德……抱歉了,大家……”
原因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暴君被起义军推翻了,被杀死在卡姆兰,只要弄清楚这个事实就够了。
无论大家是否恨我,无论莫德雷德是否恨我,事情都这样发生了。我死在了这里,莫德雷德死在了这里,大家都死在了这里……因为莫名其妙的憎恨,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
从头到尾都很荒诞……可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我实在是一点都不懂,一点都不明白。
看来特里斯坦说的是对的——“亚瑟王不懂人心”。
对于原本的阿尔托莉雅而言,这是一句一时冲动所说的气话。因为原本的这场叛乱,脉络清晰可见,无非就是大家没办法为了公义与道理而无限付出,没办法一直打没有回报的仗,不能接受为了理想和骑士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无限地牺牲而已。
对于我这个阿尔托莉雅而言,这肯定就是经过深思熟虑总结出来的事实了。圆桌骑士的大家在想些什么,士兵们在想些什么,贵族们在想些什么,普通的民众在想些什么,我好像都没有办法理解——我甚至都是在是想不清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大家变得这么疯狂。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无论我对莫德雷德多么好,潘德拉贡家的传统还是发生了。
无论我给民众带来了多好的生活,和原本“历史”一样的大叛乱还是发生了。
“……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只是,有些伤感,有些遗憾罢了。
莫德雷德不打算单独活下去,摩根不愿意继续做一个人而活。
梅林把自己封闭在阿瓦隆里,圆桌骑士的大家有些在这场内战里战死、有些去隐居。
但仔细一想,我好像又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演员。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倾尽了全部的努力,自顾自地走在了和原本亚瑟王相反的霸道,最终得到了同样的结局。我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这个时候还有些喜悦和荣幸,就好像我所表演的戏剧真的被大家认可了一样,以至于此时迷离的我,都听到了来自观众席的掌声、口哨声、喝彩声……
不对……我似乎真的听到了……又或者,只是迷离时的幻觉?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股困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最终,我闭上了眼睛。
“抱歉……莫德雷德……抱歉……大家……”
然后,痛苦逐渐消弭,遗憾逐渐消散,那些喝彩声逐渐远去。
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拥抱了自己的死亡。我想就在卡姆兰结束这一切,而不是被送到阿瓦隆,在那里治愈伤痕,然后获得永生——因为,我并不是什么高洁的骑士王,我只是一个如伏提庚一般的暴君。我自觉没有资格进入那片属于妖精的净土。
还是和伏提庚一样死无葬身之处,这样才更加符合一个暴君的死法。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的意志松垮了起来,灵魂从痛苦与执念解放。
随后,陷入一片黑暗……
获得了,永远的安宁……
章五 蓝玫瑰
(本章是第三人称视角。)
身穿蓝色长裙的贵妇走过夕阳下的战场,犹如一朵绽放的蓝玫瑰。
她缓慢地走着,明明就走在这片土地上,却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幻影。
贵妇走到莫德雷德的身边,不顾地上的血液,跪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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