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259章

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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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安瑟人生中最大的绝望。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能让希塔娜自死境破开安瑟的心房。

当安瑟终于有勇气去复盘当时的想法,心路,只觉得……荒唐。

那个年幼的自己就像个被命运肆意摆弄的玩偶,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提提手指,丝线便将他的四肢与躯干拉起;稍微做些动作,自己便循着祂的意念一路往前,却不曾升起丝毫疑虑。

事实上,那一天帝国差点覆灭。

发狂的弗拉梅尔几乎要与皇帝决死于帝都,如果不是皇帝先手将战场拉入零点迷界内,帝都早已不复存在。

事实证明,安瑟最大的错误……就在于认为皇帝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只要认真细想下去,就可以得出结论——艾菲桑徳哪怕再如何疯狂,也不可能做出这么荒诞的事情。艾妮丽莎的死,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益处,恰恰相反,她反而是第二大的受害者。

甚至于,皇帝为了不出现二次变故,将被弗拉梅尔“创造”的艾妮丽莎置于帝都,置于她的视线之下,以防任何不测。

可年幼的安瑟却偏在那时没有得出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巨大的恐慌慑住了他的心神,不仅仅是当时的心智过于年幼,更重要的……还是命运的偏转。

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基点,无论是思绪还是世事,终将被那支配一切的伟大存在,引向祂目光所及之处。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

安瑟只要升起那一个念头,一切便从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开始,重新规划,调整,最后在再度导向期望的方向。

任何以外,错漏,不只是发生在安瑟身上的,艾妮丽莎可能产生的怀疑和思索,都会被以“符合她思维”的方式纠正,任何会产生扰动的外在因素,都必定顺势而动,最后归于原点。

安瑟自以为正确的拯救,带给了他更大的绝望。

而在这份绝望的驱使下,他不再只是单纯为了改变自己悲惨命运而行动,而是为了……向命运发起决死的悖逆,甚至要将那不可明说的存在,击垮,杀死,毁灭!

他认清了自己在命运面前的软弱,认清了“不可软弱”的决意,到底有多软弱。

怎么能只是……不可软弱呢?

要变得残忍,要变得极恶,要变得能够为了战胜命运而牺牲所有,付出一切,要竭尽自己的全部,才能把握那一线虚无缥缈的可能。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绝无法击败命运。

事实上,十岁的自己差一点就成功了。

倘若他有更多的时间学会操控自己的灵质,倘若他在毁灭掉刺客之后没有暴走,倘若……有很多倘若,而这些倘若,绝非不可能。

命运会将一切引向注定,但却又并不介意使这个结局存有变数,甚至也不介意……变数真的发生。

这就是祂,高高在上的傲慢,或者说……这对祂而言从来不是傲慢,只是寻常。

因为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创造那种变数呢?倘若不刻意与其争锋相对,谁又知道这份变数,是否是祂为更远的未来,埋下的伏手呢?

安瑟在十岁错失了最大的机会,却也在绝境中找到了一条存在变数的道路,只是……他未能成功。

——即便拥有神灵种的位格,可当一个十岁的孩子将自我完全浸入深渊,他又能有多少可能……维持住灵魂的原貌?

在命运看来,这种变数,可以和不可能划上等号,而这被命运视为不可能的虚无,就是战胜命运的一线机会……之一。

只是之一,这种方法,早就被安瑟舍弃了,他几乎已经不会再做出这般无谋的赌博。即便当时将自己最大的秘密交付与希塔娜,虽然说是最无谋的豪赌,但安瑟其实心里万分清楚,那时的希塔娜,只需要一个理由。

他不再赌博,他学习命运,开始掌控。

掌控是危险的,但确是有用的——因为在反复的试验中,安瑟早已确认一点,那就是命运追逐着“合理”。

苍天狼帝从成长需以至亲之血来浇灌,真理源流的觉醒需要于人间颠沛流离。

命运宁愿此局失手,再图未来,也不愿让桀骜的幼狼吃了什么宝物实力突飞猛进,就此横扫天下;不愿让机械的人偶凭空顿悟,看清自己真正的前路。

只要将一切限定在绝对的合理之中,那么安瑟就将剪下命运的丝线。

一如他在赤霜领所做的一切,只可惜……功败垂成。

因为希塔娜的爱,他的犹豫,以及最后的崩溃,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他现在所行的路,而这条路与那条自无尽绝望中寻觅一线生机的赌博一样,也需要有那份觉悟。

牺牲所有的觉悟。

甚至于,想要做到让一切落入掌心的绝对支配,这份觉悟的高度,还要在那无谋赌博之上。

因为安瑟需要向命运一样,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支配所有,去取代祂原有的位置,才能剪去那操弄众生的无形丝线。

塑造良好的形象不过是便于行事,哪怕再如何厌憎帝国腐朽也与诸多贵族往来交好,所做的善行伟业或许不过是为了某次残杀所做的铺垫,所犯的罪孽血恨或许只是为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变动而漠然按下的一子。

没有温情,没有动容,没有……理想。

安瑟·海德拉,终究没能遵循母亲的愿望,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他成为了恶党,帝国最大的,最恶的,恶党。

他不愿再犯错,更不愿再承受那天承受的绝望,毁掉了海德拉一家的绝望。

所以他要做的残忍,做的绝对,只要能够被他所利用的,只要是能用来战胜命运的事物……什么都可以握在手中。

男孩死去,怪物新生。

艾妮丽莎倾尽一切,挽救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却也让他陷入了谁也无法体会的,至暗的绝望。

六年……不得解脱。

活下来的怪物深知命运的恐怖,他连自己都不再信赖,更遑论信任他人。

唯有以最客观的角度得出的结论,站在命运的高度所分析出的信息才是可信的,其他的,都不足信。

世界在他眼中成为了分明的框架,生命在他的眼中成为了冰冷的公式。

这么做当然会错,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讲,依然是只相信自己,但错的越多,安瑟就越接近那个高度,越接近那个领域,时至如今……安瑟已经不会再有多余的错漏了。

只是一眼就能够将人拆解分明,拿捏他的爱憎,操弄他的自我,将他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去做最合适的事情,将一切导向……自己期望看到的结果。

希塔娜一局,他只在最后关头输给命运一字,而明芙萝一局……他已经完成了绝杀。

甚至于,由此推至的关键节点,也是大局已定。

安瑟凝视着茫然的海伦,脸上仍是那平易近人的微笑。

在幼年时,他很少露出笑容,艾妮丽莎不喜欢他那么板正。

如今,安瑟已是几乎时刻都在维持着那谦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可他却早已不记得,母亲让他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样笑着,就能够更好的役使他人,于是安瑟便这么做了。

“这就是……您的故事吗?”

得知这一切的海伦唇瓣颤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倘若说希塔娜在阅览过安瑟记忆后决堤的泪水,是几乎感同身受的心痛,那海伦此刻表现的空洞和恍惚,就是……后悔。

比之前所有后悔都要来得深刻一万倍的,后悔。

那种悔意,恨不得将自己扼死的悔意鲜明到即便不去看,安瑟也能感知到,可目视着海伦反应的安瑟,却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解脱。

对于自己身怀的秘密,安瑟不会对契首,对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有所隐瞒,将来所有的契首也会知道安瑟的特殊,安瑟的决意。

只是,即便之前海伦已经战胜了明芙萝,杀死了自己的过去,安瑟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些事告诉她。

即使是现在,也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他分明等了这一刻很久,等着明芙萝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露出和海伦相同的神情,而到现在他才回过神来——海伦只是海伦,海伦终究不是明芙萝。

真正的明芙萝,是不会后悔的。

她会同情自己的遭遇,却不会后悔她做出的选择,在安瑟为她搭建的框架中,她一定会做出对自己而言等同于背叛的行径。

“所以……您不愿在当时给我理由。”

三年的疑问在此得到解答,而海伦得到的……唯有痛苦。

“因为您认为。”

她垂眸,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假如我已知一切命中注定,就一定不会……站在您这一边。”

安瑟轻抚着海伦,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温柔地说着:

“但你已经杀死了那个过去,不要再这么烦恼,海伦。”

“可是我不能原谅……假如我当时……当时站在您这一边,这一切都——”

海伦说不出话了,安瑟却能从这无声的沉默中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痛恨,她是那么痛恨着曾经的自己。

并不是单纯的叛离安瑟,而是没能在安瑟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又狠狠剜割了……他那已经千疮百孔的人生。

过了很久很久,海伦才嗓音沙哑地开口道:

“所以您的敌人,从来不是皇帝,而是……”

“命运。”

是那个毁去我一切的东西。

年轻海德拉的眼眸中,来自深渊的漆黑色泽若隐若现。

我的余生,将尽数付于同你敌对,直至你我一方,完全毁灭,为此……不惜所有。

凝望着安瑟眼眸的海伦,直到这一刻才认清了自己的使命。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摸安瑟的脸颊,但手又顿在半空中。

“您……直到现在才愿告诉我答案。”

女孩轻声说着:“原来之前的我,还不足以得到您的认可。”

在决意杀死过去的自己,在从那场斗争中取胜之后,海伦曾问安瑟,敌人究竟是谁。

安瑟只告诉她,依然还是皇帝,却没有将给出真相的意图。

安瑟摸了摸海伦的脑袋:“别放在心上,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决意,海伦,我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海伦却将其补上了。

“您其实……更想要明芙萝活下来。”

“……”

安瑟微愣了下,随后反而如释重负地叹息道:“是啊,或许……我其实更想让她活下来,或者说,从她在三年禁闭中脱离而出时,我就希望,见证了一切改变的她能够理解我。”

“直到在你们分出胜负之前……我都希望,她能表现出哪怕一丝动摇。”

如果有,安瑟就能说服自己,即使不将明芙萝完全抹杀,他也有机会将其驯服。

即便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再如以往,但她还是自己的朋友。

可明芙萝没有,她是那么坚毅而光明的守住了自己的本心,这其中或许有命运推波助澜,但那只不过说明……明芙萝本质如此。

她就是不会被毁灭,不会被击倒的,光辉灿烂的英雄。

与自己这样的魔鬼格格不入。

明芙萝的存在,只是证明……海伦对自己来说,多么有必要而已。

而当海伦表露出将最后的过去,将厄利恩都一同舍弃的觉悟时,安瑟也没有继续隐瞒的理由。

或者……

或者只是,皇帝的话语,那个所谓的交易,触碰到了安瑟最不愿触碰的痛苦,让他想要……找个人倾诉。

海伦终归是要知道这些的,什么时候说都无妨。

安瑟始终没有遗忘提防命运的影响,反复复盘后,他已经确定在所有被自己控制的“必然”中,唯一能被命运操纵,用来干扰自己的就只有海伦,而告诉海伦这个秘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毕竟自己对海伦情感的上限,已经在这里了,海伦本人对他的情感所能达到的上限,也不会因为这些故事而发生改变。

“即便是面对那种东西。”安瑟凝视着海伦那寂然无光的眼睛,“你也不会退缩吗?”

“不会,父亲。”

海伦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明芙萝的立场始终不曾偏转一样。

“皇帝也好,命运也好。”

她伸出手,搂住安瑟的脖颈,紧紧贴着他的肩颈。

“相信我,父亲,我不会再让您受伤,也不会再让您牺牲了。”

娇小的海伦微垂眼眸,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哪怕,倾尽所有。”

安瑟只是笑笑,却并不是笑海伦的无知,只是因为这种话而有了几分……寥寥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