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陈已经给了我回答,就像是小时候德蕾莎女士让去劝塔露拉时一样,我又一次很好的完成了我本该完成的任务,可同样,心里没有一点欣喜。
陈默不是曾经那个孤儿院的孩子,也不再是只能垂着手看着她日益离我远去的孩子。
他放下头盔,坐在陈的身边。
安静下来的陈。
陈默不记得那天他们到底喝了多少,只是隐约的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过,没有对话,只是喝着杯子里的酒,像是陌生人。
后来慢慢开始谈论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又慢慢的说起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
有的陈默记不清了,陈却还清楚的记得,有的陈默并不知情,却从陈的嘴里听到了。
“还记得那株四叶草吗?我回去过一次,现在后院已经长满了一大片的四叶草。”
“那时候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两株,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你的。”她说“我本来想再去帮你找一株。”
“找到了?”
“嗯,放在家里想着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陈说着,忽然转过头看着我:“没机会了。”
“会有的。”
“你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哥伦比亚,莱塔尼亚,玻利瓦尔,萨尔贡,卡兹戴尔,雷姆必拓,弯弯绕绕的走了有大半个世界。”
“那么多地方,你在那些地方都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想想好像也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时间停下来好好逛一逛,一直都是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来。”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她忽然张开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上一次说回龙门了。”
“回去了?”
“见到……魏彦吾没有?”
“我才知道他是魏彦吾,那能啊,城主大人可没那个时间来见我。”
“也没见到塔露拉对不对?”
“她不在龙门。”陈默说。
“找过了?”
“是啊。”
“真的?”
“真的。”
“你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吗?发生了什么。”陈忽然问。
“不重要了。”
“可你从来不会讲老实话,从来不会。”陈竖起食指摇了摇,伸出手搭在陈默肩膀上,轻轻地贴过来,在陈默的耳畔小声说:“我问你的事,十句话里有九句你都在乱嘚。”
“你喝醉了,陈。”
因为你问的总是问在我的心上,如果你问我明天早饭吃什么,我肯定想也不想就能回答,保证是真话。
陈拉住了陈默的衣领,他们的距离只有几厘米,他和陈之间,从来没有那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接近过。
“你还瞒着我什么?!你身上的那些伤,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真话,非要我逼着你和你吵起来你才高兴。”
“……”
“到底是什么!”她缓缓抓着陈默的衣领缓缓凑到他眼前。
那双红色的眸子泛着迷离,让人分不清现在的陈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有,可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喝醉,有一点陈默很明白,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轻易离开。
这也是,我自找的。
陈向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然后来就不会在人才鼎盛的皇家近卫学院还能以全科A+的成绩和所有任定教官的推荐从学院毕业。
陈默不难想到,她已经猜出了很多事情,即使他没有向陈解释过,即使他不愿意对陈说,可她已经知道了,所差的只是亲口从陈默嘴里听到答案。
“很重要吗?”
“至少对我,很重要。”
“我感染了源石病……有些年了。”
出乎陈默意料的是,陈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轻易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相反,她抓的更紧了,抓着陈默衣领的手,从肩膀后忽然将他抱住,就像是怕他再像是上一次那样突然跑掉。
陈默的身体忽然因为她的动作而僵硬,很快便重新放松下来。
“不怕吗?”
“这么多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陈垂着头,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
“……没有很多。”陈默放下吧台上握着的酒杯。“只是一点吧,一点,刚开始时是挺难的,言语不通,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在哥伦比亚和游民乞丐一起接受过一段时间救济的日子,饱一顿,饿一顿,和混混打过架,睡过商场大楼,被警员撵的像是兔子一样四处跑,后来慢慢就好起来了,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
没进黑钢的那几个月,人生地不熟言语不同尚且年幼的陈默就过着这样的生活,身上发臭的不像话,秋天的河水太冷,偷过也抢过,不偷不抢饿着肚子没法活下去,比如他去参加黑钢的面试,那身衣服就是借来的,否则连大门也进不去,还要躲避警察的巡查,因为是个没登记过的感染者,如果被发现,下场想也不同想。
“我这个人啊,就算是孤孤单单也能混的很好,好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点。”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些?”
“我想比起成为感染者让你疏远,我还是更想做一个许久不见慢慢被忘掉的过客。”陈默说。“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因为源石病而破碎的场景,我不确定……”
“那会让我们都容易接受的多,不用自责,陈,这不是你的错,你看我现在哥伦比亚不也说的挺顺,身手也不比你差,你这些年也一定过得很累,可我们还是要向前走,没有谁会喜欢被落在身后。”
也没有人,会再出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很庆幸,陈,我并没有被你们落在身后,我想跟上来,于是,我跟上来了。
“……我把你弄丢了,陈默。”
她抬起头,陈默看到那双眼里的泪水就这样再也不受控制的从他面前滑落,一直落在他的衣领。
陈默以为会是温热的,可事实上,很冰凉。
“我把你们都弄丢了……”
陈默再也无法回答陈的这句话,只能任由她抱着,就好像,找回了很久以前不小心弄丢了玩具而哭泣的陈。
也是唯一一次哭泣的陈。
“没关系的。”
陈默轻轻拍着陈的后背,许下了又一个不能完成的承诺:
“我回来了……晖洁。”
尽管是在异国他乡,尽管我没能如约而至。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我们还活着,这就很好。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原谅我的谨小慎微,原谅我无法告诉你诸多潜藏在我心底的秘密。
晖洁,我曾在龙门有过一段至今向来不算美好却依然值得我去怀念的记忆,那段记忆里曾有过你的身影,那段记忆早已被埋葬在厚重的岁月里。
一个言不由衷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谎言,都曾是实言相告。
第五十三章 狗蛋: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如今的陈默已经很难再体会到喝醉是一种什么感觉,放空大脑,想说什么都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宣泄,或者哭泣,酒精麻痹了感官,【*
实验改造了他的身体,后来发生的事催化了源石与陈默体细胞融合的越发紧密,酒精进入身体血液循环的那一刻,就会被潜藏在血液里的东西吞噬。
这是一件好事,永远保持一颗清明的头脑,思绪平稳,可有时候它反而变成了一种折磨,让陈默只能看着喝醉的陈,试想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哪怕只有片刻,什么也不用去管,什么也不用在乎。
……可他不能。
陈没再哭了,她的宣泄过去的很快,只留下略微红肿的眼眶仿佛在证明她刚才的失态。
她心里藏着那些不能对人诉说的委屈,没多少人在乎和理解的难过,她心里有一道沉重的坎,坎的那头站在她当年放开手的塔露拉。
她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那时的胆怯,以至于她后来拼了命的想要找她回来。
她的这些不舍和愧疚原本打算是一辈子藏在心底的,可回来的陈默,偏偏成为了陈又一个愧疚的对象。
她很善良,没那么天真,却有些纯粹以及大部分年轻的通病,重感情,总是从好的角度来看待自己所处的这片大地,她们的思想还带着些稚气。
她对陈默的感情,究竟是区与过去的朋友还是他如今被自己牵连带来的悲惨遭遇的同情,可能连陈自己也说不清。
爱情,喜欢,同情,怀念,对过去的执着,也许后者居多,毕竟他们十多年没有再见过,而陈默自己也清楚,他和陈之间从未有过类似与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片吃人的大地上的感情是很容易被磨灭的,也许只是发生一点意外,也许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变的无关紧要。
如果陈没有在伦蒂尼姆遇到陈默,如果陈默没有在再遇见陈,如果这时候的还不是学院里年轻的她,如果这时候的陈默已经踏上了卡兹戴尔的战场。
那么一切都不会想现在这般,还给这个记忆留下了一丝让人缅怀的情面。
陈默是个满身黑暗的人,可却在面对陈的时候,他总得给陈一些阳光,如果连他都去责怪陈晖洁,怨恨她是个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扫把星,那陈就太可怜了。
他把自己所有的遭遇都说的轻描淡写,他说的话里似乎遇到的总是好事居多,他向来避重就轻。
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只能沉默着,没想好自己该以何种立场去询问他这些年的遭遇,去同情,去以朋友之间的态度轻轻的对陈默说,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啊,陈默,不是都过去了吗?
她不是个局外人,但那不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一点。
陈晖洁终归无法那么无耻,沉默不言已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再多的话,再多的过去也总会有说完的时候,再欢乐的演习,离别时还是会显得寂寥,寂寥的知道心里还有许多不舍,却无法留住,于是话语也渐渐熄灭了去。
陈微微趴在桌面,略带醉态的迷离盯着放在自己面前酒杯内琥珀色的液体,在她猩红的眼底倒映着摇晃。
可她放在吧台下的左手却一直拽着陈默的衣角,从头到尾始终没有松开,陈没有说什么,她这种像是小孩子气的动作却表明了她的心思。
也许,她真的有些醉了,因为只有这样,陈晖洁才能无所顾忌的做出一些魏彦吾的侄女不能做的事。
陈默看着趴在桌面似乎出神的陈,低下头看了一眼她拽在自己衣角的手指,陈默的手指按住了桌前的酒杯。
总要有一个人来为这次离别开口,而重聚又会在什么时候,兴许再也没有重聚了,陈默忽然想。
【是不是很后悔?】
面前看着两人的菲林酒保忽然开口问,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
祂望着陈默身旁的陈,伸出食指轻佻的划过陈的脸庞,勾起她鬓角散落的一缕的发丝。
陈默没有开口。
只是环顾四周,时间仿佛禁止了下来,酒馆内零星的几个人依旧做着各自的事,仿佛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默平静问。
【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祂满不在乎,收回手指,靠在吧台边缘,躬身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也就是说……”
“如果你只是出来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觉得我做不成这些,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我说了,我重新考虑了你之前的提议,我们本来可以合作的,事实上我们之间没多少冲突,在重新拿回我的身体之前,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祂说着偏过头打量着陈的脸:【可怜的幼龙,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被过去和愧疚留住,她一定不知道你的打算吧,你是准备在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后用自己这条烂命去成全巴别塔,你没想过活下来,自然不想再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看门狗,告诉她你心里放不下舍不得,告诉她你现在的处境,你在这座城市里随时可能倾覆的威胁,哦,对了,你还没告诉她,这次之后你们再也没有重聚的可能了。】
“够了!”
【说到你的痛处了?你不愿意面对,为什么呢?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是谁的错?】祂狞笑着问:【是你自己啊,是你自己明明满身黑暗却还要装模作样给人一丝阳光,是你自己把自己推到了这个局面,是你自己在每次该抽身而退的时候硬要凑上前去。】
“我说,闭嘴!”陈默冷喝道。
祂脸上的笑却愈发灿烂。
【没什么能留住你了啊,看门狗,你心里现在冷的像块铁,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你的亲人,爱你的人,你爱的都已远去,没什么能留住你了。】祂转头看着陈,低声说:【这头幼龙不行,小塔也不行,因为你知道自己是个感染者,你没有未来了,时日无多,谁还能陪你一起走下去,所以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了吧……是吧?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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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酒馆的大门,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低沉的思绪微微变得平静,陈默侧头看着被他扶着陈,她微微缩了缩脖子,呼了一口气。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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