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48章

作者:一隅屋檐

  他离开维多利亚前就特意为此而带上了一笔金币。

  陈默出来时。

  德克萨斯正蹲在巷子口的一家店前,汽车停在不远,她戴上了外套的兜帽,遮住头顶那双耳朵,身前有一条灰色的犬。

  她正伸出手掌抚摸了那条犬的头顶。

  似乎是听到了陈默的脚步,她转过头,陈默正看着他。

  德克萨斯站起身,那条灰犬蹲在她脚畔。

  “谁家的狗?”

  “不知道。”

  “不会咬人?”

  “不会。”

  “让你久等了,德克萨斯。”陈默说,又问:“东西买完了吗?”

  德克萨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纸袋,纸袋里装着生活用品和食物。

  “那就出发吧,我们到下一座城市去。”

  “不继续找了吗?”德克萨斯疑惑问,她走到一旁抱起放着的纸袋。

  “不了,秋天已经到了,在回龙门前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继续走下去。”

  陈默站在她身旁,德克萨斯微微转头仰望着身旁的他。

  他们并着肩,德克萨斯只能看到他肩膀上的侧脸。

  “嗯。”她点了点头。

  那只灰犬安静跟在两人身后,直到他们上车,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后视镜里,德克萨斯望着被留在那里的灰犬。

  她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开车的蛇。

  龙门,她心里对蛇口中那座城市其实没那么多期待。

第四十二章 在乌萨斯

  8月13日

  沿着乌萨斯广袤的国土向着东去,离开温暖和相对繁荣的南方。

  天气越来越冷了。

  伴随着深入这片土地的深处,清晰的冷意也随之蔓延上人的脊背。

  明明时间才走到八月份,可乌萨斯东北的土地却像是已经提前进入冬天,德克萨斯想,如果换做是在叙拉古,可能只有少见的雪季才会有这种寒意。

  “怎么,觉得冷了?”

  “有点。”

  “在南方还算好,假如我们再往北走,去乌萨斯更北,那片被他们称作雪原地方,那里有着常年不化的积雪和冻土,夜晚气温最低的时候,甚至让人感觉能将身体里的血一起冻住。”

  蛇注意到副驾驶的姑娘缩着脖子,她将双手揣进上衣口袋,小半张脸埋进围在脖间那条黑色围巾。

  蛇发现,狼似乎并不适应这种寒冷的天气,她和那只懒散的阿斯兰一样,气温降低后就容易犯困疲倦。

  清晨的气温开始回暖,在车窗上留有一片片朦胧的雾气。

  汽车时有颠簸,碾过被冻结了一整晚的泥土。

  “龙门也这样?”

  “龙门,嗯,龙门要暖和一些,不过龙门是座移动城市,它不会也从不只停留在一处地方,和我们现在挺像,龙门总能找到适合它的土地。”

  德克萨斯望了一眼蛇,他的手握着方向盘,没有看向自己,德克萨斯缩进包里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你刚才说,更北的地方。”

  “怎么了?”

  “你以前也来过乌萨斯?”

  蛇诧异的看了看德克萨斯。

  “……为什么这么问?”

  “从我们进入乌萨斯起,你好像就开始变得有点奇怪,唔……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似乎经常在想什么,我看你好几次都在发呆,而且提起乌萨斯的时候,你也总让人觉得……”

  她的话语停了下来,像是没想好形容词。

  “觉得对这里太在意了,是吗?”

  蛇接过德克萨斯停止的话,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蛇的身上。

  “我没有一定想要知道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话却只说到了一半,似乎只说到了一半。

  在蛇的视线望过后,德克萨斯望着车前外的道路,陈默只能在转头的那个瞬间看到鲁珀的侧脸,她平静的侧脸,还有垂下的蓝色发丝,那双隐隐在将余光望向自己的眼睛。

  “你以前不太像是会说这种话的啊,德克萨斯。”蛇忽然说。

  “嗯?”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

  “怎么不说话了?”

  “不用这样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蛇说:“你猜的没错,我以前的确来过乌萨斯,这故事说起来可能会有点长。”

  “我不介意。”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小,刚满十岁跟着一辆没有窗户的汽车来到这里,车里很颠簸,光线苍白黯淡,我坐在里面,不知道外面时间过去了多久,几个昼夜交替,又到了什么地方,我想我那时候可能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蛇说,视线里道路车窗外是道路两旁闪过的树林。

  他的话语吸引了德克萨斯的注意。

  即使鲁珀没有转过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但鲁珀也没有开口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你去了乌萨斯北方?”德克萨斯问。

  “我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在哪儿。”

  蛇握着方向盘的食指敲了敲,他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乌萨斯北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其实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只记得那天暴风雪很大,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路,雪地很深,又深又冷,仿佛脚陷进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我们车上有好几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跟在一个男人后面走进雪地,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来的出路,可前面的男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停下来等我们,我也知道,他不会停下来,而我如果没能跟上他,就只能被埋在雪里。”

  蛇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又继续道:

  “雪太冷了,德克萨斯,灌进鞋里,还没被体温融成水就又结成了冰,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比上一步更大的力气,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我想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倒下,我想,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在雪地里,我想我还能再走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哪怕面前其实早已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哪怕我连自己该朝什么方向继续走下去都不知道,可我回过头,我后面什么也没有。”

  “我看不见跟着我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的那些面孔,我也看不见自己留下的脚印,即使我想回头也无迹可寻,实际上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除非我想被埋在雪里,冻死在原地,我就只能朝前走,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甚至,德克萨斯,也许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也许当时的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而我不过是麻木的在向前。”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她忽然小声说:“但你活下来了。”

  “我活下来了。”

  “之后呢?”

  “之后,穿过暴风雪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等在一幢黑色的墙前,那幢墙很高,门也很宽,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里有温暖的光着,我走过去,他像是没有见到我,任由我走进了里面。”蛇露出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刚从雪里出来的我在见到那幢墙的时候,心里涌起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甚至以为这场艰难的劫难结束了。”

  “但没有,不,我该说它才刚刚开始。”蛇说:“不过就算它才刚开始,又和当时的我有什么关系,那时的我,觉得只要现在的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在里面杀了第一个人,随后我接受训练,接受他们对我的改造,将我变成一个他们希望我变成的人。”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理由总有很多,但理由也有不需要的时候,好比你一时兴起杀了个人,你觉得这么做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德克萨斯,人在碾死虫子的时候也不需要理由,不会对他们说对不起,甚至不会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而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虫子。”

  蛇说:

  “所以我们这些虫子中也从没有人问过他们为什么,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命不握在自己手里,我们也知道,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我很出色,不如说,我明悟这个道理的速度很快,所以在我们这些人里,我手上沾着的血不少,人命大抵也就这么回事,德克萨斯,杀的人多了之后,我就不在乎这些了,我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当然,其实在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正是因此,我正在慢慢变得和当初来时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样,慢慢变成他们,哈。”

  他无声的笑着,脸上的笑容让德克萨斯觉得牵强,因为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暖,只有冰冷,冰冷和自嘲。

  “不对,你和他们不一样……”德克萨斯忽然出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了这个想法。

  她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在说出这句话后自己愣了愣。

  蛇转头看了她一眼,德克萨斯迎上蛇的视线,微微错开。

  “你凭什么敢肯定我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我救过你,还是因为你没亲眼见过我怎么杀人?”

  “唔……”

  德克萨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刚张口想说些什么,蛇的话语打断了他。

  “谢谢,但德克萨斯,但那些曾在那里死在我这双手里的人,他们不这么认为。”

  “……你也不这么认为?”德克萨斯低声问。

  “我?我不后悔自己为了活着做下这些,我也不在意别人用什么目光来看我,我总不能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而死上一遍,他们当然可以那么说,随意他们如何想,如何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他们没有身处其中,可当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时,我也同样不会对他们有半分手软。”

  这么说着的陈默,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口中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会发生变化,正如他在为此而活着的时候,没有设想过另一种生活。

  他的确手软了,他没法不去手软。

  “……”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

  安静下来后,德克萨斯没有回答中,蛇突然出声。

  “因为我是蛇啊,德克萨斯,蛇本就是种冷血生物,除非阳光照在它身上,但那种短暂的温暖终究不能在它身上久留。”

  “你还要继续听下去?”

  “……”

  “我在听。”

  “讲到哪儿了?”

  “……你说自己正在慢慢变成他们。”

  “对,慢慢变成他们,后来我们被分成了小组,可我并不乐于见到这种我无法阻止的改变,因为我觉得靠自己就能活下来。”

  蛇说,汽车驶上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土路,沿途终于能见到麦田和零散的房屋,车载收音机内响起了广播声,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移动城市信号的辐射范围内。

  蛇抬手关闭了广播。

  “我有了一个队友,他是个乌萨斯人,虽然是相仿的年龄,但他个子很高,也很强壮,和体型相反的是,他偏偏性格软弱,他不愿意去杀人,但你要知道,不杀人是没法在哪儿活下来的,所以他手上当然也染过血,可他和我不一样,他啊,杀人之后才觉得害怕,后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习惯自己的遭遇,这种人是活不长久的,可不走运的是,我和他的命被绑在了一起。”

  “拖了他的福,我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两名对手的同时,还得分心去顾忌他的死活,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他害死,所以我想了一个方法,我骗了他,我骗他说,你不想杀人,但你却会害死我,这和你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我骗他说,他可以不用去杀人,我来替你杀,我来替你背这种罪。”蛇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利用了他的良善,德克萨斯,即使他心里可能也清楚这点,但我帮他找了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那时候我还挺得意的,我觉得也不过如此,这家伙简直又蠢又虚伪。”

  蛇的话语突然停下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又蠢又虚伪。”他说:“我们被派遣出去处理感染者,一如乌萨斯对感染者的处置态度,我们清剿……屠杀了一整个感染者聚集点的人,那些人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为了活下去逃到荒野,我们杀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真的有命运这东西存在的话,兴许在那时,它就已经为我划定好了今后的剧本,那些人里有一小队从卡兹戴尔因战争迁徙到乌萨斯的萨卡兹,据点里的感染者因他们而活着,但他们同样死在了我们手上。”

  “往后,从那之后,他忽然告诉我,他想杀人了,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是我问他会杀人吗,他回答我说不会,但他可以学。”蛇说:“回来后,他一直在说什么,他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但我没有听进去,我没有去听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说他的过去,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过去。”

  “原本,他是个喜欢笑的人,德克萨斯,那种傻乎乎的笑容,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能在我们的生活里露出笑容的,可忽然有一天,当他再也不会像是我熟悉那样露出那种笑容,我反而会觉得不喜欢,当他学会了如何利用他的优势去杀人之后,我反而会觉得有那里不对。”

  “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我们之间却变得越发默契,我们活下来的几率也变得越发大了,我没有再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他害死,也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我当初对他的欺骗,也或许他不过是认清了现实。”

  蛇说,他微微仰起头,头顶的天空是阴沉的,阴沉的仿佛要开始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