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后来爱国者的到来打断了她和霜星的对话,后来她和爱国者围绕当时的南下的想法谈论了很多,爱国者不愿意去听那些。
爱国者觉得她好高骛远,觉得她不切实际,觉得她根本没好好想过她们南下会面对什么,她只想到了南下的益处,却没认真去想,她们是否能坚持下来,又该如何去得到那些。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爱国者一语成箴。
【至少在我们死前创造的那些希望是可以留给其他人的……】
【以及,如果我们能推翻乌萨斯现在这个感染者制度……一切都会改变。】
塔露拉再也说不出当初对爱国者的这个回答。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死是竟然可以如此的轻描淡写,可以如此微不足道,他们还能留下什么呢,他们又靠什么去推翻乌萨斯现有的制度,他们连一个师团都没法对付。
如果他们死在这里,就什么也不会再剩下。
塔露拉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爱国者转身离去,因为在目睹了真正和乌萨斯交手的结果之后,她也无法再忍受有人在自己耳边用如此不负责任的话语,去谈论她所谓的理想。
但塔露拉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回答。
“是。”她看向霜星,没有迟疑。
“我依然坚持。”
“那好,我要你保证我们的死是有意义的。”
“我保证。”
“不是向我,向你自己,塔露拉,向你自己保证,你依然会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保证,霜星,你同样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们都是。”
第一百零四章 单刀直入
18日下午17点45分
夜
东十七公里,荒原
陆行舰庞大的舰身趴伏在大地之上,钢铁巨兽无声咆哮,仿佛在宣誓这片大地上人们面对天灾的抗拒与不屈。
这份不知何时被逐渐扭曲与歪解的理念,如同感染者一样,当初建造移动城市与接触源石的初心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他们不吝啬以最恶毒的言语与眼光去看待染上源石病的普通人,他们不介意将这群人赶出以感染者血肉为根基建造而成的移动城市。
每当移动城市前进一米,必然有一名普通人为此染上源石病,这个说法虽然夸张,却并非没有根据。
受尽苛责,尝遍苦难。
人们没有意识到,没有意识到感染者只是他们的一个缩影,发生在感染者身上的遭遇迟早也会在他们自己身上重演。
他们是加害者,他们也会成为受害者。
人们总是不愿意去思考太远,习惯考虑自身,认准当前,又以讹传讹,是非不分,他们习惯于接受大多数认同的道理,从来不敢去独立思考,也害怕独立思考。
如果一件相同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他们便会对此习以为常。
……这不怪他们。
陈默叹了口气,取下通讯器扔在地面。
盾卫拖住了乌萨斯正面的主力部队,塔露拉和其余几个编队的感染者们截住支援部队的去路。
弩手端掉了支援战场的远程火炮。
现在战斗还在继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目视范围内,乌萨斯的几个先锋营已经做出了各自部署,感染者们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默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在面对人数,装备与训练程度都胜过自己的乌萨斯正规军队,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陈默没法对他们苛求太多。
乌萨斯人舰炮打乱了他们原本只想拖住乌萨斯军队的计划,时至当下,早已退无可退,如果不想被乌萨斯人衔尾追杀,一点点磨灭殆尽,就必须当机立断趁己方尚有余力与乌萨斯军队一较高下。
乌萨斯军队的轻视注定了他们的落败,这样的战术再难有重演一次的机会。
陈默不愿意在这里和这支乌萨斯军队空耗太久,他的目的也从来不是击败这支部队,否则乌萨斯军队的后续报复必然更加猛烈。
他要的是乌萨斯没有余力继续追击,要的是乌萨斯人不愿得不偿失继续追击下去,可乌萨斯人的目的却是彻底剿灭他们,甚至不惜为此动用了陆行军舰。
乌萨斯师团中枢指挥位置已经露出了防卫空当,几个先锋军营被分散后各自为战。
也许这天总归会到来,避无可避。
也许只是战士们的不断死去令陈默再也不敢用他们的牺牲去赌一个未来。
也许不过是从最后回到龙门后,他身上渐渐多出了一丝人味,又在重新和塔露拉相逢以后,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又或许,他放弃了以感染者的牺牲而换来委曲求全的未来去选择了一个更加困难与沉重的未来。
陈默不敢肯定。
将由陈默自己来完成这一步。
他闭上眼,呼吸停滞下来。
【——我不相信命运,塔露拉。】
注射器内的蓝色液体随着压力缓缓注入血管,陈默掀开身上用以伪装靠近乌萨斯军队的黑色军服大衣,连同那柄乌萨斯军刀划过轨迹坠向地面。
他握住腰间巨阙与雷鸣的剑柄。
【——我不相信我们身上的苦难会永无止境。】
清空的注射剂在清脆的响声里崩解,化为碎片坠落,又在即将触底的前一刻如细沙般散成灰烬,随着冷风飞散。
泛着寒光的剑刃一寸寸从黑色剑鞘中暴露,冰冷的剑身反射出天地晦暗无光。
【——也许我们注定会失去许多,这些遭遇和创伤会把我们撕碎,这些身上的伤口永远不能真正愈合……
但我们不会一直失去。】
随着剑身暴露,无数记忆片段从陈默脑海划过,漆黑的鳞片从手指开始攀附,蔓延,铁灰色尖锐指甲滋生而出,鳞片一路向上,直到完全覆盖两条手臂终于停止蔓延。
巨阙雷鸣终于被从剑鞘中抽出。
陈默深深吸了口气。
【——在失去一些的同时,我们也将得到。】
随着沉重呼气声,清晰可见的白色高温热气从他口中呼出,宛如某种存在的狰狞触须,他正承受着内部各个器官之间被撕裂的痛楚,三种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如同三头暴虐的野兽,似乎快要突破脆弱血肉束缚,一缕缕一寸寸将他的肌肉和皮肤渐渐撕裂。
【——也许生物趋利避害,也许生命自私无情。】
陈默睁开眼。
那一刻,祂终于醒了过来。
璀璨的金色火焰在祂左眼竖瞳内肆意燃烧流动着,目光所及之处,连荒原上吹过的寒风都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停止了继续流动。
空气死寂凝固下来,死寂中某种跳动声愈发清晰有力,一根根血管内快速流淌掺杂浓重源石成分的血流疯狂而暴虐。
它们争前恐后融入每一根神经,渗透每一个细胞。
【——即使人活着,苦难,挫折,困境,这些永无尽头,可人的一生不是无处可去,所做的一切也不会全部徒劳无功。】
陈默屈下腿。
视线里乌萨斯师团的指挥部清晰可见。
【——塔露拉,你要去相信,相信那些你始终坚持和贯彻的东西。】
金色火焰猛的凝固下来,轰鸣声震动了整片大地,脚下坚硬的冻土瞬间龟裂崩解,黑色身影拖拽金色流光宛如利箭转瞬跨越几百米距离。
从上俯瞰下去,他笔直而没有任何停留,从盾卫与乌萨斯前锋营身侧飞跃而过。
一如大江洪流决堤奔腾,势不可挡,无从逆转。
【——若是如此……也许有一天你就能去实现自己心里最初的愿景……去承受,去理解,承受遭遇的挫折与痛楚,理解人们的期望和渴求,那你就能胜过不幸与苦难。】
正在战斗的盾卫与前锋军营短暂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人……他在向军舰方向前进!”
“不管是什么,拦住他!”
“速度太快了,我们跟不上。”
“快……联系指挥中枢!”
“来不及,他要撞上去了!”
“那前面可是……军舰!?”
盾卫停留下来,乌萨斯先锋营的停止终于让他们得到了片刻喘息,他们同时注视那道从身旁划过的金色流光。
“大尉,那……”
盾卫的话语声被随后响起的轰鸣所淹没,那道流光从侧面没入了战舰方向,庞大的陆行舰震颤着,忽然被从中切开,钢铁建造的巨兽在战场所有人的目光下从中断裂。
而陈默的面前,在无数陆行军舰坠落的钢铁零件里,在身后陆行舰携带炮弹触底引发的一连串爆炸与火光中。
他的剑稳稳停在乌萨斯廓舍尔师团师团长契默科夫脖颈,蔓延在手臂的黑色鳞片仿佛呼吸般微微起伏,与此同时前锋营的通讯才在指挥中枢内表情凝固的通讯兵手中响起。
“指挥中枢,不明目标正向你方袭来,指挥中枢,指挥中枢……收到立刻回复。”
冰冷的金色瞳孔微微偏转。
被目光锁定上的通讯员浑身一颤,下意识关闭了不断响起的通讯器。
“告诉你的军队,乌萨斯人,你们败了。”
【——塔露拉,这世上没人会单纯为了所谓命运而活着。】
——————
气氛凝固下来,乌萨斯军舰的弹药殉爆照亮了战场整片昏暗天空,前锋营想转向回援被切断通讯的指挥中枢。
看清了他们意图的爱国者提起手中长戟。
“随我命令……盾卫,进军……拦住他们。”
突入其来的变故,乌萨斯遇袭的后方指挥中枢令一直被压制的盾卫与游击队战士士气重振,尽管他们也看不清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但乌萨斯军队似乎无比着急,原本稳固的阵型也开始出现了松动。
“这群该死的贱种感染者!稳住阵型,截住他们,把他们全宰了,进攻!进攻!”
号角声划破长夜。
双方的盾卫与军阵再次激烈碰撞,比起上一次乌萨斯不愿徒增伤亡,现在爆发的战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也更加血腥。
来不及管倒下的人,盾卫们以爱国者组成锋矢不断笔直向前挺进,敌我双方的士兵不断在弹药殉爆的火光中倒下,被身着沉重装甲的两方盾卫踏成肉沫。
铠甲,武器,身体每一寸都染上分不清敌我双方的鲜血与碎肉,战士们失去了思考,失去了理性,只剩下一遍遍杀戮,无止境的杀戮,直到钢铁卷刃,直到铠甲破碎。
直到敌人全部死去。
他们不会停止。
乌萨斯士兵顽强而坚韧的作战精神为战场上所有感染者们上了鲜血淋漓的一课,他们面对的对手不比他们意志脆弱,他们面对的对手同样拥有坚定不屈的作战意志。
同是在乌萨斯这片苦寒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壤上生存,同样面临着生存所需的各种严峻挑战,乌萨斯人不会因为敌人是否是感染者而放下手中武器,乌萨斯人同样不会因为是否遭受沉重苦难而意志动摇。
“告诉你的军队,乌萨斯人,你们败了。”
在面对那只仿佛燃烧着剧烈金色的火焰的眼睛时,即使是身经百战以顽强不屈而闻名的乌萨斯军人意志也出现了片刻动摇。
契默科夫咬紧牙,呼吸沉重,汗水片刻溢出额头,他努力想从那种被远古洪荒恶兽凝视的威严压迫中挣脱。
“你……感染者,你居然冲到了这里。”握紧的手指不断颤动,没人比正被直视的契默科夫更明白那种感觉的可怕,每开口说出一个字都变得极为艰难,需要莫大勇气。
“……你……就是这支感染者的……指挥官,但……我不会……投降,乌萨斯绝不可能屈服于一名卑鄙……贱种!你能……杀了我,我的士兵杀死你们……所有感染者……把你们的尸体……碾成碎沫,哈哈……来,杀了我。”
他艰难的笑着,满头汗水,乌萨斯军人的不屈终于让他挣脱出恐惧。
“下贱的……感染者!”
话语没能落下,从后而来的刀尖穿透了他的胸膛,乌萨斯人难以置信垂下视线,刀尖上染满了他猩红血迹。
“你怎么敢……你……伊卡列夫!你怎么敢……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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