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270章

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但一切,却被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打破了。

他抚摸着腕上灰黑色的,怎么看都只是普通装饰品的手环,沉默许久后,低语道:

“给我击败皇帝的力量……这就是英雄的自信吗?”

“希塔娜也都没有你这么自信,明芙萝。”

“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话。”

少年举起手,将手环对着太阳,昏红的日光照射在手环上时,并无法折出光彩

他轻声呢喃着:“你还真是傲——”

“……傲慢吗?”

凝视着手环的安瑟扯了扯嘴角:“不是傲慢,而是愚蠢吧。”

“就跟我一样。”

从那日记的字里行间,从留下来的那段影像中,安瑟怎么可能看不出,明芙萝根本没有任何确信自己能够成功地把握。

明芙萝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至于与否……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

即便倘若要想使安瑟放弃,必须要拥有能够与皇帝敌对,甚至等同于六阶的力量。哪怕要实现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她也没有丝毫犹豫,不惧后果地行动了。

——就好像作为命运眸光下一颗微小棋子的自己,想要不惜一切地将其毁灭一样。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蠢。

但不同的是,安瑟并没有任何选择,终会降临的末路与永不可释的血仇,让他唯有与命运为敌一条路可以走。

但明芙萝不同,没有谁逼迫着明芙萝必须要阻止安瑟,而她实际上也并不欠安瑟什么,当真相如此反转后,有所亏欠的反而是安瑟。

甚至于……以她的智慧,说不定已经猜到自己原本的命运——被知晓未来的安瑟所选中的自己,一定在未来有着无可限量的成就。

假若明芙萝·泽格选择冷眼旁观,或许能拥有比现在更加光辉灿烂的前程。

她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却还是选择了这条最没有意义的路。

安瑟闭上眼睛,日暮的余晖在他的面庞上照出浓浓疲色,昏黄的光芒描摹出默然寂寥。

现在,他的身边谁也没有。

他找借口把希塔娜送回赤霜领,就是不希望那个女孩看到自己做出这么残忍病态的行径,不希望她动摇自己的决心,不希望她变成自己的阻力。

因为安瑟很清楚,如果是希塔娜,如果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那她一定会豁出一切来阻止自己,就算再次以性命威胁也在所不惜。

可支走了最能动摇自己的人,却还有一个为这一刻准备了三年……不,是四年的神经病。

可自己却没有办法歇斯底里地冲已经不在的明芙萝咆哮,咆哮她高高在上不曾体会自己的痛苦,咆哮她自以为是无法理解自己的绝望。因为她分明就……什么都清楚。

她正是因为什么都清楚,她就是因为能够体会,理解自己的痛苦和绝望,才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那愚蠢透顶的行径。

所以安瑟在短暂震惊和失控之后,就再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有的只是……麻木。

当那仿佛穿裂心脏,啃噬心神的痛苦变成常态,余下的自然只是麻木。

幼年的美好,曾怀的信念,深爱的父母,还有……从未真正背叛过他的朋友。

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他才能来到命运面前,与祂决死?

他到底……还剩下多少能够被牺牲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距离那节点到来的时间已所剩无几,而安瑟只是枯坐在这片被自己母亲精心打理的花园当中,名为艾妮丽莎的女人,时刻都想把最好的东西展现给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安瑟目视着太阳渐渐沉落,连黄昏都好像是冰冷的。

而就在这个时刻,这个安瑟不愿让任何人打扰的时刻,不知何时竟有位女仆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少爷,有客人来访。”

“……客人?”安瑟的嗓音有些沙哑,“谁。”

“他……他自称是,泽格小姐的父亲。”

“……”

安瑟扯了下嘴角。

命运……命运,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就连莱登这种棋子你也不愿放过,想物尽其用吗?

你想让他做什么?想通过他对明芙萝的关心,进一步击垮我的意志?想要用父亲这个存在,让我更加犹豫不定?

这样思考着的安瑟抬起手来,只是手轻轻晃了下,还没有摆开,就顿住了。

“……让他进来吧。”

命运的恶意与算计……什么都好。

他总要为自己的友人,做点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莱登·泽格,厄利恩·泽格无能的儿子,明芙萝·泽格曾厌憎的父亲,来到了安瑟身后,局促不安地站定。

“安瑟……阁下,冒昧打扰了。”

“嗯。”

安瑟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酒杯对准残存无几的夕阳,像是要将黄昏盛入酒里。

而莱登则在低着头好几秒后,忐忑而惶恐地抬起头来,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出声问道:

“能否,能否劳烦您告诉我,明芙萝她的……近况?”

安瑟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个卑微的男人立刻想低下自己的头,但在低到一半后,又强撑着自己抬头与安瑟对视,眼中满是恳求。

“请您……原谅我的僭越,但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安瑟漫不经心地晃荡着酒液,“担心不会是没有由来的,在你眼中,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因为有人告诉我,明芙萝她好像……好像要叛离巴别塔。”

安瑟摇晃酒杯的动作微顿了下,他扬起眉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明芙萝她可是能为巴别塔牺牲一切,你确定这消息可靠吗?”

“是的,那个人……是我的朋友,也是巴别塔的高层之一。他告诉我,明芙萝和亨德瑞克他们的关系不知为何变得极差,而且,而且大皇女那天发生的异样,也跟明芙萝有关。”

“……你跟巴别塔的某个高层有联系?”

莱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也不算特别深的交情,只是拜托他跟我说说明芙萝的平常情况。毕竟,毕竟我还是明芙萝的……”

男人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年轻的海德拉凝视着酒杯中的晶莹液体,没有说话。

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虽然相当完备,细节充分,但却也不会完备到连这种事也要提及

莱登·泽格,他的故事,只是有关那位真理源流,伟大贤者故事中最微不足道的边角料,在安瑟所见的一切之中,他不过就是个被一笔带过的小角色而已。

所以安瑟并不知道,原来莱登还和巴别塔的人有联系……虽然只是单纯为了了解明芙萝的情况,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莱登背叛了厄利恩,巴别塔的组成者作为最忠于厄利恩理想的学生们,对莱登自然也是痛恨万分,而莱登也不可能对这帮“绑架”了自己女儿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却和一个巴别塔的高层有了联系,只是为了能够了解明芙萝的……情况。

他为此付出了多少?金钱?尊严?还是别的什么?而那个愿意告诉莱登明芙萝生活情况的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同意?

是莱登支付的代价够了,还是……对一个可怜父亲的怜悯?

在令莱登越发不安的沉默中,安瑟缓缓开口道: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登先生……你与巴别塔在理论上,应该是对立关系。”

“你厌恶着你的父亲,也厌恶着把你的女儿夺走的巴别塔。假如明芙萝打算叛离巴别塔,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安瑟看着那个惶惶不安的男人,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还要担心明芙萝呢?”

他的问询平和却锋锐,刺穿了莱登最不愿触碰的伤口。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他先是张了张嘴,但却因为翻涌的情绪没能组织好语言,只是吐露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而在二度沉默一会儿后,他才无比艰难地开口:

“因为……那是她想要的。”

莱登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坪:“在我没能陪伴她的十五年里,巴别塔和我……我父亲的理想,已经成了她的全部。”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明芙萝仍是稚童之时,看到他曾与家人度过的美好光景。

“她热爱着自己现在为之努力的一切,不曾后悔,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当再度抬起头来时,莱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释然的神情:

“她拥有了新的人生,假如那是她真心所向往的,我的痛恨……不值一提。”

“……所以你才想知道原因?你在担心,明芙萝受到了什么影响,受到了什么伤害?”

“是的,因为我所知的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放弃她所追逐的东西。”

莱登的脸上再次浮现起恳求的神情:“所以……所以劳烦您,我只想知道,明芙萝到底怎么了,她……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安瑟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问道:

“哪怕她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哪怕她不在乎你,哪怕她往后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莱登有些茫然地看着安瑟,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抬手便能将他按死的少年,为何问出这些问题,但他还是缓慢而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是的,安瑟阁下。”

“您认为我是在……自我感动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我依然想知道明芙萝过得好不好。”

平庸无能的男人垂眸笑了笑:

“哪怕只是一厢情愿,我也还是她的父亲。”

安瑟看着他脸上那好像得到某种力量的笑容,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拿起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才面带微笑道:

“明芙萝她过得很好,放心吧,莱登先生。”

“……真的吗!”

莱登的脸上瞬间焕发起了那么鲜活的色彩,这个只能在以太院外围区域开个普通小店,将一切全都留给不愿承认自己的女儿的父亲,露出了安瑟与其见过的数面之中,最明亮的神情。

“是的。”安瑟抚摸着手环,轻声说道,“她……一直在为自己期望的东西而努力,巴别塔的事,只是小问题。”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被打倒的,我就知道……我知道她不会的。”

男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似乎又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资格露出什么欣慰神情时,微微捂了捂嘴巴,感激涕零地朝安瑟鞠躬:

“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安瑟阁下,谢谢您!”

在道谢完之后,放下心来的莱登向安瑟告别,不想再打扰安瑟,快步离去,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安瑟突然叫住了他:

“莱登先生。”

年轻的海德拉看向诧异转过头来的莱登,在轻抚着怀中那副眼镜的同时,朝他说道:

“明芙萝她……其实已经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她并没有再怪你,反而……”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轻了些许。

“她反而感到愧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着跪倒在地。

在十余年间,这个平庸的,无能的,既没能实现父亲的愿望,又没能养育好自己女儿的男人,这个在那伟大故事中几乎毫无篇幅描述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应该受到过数之不尽的屈辱和痛苦,但他应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堪过。

他此刻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因为这时的莱登·泽格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个父亲。

“谢谢……谢谢您,安瑟阁下……谢谢您……”

而安瑟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

诺统号内的恐怖威压,不知为何已经消散殆尽,这座庞大的炼金要塞上似乎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安瑟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门的后方,是他整整六年没有踏入过哪怕一次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