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男孩的目光却没落在眼前这花与叶的景色里。
他望着坐在窗边那白发姑娘。
她看起来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银发在鬓角结成一缕短辫,风吹过的时候,那辫子会微微摇晃,若是再往上看去,在那银发额前有几缕红色,衬托着她头顶一对小巧的朱红犄角。
那姑娘样貌俏丽却不妖媚,仅仅是从视线里展露出的侧脸,便已经盖过了窗外庭院仿佛从她身后许许飘落的烂漫桃花。
她闭眼坐在窗沿,似乎是瞩意这悠闲天光,坐姿散漫随意,又带着可见的慵懒,足以看出她是个闲散惯了的人。
短短的折扇握在手心,放在身前,可那双手却不如她模样上那般让人心生好感,她有一双匀称纤细的手臂,却从手肘开始,覆盖上鲜红狰狞的刺青纹路。
院里的老先生们都不喜欢这姑娘,听说她以前也在明伦堂读过书,算得上是书院里的前辈,可博士们和祭酒都不太愿意谈起关于她的事。
上次看到她和太行先生与张祭酒同行,她毫无恭敬礼节的去拍太行先生的肩膀,而太行先生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着向她施礼。
没能注意到那姑娘已经醒了过来,紫色的眸子轻瞥过来。
“你刚在看什么?”
她突然出口的话语惊醒了男孩,他急忙收回视线,那姑娘嘴角微翘,从窗沿跳下,理了理纷乱的裙摆。
“啊,你刚才是在看我吗?看了多久。”
视线里伴随脚步出现一双的绣鞋,那姑娘好没道理的坐在地上,身体斜斜靠在桌案,微微歪头用手撑在耳畔,打量着桌案后的男孩。
怪不得院里的老先生们都不喜欢她,她完全没有一点礼节可讲。
她有一双瑰丽异常的淡紫色的瞳孔,眼眶旁画着淡淡的桃红色眼影,那红色衬托的银发极好,以至于若是看过一眼便很难忘记。
“学生没有。”
“没有?”
男孩窘迫的移开目光,不敢去和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对视。
“没有。”他很肯定的说。
“真的没有。”
“绝无此事,先生莫要说笑了。”
那姑娘没再说话,她也没站起身,就那么伏在案前,伸手拿起男孩刚才写下的文章,懒散的看了几眼。
“哟,写的还不错嘛,以你这个年岁来讲属实难得。”
男孩终于松了口气,他案底握紧笔的手松开了些许。
“先生谬赞。”男孩下意思说,顿了顿又违心的补充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什么。”那姑娘放下手里的文章,目光落在男孩脸上:“也不知道那群老古板是怎么想的,说的好听叫我来替他们看管弟子,实际还不是怕我惹麻烦派你这小鬼看着我,要我说这京城呀,繁华是繁华,就是规矩忒多,让人好没自在。”
男孩自动忽略了她前半句里的抱怨。
“先生不喜欢京城?”
“不喜欢。”
“那先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嘛……”那姑娘拉长话语,眼里浮现一抹狭促,“如果你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在看我,我就回答你。”
“……”
“你啊你,跟着那群老古董怪不得也学了他们那副没意思的性格,整天之乎者也,要不就是吵来吵去,没趣的紧。”
“老师们说了,让先生好好修身养性。”
男孩张了张嘴,又在那姑娘看着她后止住话语。
“我问你,我是不是长的挺好看,我也觉得自己不算天资绝色也起码还有几分姿色。”那姑娘忽然问,她眨着眼。
男孩愣了愣,转过头。
“先生自是绝色佳人。”
“你看着我说。”
“学生正在看着先生。”
“嚯,在你眼里先生是扇屏风吗?当心我治你个欺师之罪。”
男孩只要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姑娘,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又闭上眼。
“把眼睛睁开。”
“睁不开。”
“哈,还说你刚才不是在看我。”
“先生莫要再戏耍学生了。”男孩睁开眼,“老师们说了……”
“说我要留在这里修身养性是吧。”
“老师们说,先生乃国之基石,只惜性情顽劣散漫。”男孩说,将作案上被弄乱的文书一一整理,她看着那姑娘转过头,头枕着桌案,望着头顶横梁。
窗外能听见悠闲的风声,暖阳春日的温度令人总忍不住犯困。
少女就这样和男孩对视着,过了几秒,她忽然长呼了口气。
“啊,好闲,我想去逛街……不管了,我要出门!”
“先生还是不要为难学生了。”
“你怎么还不起来?你当然是要跟我走啊,不然当心那群老家伙回头找你麻烦。”
他看着那姑娘站起身,又回过头。
春风伴着桃花在她身后绕成线,她好像不似凡尘中人。
“……”
后来那姑娘问男孩以后想做什么,男孩说要去边疆当将军,说要保境安民。
可那姑娘只是笑话他,说像他这样古板的小鬼当不成将军,说他那群老师可舍不得让他去当将军。
但那小鬼还是想当将军,从被边疆带回京城后,他这个想法从未变过,于是后来很多年后大炎边疆多出了一座玉门。
那年,那人,那城,那剑,记忆好似黄沙一般,留在匆匆岁月的凹陷里,又被时光轻易抚平。
陈默又做了那个梦。
在梦里梦到了那个白发的姑娘,他还是记不清那些梦里的东西,等醒来后只剩下些许模糊的片段与留在心底的怅然若失。
记忆只停留在返回营地被乌萨斯军包围的那个夜晚,卡恩带着人分散撤离,脸上满是泥土与血污。
他低估了乌萨斯人对这次袭击的重视程度,或许并不是陈默低估了局势而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了解实情,没了解那群内卫的出现到底代表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以至于这次他们被穷追不舍。
入眼是简陋单薄的木屋屋顶,窗帘被拉上一半,只余下午后不算刺眼的阳光斜斜落在屋子的地面,映照着角落那简陋的橱柜。
没能见到任何人的身影,却还是能听到从屋外响起的人声。
这里是营地,大概是营地,否则不可能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他没想着要站起身,身体的无力与疼痛交杂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来不喜欢,可奇怪的是,他却经常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脑海里出奇的平静,平静中躺在病床上的陈默只好望着视线里的木屋屋顶,他什么也没去想,难得的空闲。
塔露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模样的陈默,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陈默的熟人。
大抵能算得上熟人。
还是那副荒地商人的打扮,头顶戴着那个古怪的铁盔,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
“坎诺特……”
“真是有一段时间没再见了,陈先生。”
某些只有这名荒地商人和陈默才知晓的东西,都在他们望着彼此这一眼里,得到了对方的确认。
坎诺特带着曾经染病感染者离开,照顾他们,而这一次,他又带着那群感染者返回了营地,只是这次返回的人只有原本的一半,对此坎诺特显得有些歉意,因为那群感染者选择了留在他哪里,而这一次过来,除了带来愿意重新回到营地的感染者以外,就这件时他希望能寻求营地的意见,如果营地拒绝,他当然不好继续收留那群人。
塔露拉没有拒绝,她没有强求那群不愿继续回来的感染者回到营地,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事,至少在陈默预想中能回来一半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可坎诺特还是要带走一些感染者,带走那些留在他那的感染者的亲属,他说这话时很有诚意,并表示作为补偿可以为营地提供一批货物。
他还是让塔露拉自己来决定,但对于这件事,其实塔露拉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没法也不能阻止让感染者去追求他们更希望的生活,而一旦她这么做了,间接便会引发出一些营地里本就存在的矛盾。
所以塔露拉没有拒绝。
唯一称上好消息的是,在见识过营地的状况后,坎诺特表示他可以想办法为营地弄来一套城市内部的小型农业循环系统,当然不是最新的,可对这里而言已经够用了,他只能弄到这些,维持和维护这方面的工程师和农业专家就得靠营地自己想办法。
这和塔露拉与陈默之前的预想不谋而合,如果不是清楚这名愿意收留感染者的商人和乌萨斯官方无关,也许营地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和这位神通广大并且神秘莫测的商人合作的事宜了。
坎诺特表示这东西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找找门路,当然不是无偿的,毕竟他是一名商人,他提出可以双方合作,正好营地里有不错的战士,这能让他在价钱方面算得便宜一些。
陈默对他的那丁点好感因此荡然无存。
以前陈默有想过要将坎诺特介绍给塔露拉认识。
可惜一方面这名商人神出鬼没,另一方面,陈默还没能搞清楚他的底细,但如今看来,双方之间的合作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无论在这点上坎诺特有多神秘,但他提出的价码值得营地去冒这个险。
“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很多。”
坎诺特他们还会在营地待上两天,这次他们也带了一批货物,不过这批货物不止是供给营地的感染者,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和好几个感染者聚落做过交易,也和城里的感染者有些许联系。
可惜陈默很清楚这名商人不可能加入营地,否则若是能得到他手下的情报网路,无疑会让营地之后设想的道路顺畅许多。
“对了,卡恩他们怎样了?”
“他们受了些轻伤,只是太过疲劳,上午的时候他们还来这里看过你。”塔露拉坐在床边:“他们当时浑身是血背着你从营地外面回来,你们遇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没想到乌萨斯这次会咬的这么紧,不过说起来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十几个人就冲破了乌萨斯建起的封锁。”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这幅样子还能这么乐观。”
“这可算不上乐观,这是事实,塔露拉。”陈默说:“我们错估了乌萨斯军队的耐心,所以吃亏是在所难免的事,还是来说说现在的事吧,那些带回来的感染者们都安置好了?”
“暂时都安置好了,游击队顺利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第二批援助,现在这里来了两名萨卡兹。”
“萨卡兹?”陈默有些疑惑。
“是啊,老实说我也很惊讶,卡兹戴尔居然会派萨卡兹来我们这儿,不过多亏了他们,现在营地的战士大都学会了该怎么使用手里的武器,之前决定修建的电厂,现在也已经开始动工,如果今年就能完成,我打算在秋收之后修建一批新的屋舍,否则现在营地里的屋子可能撑不过冬天的大雪,阿丽娜的教育小组也需要更大的教室了,不过那边可以慢慢来,主要是在这个冬天,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冻死人。”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陈默只是听着,听着塔露拉将自己今年的打算一点点告诉自己,听着她终于不再那么着急。
#【*
也许不是因为塔露拉太过着急,而是过去队伍里的缺口太多,多到让每件事都显得迫在眉睫。
“这是好事。”陈默回答:“坎诺特那边承诺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回复,在这之前,营地也需要开始新的耕种了,不能把所有事务重心全都放在战士们的训练上。”
“这件事大家已经商议过,战士们本来就是乌萨斯的普通人,他们大多都知道该怎么种地。”
“我记得你好像也会,阿丽娜之前说你们在村里住了好几年。”
塔露拉微微沉默了一会。
“我不太想再提这事儿。”
“那就不提了,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陈默轻声回答,他看着现在的塔露拉。
他心里放心了许多。
第八十九章 野狗归途(走在一条救赎自我的路上)
当有一天人们问起我,是否后悔在人生这条偏僻漫长的路上所做出种种选择时,我会回答他们。
是的,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因那些我明知走向何方的选择使我落入这般田地,我也不后悔在该抽身离开时却固执的留了下来,以至于后来越陷越深。【}
我不后悔在我这不算漫长的一生里也曾许下承诺,为人遮风挡雨,我不后悔哪怕身陷囫囵,我也曾被他们视为其中之一。
我想,我该后悔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有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起,不愿意去想起另一种也许我曾试想过却没法心安理得去实现的结局。
我总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不是没得选,其实很多时候我有也大多有另一些选择,只是最后等待我的或许也不过是相同的结果。
人生实在是太苦了,却也是这苦楚的人生,才让我意识到那片刻的温暖与温情究竟对我而言到底有多么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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