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79章

“本小姐选择‘回到铃音身边’也是可以的对吧？”

“嗯……当然是可以的。”

“那不就完了？”抚子双手抱胸、松了口气，“就是说本小姐得回上司那边一趟呗？怎么，这一趟要多久？”

“……”

菲因没有说话，马车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琉璃担忧地看向抚子，抚子也有些焦躁地用脚踩着地板：“什么意思？到底要多久？”

“在虚空之海里，距离这个词很容易失效……但是想要到达老大‘那里’，必须向下潜得很深，而且最近‘洋流’改变过一次，旅行过程中还可能还会遇到虚空乱流，如果真的遇到，嗯而且遇到的概率很大……”

“到底要多久！”

“……菲因不知道，”菲因往位置里缩了缩，“用这个世界的时间算，可能几十年，可能一百年吧……”

马车里一片可怕的死寂，只有车轮在地上滚动、马蹄踏过地面、还有外面行人交谈的声音在回荡。半天之后，抚子干巴巴地说：“我不回去。”

“可是，抚子……”

“我说了我不回去！”

“……可是契约一定会完成的，最迟……最迟在击退‘敌人’的正规军之后，契约一定会完成。如果抚子不回去，契约就永远无法完成，抚子会永远成为代行者大人的累赘，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

“谁说我会成——？！”

“抚子。”琉璃温柔地打断了语无伦次的抚子，她的声音让几乎手足无措的铃音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先不要着急，好吗？我们到千鸟家了。”

“……”

“菲因，你可以送抚子回维娜商会吗？”琉璃的声音仍然很温柔，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抚子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琉璃打断了，“去休息一下，在那里等我和铃音。去一个人休息一下。”

菲因乖巧地点了点头，抚子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跟着菲因下了马车。离开之前，抚子回头看了一眼铃音，那眼神让铃音心都揪紧了。她们都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还是琉璃替她们打破了这难以忍受的沉默：

“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回来。”琉璃说道，抚子无言地点点头，转头跟着菲因离开了。

第十四章 神秘的信件

“铃音，抱歉。”

“我……不，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你现在很混乱吧？”琉璃轻声说，“毕竟，菲因说的那件事实在太突然了……”

“……是，实在太突然了。”

契约。契约。

铃音总是记得自己和心之妖怪的契约——那是非常、非常漫长的契约，在自己漫长的时光中，她将一直为那个真身不明的心之妖怪提供“食粮”，而对方则以力量作为报酬。可是，铃音却下意识地、无意识地、有意识地将抚子的契约忘记了。

抚子做铃音的向导。

换取生命、灵魂和自由。

想来也是。几乎没有向导和代行者会建立如此稳固而深厚的关系，心之妖怪已经借菲因之口说过，抚子这样的情况是少数中的少数。向导是系统小姐、是新手引导，是游戏开始时会为你喋喋不休介绍操作方法的AI，大多数玩家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而会与她相爱的人可能并不存在——

几乎所有玩家都希望向导小姐快些消失。

而现在她真的快要消失了，因为boss就在眼前。

没关系的，不过是一百年而已——这种话铃音说不出口。

没关系的，你就永远被困在我的身上吧——这种话，铃音更说不出口。

为什么自己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到来呢？

下意识。

无意识。

有意识。

视而不见。

“……铃音。这是特殊情况，不用陪我也没关系的哦？你现在更想和抚子聊一聊吧。”

“不，我之前一直在麻烦琉璃，已经说好了要陪你来一趟千鸟家的。”铃音斩钉截铁地说，她努力从自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而且就算现在去陪抚子，我们两个肯定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琉璃无言地牵住铃音的手，铃音深吸一口气。很神奇的是，刚刚那些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感情似乎都被铃音埋进了某个小盒子里，暂时感知不到了。

“我们等会再聊那件事吧。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海蛇神祭。那是月沙城庆祝新年的祭典，主办方是海月神社——而千鸟家作为月沙城最古老、势力最大的名门，每年都要协助海月神社举办祭典。海月神社的性质特殊，自从最后一位巫女死去后，海蛇神不再接受其他侍奉自己的巫女，因此主持仪式者通常从自称“海蛇神之鳞”的千鸟家中选出——

琉璃就是近年来被选中次数最多的主持者。除了去年，琉璃因为海蛇神的任务（实际上，就是和铃音一同前往冬樱镇）没有参加外，再之前的几年都是由她来执行仪式的。

“还有三天，无星无月之月就要过去了。”琉璃说道，“今天是来选择祭典的主持者的。”

“祭典的主持者——我记得之前不是说已经选中是琉璃了吗？”

“嗯，已经决定是我了，但今天是公开发表的日子，换句话说就是‘正式指定’。”琉璃点点头，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铃音，你真的一定要……”

“嗯，我们说好了的。”

“好吧……”

临近海蛇神祭的这几天，琉璃的工作量也飞速上升。可尽管如此，她仍然坚持每天都去帮助铃音建立那个“据点”，还经常在铃音那里过夜（不可否认大概有保护铃音以外的不纯动机），弄得铃音非常愧疚。今天陪琉璃一起造访千鸟宅，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算是铃音的坚持了。

千鸟宅邸位于城市的东北部，它临近海月神社，建立在一座地势稍高的缓坡上。随着两人一路向上登去，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看着极远处月沙港来往的船只和人群，铃音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狐狸尾巴没法用衣物遮住，认知干扰的魔法对宅子里的人大多无效、用幻术则显得太过无礼——考虑到东国里的魔物和魔物混血者不在少数，铃音干脆放弃了藏起它的意思。反正，这尾巴最多也只是引来一些好奇的视线罢了。

可能还不如铃音那体质引来的多呢。

“琉璃大小姐！”

远处远远传来一声轻呼，铃音看见宅邸门前有位不佩刀的娇小女孩，她梳着短发，身上的衣物相当朴素，也没有纹上千鸟家的家纹，看样子在家中没什么地位。但琉璃看到她，那副只要一回到千鸟家就散发出的压迫力和威严也软化了。

“小实，久等了。”

“还好大小姐来了，我还在想要是大小姐又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出门的时候被绊倒了怎么办……”

“小、小实。”琉璃的脸有些红了，“我已经长大了……”

“可是！大小姐到现在也收拾不好房间！”对方认真地说，随后对身旁的铃音鞠了一躬，“您就是大小姐每天都要提到的雨宫小姐吧，初次见面，我是千鸟家里负责照顾琉璃大小姐的仆人，您像大小姐一样，叫我小实就好了。”

“……你好，”铃音忍着笑，琉璃拉着袖子，视线都不知道放哪里去好了，“我今天和琉璃同行——就麻烦你引路了。”

“好，请交给我吧！”

小实很有气势地说，随后便伸手请琉璃走在前面。铃音凑到琉璃旁边，小声问道：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啊……”

“我、我让她去忙别的事了，不想让小实把我在家里的样子说出来啊！很害羞的……”

琉璃小声抱怨道——铃音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自己因为“神之火”来拜访千鸟家的时候，那时自己和琉璃开始交往还没多久呢。仔细想想，让这个自理能力几乎为零的大小姐照顾自己，千鸟家没过两天就得被炸到天上去。

“还有，大小姐。”小实凑到琉璃旁边悄声说，“这里有家主大人让我给您捎的信——因为您说自己马上要到，我就不敢把信寄出去了……”

“兄长大人的信？”

琉璃接过纸条，铃音的目光也凑了过去，在信上的许多内容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句：

我听闻你与琉璃月的雨宫小姐关系亲密。正好我想与她见上一面，若时间方便，麻烦在祭典开始前替我转达。祝诸事顺利。

第十五章 网中对峙

“千鸟家的家主想见我？”

铃音悄声问，琉璃再次上下扫视了一遍信件，点了点头。

“是的，兄长大人想要见铃音。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但……”

“……我就去见他一面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千鸟家这一代的一大家子中，铃音知道的有三个：首先是小女儿琉璃、其次是当代千鸟流的宗主千鸟夕，接着是只听琉璃提过的“兄长大人”——也正是当代家主。据说琉璃还有几位姐姐，但是她们的关系和琉璃就有些疏远，铃音连这几人的名字和身份都不算清楚。

千鸟家内的派系复杂，琉璃虽然没跟铃音介绍过，但铃音大概也能猜得出主要的结构：首先便是以她的“兄长大人”为首的“家主”一派，这一派跟千鸟流宗主——千鸟夕的关系十分亲近，同时掌握了族内的行政权和大半“军权”，可以说是最主流的一派。但理所当然的，千鸟家里也有其他的派系——以上一辈人领头、以琉璃这一代的其他子女为主的各种派系。这些派系有时也会豢养门客，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到这里还不算完，除了本家以外，千鸟家还有各种分家——七濑所属的“浅羽”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分家有的依附于本家的某个派系，有的则自立门户、各怀鬼胎。各种各样的分家，还有本家中各种各样的派阀像蛛网一样相互纠缠，构成了一张吃人的巨网。端坐于这张阴暗之网的中心，蜘蛛般取得了无声的平衡的，便是那位神秘的“兄长大人”……现在他打算见铃音一面。

不过，铃音倒是并不担心自己被他为难，要说的话，铃音某种程度上是海蛇神的使者，对于作为“海蛇神之鳞”的千鸟家而言，只要不随意插手千鸟家族内的事务，铃音就拥有绝对的中立权和豁免权——只要她公开自己的身份的话。

“要和千鸟家的上层见面的话，我记得是要先那个……‘鸟鸣之仪’？对吧？”

“是的，因为铃音是‘贵客’。”

她们被小实引着穿过庭院，穿过千鸟院内的修道场、凉亭和决斗台——这些设施铃音还有些印象，她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被一位想要出头的门客找了茬。不过，今天院内的人却格外得多。往来穿梭的千鸟家成员、门客、巫女、分家的客人、甚至还有魔法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大家都来去匆匆，忙着交谈、讨论，为三天后的海蛇神祭做着准备。

“没想到今年会来这么多人。”琉璃说道。

“你说七濑在不在？”铃音开始探头探脑，“说不定能见到她呢？”

“小七濑今天应该在宅子里，就是不知道……”

“琉璃大小姐，雨宫小姐。”一位守在内庭门口的女性对两人鞠了一躬，“家主大人已等候多时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需要您的半根头发调配鸟羽酒。”

“麻烦你了。”铃音说道，小铃音一挥雨伞，半根头发就落在了那个侍从的手上。所谓“鸟羽酒”，就是现代用来代替鸟鸣之仪、让会面双方饮下的礼仪用酒。在过去，鸟鸣之仪是一种要求双方都参与一场决斗，请海蛇神证明自身诚意的仪式——不可能每位客人在会面之前都要找人决斗一次，这种替代用的道具也就随之诞生了。

“那我就一起去了，”小实也对铃音鞠了一躬，“大小姐、雨宫小姐，请二位稍等！”

“今天的安排是什么？”铃音问道，此时小实已经跟那个侍从走进了内庭。

“等待海月神社和各个分家的代表都到齐，然后兄长大人会宣布我来主持今年的海蛇神祭，我上台受命——差不多就是这样吧？”琉璃无奈地笑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唉，就我现在在家里的情况……是肯定会出意外的。”

“琉璃现在在家里的情况？”

“嗯，因为我向城卫军传授剑术的事。”

没等铃音问个明白，庭院中的人们突然安静了不少。铃音抬头望去，看见几队人鱼贯进入院内，身上的衣服刻有不同的家纹。琉璃轻轻一扫他们，便对铃音低声说：

“最左边那队人是浅羽家，也就是小七濑的分家……往右是八羽家，以前一直是在兄长大人的手下的……然后是鸟川家、飞鸟家。”她一一说出这些分家的名字，“最近分家那边不算很太平，八羽家开始明目倒戈，浅羽、鸟川和飞鸟也做起墙头草……他们早就应该到了，这个时间来，是故意表明对家主这一系的不尊重。当然，这么直白的表现出不尊重，就说明……”

“哦、哦……”铃音有些目瞪口呆，“大家族里这么吓人的吗……”

“……呵呵，抱歉啦。这些事不该说给铃音听的，忘掉好吗？”琉璃笑了笑，铃音敏锐地从她的笑里捕捉到一丝严肃。就当铃音准备再度开口时，分家的那几人明显注意到了她们，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

铃音迅速看了一眼琉璃，她已经变成了那副有着奇异压迫力的吓人样子，似乎做好了准备。自己在这里还是不说话为好……

“琉璃小姐，您果然已经到了。”

搭话的那个男人已有些苍老了，他身材挺拔削瘦，面部骨骼有种峭壁般的嶙峋感。铃音认出他就是八羽家的代表，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这人并非像其他的客人一样把刀配在右边（不便拔刀的那一侧），而是以被长袖包裹的双手，将那把长刀直接揽在自己怀里，显得既狂妄、又无礼。琉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哪里，我本该更早到的。诸位作为代表都辛苦了，也辛苦您为几家引路，八羽江彦先生。”

“是啊。我听说琉璃小姐近几日还总是与身边的这位……哦，雨宫小姐共处吧？”这个被叫做江彦的男人挥了挥袖子，“想必海蛇神大人又有工作交付于自己的使者……呵呵，没想到这工作竟困难到琉璃小姐在祭典前几日都抽不出手啊。哦呀，使者小姐，这是惹上了狐妖，还是喝了不好的魔药啊？”

“多谢您的关心，不过即使祭典准备工作再繁重，海蛇神大人的指示也必须完成。”

琉璃不声不响地接过了满是杀气的问题，把视线从铃音身上转移走了。铃音贯彻着自己低头装死的原则一言不发，但也不禁想到——这些人居然知道自己“使者”的身份。不如说，海蛇神已经数十年没有在公众面前现身过，自己的身份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传过……

这就是说，其实千鸟家的绝大部分人已经调查过自己了吗？

或者按照琉璃的思考方式，他说这种话是在暗示，“我们已经调查过你，所以不要轻举妄动”吗？

人群里传来几声干笑：“海蛇神大人又有什么指示，把千鸟流传授给城卫军的猪头吗？”

“如果城卫军的军士在这里的话，您这话会让他们作何感想？”琉璃平静地问，“此事与海蛇神祭无关，更何况我已不再使用千鸟流剑术，传授给城卫军的也并非千鸟流。”

“您传授的是不是千鸟流，我们大家都清楚。如果初代千鸟流宗主在这里的话，您的行为又会让她作何感想？”

鸟川家的家主反驳，他看起来倒还年轻。铃音沉默地打量人群，八羽江彦已经抱着刀退后了半步，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看着火药味逐渐变浓的庭院。

让人讨厌的家伙……

第十六章 逼问

琉璃的理想——

她打算将千鸟家“对抗人类”的方法全数传授给城卫军。正规的剑术、千鸟流的剑术、千鸟流的魔法使用法，将这些——全部传授给防卫军。

千鸟家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月沙城不再需要“千鸟”，这便是琉璃给出的答案。

在千鸟夕的授意下，琉璃宣布自己不再使用千鸟流剑术，随后入驻城卫军，开始对某些军士进行指导。从月岩山上回来后，琉璃只要还留在月沙城，就经常去推进这件事——然而，这一计划在实行过程中却困难重重。

作为琉璃月最古老的名门，千鸟家有大量的资源可以投入到本家的族人里面去。就以琉璃来说，她本人接受过各种各样的魔法仪式，拥有远超常人的感官、反应能力和身体强度，一些在她身上行得通的训练方法，对于从平民中选拔出的城卫军而言根本就无法实现。

世界的中心、被称作“光辉”的学院也是一样，里面有着大量出身于各国王室、贵族的学生，其原因便是如此。

琉璃是晚成的天才不假。

但天才也不仅仅是天生的。

更糟糕的是——千鸟流的训练方法，很可能是只为天才准备的方法。

为了能将那些技巧传授给城卫军，琉璃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与时间，但仍然成效不佳。更可怕的是，琉璃无疑已经成了千鸟家中某些派系的眼中钉，她的行为也成了各个分家与派阀的借口和抓手——就连铃音这种局外人，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想出几十个攻击琉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