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酒厂的薪水小偷哒 第372章

作者:断丹浮海

南凌温和地说,“这和正义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既然生命是有意义的,道德也就具有了我们所赋予的意义——那么剥夺生命就变成了一件需要极端慎重的事情。法律正是因此而诞生的。”工藤新一越说越快,“人类汇聚了人类所有的理性,创造出一个尽可能公平的规则。只有越过这个规则的人,才需要受到惩罚。审判他人的权力不应该落入个人的手里。法律并不完美,正如人类也并不完美。但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同时也是最道德、最理性的选择——这才是正义。”

南凌看着他的目光中有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欣慰,但更多的居然是怜悯。

“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是好人。”他说,“你还相信真善美,这是一件好事。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幸运——但这同时也是你的不幸。你必须时时警醒,必须常常审视自身,必须克制自己的本能,必须忍受无辜之人的哀嚎。你要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你要永恒地受苦。因为你选了更艰难的那条路。”

工藤新一看着他。

“这不是更艰难的路。”他说,“这也不是个选择。”

这句话简直像是撞开城门的攻城锤,或是正好砸在面前的流星。南凌怔怔地看着工藤新一,表情惊讶得就好像他之前从来没听过他说话一样。

“你……今晚总是令我意外,侦探。”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偏过脸说,“原谅我吧,人在更高尚的灵魂面前总是会自惭形秽的。”

工藤新一皱起眉,“我不认为我们的灵魂谁比谁更高贵。人的价值也不该由这个来决定。我相信你并不是天生邪恶,也许以前你没有选择,你做过错事,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是因为你在我的叙述中忘记了一些东西。没杀过人不代表我那时就无辜得像羔羊。”南凌轻轻地说,“我没有对你说谎。但你不该同情我,同情我就是侮辱我。”

工藤新一一愣。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我杀掉的第一个人是个恶人。这没错。”南凌说,“但我杀掉的无辜之人或许更多。杀掉恶人并不能证明我就是正义,狗血的经历也不行。我的世界里不存在天然的正义,正如同你的世界里不存在天生的恶人。我们谁都没错,侦探,只是当我看到你站在有光的悬崖边摇摇欲坠,你看到我站在悬崖下的阴影里陷入黑暗,我们只会互相觉得彼此不可救药。”

“我没觉得你不可救药!”

“我觉得。”

他们一同陷入了沉默。

良久,工藤新一问,“你不会自首的,对吗?”

“你看,你总是问这种煞风景的问题。”南凌叹了口气,“你非要让我把这件事和你说明白吗?”

“那你就说明白。”工藤新一执着地说。

有那么几分钟,南凌什么话都没说。工藤新一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的侧脸,错觉他就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南凌在思考。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他并不喜欢被关起来。谁会喜欢失去自由的滋味呢?更何况在南凌经历过所有的一切之后。这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不是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接受惩罚。只是,‘认为自己应该受罚’和‘自愿接受惩罚’中间隔着天大的差距,大到像从地狱仰望人间。

但地狱和人间也许距离天堂同样遥远。

“……我眼中的世界和你的不一样,侦探。”南凌轻声说,“当我在组织的手术台上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也曾经怀疑过会不会是我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活该受苦,后来发现不是的,我和死在我手下的人并没有区别,我们只是倒霉而已,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混乱、冷漠、而无序。我们都生活在一片荒野上。”

工藤新一觉得自己胸口发沉。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你说的不对。无论你再怎么把犯罪的原因归咎于外界,犯下罪行的人依然是你。是你本人。你选择堕落,可是更多的人选择做个好人,即使这个世界没有秩序,我们也创造了秩序,这才是人类存在的意义——我们追求更好的世界。”

如果是以前的工藤新一——日本警方的救世主,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这些话。那时他知道法律是正义,真相是正义,救人是正义。然而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也无心去思考背后的原因。他满足于解开谜题的成就感和随之而来的名声,却忽视了真相背后的真相。

直到那次玩笑般的意外。

作为‘江户川柯南’的那段经历,至今想起来仍然栩栩如生。工藤新一不得不承认这段经历永久地改变了他。那些危险的经历,盘旋往复的谜团,生死一线的挑战和道德上的困境是一场痛苦的蜕变。他也曾在深夜的辗转反侧间诘问自己,他追求真相的意志是否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喜好而产生的某种卑劣的窥探欲?当他耀武扬威地逐层剥离表象寻求真相的时候,他是否回头看过他剥下的都是什么?——他所做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没人能给出答案。

他只是希望,自己从此以后能够做得更好。

南凌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天空。

夜空是沉静的黑色,像一匹柔软的黑色天鹅绒。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如同钻石般闪耀。

如果一个人从看到星空之前,就被告知所有的恒星注定熄灭,一切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除,宇宙注定会回到永恒的黑暗,那么他还能欣赏星空的美丽吗?

南凌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很早就知道人的大脑能有多么复杂,复杂到可以一边痛苦一边狂喜;一边理性一边感性;一边清醒一边沉迷。这个问题的回答和问题本身同样模糊。

他忽然无来由地想到一句小说里看来的话——“这个世界的每个人,不是体内有子弹,就是有鞭打的伤疤,或是有一条腿被炸,或是心里有一个死去的婴儿”。

他的心里也有一个死去的婴儿吗?或许吧,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曾经有人对他说这世界是一个拙劣的笑话,一个粗糙的戏剧,所有人都是戏台上的小丑,而上帝正在看着人间发笑。南凌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世界只是世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而他只是想尽力活得好一点。

一种可悲的,盲目的冲动,西西弗斯式的奋斗。生命的本能。

“我真羡慕你,工藤新一。”南凌最后这么说道,“有些人从天堂掉到地狱之后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你掉下来、见识过这些之后还能爬回去,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并不是我选择了堕落,因为总有一些人不仅出生在地狱,还从来没见过天堂——我也没有过选择。”

番外·绀青之拳8 后悔

医院的天台上异常安静。开阔的平台上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你想让我放弃抓你?”

“对。”南凌清晰、平静地说,“我不会和你说我之前都是被迫的,我也不会承诺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犯法——只是你抓不到我,就这么简单。”

工藤新一再也忍不住了,他抓住南凌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两双冷色的眼睛互为彼此的倒影,只是一人像是沸腾的湖面,另一人像是高悬在空中的冰冷月光。

“我是想帮你!南凌,你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你救过人对吗?你也和我一起破过案子,寻找过真相对吗?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看到被救下的人的时候,你看到凶手被揭发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哪怕一点!”工藤新一喘了口气,“——发自内心的快乐吗?”

南凌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肩膀,表情不为所动,没有回答‘有’也没有回答‘没有’。那张脸上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只余下一种深渊般的平静。

命运多舛的人啊,却像神明一样无喜无悲。

“你想拯救我。”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气,“拯救什么的……这太沉重了。我只是想帮你。”

他松开手,转过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放弃吧。”南凌冷不丁地说,“虽然我觉得我活得挺好的,但是从你的角度看,我大概无药可救。我是个被所罗门王封在瓶子里的魔鬼,区别只是我不想杀了你,我只是想在瓶子里待着。”

工藤新一当然听过这个来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渔夫,有一次他到海边去捕鱼,意外地捞上来一只被所罗门王封印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个魔鬼。第一个一百年,没有人来救他。第二个一百年,魔鬼说谁要是救了他,他就报答谁终身的富贵。第三个一百年,魔鬼说谁要是救了他,他就献上自己所有的宝库。第四个一百年,魔鬼说谁要是救了他,他就满足他三个愿望。

然而四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他。

他非常生气,于是他就说,要是有人来救他,他就杀掉那个把他救出来的人。

工藤新一有些失神,“已经晚了……吗?”

“已经晚了。”南凌轻飘飘地说,“魔鬼和瓶子相处了太久,已经和瓶子长在了一起。你想把魔鬼从瓶子里拽出来,就等于否定了他的一部分。人是由过去的经历塑造的,你否认我的经历,就等于否认我。”

他转过身,朝着天台的入口处走去。

“别管我了,名侦探。”南凌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声音渐行渐远,“就让我留在瓶子里吧。”

……

黑羽快斗靠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看到南凌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谈完了?”

“谈完了。”

“你觉得他会放弃吗?”

南凌笑了笑,“他要是能学会放弃,他就不是工藤新一了。”

“那你还跟他聊这么多。”黑羽快斗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偷听。但是你们真的聊了很久,我才找上来的。”

“其实你听到也没关系。”南凌对此比较无所谓。他的确不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也无意以此来博得同情——没人喜欢反复揭开自己的伤疤——但是也没有脆弱到无法面对它。更何况它早就愈合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和他聊这么久……”南凌叹了口气,“是因为我发现他不止是想把我抓起来。他还想‘救我’——也许这些自诩正义的侦探多少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拯救欲。”

好吧,虽然他这么说,但是他没有嘲讽工藤新一的意思。真的。

黑羽快斗有些疑惑。他一边和南凌一起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问,“救你?”

“心灵上的吧——教我向善什么的。我怀疑是浅井成实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从此以后他但凡是面对有点苦衷的罪犯都会显得……嗯,‘母性爆棚’。”南凌轻巧地挖苦着工藤新一,这种夸张化的说法显然并不真实,“这不是个好兆头,我知道我是什么人。既然他改变不了我,最好尽早打消他的希望。”

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楼梯间内,规律得像是永不停歇的钟表。嘀嗒。嘀嗒。时间永远向前,命运从不等待。

“听起来你还挺为他着想。”黑羽快斗吐槽。他没问浅井成实是谁,只是接着南凌的话继续说,“明明还在被他追着跑呢。”

“首先,我可没被他追着跑。”南凌严肃地说,“其次,这只是爸爸对儿子的关心。你可别误会。”

“有你这么擅自给自己长辈分的吗……”黑羽快斗可没忘记南凌曾经说工藤新一是自己小叔叔的事,“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南凌理所当然地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合法身份——我是个不存在的人。他抓不住我的。”

世界之大,何处不能去呢?

“……那你真的再也不准备见他了?”黑羽快斗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名侦探把你当朋友。”

“我也把他当朋友。”南凌索性靠在了栏杆上,“然而这个世界上能时时见到彼此的朋友总是少数。更多的人……好吧,就比如说我们。谁知道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呢?”

“还真是悲观诶。”

“我更愿意管这个叫现实。”南凌说,“你要知道,我和他,我们这两种人能够成为朋友,是在一种非常特殊、无法复制的环境里。我们的友情——姑且这么说吧——建立在谎言上。它能存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你就把它当作是一场梦境,现在梦醒了——梦总是会醒的。”

有那么几秒,黑羽快斗没说话。

“……如果你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他的神色有些挣扎,低声问道,“会不会一开始你们就不认识比较好?”

南凌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黑羽快斗一向担心中森青子知道他的事。这个问题不仅是在问他,也是在问黑羽快斗自己。

他并不是后悔遇见中森青子。他是想知道自己成为怪盗基德到底是对还是错——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我回答不了你。”南凌漫不经心地说,“我承认,一开始我认识小侦探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今天。我曾经以为我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我可以,嗯……‘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说到这都把自己给说笑了,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事情总是会有变数,生活总是让你意外。现在这样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我倒是不后悔和他认识——我从不后悔。”

后悔没有意义。就像他和工藤新一所说的那样,过去的经历塑造了他。后悔就是否认,是对自身经历的背弃和对自身存在的背叛,否认过去就是否认了自己的存在。

他从不后悔。

番外·绀青之拳9 矛盾

第二天,空手道比赛现场。

比赛的结果不出意外,是京极真的胜利。然而知道了京极真并没有像他算计的那样退赛,刘里昂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就在他将要从盒子里取出那条镶有绀青之拳蓝宝石的冠军腰带时,打开盒子的他脸上却露出了夸张的惊讶。

随着镜头移动到盒子里,所有的观众都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宝石不见踪影,仅有一张印着怪盗基德头像的纸片安静地躺在中央。

从昨晚就一直和黑羽快斗待在一起的南凌当然知道这是刘里昂自导自演的一幕,手法甚至还是老一套的嫁祸基德。宝石如果真是黑羽快斗拿走的,那么他得会分身术才行。

然而其余人并不知道。

除了比赛主办方陈仲翰脸上的惊讶之外,现场也响起了大范围的窃窃私语。

颁奖仪式不了了之。南凌坐在观众席的最高处,漫不经心地看着观众从自己身旁逐个离开,安稳得像个人流中的大型立牌。

工藤新一的位置在更下方。南凌看到他在观众散场之后走到了刘里昂身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隔着这么远,他连工藤新一的动作都看不太清。

不过南凌知道他是去放追踪器了。

昨天晚上他倒是直接走了,不过黑羽快斗并没有直接离开。他和工藤新一大致商量了一下要怎么阻止刘里昂的计划——南凌可不想来旅游一次还要看着自己所住的酒店因为一些很扯淡的理由塌掉。

黑羽快斗那边去看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趁着比赛之前把绀青之拳偷出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已经试过两次全部失败的原因,宝石的安保实在是太过严密,无法下手。

工藤新一这边则是连夜通知了新加坡警方,警察也派出了直升机前去海盗所控制的邮轮上。然而动作实在是太过急促,最后还是让一小部分海盗跑掉了。

他们怀疑刘里昂接应了这批逃走的海盗,也就是说他一定会找个由头把绀青之拳掌握在自己手里。基德会是个好借口。

工藤新一之前接触过刘里昂,这个时候打着帮忙寻找宝石的由头上去也不会惹人怀疑。放下追踪器的过程顺利到有些无聊。

不过等到他和刘里昂寒暄完毕,场内也不剩下什么人了。工藤新一的视线在场内环绕了一圈,最后固定在了高处坐着的南凌身上。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南凌从发呆中抽离出来,兴致勃勃地远远朝他挥了挥手。

他表现得完全就像个普通游客,工藤新一的某个一点都不特别的朋友,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的半点严肃,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种懈怠的氛围。

“……你怎么在这?”工藤新一走上来在他身边坐下,“我以为你去和基德一起追查那批海盗了。”

“他还没有脆弱到要让我24小时陪在身边当保姆的程度。”南凌慢吞吞地说,“我是来看超级赛亚人大比拼的。”

工藤新一心里涌上一股吐槽欲,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诡异的怀念——对于‘南凌’这个人的怀念。

真奇怪,从再次见到南凌开始,自己从他身上几乎完全不会联想到查特。也许昨晚的某些时候他会想到七,他们身上那种对于世事的冷漠和决然如出一辙——这也难怪,他们毕竟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他最常联想到的是南凌,那个米花中央医院的顾问医生,时常不着调满嘴跑火车,但关键时刻很靠谱的,‘江户川柯南’的‘南哥哥’。即使他现在甚至都没有顶着那张脸。

工藤新一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这些都是南凌,无论是冰冷漠然的,属于罪犯的那一面,还是他更熟悉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这一面,都是南凌的一部分。

就像他昨晚说的,‘人都是有多面性的’。

潜意识里他总是不想承认这一点。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是个好人同时又是坏人呢?

然而理性告诉他人性总是比他想像得更加复杂,他侦破过的案子这么告诉他,南凌也这么告诉他。好人可以做坏事,坏人也可以做好事。好人可以出于好心犯下滔天大错,坏人也可以出于自私拯救无数无辜之人。

南凌就是这种矛盾的具象化,是一个极端复杂的谜题。复杂到也许作为侦探的工藤新一永远都无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