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247章

作者:一隅屋檐

  【当初离开龙门之后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来不及去数,寄养的人是一家商人,这些年跟着他们遇到了很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前些年养父去世后因为遗产纠纷被赶了出来,倒是你,怎么会在维多利亚。】

  【我在这里的近卫学院留学。】

  【已经决定好回去后要去近卫局?】

  【多半会去,已经计划好了。】

  【那也挺好,以你的家世和学历,今后在龙门会有很大的前景,没必要觉得有什么抵触,对你,对我,对很多人来说,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但你还能去选想成什么样的人。】

  【不用你来说,毕业后我最立刻回去,我还……没那么天真。】

  【……】

  【还记得那株四叶草吗?我回去过一次,现在后院已经长满了一大片四叶草。那时候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两株,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你的,本来,我还想着再去帮你找一株。】

  【找到了?】

  【嗯,在家里,想着生日的时候送给你……没机会了。】

  【会有的。】

  【你去了哪儿?】

  【很多地方,哥伦比亚,萨尔贡,莱塔尼亚,卡西米尔,弯弯绕绕走了大半个世界。】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可能是我记错了。】

  【谎话精,可你从来不会讲老实话,从来不会……我问你的事,十句里有九句你都在乱嘚。】

  【你喝醉了陈。】

  【那不是你的错,你从来没做错过什么,所以不用觉得亏欠和愧疚,最起码我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些记忆的碎片像是剪影一样流过陈晖洁的眼前,仿佛在驱使着她,驱使着她去接受这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驱使着她,让她去面对面前那头站在血海中央的怪物。

  可她内心里的道德,她这许多年来所养成的正直和观念,却让她无法去忽视掉地上的那些尸体,忽视他们死前残留在面孔上的惊惧与狰狞,让她无法去容忍她眼前所能看见的,触手可及的罪恶。

  也许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早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陈晖洁心中的坚持,不知不觉间成为她的阻碍,她内心里无法跨越过【@>

  “这些……都是你做的?”

  于是她这么问了出来。

  那头黑色的怪物没有回头,陈看不到祂的表情,祂只是垂下了手,任由身后那个声音的质问,看不到她眼中的难以置信。

  祂的手上还残留着粘稠的血,仿佛无声回答了陈这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陈似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赤霄上绽放出了猩红的光,她双手持剑,奔夜的光拦住了怪物的去路。

  “别想逃!”

  她的呵斥伴随赤霄斩出了一条宽厚的裂隙,擦着怪物的身前而过,像极了警告。

  陈晖洁总是这样,不死心,偏执,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她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尽管她知道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

  她喜欢孤注一掷,在别人眼里未免太过愚蠢,兴许那也是一种天真,但这种天真让他们渐行渐远。

  狐狸是对的,也许会有一天,他们的所作所为落在陈这种人的眼里,会被看作是一种无法去容忍的罪恶。

  那正义让人不容辩驳,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那正义终有一天会让陈晖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他已经尽力想发设法去避开。

  于是怪物回过了头。

  陈看见了他身上漆黑的鳞片,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冰冷的仿佛再也没有丝毫情绪可以流露出的眼睛。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有过一瞬间的慌乱,又被立刻藏在了深处,只是提着赤霄的手忽然握紧,被祂看在了眼底。

  陈左手攥紧的装置,让祂瞬间明白了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和狐狸的交战划过脑海,狐狸揽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可她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祂忽然心想,看着陈坚毅的面孔,她眼里的挣扎。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以外。

  谁也救不了一个找死的人,谁也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的事实。

  人们大多说回头,可有的事,开头容易,回头却难,因为人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

  祂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接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引起伦蒂尼姆和卡兹戴尔双方的反应和警觉,在得到巴别塔的回复之前,祂这个诱饵还得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

  祂还要去杀更多的人。

  杀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都知道,维娜联合了萨卡兹,杀得所有人都知道,这只阿斯兰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杀得人们无法忽视掉卡兹戴尔的战争。

  祂把自己也当成了为王前驱的那枚棋子,只有他,或者说祂们才能完成这步棋局。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将牵连到你和你身后的龙门。”

  陈终于听到了祂的回答,带着冰冷,陌生。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这一切与你无关,伦蒂尼姆不会深究,以龙门的能力还不至于保不住你一人。”

  “我做的我自己会去承担。”陈咬着牙回答。

  “你承担不了。”

  “你就能了?龙门大可放逐了我,和我再无瓜葛,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为了他的那座城,他不会介意多一个我还是少一个我。”

  “……气话,你总得为自己考虑,离开了龙门你能去哪儿,你能做什么,参与进了这些的你甚至做不到自保。”

  “那是我的事!”陈冷声回答。

  “那不止是你的事,你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离开了龙门……”

  “我说了那是我的事!”陈忽然大声地打断,红色的眼里是可见的愤怒:“你怎么,还不明白!”

  她提着赤霄的手死死握紧。

  “总是这样,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根本不想,也不愿意在乎我的想法。”她抬起手,锋利的剑指着对面的陈默:“从小到大满嘴谎话,自以为是,而且一厢情愿,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去找那么多借口!”

  “……”

  她的话语落下,陈默忽然安静了下来,可他身上漆黑的鳞片和鲜血却是如此的刺眼,刺眼的让他自己也觉得厌恶。

  他没办法,是啊,他没办法。

  他不是不想回头,他不是不希望再见到陈的时候,他真的如同自己谎言里的,只是一个离开龙门许久的平凡人。

  他说了很多谎,但那些毕竟都是谎言,他回不了头,放不下卡兹戴尔,放不下那些跟随他的人,也放不下特蕾西娅。

  他和陈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些东西在陈这里,在他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离开了伦蒂尼姆,此生再也不会回去龙门,也再不会和陈产生任何交集。

  “这些不是借口,是事实,陈,陈晖洁,陈小姐。”

  祂看着陈手里锋利的剑,那柄在龙门他用不惯的剑,的确握在了最适合它的主人手里。

  “事实是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事实是如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的确都死在了我手里,还有很多,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我杀了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人,我手里染着比你看到的还要厚重的血。”祂垂下了了手里染血的银色重刀:

  “你那个美梦,我跟不上,事实就是如此,事实证明我,你,小塔,我们曾经所以为的一切,都在我们长大的路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总得学会去接受这个现实,陈大小姐,总有一天它会亲口告诉你,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

  他的话语刻薄而又冷漠,不近人情,不给人任何余地。

  “从小到大,你向来如此,执拗,偏执,你有你的好运气,你有一个城市执政者的好舅舅,你的未来一片坦途,你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呵。”他嗤笑着:“那不过是一个大家小姐对我这只可怜虫的怜悯罢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那点吗,我最讨厌的是,你那副一腔做作的口吻和语气,让我厌恶,让我羡慕,让我嫉妒。”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说……”

  “我让你生气了?看吧,就是这幅表情,我戳到了你的痛处,让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难以接受,你觉得你自己过得并不好,那你应该看看其他人,你已经足够好运了,陈,别做出那副不甘心样子,那只会让人觉得是种怜悯。”

  “这就是你的想法?”

  陈咬着牙问,几秒后她忽然松开了手里的剑,赤霄落在脚畔,她的眼里不见了愤怒,却像是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前的平静。

  “……是。”

  “那好。”

  她轻轻了吐了口气,原本觉得沉重的脚步在这一刻仿佛不再沉重,她走向了那头怪物,离得越来越近,也看清楚了那张狰狞的脸。

  他变得很陌生,可陈还是能看到自己熟悉的痕迹,尽管鳞片爬上了他的脸,尽管他的狰狞让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她的脚步越来越近,怪物却在不断后退,随着陈的步伐,一点点向后退去。

  陈的嘴角扬起笑容,像是嘲讽。

  “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

  陈晖洁向来有过前科。

  她的话让怪物下意识停住了后退的脚步。

  “别逼我。”

  “那你可以试试,能不能用你手里那把刀连我一起给斩了。”她凑上来,没有因为警告而有半分犹豫:“你想离开就只有这个办法,否则我还是会跟上来,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儿,你不是不在乎,厌恶我,嫉妒我,羡慕我,哈,你可以试着逃走,我会死在哪儿都与你无关……”

  她问,忽然停下,仰起头凝视着怪物手里的剑和脸庞。

  “还是说你做不到,胡扯了那么多,却下不了这个手。”

  她的手轻轻抬起,放在怪物的脸上,划过那些冰凉的鳞片,染上了血。

  “别骗自己了,谎话精。”她的眼里倒映着怪物的容貌:“你心里根本不是那样想的,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定,你做不来这种事,你说你杀了很多人,你说自己手里染着许多血,可真正不在乎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们不在乎有谁死在了自己手上,他们也不在乎自己手里染着多少人的血。”

  “也许,我要承认的是,你说的是对的,我们的确不一样,从小时候起,尽管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一起长大,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我也不讨厌,不讨厌你说的那些谎,不讨厌你讲的那些荒诞的故事。”陈轻声说:“可是长大后,这么多年来,我也终于能够发现,我们之间的不同,那些我以为会一直下去的事,都在龙门发生了改变,小塔离开了龙门,她向来不喜欢那座城市,但我希望她能下来,如果她不见了,我还是会觉得孤单和迷茫,可我也知道,已经发生了的事,不会因为我流几滴眼泪就发生变化,除非,我自己去把她留下来,除非我能重新把她找回来。”

  “好多年了,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想你把话说的那么绝情逼我离开,不愿意去想你是为了我好,不愿意去想,我们再没有再见的可能,有很多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法不藏在心里,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和谁提起,又能去告诉谁。”

  她轻轻垂下眼睑:“我跟着他学习赤霄的剑术,学习他教我的道理,如何管理城市,如何对抗恶棍,按照他的意愿来维多利亚留学,回去后借用龙门的力量,这片大地太大了,有时候一旦分离,就在没有相见的可能,但龙门兴许可以,我想着有一天自己终于能够依靠【|

  陈默不知自己何时松了手,他握不住手里的武器,重刀落在地上,染血的剑刺穿了被血侵染的土地。

  他想抬起手,去触摸面前姑娘的脸,他的手指动了动,那锋利可怖被鳞片爬满的利爪让他没了那个底气。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做,也没资格再去留住谁。

  他觉得这姑娘真好,可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他没法去许诺那种他已经给不了的未来。

  他心里有些恨,可恨着恨着就变成了无奈。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恨谁,恨自己,恨狗蛋,还是恨所谓的命运。

  “太迟了,陈,你说的那些,我已经给不了。”

  他终于没再说那些刻薄绝情的话,可这句话却远比那些话来的还要让人觉得无力。

  怪物的黑色鳞片缓缓退去,裸露出鳞片下破烂的衣服,那些可见的狰狞交错的密集伤疤,每一条伤疤都代表了一条人命和死亡,他背负着这些仇恨许多年。

  “我在一个冬天亲手杀害了最信任我的人,看着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我在那里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懦弱和别人的希望,我杀死了自己良善,连同奢望一起。”

  “你可以……弥补。”

  “我什么也弥补不了,我犯了一个错,不论我是否愿意,它的确是我亲手造成,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法死而复生,我做的事也没法重新来过。”他摇了摇头,退去鳞片后的怪物露出了原本的样子:“我不配说弥补,陈,它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对我而言最好的弥补方式只有我死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在结束萨卡兹的争斗前,我还不能去死。”

  “我没资格去追求自己的未来,也成不了你愿望里的一员。”他染血的脸上露出笑容,移开了陈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别让我拖累了你,也别再给我希望了,陈,就让我们像是小时候那样,你在乎的是小塔,我们之间也没那么重要。”

  他的话语顿了顿。

  陈听到他说。

  “……算我求你,在你回龙门之前,不要让我最后变成你眼里的罪犯。”

  “……”

  陈没有回答。

  他松开了手,陈的手缓缓垂落。

  这一刻陈终于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陈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疤,那是一段让陈无法去想象的过去。

  那里没有多少温馨可言,比起自己在龙门的不满和埋怨,她的遭遇都显得不值一提。

  陈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恐慌,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她和眼前这个人最后的见面,也许,从今以后,这片大地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无论她在龙门过了多久,无论时间如何推移。

  她今后的生活将再也没有这个人,连希望也一同被抹去,直到自己也忘记他之后,这片大地上就再也没有了他。

  不,绝不。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她开始排斥。她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