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78章

正当周围的人开始注意到这边的争吵时，身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琉璃的声音让大家都微微一震，她走到男人和铃音之间，用平静如水的琥珀色眸子打量这两人。铃音上一次看见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还是在上原城内面对商会会长，说出“不敬神明”四个字的时候。

“琉璃小姐。”男人的眉毛又抽搐了一下，“这位是您的……下属？我想与她在台上切磋一下，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铃音并非我的下属，而是我的友人。”琉璃回答，“切磋剑术自然是两位同意就好。但这千羽台，恐怕不能无事就上吧。”

“不瞒您说，我认为雨宫小姐冒犯了我，所以我想要在海蛇神大人的见证下解决这件事。”他站直身体，七濑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铃音赶紧像抓猫一样一把抓住了她，“与您如此之近的人随意拒绝鸟鸣之仪，恐怕有辱您的名声。”

“若是一般情况，你说的话也并非有错。”琉璃的声音仍然又冷又压抑，让铃音都觉得陌生了，“然而铃音并非剑士，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偶师。向一介弱女子提出这等要求，真正名声受辱的，恐怕是你那边不知是谁的“那位”了。”

“这……”

“还要我再说些什么吗？请回。”

这两个字一出口，男人看上去立刻就蔫了。见他灰溜溜地打算转身离去的样子，铃音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你是这么想的吗？」

「……本小姐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嘿嘿，意见一致。」

“请留步，土田先生。”

“……在下和田，”男人眉毛一抽，“雨宫小姐，您还有……”

“我要求与你执行鸟鸣之仪，”铃音微笑着说，“因为我认为你冒犯了我。哎呀，真不想用这种小事去烦海蛇神大人。”

“铃音？”

琉璃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七濑更是像猫一样抓起了铃音的背，想要把她拉住。不过脑子里已有主意的铃音哪里会管这么多，她悄悄按住七濑的手，继续说道：

“正巧，我还打算面见千鸟家的某位大人，得喝杯酒呢。不过除了喝酒，我也可以通过和其他人决斗来完成仪式，对吧？”

“程序上……确实如此。”琉璃微微皱眉。

“好呀，那么那杯鸟羽酒我也不必喝了。”铃音将腰间的短刀挂到左手边，“上田先生，一介弱女子向你提出的鸟鸣之仪，恐怕你不配拒绝吧？”

“铃音你到底在干嘛啊！”

七濑捶着铃音的背，不过事已至此，情况已经无可挽回。男人转过身，用怪异的眼神瞪着铃音，完全不复刚刚笑眯眯的样子。

“琉璃小姐都替你圆了场，没想到你竟敢向我主动提出……”他念叨着，然后带着笑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了！还有，在下和田，不是上田！”

“铃音，你认真的吗？”琉璃轻声说，俯下身凑到了铃音耳边，“我确实教了你一些简单的剑术……可正面对决的话，短刀不是长剑的对手的。他虽然不算厉害，但脚步扎实，肯定练过几年剑术……”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对付野田先生。”铃音对琉璃眨眨眼，“再说了，我在千鸟家里算是‘琉璃的人’，也不想给你丢面子呀。”

“……真是的。”琉璃的脸微红了一下，“请千万小心，千羽台上虽然不会死，但还是会很痛的。”

铃音和琉璃亲密的互动持续很短，看上去并没有人注意到。然而在内庭的出口，却有一位扎着简单低马尾、身着白衣黑胯的剑道服的女性站立着，默默注视着自家妹妹。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二十章 短暂的对决

“铃音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快，铃音和那位男人就面对面站在了那看上去像是供人对练的台子上。在“千羽台”的下方，七濑和琉璃站在一起，焦虑地扭着自己的手指。

“琉璃姐，你应该去拦一下铃音的！”七濑拉着琉璃的衣服，小铃音趴在她的头顶上打着哈欠，“哪有让一个人偶师上台和剑士比剑——”

“虽然我也觉得并不好……”

琉璃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默地看着台上。她比七濑要了解铃音，知道铃音虽然鬼点子多，想出的方案又不大能让人理解，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属于小心谨慎、不愿意冒风险的类型。既然铃音主动向对方提出决斗……

此时千羽台边已经围上了不少人，看样子大多数都是在千鸟家中的门客，或者身着正式剑道服，跟随千鸟流学剑的学生。七濑看琉璃不说话，也只好耐着性子看向台上。

“按照规矩，不能使用魔法、不能用法术和炼金道具，只能使用剑术。”男人摊开双手说道，“听说你是人偶师……”

“放心吧，”铃音微笑着说，“除了这把刀、这具身体和脚下的影子以外，我什么都没带到台上来，你可不要砍我的影子啊。”

“哈哈，雨宫小姐可真会说笑。就算要放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到砍你的影子的。”

“——当然，你刚刚也说过‘不使用瞬动’，希望你要遵守诺言。”

“自然，自然。”男人自满地答应下来，“比试还是要尽量公平的。”

“真不要脸！”七濑低声骂道，琉璃的眼睛却微微闪烁了一下，“琉璃姐，铃音真的可能赢吗……？”

“只是从剑术比试的层面上来说，铃音是很难赢的。”琉璃回答道，此时台下有不少门客似乎都在等着看笑话，也有少数几个千鸟流的学生皱着眉头，“不过不使用瞬动的话，两人之间的差距就被抹平了不少……”

“可、可是——”

“别担心，七濑。”琉璃微笑着拍拍她，“对手并不算特别强，铃音一定是评估过双方的能力，做好打算才上场的。”

无数半透明的飞羽扫过，在台上两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铃音好奇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住了。

“千羽台上布有结界，”男人咳嗽一声，“因此对战时可以全力向对方进攻，不必担心失手。”

“这么方便？”铃音伸展了一下身体，“真该把这种法术推广给冒险者们。”

“哈哈……幻术罢了，大家只是故意对着幻术比试。雨宫小姐，哪怕是幻术，受伤也是很痛的，可要小心啦。”

“多谢你的关心，土地先生。”

“是和田！”男人差点呛到，“已经一个字都不搭边了！”

对决终于开始，七濑紧张地拉住琉璃，看着台上的二人相互行礼。男人拔出打刀，一板一眼地摆出架势，但铃音却并未拔出刀，而是闭上双眼、站定片刻后，向后退至千鸟台的边缘。她睁开眼睛，将手按在了腰间那把短刀上，做出一个标准的准备拔刀的动作。

“她不会打算玩什么拔刀斩吧……！”

七濑差点急得跳起来，台下的人群也开始发出躁动。哪怕是没学过剑术的七濑，也知道在剑术比赛中临时拔刀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不过琉璃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气质大变，宛若人偶般死气沉沉的铃音，轻轻点了点头。

“铃音这么做，确实有她的道理。”

“哎？！”

“在这种比试里，短刀对正常打刀的劣势实在太大了。”琉璃温和地解释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是我也会选一把更长的兵器来代替‘弥生’。铃音故意摆出这种姿势，是为了让敌人更难判断自己的刀路。”

“拔刀方式……？”

“敌人从正面发动进攻的时候，短刀可以利用拔刀更快的优势，寻找合适的剑路反击……这是非常聪明的战术。千鸟台上的决斗，胜负往往只看最开始那一剑罢了。”

“她、她居然想了那么多吗……”

“这些是我曾经教过她的。”琉璃微笑着说。

此时在铃音的对面，那位男人见她迟迟不动，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你不拔刀吗？”

铃音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用死气沉沉的双眼注视着他。这个眼神让男人背后一阵阵发毛，不由得在心底骂了一句。

“不回答吗？”男人吐出一口气，把那种感觉忘掉，“看你的架势，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学过剑，那我也不手下留情了……嗬！！”

男人大吼一声，双手持刀向着铃音冲来。铃音只觉得自己的五感以另一种方式变得清晰了——她看得见男人双手的每一个动作，感觉得到吹过的每一丝风，甚至能听见远处琉璃与七濑的对话。无论重要与否，大量的信息一五一十地、不加过滤地涌入她的意识中，却没有引发任何不适，少女甚至能游刃有余地一条条分析、思考……

她的意识从未如此澄澈，任何情感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了。换了平时，男人突如其来的高吼肯定会让她吓一跳，可是连这种最基础的生理反应都已消失，似乎她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

男人的身形近了。

打刀当脸劈下，距离算得极准，但速度慢得像是上辈子的电影播片。铃音用意识弹拨着阴影的丝弦，控制自己向左移出微妙的距离，而右手已经顺势拔出短刀，在最后一刻用刀尖指向了男人的身体。随后，“人偶”向前踏出半步，就像是男人自己撞在刀刃上一般，短刀顺理成章地被送入他的身体，终结了这场比试。

“噗咳……！”

铃音拔出短刀，回身看向跪倒在地的男人。男人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庞上满是不可思议，他胡乱握起打刀回身，却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悚得动弹不得——少女用毫无生机的暗红瞳孔俯视着他，在她的左眼深处，一抹幽蓝色的火焰正微微跳动。那火焰仿佛是“荒魂”一词的化身，在它的注视下，男人只觉得自己连灵魂都要被焚烧殆尽，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了。

人偶少女甩出一个刀花，将短刀收进刀鞘。

“赢……赢了！”在哑口无言的人群中，七濑率先喊了出来。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二十一章 面见千鸟夕

“胜负已分！”

在七濑之后，一些剑士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大声喊道。铃音也轻轻呼出一口气，神采回到了她暗红色的眸子里。“人偶心流”的能力维持这么久就已是极限了，要是再拖下去，铃音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变成之前那副样子。

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场比试只不过是一方傻乎乎地举刀冲来，另一方当胸捅了对方一刀罢了。但在精通剑道的剑士们眼里，无论是距离感良好，准确用刀尖砍向对方的和田，还是在最后一刻才找到最好的刀路，利用短刀的优势反击的铃音，都很好地表达了属于自己的战斗智慧。

只不过，剑士拿着更长的武器主动挑衅，却在千羽台上输给一位弱女子，这种事说出去……

“很好。”

这一句话让整个庭院顿时冷却下来，人们将目光移向场地边缘，看见那位年轻的千鸟流宗主。千鸟夕一眼都没有看向倒在地上，满头冷汗的失败者，对铃音微微点头：

“看来你也完成鸟鸣之仪了。”

“虽然是用喝酒以外的方式啦。”铃音回过身，看向还没能缓过来的男人，“再见了，和田先生。多·谢·指·教。”

铃音一字一顿地说完，对自己的对手眨眨左眼。尽管现在那眼瞳中没有神火，男人还是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像是被蛇盯上的老鼠。七濑好像想要冲过去抱一下铃音，但想到千鸟家的宗主大人还在场，慌忙控制住了自己。

“漂亮！”七濑小声对铃音说，好像很是兴奋，“……唔，但我不是在夸你！做这么鲁莽的事小心给琉璃姐添麻烦……”

“知道啦知道啦。”铃音笑着拍了拍她，取回了趴在七濑头顶的小铃音，“多谢你之前为我撑腰哦，七濑。”

“我哪有……！”

很快，还在谈论着刚刚比试的人们给千鸟夕让开一条路，琉璃和铃音跟上了她。显然，不管是台上的男人还是四周的门客，都没有想到铃音要见的不是千鸟家仍在读书的末女，而是已然掌管千鸟流的剑术道场的千鸟夕。在大家的视线中，三人就这样穿过大门，走入了内庭。

“你所用的拔刀术，是琉璃教你的吧。”

等四周安静下来，没有人能听见她们的对话后，走在前方的千鸟夕开口了。铃音与琉璃对视一眼，小心地问道：

“是的，请问这是否……”

“不必在意。尽管琉璃还未获得传授千鸟流的资格，但教给你的不过是些普通的防身剑术罢了。”夕如此说道，铃音看着她微微摇晃的马尾，“从你用的剑术里，我看见了琉璃的影子；从刚刚的对决中，我则看见了你的智慧。看到琉璃结识了这样一位朋友，我非常欣慰。”

“……谢谢您的称赞。”

铃音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悄悄松了口气。琉璃侧过头，有些害羞地对铃音露出微笑，又像是怕被发现似的重新摆正视线，跟在自己姐姐的背后。

在千鸟夕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室中，围绕一张矮桌屈膝坐下。一位家仆端来一壶茶水，为三人各倒了一杯后，就鞠躬退去。铃音在夕那锐利的视线下有些紧张，等待着她来一段“拜访千鸟家我感到非常……”之类的寒暄，不过千鸟夕却只是对铃音和琉璃说——

“我看了琉璃寄来的信，有关信上的事，请一件一件说吧。”

她如此说道，铃音没想到夕会这么开门见山，不过琉璃却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微笑一下，好像早就明白自己姐姐的性格。见夕这么直白，铃音也坐直身体，开门见山地说：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有两件事想问一问您，宗主大人。可能会有冒犯之处，而且……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

“铃、铃音？”琉璃吓了一跳。

“称呼我夕就好。”千鸟夕居然也干脆地点点头，“不必担心失礼，对谈之时，最重要的是话中道理，而不是虚无缥缈的面子。”

“第一，”铃音深吸一口气，“夕小姐，你似乎经常像之前那样‘测试’琉璃的剑术，但测试之后却只说‘不行’，不说琉璃究竟应该做什么，我认为琉璃会为此感到苦恼。”

“……”夕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琉璃数年前才剑心开化，起步比大多数剑士要晚，但她天赋过人，如今已是一名极优秀的剑士。然而琉璃学剑至今，却始终无法完全掌握千鸟流之剑术——走到这一步，绝非是因为她的技术不够高超，而是心性所限。”

“心性……”琉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铃音想拍拍她的手背，但又不敢在夕面前太过亲昵，只好放弃。

“心性之事，我三言两语是无法讲通的。”夕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我只是让琉璃继续练习，寻求突破。”

“我明白了，是我误会了夕小姐，抱歉。”铃音松了口气，“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千鸟家的门客鱼龙混杂，虽然他们上面的那些千鸟家族人不好对付，但至少应该好好管理一下。他们刚刚对我做出的事，恐怕也对别人做过吧。”

“并非不想管，而是无法管。”对于这个更显尖锐的问题，夕回答得也很平静，“千鸟家的唯一目的是侍奉海蛇神，成为‘海蛇神之鳞’，但仅凭千鸟家内部的少数人，无法触及月沙城的每个角落，必须依靠这些满身俗气的门客。正是仗着这点，族内的一些人才会大肆利用门客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铃音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个回答。

“我对刚刚发生的事感到抱歉，但我向你保证，家主大人其实已开始管理此事，理清千鸟家内部那些为自己谋求私利的烂疮了。”

“抱歉，我管得太多了，”铃音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因为琉璃也是千鸟家的人，所以更加不好。”

“不，你说的都是事实。”夕的回答依然很直率，“但你可以放心，因为你刚刚发起的鸟鸣之仪，一段时间内绝不会有人再敢闹事了。”

“东国既先进，也落后。”琉璃轻声说，“但要改变千鸟家是一件很难的事，哪怕花十年、数十年，都不一定能看到结果。”

对于琉璃的话，夕未置一词。她转向铃音，重新回到了正题。

“那么，我们可以聊一聊信上所说的事了。”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二十二章 山中剑鬼

整件事的起因，便是海蛇神委托给铃音与琉璃的任务。

琉璃隐去细节，将前往冬樱镇的事简单向夕交代，并顺势引出了与冬樱神社的“交易”。听琉璃讲了信上没有讲清的冬樱镇的状况后，夕略加思索后便点点头，认可了她的意见：

“如果能从那里换得一些月沙本地没有的魔法材料，还能第一个拿到他们的锻造技术……这笔交易是很值得的。我稍后与家主谈一谈这件事，把细节敲定下来。”

“那份锻造技术要由谁来研究呢？”铃音问道。

“我会写一封信，和订单一同送去月岩山。”夕回答道，“千鸟家的刀匠解读完之后，我们也会如约把它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