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她是个正直的人,她对这片大地上对感染者的不公与惨事仰头怒斥自己的不屈与愤怒。
她只是理所当然忽略了陈默的想法,理所当然以她内心的想法来看待十多年后的陈默,哪怕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她也为自己找出了无数种理由与借口。
微弱的篝火快要熄灭。
雨停了下来。
满身泥泞的陈默躲在狭小山洞里,他靠着山壁,外面天色暗了下去,巨阙和雷鸣斜斜依在手旁。
雨在下午就停了下来。
他走不了太远的路,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山坡下一个能避雨的山洞,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巢穴,刚好足够避开外面的大雨。
他偶尔也能遇到一点好事。
陈默又睡了过去,也许是过去了好几天,也许时间过得很慢,他依稀听到了塔露拉的呼喊,他没法再去睁开眼。
巨阙剑身的铭文在昏暗里微微亮起。【#
塔露拉没能找到他。
直到傍晚时分再次回到原本的战场上,天色暗的快要入夜,夜色里的乌萨斯的山林与荒野仿佛在无声的嘲笑德拉克,她想在如此大的战场上凭借一己之力寻找一个人是何其渺茫。
在这片大地上,人与人之间的分离是很常见的,也许有天当人们分开,也许从此往后,他们便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
夜色里,德拉克终于停下脚步。
她终于认清了现实,现实不会给妄想的人留下任何一丝情面,一如她曾说过,时间会抚平所有人留下的伤痕。
人们终究会往前走,不论他们是否愿意,人们不可能停留在原地,时间把所有人推着向前,时间让被埋进土里的盒子逐渐腐朽。
时间给了人们的新的记忆,他也会拿走属于人们所宝贵的事物,就像孩子不可能永远停留在童年,就像电影终于还是会谢幕,无论它是否令每个人都满意,无论它是否给人们留下过遗憾与不甘。
人们只能向前,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没法重头再来。
因为这片大地,从不会为了某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发生改变。
塔露拉明白了这个她本该很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但她还是不肯放弃,她的倔强藏在骨子里,她有着固执甚至到偏执的一面。
她不肯对人们认定的事妥协,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应该这样,哪怕她自己也清楚,可她不会那样做,她不懂什么叫放弃。
夜色里有微弱的光点在德拉克面前缓缓亮起,停在德拉克面前,仿佛在注视着她,又在她望过来时向树林深处远去。
第一百零七章 我不会谢你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是指一个人意识的消亡,还是指肉体的毁灭,如果一个人的肉体还活着,只是失去意识,如果这具失去意识的身体被新的意识所取代,那过去这幅身体的主人是死亡还是活着。
陈默过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哪怕是新的意识取代了这幅身体,也并不能代表这幅身体上的伤痕和旧疾会随着意识的取代而愈合,他想哪怕一个新的意识占据了另一幅身体,但前提是那副身体本身是活着的,如果那副身体受致命伤早已死去,即使新的意识也不能使它复活。
于是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角度,要取代一具活着的拥有两种不同意识的身体,要保证这具身体在被取代后还能“活着”,有且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干掉这具身体内的另一个意识。
也就是说,他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到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在他们都不肯放弃的前提下,他们必定会有一场厮杀。
陈默如何肯放弃呢,没有人会放弃活着,而站在祂的角度上,取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陈默这个盗贼才最可耻。
无论曾经他们之间有过何种对话,又好似了解了彼此内心真正的全部想法,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他们想彻底杀死对方的想法,这点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因此陈默从来没有去相信过祂,相信过祂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每一句话,长此以来,陈默所信任的大多只有自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判断,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更愿意相信自己所做出的判断,由此也引发出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像他这类型的人往往在某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偏执。
他们唯独能说服自己方式只有自己说服自己,除此以外,谁的话对这种人也不管用。
陈默大多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的自以为是往往表现在他对某种可能发生未来的恐慌,以及由此而诞生出的一厢情愿。
这不怪他,凡是他这样的人总容易去想的太远,凡是他这样的人因为谨慎过度往往一件事的看法会朝着恶劣的方向去思考。
因此在他们自身的经历以及所能推断出的未来,在未来的种种可能性里,他们没法说服自己坐以待毙,由此这种人的半生都在和命运做着斗争,由此这种人的半生里那许许多多他所不愿意接受的众多可能性里,他要花费无数努力与困苦凭借一己之力将其偏转。
由此这种人的一生大多不得安稳,想在大势之下逆流而上的人大多不会有太好的结局,人们只能记得区区少数几个成功者,但更多人却如同尘沙般在历史的洪流下浮沉,甚至翻不起任何一丝浪花。
陈默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或许相反,他只是很清楚自己能做的有多少,或许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哪怕最后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至少他以为此做出过所有的尝试。
他只是不想到最后,无法挽回时,告诉自己,这就是命,属于塔露拉,也属于她们的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默不信命,就算是命运,也得是他握在手里的命运。
他不过是没法安稳而已,他不过是心里有着太多愧疚与亏欠,即使塔露拉不觉得陈默欠她什么,他也的确不欠陈家姐妹任何东西。
或许某种程度上,陈默只是在做他小时候所希望,后来却随着世事流离而失去的事,或许那个当初在龙门睁眼醒来的男孩,他仍记得那片明媚的天光,记得在龙门所经历大大小小的事,哪怕记忆已经无法清晰,哪怕记忆早已如泛黄的照片般破碎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哪怕后来这么多年里,当他再回去时,他的家早已变成了一处陌生的公园,找不到记忆里熟悉的景物,找不到儿时牵着女人手走过的小巷。
他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片大地。
十多年过去,他唯独怕自己忘记这些,忘记这些曾是他所最宝贵的记忆,忘记在龙门时,他也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天光彻底暗了下来。
塔露拉再找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微微蜷缩着身体靠在山洞壁下,几点树枝燃起的火堆早已熄灭,剩下零星的火点沉在灰烬里艰难亮起。
雨后的夜晚风如此寒冷,寒冷的当塔露拉终于放松下来时,吹过的夜风让她身子忍不住微微摇晃。
她忽的感觉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涌上身体,在她松懈下来后,前仆后继的冲击她的大脑,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他脑海里说着同一句话,让她停下,让她闭上眼睡过去。
她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弯下腰走进山洞里,火焰重新引燃了湿润的树枝,尚未熄灭的火星燃起火光驱散了深沉阴冷的黑暗。
火苗微弱,没法照亮整个小小的山洞。
塔露拉解开腰间的大剑,没去管武器跌落在地,她俯下身,膝盖触碰到冰冷的泥土,陈默闭着眼,可塔露拉能听到他的呼吸伴随着火苗的摇曳而缓慢响起。
她终于安心下来。
手指轻轻落在那张满是泥土,血痂的脸上,她面前的谎话精狼狈的模样看起来有点让人觉得好笑,可塔露拉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灰色的眸子沉寂下来。
她一点点抹去陈默脸上沾染的泥土与血迹,可无论她怎么去抹,他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凄惨。
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自己而来到雪原,他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塔露拉忍不住会这么想。
她想,无论陈默会过上那种生活,肯定要比现在要好,他从来都不蠢,小时候就是这样,张口说的话里总爱骗人,这样的人无论在那都会过的很好。
他比孤儿院里那些孩子要聪明太多,他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唯独让他选择留在雪原上与感染者们一起受苦的只有一个原因,而塔露拉自己就是那个原因,她一直以为,也许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像阿丽娜与霜星她们一样,陈默也能成为营地的一员,他也能成为感染者们中的一员。
他们当然会有同一个理想,他们的理想里陈默也会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塔露拉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们这些感染者留在雪原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是因为他们只能选择和乌萨斯争斗下去,是因为在那个共同理想之下他们这群感染者是同一类人。
可陈默不是。
可虽然他也是感染者,塔露拉知道,他不会为了感染者的遭遇而选择与他们一同对抗不属于自己的不公和惨事。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志短人穷,安于现状。
即使是成为了感染者,他也一样有活下去的方式,如果他想,他不是无处可去,塔露拉其实明白,从陈默从卡兹戴尔回来后她就明白这个事实。
他没必要和感染者们一起受苦,一起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苦难,只是这个苦难里有了自己的身影,于是他没法安然离开。
谎话精能骗所有人,唯独到了他自己的时候不这么做。
塔露拉同样知道的是,即使自己这么对他说了,他也总有无数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和他们这群感染者是一样,说服自己他和他们有着一致的诉求。
他向来是这样,因为他是个谎话精,因为有时候他说的谎话连塔露拉自己也无从分辨,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爱胡扯这点,所以从来没有向他提起。
也许只是在无数次本该提起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去忽略他的看法,也许不过是因为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以为他理所应当会认同自己的看法所以才没有问起过他的意见。
又或许,仅仅只是他口中说出的答案和自己的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抱着一丝侥幸,所以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如果不是在心底认同的话,这些事她本该早就有所发觉。
陈默一直在迁就着她,他好像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迁就着这对姐妹,可和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他的迁就是害怕失去,害怕有一天孤儿院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而现在他的迁就来源于埋藏在心里的那丝愧疚与遗憾,来源于十多年以后再见的庆幸。
【~+
他这一辈子里欠下了别人太多东西,他这一辈子里有过种种遗憾与不舍,而他的遗憾与不舍皆是因自己而起。
陈默没有理由不去迁就这对姐妹,因为在没有爱着他们的时候,因为在龙门的凉薄与冷酷后,他们还算温暖的童年里就只剩下彼此的影子。
塔露拉缓缓收回手指。
她的视线落在陈默的手上,他染上乌黑血迹的手指,没能擦去侧脸上的血污,塔露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缓缓靠在陈默肩头。
仿佛能听见安静下来后心脏的跳动,仿佛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塔露拉闭上眼。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德拉克的银发垂在陈默肩膀。
也许只有这时候也好。
塔露拉放下了她心里的理想。
这时的德拉克不再是感染者们的领袖了,这时的她只是小塔,是十多年以后被陈默再度找到的小塔。
尽管她最终还是会回到感染者们中去,尽管这时心里的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塔露拉不想再去管那些了。
……这样就好。
山洞里摇曳的火光,不知何时外面又再次下去小雨,火光在雨夜里逐渐黯淡,连同德拉克和陈默依偎的身影也随着黯淡的火光慢慢地不再分明,被缓缓黑夜吞没。
雨还在下着,雨声里,塔露拉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龙门雨夜。
她是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个雨夜的,她没法忘记当自己终于离开那个不爱她的家,离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家人后,心里那丝解脱与对晖洁的不舍。
她没法忘记在那个孤独的磅礴雨夜里从门缝望向自己的那双视线,她没法忘记那双眼睛的主人那时候还那么小,他们都很小。
他喜欢穿着那两套同样的衣服,在孤儿院里他一直是个特别的人,因为别的孩子们在打闹的时候只有他和自己安静的坐在哪儿看着他们。
他在看向孩子们的时候眼神从来都很奇怪,他的眼里没有渴望,只有一种没法理解的无奈,可在对着修女们的时候,他却是个乖孩子。
直到一周以后,他们才第一次有了接触,也许只是从那时候起,他们的命运就在阴差阳错间纠葛在了一起,以至于往后再也难以轻易分开。
直到十多年以后,他们再一次在雪原上重逢。
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世上的巧合大多都是人为,因为人们希望,所以成了某种巧合。
至少他们的重逢不是巧合。
至少在重逢之前,这十多年里,陈默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一天,放弃在这片大地上找到那个在龙门让他难以忘记的姑娘。
他其实不用太那么执着。
他的执着换不回什么。
兴许他没想过找到之后他们该说些什么,兴许他也没有考虑过相逢之后的事。
他曾有过的许多担忧,事实证明,这片大地偶尔也会给他一丝怜悯。
天光缓缓亮起。
耳畔平稳的呼吸引起了陈默的注意,他偏过头,银发的德拉克轻轻闭着眼睛,她靠在自己肩头,银发下那张精致的脸不见了昔日的模样,她看着有些灰头土脸,她的脸沾上了太多在这坎坷和苦难世道中留下的风尘。
他们本来该有另一种已经远去的生活。
陈默能感觉到她握紧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紧紧扣住自己掌心,外面的雨停了下来,上午的阳光穿过树叶映在清晨的露水上。
阳光被反射成绚烂的模样,于是陈默又听到了羽兽在林间枝头的鸣叫,仿佛整片森林终于清醒了过来。
幸运的是他残破的身体又撑了下去。
他又重新闭上眼。
时间寂静无声的向前走着,陈默希望它能慢一点,慢到自己能做好准备,可陈默也知道他永远不能做好准备。
他不能做好准备去失去,他不能做好准备说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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