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44章

作者:一隅屋檐

  陈默的嘴角露出笑容。

  “趁别人睡觉悄悄偷窥可不是个好习惯哦,德克萨斯。”

  他这么说,带着些许戏弄和打趣看着偏头将目光移开的鲁珀。

  德克萨斯一时语塞,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当偷窥者被发现并当面拆穿后是一件很令人羞耻和尴尬的事。

  幸运的是德克萨斯平常淡漠的脸上很少流露出明显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她是否感到了羞耻和尴尬。

  陈默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咔咔的骨节声响,他走到窗口,将拉拢的窗帘半拉开。

  他没有继续穷追不舍让德克萨斯心里轻松了些,德克萨斯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

  阳光从半开的窗外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映照在清晨薄薄的光里,在德克萨斯适应了昏暗的眼里忽然变得有些明亮和模糊。

  就好像,他在迎着一片温暖的光。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在问出口后变成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四,五点的样子吧,我回来时看到你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就没叫醒你。”

  “……怎么这么晚。”

  “说起这个,修车行的师傅说得亏咱们那辆车能一路坚持到这里,我在那边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幸好你没跟上来,否则没人有精力开车,我们就得在这里继续留一天咯。”

  还是一样唠叨和嘴碎。

  德克萨斯想,但她看着蛇忽然意识到,蛇回来后,她居然没有一点察觉,她的警惕心何时变得这么不堪了。

  或许不是她没有察觉,而是因为那个人是蛇,如同当她看着蛇时,对方迟钝的反应,还记得在莱塔尼亚时,明明只是刚靠近,他就察觉到了。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但似乎还是一如既往。

  蛇还是那个蛇,那个有点喜欢嘴碎和唠叨的家伙。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都没有意识到时自己在心底为对方留下了一道刻痕。

  “嗯。”

  德克萨斯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今天该她继续开车这个差事。

  “给你几分钟,我去买早点。”蛇走到门口,又转头问:“对了,你要什么?”

  “你决定就好。”

  “那好。”

  德克萨斯在楼下看到了蛇,他坐在旅店楼下的一张桌前,桌上摆放着刚买来的食物,正和这家旅店的丰蹄老板谈论着什么。

  看到下楼的德克萨斯后,他们的交谈停了下来,德克萨斯走过来时,那名老板正离开。

  坐下的德克萨斯看到了桌上两只茶杯,杯里热气腾腾的苔麦片粥,明显像是家庭才用的茶杯,在一众速食打包盒间无比显眼。

  “苔麦茶,老板送的,说是自家做的加了几种磨碎的干果粉,请我们尝尝。”注意到德克萨斯的陈默解释道,将一只杯子推到德克萨斯桌前,“试试,口味蛮独特,而且免费。”

  德克萨斯狐疑的端起茶杯。

  蛇转头看向走回前台的丰蹄,在对方的目光中,笑着用乌萨斯语打了个招呼,得到对方的回应。

  充斥鼻尖浓郁的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和口腔蔓延,随后是沁人心脾的温暖。

  “从你的表情我已经看到回答了。”

  在陈默的话语中,德克萨斯抬头望着他。

  德克萨斯放下杯子。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往北走,昨天我和这里的人打听了一下我们要去的那几座城市的方位,其中一座在我们正北方,离得最近,以路程来看,我们上午出发,不出意外沿着移动城市的路径,明天中午就能抵达。”

  “如果那里也没找到。”

  “我不指望那么快就能查到线索,德克萨斯。”陈默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他放下后握着杯耳:“如果那里也没能找到,我们就去其他城市,朝着西走,等那几座城市都走完了还没找到,我们就去龙门,最迟在这个秋天结束前,我们会抵达龙门。”

  又一个冬天要来了,上一个冬天,他还深陷卡兹戴尔的战争,再上一个冬天,他和陈在伦蒂尼姆分别。

  一年又一年,一个接着一个冬天,每年陪在身边的人都不同,每年的处境都不同,往后的冬天,再也不见了孤儿院那时的安稳。

  时间过得真快啊,陈默忽然心想,转眼间,又一年冬天已近在眼前。

  今年才二十三的他,怎么恍然间有种错觉,就好像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

第三十九章 舍瓦塔旧痕

  蛇的身上有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

  德克萨斯轻轻抽了抽鼻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偏过头抱手坐在副驾驶补觉的男人。

  作为一只鲁珀,德克萨斯拥有天生敏锐的嗅觉,这种嗅觉得以令她轻易察觉到一些其他种族所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

  比如蛇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其他人的陌生气味,是此前德克萨斯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的,如果不是有过相当程度密切的接触,一般这种气味很难得以长久保持下来。

  蛇没有提起这件事,说明在他看来这和德克萨斯无关,也不会对他们的行程产生影响。

  德克萨斯自然也不会问起,也许当她问起后,蛇会告诉她,也或许随便找一个理由充当解释。

  德克萨斯不用去想也知道他的反应。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在意。

  昨晚上蛇离开后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经过。

  他回来的很晚,带着另一个人气味,没有血腥,随后也没有提起。

  汽车行驶在移动城市迁徙轨迹的道路上偶有颠簸,路况比起刚进入乌萨斯时要好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在移动城市范围外栖息的小型村落,村民的目光望着这辆朝着北方去的车,在汽车消失后,又缓缓收回视线。

  蛇是在午后醒来的。

  下午三点。

  汽车停在一条溪谷旁,他问起他们走了多久,在德克萨斯回答后,他下车在捧起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后告诉德克萨斯,下午该轮到他开车。

  “我没问题。”德克萨斯这么回答。

  “长时间将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注意力涣散,你应该很清楚,这可不单是为了你,况且我们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必急于一时。”

  驾驶员的位置在蛇醒来后做了交换。

  德克萨斯没有强求。

  进食是在车上解决的,车里带了不少干粮,能节省路上很多时间,虽然在夜晚时分他们也会停下驻扎,在荒野升起篝火。

  有时能碰到野外因天灾和移动城市变迁后废弃的村庄旧址,能省去搭建帐篷的麻烦,但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时候,他们都会自己宿营。

  野外的食物自然提不上有多美味,但也不至于饥寒交迫,旅途当然让人觉得劳顿,可沿路走来变换的风景却能排解很多枯燥。

  德克萨斯是个耐的住寂寞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德克萨斯喜欢寂寞,她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态度,不发表自己看法所以会给人留下孤僻,冷淡的印象。

  在太阳落下后的傍晚里升起一簇篝火,篝火上是正在煮熟的食物,火光驱散了周围几米内的黑暗,汽车的轮廓在光里依稀可见。

  他们坐在篝火前的时候会有交谈。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默在说,德克萨斯回答,谈论的东西多也杂,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大到叙拉古和各地风俗文化的不同,小到某个词语用叙拉古语该怎么说。

  蛇总有很多问题,他的话不少,有些也会令人觉得有些唠叨,而通常德克萨斯在长时间没有出声后,他又会讲几个笑话来试图引起德克萨斯的反应。

  他后来经常这么做,就仿佛想知道德克萨斯那张冷淡的脸是否也能露出其他表情。

  可德克萨斯从来不叫人失望,她的这种性格也造就了,陈默几乎没能看到过她的笑容。

  其实蛇的那些笑话并不怎么好笑,至少德克萨斯是这么认为的,尽管他会为了这些不好笑的笑话而故作夸张,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时,连同他夸张的表情也一同落进德克萨斯的眼里。

  只有那时候德克萨斯才会觉得好笑一点。

  好笑的是这个有趣的人,而不是他的笑话。

  蛇在德克萨斯脑海内的印象大抵就是随着这种不断的接触而渐渐变得具体,但直到现在为止,德克萨斯依然没能看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擅长这些,不擅长去揣摩人心。

  但蛇,他应该擅长这些,德克萨斯的直觉告诉她,蛇擅长揣摩人心,不如说他那种时常为自己所塑造出的虚虚实实的形象,令德克萨斯产生了这种想法。

  “那些被围困住的萨卡兹后来怎么样了?”

  傍晚,坐在篝火前的德克萨斯问,陈默和她讲起了一些关于萨卡兹战场上的故事,从莱塔尼亚遭遇到那名萨卡兹人后,陈默就开始有选择性的告诉德克萨斯一些关于他的过去。

  即使他没有自称是故事的主人公。

  他尝试用这种方式来对这个愿意陪自己送死的姑娘坦诚一些。

  “一部分人放下了武器选择投降,而另一部分占据了城镇东方的信号塔死守,他们发出了求援信号,在信号塔附近,有他们在此前营造的防御工事。”陈默拨动着篝火:“那次夜间进攻行动很仓促,为了防止他们提前做出应对,他们死守的区域有很多萨卡兹平民都没来得及撤出被裹挟进了战场。”

  “进攻部队只有不到半个晚上的时间来商议后续攻击计划,在天明前,假使他们无法彻底拿下城镇,他们就必须放弃这个突袭的重要军事节点,并承担这个位置对后方战场产生更大威胁的可能,届时等敌人缓过神来,它就将成为插入战场前端的尖刺。”

  “当时前线部队商议的结果是放弃这场突袭,在敌方援军抵达前,撤离战场。”陈默说:“但前线临时指挥官却否决了这个提议,他将当时战场中的中小口径火炮和临时能充当投掷工具的武器聚集在了一起,轮番对死守的信号塔进行轰炸,持续了大半个晚上的爆炸,几乎耗光了战场所有能爆炸的东西。”

  “爆炸过后,他们趁机对信号塔进行了突袭,但等到他们进去后,看到的是比起他们的敌人还要多的尸体,看不出原样的残缺肢体,乌黑的血和人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视野。”

  德克萨斯的脑海难免会想象出那个画面,在硝烟和残垣断壁里,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

  她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而后者望着燃烧的火堆。

  陈默还记得scout当时的表情,他的震动和愤怒,以及愤怒后的无奈和理解,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这些活下来的萨卡兹,或者说往后活下来的萨卡兹,他们都没有资格来怨恨一个救了他们一命的人,scout能够理解,可兴许从那时起,在巴别塔眼里,陈默就和他们不是同路人。

  【这个命令我们一起承担,这里发生的事,我也有责任。】

  【不,scout,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你没办法阻止我和我的人,你已经尽力了,但我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你不是新人,你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你背不了这个责,所以和你无关。】

  自愿背负起罪孽的人,他比别人更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指挥官的命令错了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错,但他肯定清楚那是战场,而在战场上,有时候后悔是个很轻巧的说法,德克萨斯,后悔意味着没命,但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后悔,死人是没法去后悔的。”陈默摇了摇头:“随后,在彻底解决掉城镇内的残余敌人后,他们继续用对方的通讯发出了求援信号,将破碎城镇的核心当成一个巨型炸弹伏击了前来支援的援军,于是在那场战斗后,一座还算繁荣的城镇被从卡兹戴尔的地图上抹去了。”

  “……”

  德克萨斯还想说些什么,陈默打断了她的话。

  他站起身,轻松的拍了拍手。

  “好了,故事讲完,饭也熟了。”

  德克萨斯看着他小心翼翼取下挂在篝火上的铁锅,火光照亮了他那张脸上轻松的表情,不知是否是错觉,德克萨斯他脸上轻松让自己觉得虚假。

  所以,当后来有萨卡兹对我的所作所为做出评价时,我有理由相信他们的所谓指证并非全是出自对我的构陷和攻讦。

  有一部分的确该死,但有一部分,他们或许不该死。

  有人说,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兴许,我不敢确定,我唯一敢确定,自己也符合这句话的道理。

  即使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可能救了他们中一些人的命,但在他们眼里,我的确是个恶人。

  我被称作萨卡兹屠夫,在这点上,我手上始终沾着萨卡兹人洗不去的鲜血是无从辩驳的事实,我不否认,也绝不回避。

  但当我作为一名指挥官,作为一名将军,当我的身上维系着许许多多人的性命时,我却必须为他们的生死而负责,我必须在需要我做出选择时,做出某个残酷却需要有人去背负的选择。

  这是我的责任,同样这也是作为一名领袖应该承担的代价。

  人命在地图上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而作为将军,要保持自己理智,甚至有时候,为了胜利必须得像名商人般,权衡这些数字增减的好处和代价,但这终究会造成一个后果,漠视生命,落在别人眼里,无疑成了高高在上冷酷绝情的刽子手。

  棋手和刽子手都是相同的,相同的是生命在他们眼中成为了工具,相同的是他们都满身罪孽,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清白。

  他们的每个勋章后,都染着猩红浓厚的鲜血,万幸的是,陈默没能等到卡兹戴尔对他许诺的封赏。

  ——————

  移动城市舍瓦塔,曾经索契科夫侯爵的领地之一,后来成为了乌萨斯南方移动城邦联盟贵族们举行城际政商首脑会面的地点,而在索契科夫侯爵病逝后一度并入某位军权派公爵的麾下,成为他领地内四座主要移动城市之一。

  而如今,这座城市在因缘际会中被掌控在新贵族手中,成了一【&

  一如预计的那般,他们抵达这座城市时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比起之前停留的移动城镇,舍瓦塔明显要繁荣太多。

  他们在这座城市停留下来。

  德克萨斯问起陈默要从那里找起,老实说,其实陈默也没有任何头绪,公爵的领地早已被瓜分殆尽,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这座城市里又还能剩下多少那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