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子同学沉默不语
“铃音。”琉璃微笑了一下，虽然不如以前那么自然，但却比“弥生”刚刚碎掉时看起来好多了，“你果然在这里。”
“我……”
铃音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知道琉璃在忙着做自己的事，在和某个重大的、无法让别人插手的问题在战斗，但她仍然感到有些小小的委屈：好歹平时多跟自己打打招呼，告诉自己去做什么了嘛。再不济，每晚睡觉的时候不要只是躺着，转身抱抱自己也好。
要知道，铃音刚刚来到异世界，每晚都在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的时候，还是因为那个向自己表达善意的琉璃会长的怀抱才能真正睡个好觉的。
大概是这种情感不小心往外泄露了一点，琉璃露出了有点慌乱的表情。她像做错了事一样，小心翼翼地凑到铃音旁边：“那个，铃音……”
“怎么了？”铃音尽可能地装得和没事一样。
“我想带你去看看我这个月做的事，能跟我一起来吗？”
琉璃认真地说，看着那个侧脸，铃音又想起了她在上原城保护自己的时候、还有在马车中一起度过的每个日夜。当然……铃音一向拒绝不了她。
“嗯，带我去吧。”铃音说，握住了琉璃的手。
派一只蝴蝶给千鸟悠送了自己可能会迟到的纸条后，两人向着月岩山的悬崖走去。铃音本以为琉璃会带自己去月岩山山顶的某条峡谷中，甚至是去千鸟将晖游荡的那条幽谷，心不由得揪了一下。不过，琉璃在山谷前转了个方向，带铃音走上了一条看起来荒废已久的、沿着山体向上的小路。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铃音气喘吁吁地说，和琉璃不同，身为纯种魔法师她要在这些岩石上向上攀登实在太过辛苦，让铃音屡次产生了要用人偶帮助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只是要上山，琉璃只要瞬动两下就能抵达目的地——看她也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往上爬，铃音只好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弥生断掉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事。”琉璃说道，她伸出一只手，帮铃音爬到自己所在的石头上，“有关我，有关千鸟家，有关千鸟流的剑术，有关……你。”
“有关我？”铃音说完就沉默了，她其实并不吃惊。不如说，早在她们搭乘不知火号前往雾海深处，琉璃在无名小岛上与魔物战斗的时候，她就感觉迟早会有这一天。
“嗯。”琉璃也并不避讳，她从背后轻轻托着铃音的臀部，帮她爬到更高的位置去——由于铃音的日常穿着，两人实际上都有些害羞，“我很迷茫，也意识到这就是自己没法悟透千鸟流的原因。”
“嗯……”铃音应了一声，这和她想得也差不多。
“我决定去调查世上最好的千鸟流使用者，也就是夕姐姐。”琉璃说，用手抚摸着身旁的一块岩石，“她小时候经常来月岩山，我就在想……和锻造场其他的人和事一样，姐姐也一定会留下她自己的痕迹的。”
第四十四章 试剑石与过去的剑
“调查千鸟夕留下来的痕迹？”
铃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琉璃只是微笑。她先爬到高处，伸手把铃音拉了上来。
“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琉璃说，帮铃音拍掉身上的树叶，“只是想找个安慰。给自己找个事做，就能暂时忘掉弥生、忘掉千鸟流，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你应该跟我说的。”铃音有些不满。
“怎么说呢，这事对铃音开不了口啊……”琉璃吞吞吐吐地说，“反正，我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的。”
“找到什么？”
“夕姐姐恐怕把自己的随身物品都带走了，所以留下的真的只是一些‘痕迹’。”琉璃回答，“比如竹林里那眼泉水旁边有一块石头，看起来是为两个小女孩踮脚的；比如试刀场有一块木桩，只有那上面有千鸟流留下来的剑痕；比如一间小屋，看起来姐姐在里面住过……”
“这些都能看得出来吗？”铃音有些惊奇。
“一开始确实看不出来，但我静下心去看，去感受，逐渐就能发现‘这是她’了。”琉璃说，此时两人脚下的山路总算是平缓了一些，“我好像真的能看见小时候的夕姐姐，她和悠小姐一起在这片林子里生活、交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里’。”
“这里？”
“嗯，姐姐和悠小姐以前经常走这条山路。我想她们会从这里去山顶。”
铃音不由得放慢脚步，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石头。月岩山顶的大石块整体圆润、表面粗糙，看似让人站不住脚，其实登山者却能稳稳地踩着岩石往上爬。在这些岩石上，能看得出一些长期踩踏留下的白痕——这会是悠和夕留下的吗？以前的她们也像自己和琉璃这样，由一方帮着另一方往上爬吗？
铃音跟着琉璃向上前进，好像逐渐明白了琉璃没有用瞬动或闪现术带着自己爬上山顶的原因。铃音也试着静下心来，观察着琉璃所说的“痕迹”。
她的眼力似乎比以前要锐利了不少，也许是这一个月来在锻造场锻炼出来的。身旁其实随处可见过去留下的痕迹：这块石头上有一个小印，似乎夕经常踩在上面，把仍在身后的悠带上来；这块泥土草木稀疏，似乎仍记得十年前有人经过它时会揪下一点绿叶来。
铃音沉浸在发现这种痕迹的乐趣中，而琉璃似乎已经完全熟悉了这条山路，对这些“夕和悠曾经友好相处”的证明已经烂熟于心。很快，铃音感到山间的风变大了，她似乎登上了山顶。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起来。月岩山的山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坦，整块整块的巨石构成了或陡或缓的山坡，一些瘦弱的树木勉强在这里扎根生长着，枝叶在山顶的狂风中摇曳。
“唔，这里比想象中热啊……”
铃音嘟囔着，山顶的阳光显得异常猛烈，更别说现在还是初夏。小铃音轻轻一挥雨伞，一层奥术屏障就出现在她们的头顶，挡住了些许日光。她转过身，看到琉璃正在一块岩石前半跪下来，抚摸着上面的痕迹。
那是一块一人高的柱状石头，和月岩山顶的其他石块一样，它看起来也坚硬而粗糙，似乎已经承受了数千年的风雨。但铃音接近一看，发现它上面居然许多深浅不一的刻痕。这些刻痕看上去都是用剑留下的，已经有了些风化的痕迹。
而在这块巨石的面前，插着一把锋利如新的打刀。
“这是……”
“这是姐姐留下来的。”琉璃说，“这一个月，我都在靠它学剑。”
她们在这把剑旁边坐下。铃音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风景出奇得好，能一眼望尽月岩山下的雨林树冠、林间那条隐约出现的小路、还有遥远的一抹磷光……也许是月沙海吧。看着这幅景象，她想起了悠对自己说过的事：
还有的时候，我们只是一起坐着看山下的风景，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们两个以前常来这里吗？”
“是啊，”琉璃的语气很肯定，仿佛她自己经历过那段时光似的，“姐姐就是在这里练剑的，用这把刀、这块石头。”
铃音回过头去碰触那把刀，在魔法的力量下，刀刃仍然锋利得能吹毛断发，可刀柄和刀镡已在风吹雨打下变得老旧不堪。这把刀沉默地伫立着，像是在守护某个早已过去的故事。铃音不由得想起了悠告诉自己的话：刀是有生命的。刀与主人互相赋予对方意义。
“她为什么把自己的刀留在这里了呢？”铃音问。
“恐怕那场事故对她的打击很大……”琉璃叹了口气，“说不定姐姐认为雷之狐的死自己也有责任。佩刀对剑士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留下刀，也是意味着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琉璃每天都到这里来吗？”
“嗯，我每天都在观察这块石头上的剑痕，”琉璃说，她又伸手抚摸着石块上的痕迹，“想象姐姐用怎样的剑术砍出怎样的一刀。更新的剑痕更深，轨迹也更加刁钻，但不论剑痕如何变化，姐姐的剑术一直是千鸟流的剑术，连一点迷茫都没有……我有点羡慕她。”
“……”
“我跟家里人执行任务、观摩学习的时候，见到过千鸟家没来得及插手调查的邪教徒。”琉璃忽然说。
“邪教徒？”铃音倒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都和十三日圣战有关。”琉璃摇了摇头，说起那段两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三百年前圣堂教会腐败，邪教徒在大陆上遍地生根，最后召唤出无数深渊恶魔……不过东国有着对幻想种的信仰，圣堂教会从未在这里拥过有势力，所以东国受到的损伤也最轻。”
“嗯，这个我知道。”
“现在的邪教，很多都是从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邪教徒平时只不过是人，他们可以很简单地就融入到一座城市之中，等待机会，最后图穷匕见……他们也好、他们召唤出来的恶魔也好，对海蛇神大人而言都不过是蝼蚁。可一旦仪式完成，就已经有许多人死去、许多人家破人亡了。”
琉璃苦笑着说，用手碰触着身后千鸟夕的刀。
“千鸟家就是为这些敌人而生的。”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答案
“琉璃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一个小女孩。小队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们花了很久才找回她一半的内脏。”琉璃平静地说，“邪教徒最终没有得逞，他们太慢，在千鸟流面前太过脆弱，一个照面就被制服了。如果千鸟家的人力更充足，她原本是不用死的。”
“……”
“千鸟家的事业是正确的，铃音。这个世界并不安全……人们需要海蛇神大人、需要城卫军、需要魔法师协会，但是在这些东西成长起来之前，也一样需要千鸟家这样的灰色力量。你听悠小姐说过了，千鸟家的剑术是侍奉海蛇神的剑术，听起来和我们做的事不像，是不是？其实海蛇神根本不需要侍奉……可我们如果不如此警告自己，迟早有一天，这把灰色的剑会砍向邪恶以外的地方。”
“所以，”铃音此刻才有些明白了，“千鸟家自断双臂，让剑术只能对抗‘人’，不仅仅是因为要剿灭阴影之中的力量，还是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
哪怕是如今的千鸟家，也在不断与内部的某些事物抗争。铃音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千鸟家里看见的那些人、遇见的某些事。连现在的千鸟家都有如此现象，如果千鸟流的剑术登峰造极，他们又自诩为正义的“海蛇神之鳞”，肆意铲除被自己标记为错误的事物，现在的千鸟家会变成怎么样？
恐怕早就被水月亲自毁灭了吧。
“我觉得这就是初代家主的用意。”琉璃回答，“千鸟家直属于海蛇神大人，可海蛇神大人与人类不同，不可能一直监视着我们。”
铃音沉默了。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琉璃面临着怎样的抉择。
“但是，只靠千鸟流是保护不了铃音的。”琉璃说。
“我……也不是很需要保护。”
“这不是铃音的事，”琉璃轻声说，语气很是委婉，“这是我的事。”
铃音叹了口气，她想到了抚子的那句话：这和你在不在意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她看向琉璃，发现琉璃也在看着自己。琉璃的黑发被山顶的大风吹乱，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水一样柔软，但其中的某种东西也像水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法斩断。
“从我的角度而言，我其实可以自私一点。”铃音坦率地说，“老实说，我不在乎月沙城少了琉璃会怎么样，我只在乎我少了琉璃会怎么样。在这个问题上，琉璃用不用千鸟流、能不能保护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你又跑不掉，不是吗？”
“……嗯。”琉璃微妙地有些愣住了，“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放心去选吧。”铃音笑着说，“不管琉璃怎么选，我都不会介意。我的本事可比琉璃想象的大多了。”
“……如果，”琉璃小声说，“如果我放弃了千鸟家，想要和铃音两个人逃走……”
“那我就和你一起逃走。反正月沙城又不缺你一个‘千鸟’。”铃音吐了吐舌头，“不过，琉璃要是这么简单就放弃了，那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琉璃啦。”
“诶？”
“那个……你反正是很在乎千鸟家，又很在乎我，所以才会这么纠结吧？”铃音双手抱胸，被自己说的这话弄得很不好意思，“一个出现在你人生中才半年的女孩子，能和琉璃生活了十几年的千鸟家放在天平上比较，我已经很知足了。”
琉璃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自顾自钻了这么久牛角尖，还不如早点和铃音聊聊呢。”
“……”铃音用手指挠了挠发红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啊。」抚子说，「要像珍惜本小姐一样珍惜她。」
「你突然说什——」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铃音低着头。她脑中回响着琉璃刚刚说的那句话——还不如早点和对方聊聊呢。在狂风呼啸的山顶，铃音忽然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结解开了，对着身旁的琉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以后……我们的身边可能会多一个人。是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呀。”琉璃疑惑地偏了偏头，“上原城的时候，铃音不就对我说过了吗？”
“……”
“我很开心，铃音。”琉璃捏了捏铃音的脸颊，“虽然你可能有点不相信……我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一直支持着铃音，甚至像我一样喜欢铃音，就感觉连她都要喜欢上了。”
慢慢的，悠向铃音提出的那个问题缓缓消融，塞西莉亚对自己露出过的微笑似乎也不再那么神秘了。铃音终于明白了某些事——明白了抚子对她的意义、明白了自己想将抚子藏起来的心情、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侧过头，看着琉璃的侧脸。想着琉璃手持剑刃时可靠的模样，想着琉璃和自己跃入神火时凛然的侧脸，想起她说“至少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大家这是错的”的时候的神情。
在山顶呼啸的风中，铃音搂住琉璃的脖子，将她压倒在身旁。琉璃微红的脸上满是惊讶，好像很不习惯由铃音来主动。对这两人来说，通常是琉璃缠着铃音、想从铃音那边索取某些东西，但此刻却变成了铃音在主动撒娇——像是想要补回一个月以来少掉的所有拥抱似的。
琉璃温柔地搂着身上的少女，抚摸她的背部、她柔顺的头发。像以往一样，琉璃在阳光与风中回应着笨拙地凑上来的铃音，用自己的魔力安抚着寂寞了一个多月的铃音。良久之后，主动抱上来、最后却又失去主动权的铃音才终于被放开。
“好像铃音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啦？”琉璃笑着说，“唔，难道说是因为忍了太久了……“
“这、这是……实战经验的差别！是平时太让着琉璃了！”
“诶？那么，要我教给铃音一些实战经验吗？”
“？！”
“嗯……毕竟冷落了铃音一个月，要好好补偿一下呢。”
在抚子的窃笑声中，两人又重新贴在了一起。前脚刚想出答案，后脚就做这种事，明天向悠交作业的时候会不会被吐槽“你的空无之心怎么被染成了粉红色啊”……铃音想着这些无厘头的东西，随后就沉浸在了山顶温暖的阳光中。
第四十六章 心境澄明
“你完成了？”
这天傍晚，铃音和琉璃在月岩山锻造场的竹林中撞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千鸟悠在小屋的门口看着她们，而铃音显然没想到这位白发少女就在外面等着自己，有些心虚地拉了拉衣领。
“什么完成了？”铃音问。
“你的‘空’。”悠说，“你似乎找到它了。”
铃音与琉璃对视一眼，琉璃自然不大听得懂悠的意思，但铃音却好像明白了。铃音捏了捏琉璃的手，转身面对这位铸剑师。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看起来不一样了。”悠回答。
「她是在说哪里不一样？脖子还是腿？」抚子坏笑起来。
「也许是头发。」铃音眼神飘忽。不过，对于“剑”以外的东西，这位少女看起来并不算太过敏感——至少她没注意到铃音在琉璃怀里待了大半个下午。
“好吧，”最后，铃音还是给出了正经的回答，“我觉得我是想出那个答案了。”
“那么，那之后怎么样呢？”
“呃，感觉心里清爽多了？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变化……”
铃音不知道这个回答有没有让悠满意，但她只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明天早上来试刀场找我吧。”
“哦……好。”铃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在铃音拉着琉璃转身离开前，悠又叫住了她：
“还有，明早我想吃煎蛋卷。”她说。
第二天上午，铃音带着悠指名的煎蛋卷抵达了试刀场。由于事关重大，琉璃今天没有去山顶研究那块夕留下来的试剑石，而是陪铃音一起过来了。在试刀场边，那位锻剑师正出神地看着竹林，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来了，”悠说，从身旁的刀架里取出一把刀，“那我们开始吧。”
“您、您不先吃早餐吗……？”
“很快就搞定了，晚点吃也一样。”悠说，用刀尖指向铃音，“千鸟，给铃音让点空地出来。”
琉璃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盘煎蛋卷，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到一旁，看着铃音和悠面对面。悠用刀尖示意，铃音也只好将酒杯中的影子倒入地面，随后拔出自己的短刀。
“我能问点问题吗？”铃音问。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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